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丢下评估报告后,穆庭叶藏就没怎么去过医务室,反倒是围着档案室打转。
那天与谢野晶子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听她的语气不太像是主动来的常暗岛,还有森鸥外提到的特征入伍。
借着这几天的空闲,穆庭叶藏把档案室翻了个底朝天,还真让他找出不少走了特征渠道的士兵。
穆庭叶藏一一在他们的名字上做了标记。
这些人和与谢野晶子一样,培训时间短,对敌压力大。
在如此残酷的战场上,这一批人是最容易溃败的,需要特别注意。
岛上的资源匮乏,腾出空建一个心理咨询室已是不易,穆庭叶藏索性把自己的东西都挪了进来,权当成办公室和休息间来用。
新建成的咨询室还透着粘合剂与木材的气味,混在一起容易让人想到橡胶树还未长好的割口,总是向外渗着乳白的液。
穆庭叶藏抬手看了看时间,岛上只有黑夜,走字十二的表盘早就难以判断早晚,只能根据身体的疲惫情况进行推测。
他揉了揉眉心,强撑着过度劳累的身体坐下,对着灯光小心翼翼的摘下隐形。
原是黑色的瞳仁露出本色,混浊不堪的蓝在眼球上晕开,失去倚仗的瞳孔向四周涣散,一只眼睛视力骤减让穆庭叶藏难以抑制的头晕。
直到将另一只也摘下,这才逐渐恢复正常。
医学研究表明,人的视觉和听觉相互关联,视力衰弱的同时,出于心理因素,听觉也会减弱。
是以摘下隐形的穆庭叶藏压根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个人。
近几日森鸥外为了心理咨询室的事情跑前忙后,稍微挤出来点时间想要和穆庭叶藏聊聊,但对方却一直泡在档案室,短暂的碰面也只够相互打个招呼。
要不是对方眼中的疲惫不似作假,森鸥外简直要以为穆庭叶藏在故意躲自己。
好不容易找个时间却碰上了这种事,他是拿来威胁还是加以利用呢?自然是怎么有利怎么来。
森鸥外毫不见外的靠近办公桌,将穆庭叶藏收好的隐形挪到一旁,自己坐了上去。
咨询室还没有彻底建成,室内堆放着大片未组装的柜子,找个能坐的地方都难。
他抬手凑到穆庭叶藏的眼尾,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点了几下,慢条斯理道:“穆庭先生真是见外。”
如果是普通的近视,无论是佩戴框架眼镜亦或是透明隐形都没有问题,但穆庭叶藏偏偏选择遮挡自己的瞳色。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这个颜色不应该出现,还是出现的太多?
森鸥外敏锐的察觉到,这会是他了解这位新任顾问的突破口。
这几天除了忙活咨询室的事,森鸥外还打听了不少关于这位新顾问的事。
穆庭家的小少爷,刚从东大毕业就到了这里,目前是唯一一个有概率会资助他计划的人。
坐在办公桌上陡然高出一截的森鸥外背对着灯光,大面积的阴影将穆庭叶藏整个人盖住,压迫感十足。
过于暧昧的态度和自眼尾袭来的痒意让穆庭叶藏往后退了些。
离开森鸥外的投影,不算亮的灯光依旧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穆庭叶藏闭上眼,唇线渐渐拉直。直到将泪水逼回才把眼睛睁开。
穆庭叶藏将装着隐形的盒子塞到森鸥外还未收回的掌心,拖着尾音凑近了些,浊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好看吗?”
许是因为骤然少去一层遮掩,穆庭叶藏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间,直到重新戴上放在一旁的框架眼镜才再次聚焦。
抬手将森鸥外的手掌合上,穆庭叶藏站直起身,眼角弯了弯,似乎是在笑,
另一只手撑着桌面,食指指腹勾着标注好的士兵名单,平整的边角被折起。穆庭叶藏推了推略微滑落的眼镜,双眼定定的看这森鸥外,“帮我收好。”
直到被送出门外,森鸥外也没能问出穆庭叶藏为什么要刻意遮挡自己的瞳色。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盒子,回忆几分钟前被金丝勾勒的镜片挡住的蓝色眼睛。
那一瞬间,森鸥外只觉得穆庭叶藏天生就适合戴着这种斯文,站在高处,悲悯凡尘。
就像是……神明。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森鸥外愣了一瞬,随即握紧了掌心的盒子,歪着脑袋低笑几声。
那就看看这位藏在黑夜中的蓝色神明到底能不能给常暗岛带来转机。
在一位老教授的课上,穆庭叶藏曾将金融与战争相比较,两者都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牺牲者都会变成统计簿上的数字,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非要说出点区别的话,那就是金融比战争更高效,效果更不明显。
但仅仅在岛上待了半个月,穆庭叶藏就彻底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战争的残酷,是金融所无法比拟的。
金融就算拿走了你再多的钱,也不会拿走你的生命,但战争可以。
只要一发子弹,一声枪响,一个小小的洞。
只是一瞬间,一个鲜活的生命就会在你眼前消失。
在一个充斥着士兵哀嚎声的夜晚,穆庭叶藏联系家中信得过的人,签下了寄送至异能特务科的巨额支票。
心理咨询室的位置就在医务室旁边,正对着大门口的位置能让穆庭叶藏看的清清楚楚。
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抬进医务室,在经过与谢野晶子的异能治疗后,疲惫的走向战场。
然后又一次受伤和治疗,像是行走在永远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心理素质再高的人也适应不了如此频繁的受伤。
身体上的创伤可以轻松被治愈,但心理上的问题不尽快解决,早晚会爆发。
就算是穆庭叶藏带来的医生每天三班倒的进行治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负面的情绪不会立即消失,心理医生通过倾听病人烦闷压抑的情绪给出治疗方案,同时这种情绪会积压在医生心中。
时间久了,也需要其他心理医生来开导。
这段时间有一部分医生需要离岛休养,原就人手不足的诊室更是难以维持。
在新的医生来到之前,只是浅显上过几节心理课的穆庭叶藏也被拉了壮丁。
这么昼夜不分的过了几天后,穆庭叶藏实在是撑不住了,他专门和森鸥外约了个时间,准备好好谈论一下他的计划。
近几天前线压力骤增,需要对受伤士兵进行治疗与开导的两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待两人都有空,早已是凌晨时分。
上辈子因工作猝死,有了二次生命的穆庭叶藏就格外注重休养生息,每日早睡晚起。
但自从登岛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无论是精神还是躯体,都长期处于疲倦状态。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穆庭叶藏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撑起精神,独自等待森鸥外的到来。
名单上的人,来的实在是太频繁了。
他不确定那些人是否能撑到森鸥外的计划完成,说不定他们那脆弱的精神状态都难以撑到战争结束。
穆庭叶藏将那些人的诊单一一找出,在翻到抽屉底层的文件时,犹豫片刻,往里送的更深了些。
要不要把这份文件发出去,取决于他和森鸥外今晚谈话是否存在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