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突然变得死寂。
赵贞吉突然庆幸自己支开了锦衣卫和手底下的人。
不然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进到外人耳里,他赵贞吉偏偏又在此处。
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有些赵贞吉不敢听,也不想听。
“我不与你争辩。”赵贞吉从案台上拿起一份公文。
千般话语都说不动海瑞这个直人,只因这种人所行所言在其心中都是天大的道理,犹如高山一般不可动摇。
“你素来爱讲远大的空话,却忘了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倭寇之患对我东南沿海百姓之荼毒,不是你在口头上就能讲清楚的。”
“本院现在派给你一件公务。七战下来,我军势如破竹,剿灭倭寇之势已然成为板上钉钉,如此千秋大局,比什么都重要。你立刻将下一批军需送往前方,五日内送到胡部堂军营!”
“也睁开眼睛看看,胡部堂在前方做的是什么样的事业,再来回想一下你所谓的大局。”
海瑞接过公文,面无表情地收下:“敢问中丞,那钦案不审了吗?”
赵贞吉不胜其烦:“还审什么,都已经这样了,还审什么,供状我原封不动交上去,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后续审讯,就等十天之后朝廷的旨意。”
“接着审,还是就此结案,你都不要管了,现在你只需要把军需运给胡部堂。”
见海瑞接了公文没有动作,赵贞吉眯起了眼:“你不愿去?”
“当然愿意。”
海瑞说完,跨步走到了门口处,回头给赵贞吉留下这一番话:“中丞大人,大明正德十二年,倭寇侵我海南之澄迈、临高,那年我四岁,家父死于倭寇之手,倭寇之患,我比你更懂得,我自然也知道这世道上,到底哪些事轻,哪些事重。”
言罢,出门而去。
只留得赵贞吉尴尬立在原地。
押送军需是件苦差事,放在三国时期,这叫粮官,出了名的送命职位。
遇事不决,先杀粮官可不仅仅是一个调侃的话。
当然,时代变了,押送军需的活计交给文官之后,这个职位的死亡率就大大降低了。
海瑞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接到了命令就打算马上出发。
在大门处海瑞看到了向他走来的李青云。
“玄卿是刚从织造局回来?”
李青云停下脚步:“刚峰兄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海瑞:“想问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眼下没有这么多时间谈。”
李青云:“刚峰兄可是要去哪?”
“奉中丞大人之令,五日之内押送军需到胡部堂大营。”
李青云眼睛一亮:“我这里正好有封书信,可否麻烦刚峰兄替我转交给胡部堂?”
海瑞的眼神瞬间变得耐人寻味:“你早知我会送信给胡部堂。”
“凑巧,凑巧而已。”
海瑞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青云:“玄卿,你这般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海瑞没有明说。但李青云知道,他指的是为什么在提审房里要为织造局做掩饰,事后又为什么赶去织造局。
这些海瑞都知道,李青云更是当着他的面去做的。
李青云淡淡一笑:“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正如刚峰兄在做自己心中所想做的,两者之间,不过是道器之间的差别罢了。”
海瑞默然:“何为道,何为器?”
“不重要,对社稷,对百姓有帮助便足够了。”
海瑞看着李青云发亮的眸子:“那玄卿就等我回来,好好与我说上一通。”
李青云叫住要走的海瑞:“结果可能未如伱我所愿,但求问心无愧,有些答案,胡部堂也可以与你一说。”
“刚峰兄,莫要气馁,若是朝中人人皆是你,我也是行道之人。”
海瑞哑然失笑,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不留恋离开巡抚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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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但这句话放在大明朝并不合适。
大明一朝户籍制度将全国户口按照职业分工,规划为民户、军户、匠户等籍。各色户籍世袭职业,不容更改,是继承自元朝的“诸色户计”。
因此在大明的军营里,住的全是军户,子承父籍,世代为军,可以说是铁打的营盘,铁打的兵。
明朝在军事要隘设卫,关津渡口设所。
温岭东南一战,军队在戚继光和胡宗宪的带领下摧毁了倭寇在浙江东南最重要的巢穴,极大的杀伤了倭寇的有生力量。
胡宗宪在卫城里部署着接下来的战役,力求一举肃清为患多年的浙江沿海倭寇。
海瑞带来的军需恰好给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发饷钱,大帐外是一片热闹,大帐内的胡宗宪和海瑞却是太安静了。
烛火照帐。
海瑞望着胡宗宪眼里的血丝,心中一凛。
早早准备好的话语此刻突然说不出口。
胡宗宪看了一眼海瑞,轻笑道:“你和李青云在淳安建德两县做的事,真是令人佩服啊。”
海瑞:“比不得胡部堂在前线浴血奋战,都是些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胡宗宪称赞:“好一个分内之事,要是人人都能做好分内事,也不至于世道艰难。”
胡宗宪这句话是有点怨气的。
他身边缺少太多能做好分内事的人了。在外打仗,除了谭纶和戚继光,就没几個靠得住的。
上到皇帝内阁,下到郑泌昌何茂才,都在掣他的肘。
以至于他要在夹缝中,艰难腾挪。
“卑职这次来找部堂,除了押运军需,还有两件事请教。”
“你说,但我不一定回答的满意。”
“第一件事,今年五月九个县决堤,是否另有隐衷?”
“你为什么不去问李青云,还是说,他也没告诉你?”
海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与我透露过。”
胡宗宪:“那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这件事的案卷已经上交刑部,如果要翻案,需要有充足的证据,并请示朝廷,然后到刑部调阅案卷。”
胡宗宪这是不想追究的意思了。
海瑞迅速想明白其中关节,也不再过多纠缠,问出下一个问题:“部堂可知道,郑泌昌何茂才将沈一石充入国库的家产私自卖给了徽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