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卷过长街,漫天白雪飞扬。
陈桑站在监狱门口,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不久前收到的匿名照片,视线在上面停顿几秒,最后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抬步走进了京城第一监狱。
那里关押着她的前男友,周宴京。
负责探监的狱警很快将人带到了等候室。
房门处传来一阵声响,陈桑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人出现在门口。
皮包骨头,脸颊消瘦,眼底一片青黑,尤其是那瘦到近乎凹陷进去的瞳孔,无一不显示着他如今的落魄与不堪。
跟陈桑不久前收到的匿名照片别无二致。
没想到,真的是他!
陈桑:“之前听周夫人说,你最近因为江榆的事情意志消沉,我以为她故意夸大,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周宴京嘴角一抹讥诮的笑:“你还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
陈桑:“周夫人说,你想见我。
周宴京声音一顿:“那是之前,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从前是觉得不甘心,到了如今,当听说陈桑和霍峣越走越近时,心里已经慢慢断了这个想法。
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
“是吗?陈桑开口,“我还以为……你会想见见你当初的救命恩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陈桑不缓不慢道,“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确实救过你。那个时候,你跟现在一样瘦得惊人。
从前不记得,只因为周宴京曾经消瘦的模样跟后来陈桑见到他时的意气风发大相径庭,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
如今突然想起来,也正是因为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消沉得快活不下去的时候。
周宴京一脸难以置信,但话语间的停顿,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海边没什么人。你在一片偏僻的海域,更重要的是,你似乎不是意外坠海,而是主动求死?
陈桑亲眼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心存死志,一步步往大海深处走去。
她在他背后喊他,却毫无回应。
陈桑不知道在那个羸弱消瘦的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身为人的本能,让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去死。
她脱下鞋子纵身跃入海里,但因为当时那片海域太过湍急,等到将人救上来的时候,她也因为脱力昏了过去。
再醒
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江珍荷守候在她病床旁。
陈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那个被我救上岸的少年呢?”
江珍荷:“哪有什么少年?我们赶到海滩旁边,就看到你一个人躺在那里。桑桑,你这回真是快把妈妈吓死了,以后别再去海边玩了好不好?妈妈宁可你一辈子不游泳,也不想看你受伤。”
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陈桑怀疑过是梦,是自己的臆想,但直到今日,当她在医院看到周宴京那张跟当年无比肖似的照片时,才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那些尘封的记忆席卷而来。
她终于想起来,当初,确实是她救了周宴京。
在诸多的细节描述面前,陈桑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跟周宴京年少时的记忆完美重合。
周宴京红着眼圈,声音哽咽:“我一直都以为,救我的那个人是江榆。”
以为是江榆给了他重生的希望,所以想尽全力用余生去报答她。
以为是江榆将他从那片深海里带出来,所以为了她,不惜一次又一次地伤害陈桑。
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从一开始,救他的人不是江榆,而是陈桑。
周宴京先是笑了,而后笑着笑着就哭了,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顺着憔悴的面容砸下,双手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哭,像个犯错的孩子,反反复复地不断说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甚至于,他都不敢乞求她的原谅。
怎么还有脸求她呢?
是他一次次地为了江榆为抛下她,是他为了博得江榆的欢心、屡次用最恶毒的方式针对她。
最后的那一次,他还差点亲手掐死了她。
陈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感受到他此刻情绪崩溃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耳里。
当初周宴京无情抛下她的时候,她有无数次想过总有一天会让这个男人后悔。
可是,当这一天终于到的时候,陈桑看着他面上遍布斑驳的泪水,心里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快意。
在一段失败的感情面前,没有人是赢家。
陈桑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微顿:“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说对不起,只是想将当年没来得及开口对那个少年说的话说出口:死亡是最怯懦的方式,因为这意味着你在生活面前主动选择了当逃兵。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周宴京阖上眼,强忍住心里的酸涩感。
冥冥中,他
好像回到了过去十六岁的那个夏天。
他最爱的母亲被父亲外头养的情人害死,新过门的小妈还想脱下他的裤子侵犯他。
他拼命反抗,挣扎着跑出去时碰到父亲,还没等跟父亲告状,就被小妈倒打一耙。
父亲听信谗言,二话不说直接拿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还将遍体鳞伤的他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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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三天,连一个馒头、一滴水都不曾给过。
唯一给的是什么呢?
是有一天小妈趁着父亲不在家,偷偷来地下室看他,说只要他肯跪在地上,对着她乖乖学三声狗叫,她就给他半碗剩饭。
他不肯,她就用高跟鞋的尖跟踩着他的头,逼迫他臣服。
用燃着的女士香烟捻在他的掌心里,烫得他血肉模糊。
用他母亲的遗照,故意当着他的面摔得粉碎。
那些在地上碎裂的玻璃碎片,溅进先前没经过任何处理的伤口之中,在炎热的夏天很快发炎。
他当天下午便发起了高烧。
热到受不了的时候,恰逢他的乳母帮忙引开了小妈,想将他从地下室里救出去。
周宴京没跟着她走,而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去了海边。
到了海里,身上就不会那么烫了吧?
到了海里,他很快就能见到他的妈妈了吧?
人间太苦了,他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一步步走入深海,感受着海水一点点将自己湮没。
一开始是腿,然后是腰、脖子、头……
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很快席卷他的全身。
原来夏天的海水真的很冷,连原本滚烫的身体都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颤抖、恐惧。
尤其当水进入到肺部后,缺氧造成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让人痛苦难忍。
周宴京在这一刻是真的后悔了。
他没想到溺水的死亡方式会如此痛苦。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周宴京就在这种痛苦中,逐渐失去意识,双眼发黑、身体瘫软,慢慢地沉没到漆黑的海底……
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直到闭上眼的那一瞬,他突然在海里看到了一个女孩,正义无反顾地朝着他游来……
从前在记忆中、一直不曾看清的那张脸,时至如今,终于在陈桑身上得到了具象化。
周宴京抬眸看向陈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声音像是哽在了喉腔里,酸涩又难听:“就真的回不去吗?”
“对,回不去了。”
陈桑毫不犹豫地回应,同时也在对从前的自己做告别。
不管是曾经的爱情,还是那段年少的过去,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起身离开,一步步走出监狱。
监狱门口。
刚才还落雪的天气难得放了晴,冬日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照在陈桑的身上,暖意融融。
道路右侧停着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低调又惹人注目。
光影浮动间。
车窗摇下,露出霍峣那张英俊而冷峭的脸。
“上车,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