早些在淳安的时候,李青云就已经很心动郑泌昌何茂才提出来的意见。
在大明经商不能没有势力。
纵观大明六部三司都察院,没有什么比背靠皇帝的织造局势力更大,更不可得罪。
当官救不了大明。
大明最大的痛点在钱这一块。
而之所以在这方面出问题,部分原因是出自于上,也就是嘉靖本人作的,更大一方面是从洪武年间开始实施的赋税制度。
富者无需交税,贫者交不起税,土地兼并日趋加剧,明朝又没有宋朝那般向商户征税的能力。
国家层面,国库亏空;百姓层面,富者更富,贫者愈贫。
海瑞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传统封建思想束缚了他,他没有意识到,只有彻底变革生产力,才能通过经济基础改变上层建筑。
他面对大明朝现在的病症,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将一切摆在台面上,面对上位者家国不分的情况重拳出击。
大明朝省以上的衙门大牢,提审房都分为明暗两间。
被审问的人犯在明房之中。
书记官处于暗房之中,对问话一一记录。
这样做的好处是看不见记录官,人犯会放松警惕,不经意说出一些原本不可能说的供词。
这就是“明审暗录”。
当然,更方便的用处是,处于暗房之中的记录,里面写的什么内容,所谓真假,都是上位者的一句话决定的。
海瑞明显瞧不上这充满了阴谋气息的审问方式。
大大方方的在明房中摆上桌子板凳,让书办拿纸在旁。
海瑞端坐在桌前,一身湛蓝的七品官袍。
郑泌昌此刻被带了出来,身上刺眼的大红官袍换成了粗布麻衣,未加刑具,脸上表情不喜不悲,只从眼底看出一片灰暗。
为官多年,郑泌昌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宴宾客,起高楼,自然也做好了落入泥潭的准备,对自己今日的下场也早有预料。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李青云呢,不会躲在暗房里吧。”
郑泌昌是公门中人,郑泌昌是嘉靖二十一年的进士。二十年了,从翰林院放知县,升知州便干了十几年,对明暗两房自然是熟悉无比,他四处打量着,没见到李青云的身影。
“你作为嫌犯,没资格发问,坐下回话便是。”海瑞也不作解释,打算直接开始开问。
“圣旨下来之前,沈一石的家产是你们抄的。他一共有多少家产?”
…………
另一边,杨金水和四名锦衣卫被牢头悄悄地带进了暗房之中。
提审已经开始,他们在墙后屏气凝神。
“沈一石的家是高翰文抄的,我不太清楚。”
“记录在案。”
“……六天前,你和何茂才将沈一石家产卖给了徽商,当时沈一石的家产是多少?你们又是怎么作价卖给那些徽商的?记录在案!”
“海知县,圣旨里有问这方面的事吗?”
海瑞铁了心的要将沈一石家产动向一事问到底,触碰到哪一层都不甚在意。
“你的意思是皇上叫你把沈一石的家产卖给徽商的!”
郑泌昌眼中一惊,心想这海瑞当真是个疯子,当即回答道:“当然没有。”
“那你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擅自变卖转移沈一石的家产。”
“……”
暗房里的杨金水心里一惊,眼神看向旁边的锦衣卫,压低声音:“赶紧出去,制止他,这人疯了。”
锦衣卫朱七犹豫道:“他有圣旨。”
杨金水此时天人交战,李青云的警告在他耳边不断响起,加上暗房内憋闷燥热,此时呼吸居然都有些困难。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就当是兄弟我求你了,先中断今天的提审,事后我会向老祖宗和万岁爷解释。”
明房中的问话还在继续。
“你大可去查,我们二人为了填补军需,都不知卖了多少田,沈一石的家产没有一分一厘进我们的口袋。”
海瑞正欲说话,门外敲门声响起。
被打断施法的海瑞心中不满。
没等他做出反应,锦衣卫直接推门而入。
朱七亮出腰间金牌:“北镇抚司,奉上谕和赵中丞海知县李知县会同办案。”
海瑞:“你们出来的倒还真早,请坐吧,我们一起审犯人。”
他眼神看向后边,看见了步子虚浮的杨金水,此时满头大汗。
“今晚先不审了,海知县刚到,怎么说都应该先见过赵中丞再来审案,我看不如这样,明天上午我们再一起审讯钦犯。”
说着,示意他人将郑泌昌带下去。
海瑞突然高声道:“我大明律法哪一条规定了陪审官一定要请示过主审官才能提审犯人,审讯已经开始,诸位大人旁听可以,莫要阻拦审讯过程。”
朱七冷声道:“海知县可知道在与谁说话?”
海瑞:“我当然清楚。”
朱七被海瑞这句硬邦邦的话顶得愣了一会儿。
他本想借着锦衣卫的名头,杀杀这个海瑞的锐气,没成想,反而碰上了一个硬骨头。
锦衣卫作为一個监察百官的特务机构,上到文武百官,下到普通百姓,都处于锦衣卫的执行范围。
尤其是为官之人,锦衣卫可直接越过国法刑名直接抓捕审讯,其霸道凶狠的风格让人不寒而栗。
这大明朝就没有不怕锦衣卫的官。
眼前居然就出现了一个。
一般来说,只有不怕死的,或者是身家清白,一身正气的人才不会畏惧锦衣卫。
好巧不巧,眼前的海瑞凑齐了这两点。
朱七看着海瑞,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欣赏,从他受皇上的命令来到浙江以来,见过这么多肮脏龌龊的官员,还真没见过这么正气凛然的。
“我海瑞是奉旨办事,并无不妥,若无其他事,请不要打扰审讯。”
杨金水见吓那海瑞不得,心中暗道,真是一头倔驴。
于是上前一步说道:“海知县所言欠妥,浙江贪墨一案,主犯已经抓到,审讯也不着急于一时,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个案子牵连甚广,一不小心就会引起社稷震动,所行举措,必须万分小心。”
“为大局着想,还是要和赵中丞商议过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东西先做,什么东西后做,都要分清一个轻重缓急。”
“海知县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这种事不至于拿捏不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