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琥珀蝉
    名侦探的直觉告诉江户川乱步,他应该将空间留给穆庭叶藏和太宰治。

    尽管有些不舍,但他还是拿着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下了车,那是要替穆庭叶藏转交的委托费。

    看着汽车驶离自己的视线,江户川乱步打起精神走进楼下的咖啡厅。

    “乱步侦探,你总算是回来了。”店内的侍应生小姐看见江户川乱步走进时,从柜台后拿出一个三层的糕点盒,“这是对面的店铺送来的。”

    那家店名义上的店长是自己,却总爱拿份额说事。

    除了新品实验阶段需要他进行品鉴,其他时间段从里面拿到甜品的概率很低。

    现在却送来了这么大一盒,怎么看都像是心虚的穆庭某人送来的补偿。

    “什么嘛。”接过糕点盒的江户川乱步在店内找了个角落呆着,“一盒甜点心就想把我打发了吗!”

    本来没有多少情绪的江户川乱步一想到自己忙活了这么几天,最后就只有一盒甜点心就生气,甚至还不能把盒子带到楼上的侦探社,因为会被社长扣下至少一半。

    在心里控诉穆庭叶藏的江户川乱步气哼哼拆了盒子,第一层里并没有什么点心,只有一张名片大小的硬卡纸。

    上面印着几行字:

    万能许愿券

    本人无条件许诺江户川乱步(世界上最伟大的名侦探)一个愿望

    上面还盖着穆庭叶藏的私印。

    “这才像样嘛!”乐滋滋收好许愿券的江户川乱步现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合乎他的心意。

    在将许愿券塞进口袋里的时,碰到了另一个信封,见四下无人注意到此处,以及那并未封好的信封。

    江户川乱步捏着两侧,透过鼓起来的间隙看到了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一张折起来的纸,上面写着的是——异能开业许可证。

    咖啡厅里的轻松氛围无法传递到相隔甚远的青森县,站在许久未归的家门前,太宰治没由来得心慌。

    在港口mafia和学校,他确信穆庭叶藏站在自己这一边,因为自己遇到的麻烦或问题很容易就会被解决,可遇上的是自己的家人,他还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太宰治比谁都要清楚,这个家族是多么的腐朽,是外表华丽,但内里已被虫蛀空的鎏金木材。

    如同一汪淤泥,会将一切踏入此地的生物扯进地底,越是挣扎,陷的越深。

    他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唯一拥有的浮木,扯着穆庭叶藏的大衣,绵羊毛制的布料浮着一层倒顺的绒毛,随着动作爬进指甲缝里,令人发痒。

    穆庭叶藏反握住太宰治的手,源源不断的热量自两人连接处传递,“没准备好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再来。”

    “……”

    看着记忆里那高不可攀的围墙已然可以轻松翻过,太宰治松开了手,却交付了仅有的、全部的信任。

    有些事总是要去面对的。

    “我们走吧。”

    看着勇敢迈出第一步的太宰治,穆庭叶藏十分欣慰。

    组成现在的是名为过去的积累,倘若舍弃了过去,便如同割舍了一部分自我,主动丢弃了一片灵魂。

    唯有去正视、去接纳过去,才能更好的迎接未来。

    当然也要剜去腐肉,以免过往的伤口溃烂。

    再一次回到这个熟悉却又陌生无比的庭院,太宰治下意识的提起了符合要求的微笑,虚假又冷漠。

    一直站在身后的穆庭叶藏突然伸手扯了扯太宰治的嘴角,直到那抹虚伪的笑容彻底消失他才松开手,“太宰,你不懂的话我教你,有一种行动叫反抗。”

    这句话如同落在死灰地的星火,在太宰治心里那永恒漆黑的夜里,亮起一盏微弱的、顽强的、能给予片刻温暖的灯火。

    出于某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想法,事先预约好的行程畅通无阻,穆庭叶藏带着太宰治,一路跟着指引来到了宴会厅。

    这里被津岛源右卫门,太宰治的父亲命名为斜阳厅,据说是为了纪念某一日如血的赤霞。

    落座时,津岛家里的人想要带着太宰治往另一侧走,被穆庭叶藏拦了下来,声音时一贯的温和却不容拒绝,“他跟着我坐。”

    这一举措令太宰治的父亲重新评估了一番自己的幼子同穆庭叶藏这个投资风向标的关系,他们看起来很是亲密,如果用以交换,可以适当的带走更多的利益。

    至于自己的小儿子处于什么境地,他并不关心,只要能为家族带来利益,他不在乎任何事。

    在他眼里,孩子是一种耗材,可再生的耗材。

    这场聚会打着亲人团聚的幌子,桌底下的人群各怀鬼胎,但还要维持面子上的和谐。而身为被交易对象的太宰治,没有发言的资格。

    直到众人寒暄过后,桌上的遮羞布才被扯下,丑恶的嘴脸龇牙咧嘴的索要着所谓的好处和报酬。

    “已经快要七月了。”早有准备的穆庭叶藏拿出一叠报表,那是他''''精挑细选''''的交易内容,“听说近期有一支股票的走势格外漂亮。”

    近乎明示的话语,连傻子都能听懂其中关窍,接过报表的人如获至宝,在身旁人的提醒下才想起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规矩。

    “这孩子从小性格孤僻,不爱说话,还请您多多包涵。”

    降低交易对象的期望阈值,从而进一步增进交易内容的可实施性,这是任何进入金融交易者的必备技能。

    “他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怕太宰治伤心,穆庭叶藏将视线转向那一边,正巧看到了他的手碰到了在他面前的汤碗。

    低头看了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落座时他将大衣给了佣人,现在身上穿的是搭配好的西装,穆庭叶藏皱着眉,颇有些苦恼的意味,“丝绸上的污渍可是很难去掉的。”

    “你会把一件衣服穿两次?”太宰治在这场聚会上的第一句话就刺破了穆庭叶藏的伪装。

    没有丝毫愧疚之心的穆庭叶藏站起身,拿走自己的外衣,“你说的有道理。”

    在他后退时,一直碰着汤碗的太宰治猛地起身,将几乎没人动过的一大碗汤水,全都泼到了自己面前那堆人脸上。

    道貌岸然的脸上挂满了烹饪后的菜叶,蔫哒哒的贴在脑门上,好不滑稽。

    而后拉着穆庭叶藏的手,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跑的无影无踪。

    听到自己的血亲暴怒的声音,太宰治畅快的笑了出来。

    他一直在想尽办法撇清那份流淌在自己血脉之中的卑劣基因,那些拧巴的情绪似乎随着刚才的那一泼,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现在开始,他是太宰治,仅此而已。

    “你知道他为什么说我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吗?”

    将内心世界露出一角的太宰治并不需要回答,有一个倾听者就足够了。他继续说道:“因为我小时候被诊断出有失语症,他骗了你,我不是不爱说话,我是根本开不了口。”

    “我们一家都是骗子,我也是。”

    他们欺骗你的财产,而我要恶劣的多,我想要欺诈你的感情。

    不想听到任何不符合自己心意回答,太宰治带着穆庭叶藏继续往里走。

    先前他们走的足够远,已经远到踏进了津岛修治的院子。

    “瞧,那棵树比我还大。”太宰治同穆庭叶藏介绍自己的过往,“我第一次尝试死亡就是在这棵树上,当时我没估算好重量,刚把脖子搭上去就裂开了。”

    “那试试这个?”穆庭叶藏变魔术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截麻绳,上面的毛刺被处理的很干净,看起来也十分柔软,“这是我第一次想要结束自己生命时用的工具,送给你了。”

    “自杀?”太宰治意外的看向穆庭叶藏,他还以为这个人的生活是充满幸福的,所以才有格外多的情感分给其他人,他这样看起来快乐人也会自杀吗?

    “谁都有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穆庭叶藏熟练的拿起麻绳绕着树杈打结,打好又松开,他站在树荫下,看向太宰治,“不过,你真的向往死亡吗?”

    真的向往死亡吗?太宰治问自己,死亡又意味着什么呢?

    不,他并不向往死亡,只是厌恶着这个世界,不想死,也不想活,更没有人会拉住他。

    于是他在生与死的夹缝里,美化了死亡这一概念,给自己勾勒出一片乐园,告诉自己,死亡的另一边是自己向往的乌托邦。

    一次次的尝试死亡,努力接近那个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却又清醒的知晓那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地方,所以在临近死亡前会强迫自己放弃,劝说自己下一次再去接近死亡吧。

    就这么用自己编造的谎言迷惑自己的未来,整个人都行走在虚无的路上,不知何时就会跌落,变得破碎不堪。

    就在他的思维渐行渐远的时候,他听到穆庭叶藏说:“太宰,人是需要一些幻觉来维系的。”

    哪怕你明知道他是假的。

    太宰治伸手拽掉那根麻绳,单手抚上树皮,这是一颗红松,褐色的表皮,看起来坑坑洼洼,像是炸起的鱼鳞,干燥的皮用手一抠就能带下来一大块,露出红褐色的内皮。

    松散的木渣嵌在指缝里,比起大衣上的绒毛,这些碎渣要更疼,似乎时刻在提醒你剥夺了一部分生命。

    那些细密的疼还在太宰治的忍受范围之内,他抬眼向上望去,在先前悬挂麻绳的地方滴出了松脂,困住了一只新生的蝉。

    蝉从泥土里钻出,在地面的生命只有不到三个月,而被困在琥珀里,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新生。

    “它能离开吗?”太宰治问道,他还是不相信自己轻而易举的就摆脱了这段关系。

    “当然可以。”穆庭叶藏将那只蝉从还未硬化的松脂中救出,“它可以离开,你也是。”

    看着那只蝉努力的绕开松脂往上爬,太宰治忽然拍手:“我们去看画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