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诡异的石头,为什么还要放在家里?。
“天地万物,都可以拿来治病,这种东西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存在的道理”。
张阿婆拉开抽屉,捧出个檀木盒,里面装着团皱巴巴的油纸包,刚揭起一层,就闻到强烈的大蒜臭气。
胡小铃捏着鼻子:“……阿魏镇风贴,也是胡仙方独创的……”。
她默默的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我忽然有种直觉,她在试探我们。
“妈呀,啥玩意,太臭了”。
吴三小受不了,刚要躲出去,被胡小铃揪住衣服:“……你不懂,阿魏是一种药材……臭是臭了点,却专下恶气,去尸秽邪祟,虽然不知道对银面蛾有没有用,至少能让你二哥快点好……”。
“你不会骗我吧?”。
吴三小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
“我是讨厌他,但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更讨厌,再说,是他自己招惹的白灵猴,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要镇风贴也可以”。
张阿婆“啪”的合上盖子:“但不能白给你,别看阿魏到处都能买得着,加上胡仙方这三个字就身价倍增了”。
一提到钱,吴三小瞬间象泄了气的皮球,拿眼直瞅胡小铃。
“当然,也可以不要钱”。
张阿婆微微一笑:“……我想拿它换一只活的银面蛾”。
这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吴三小哼了声,意思是你说的轻巧,蛾子钻出耳朵的时候,他正在熟睡,别人想鸟口夺食,简直是自寻死路。
“能不能在它发出叫声以后,引开它呢?”。
对于智语鸟而言,没有什么比银面蛾的诱惑更大,苦苦等待了几十天,这一顿美餐很重要。
换了我也一样,眼看要上菜了,谁拉我走跟谁急。
“哦,原来如此”。
张阿婆若有所悟:“是我想简单了”。
《鹿子医案》里对虫蛊的描述并不详尽:巫豆,嗉中有银面蛾卵,天下第一不义之鸟,以虫夺主心智,当绝。
银面蛾更可怜,只个两个字:不详。
页尾写道:祖师有训,耳闻常不实,鸣公变鸭子,且吴氏族人百口不一,不便图文留形,以误子孙。
巫豆,也就是智语鸟,孵化后,嗉囊里自带虫卵,这也引发了一个问题:是先有的银面蛾,还是先有的巫豆鸟?
“当然是先有的蛾子,巫豆把它吃掉,才变成了携带者”。
“在这之前呢,它自己是怎么把卵寄生在大鸟体内的?”。
总不能趁大鸟熟睡,钻进它嘴巴里产卵吧?。
“大鸟?你提的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张阿婆的眼睛隐约在发光:“没错,它原来并不是寄生蛾……”。
“阿婆,你别理他”。
胡小铃瞪了我一眼,似乎嫌我多嘴:“他脑子有病,就喜欢和人抬杠”。
“抬杠好呀,很多道理都是抬杠抬出来的”。
张鹿子本身就是个爱抬杠的人。
因此绝不允许别人从自己的医案里挑出骨头,这也成了他的一个心结,所以才有了两不迎的规矩,后人又加上圣女的双心之症,凑成了三不迎,提醒子孙们神医只是虚名,不能包治天下。
“银面蛾的名字是谁起的?”。
“我们祖师爷起的,他逃出来以后,曾经和徒弟提到过巫豆之蛊”。
逃出来?。
“传说他被女妖怪看上了,一顿飞沙走石,抓去了妖怪洞,后来经历种种磨难,才逃回人间,一个人远赴西域……”。
“胡定归呢?”。
他那时才三个月大,路边捡的,还是别人给的?。
张阿婆双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胡定归的身世,胡仙方好象自己都忘了,连他儿子都问不出来,徒弟们更不可能知道。
“又是妖怪,又是徒弟的,怎么听着象西游记?”。
吴三小抱着肩膀,靠着博古架:“别吹牛了,我们只知道张鹿子,没听说过姓胡的……”。
他当然没听说过。
吴家人养智语鸟的时候,胡仙方早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第一个被下虫蛊的族群。
要想弄清这一点,得追溯到威不媚,她是从那儿得到的鸟蛋?。
“X未明”。
胡小铃突然想起来:“他和四百六一样,都是会飞的怪鸟”。
或许这些人和智语鸟的来历有关。
“你们祖师爷提过这个人吗?”。
我用力揉着眼睛,感觉有些不舒服。
张阿婆也不清楚,胡仙方当时走的很匆忙,几乎什么都没说就顿足而去。
“拿走吧”。
她随手把檀木盒往吴三小怀里一丢:“不过要记着,欠我一个人情,回头我会去找你的”。
三不迎是她心里的执念,如同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
吴三小打开盒子,想瞧瞧这能除邪鬼蛊毒的镇风贴长什么模样,却被熏的睁不开眼,一个劲儿的咳嗽。
正要关上,张阿婆突然说:“等等,先给他来一贴”。
说着伸手捏住我脉门,一拉胳膊:“……这是什么鬼东西咬的,牙印象是人的,红点象虫子螫的,要不是碰巧让我瞧见,你麻烦可就大了……”。
她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仿佛远在天边,跟嘴形对不上,眼前晃动的全是小鹿洁的脸,嫩白如脂,笑的甜美可爱。
这不是我希望她变成的样子吗?。
也是我寻找她爸爸的初衷。
已经分辨不出看到的是想象还是现实,只是模糊记得,她从来没冲我们笑过。
“我觉得是中了毒,已经让他吃了真元珠”。
胡小铃的声音瓮声瓮气,象是对着水杯说话:“因为咬他的那个小女孩很奇怪……”。
她在自己所见的基础里,融入了老何的说法,又从皮肤的颜色联想到银面蛾,结果把小鹿洁形容成一个会说人话、能走能跑,还有两对翅膀的小女蛾人。
“确定?”。
如果真有这样的生物,比短命的飞蛾更具有研究价值。
我们不敢说就是,因为和她接触的时候,除了咬伤有些怪异,其它的都很正常,虽然老何坚持说她们会飞,也听到了翅膀的振动声,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
既然搞不清是什么,只能用“小东西”来代指。
“这小东西虽然咬了你,却并不想要你的命,一点腐毒而已,乌头会的真元珠当然是好的,但是一粒不够”。
小鹿洁的唾液会让伤口保持半溃烂状态,持续散发出气味,这样才能随时随地的找到我。
对于这种反复发作的毒素,阿魏镇风贴的药效更霸道。
吴三小磨蹭了半天,终于咬牙抽出来一张,屏住呼吸,撕开背面的油纸,扭着头往我胳膊上贴。
“可这样的话,我就见不到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难过,因为我答应了小鹿洁,要替她找到爸爸。
“别不知好歹”。
张阿婆有点不高兴:“用老年间的说法,你这是招惹了惑妖,现在是还小,等长大了,能把你囫囵个儿吞下去,信不信?”。
我不信,她嘴没那么大。
“真是执迷不悟”。
胡小铃见我死活不肯贴,大声问:“你心里还有小妹吗?”。
“……谁?”。
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仿佛卡在了某个时间节点,不是小鹿洁蹲在树上的样子,就是她跑向远方的身影。
张阿婆扒开我的眼皮,仔细的观察着:“看来这小东西的口水还有致幻的作用……”。
她突然用中指骨节“嘣”的敲了我个脑瓜崩,也不知打中了什么穴位,小鹿洁的笑脸猛的消失了,耳朵“嗡”的一响,瞬间清醒了许多。
“赶紧给他贴上”。
声音不高,但语气不容抗拒。
虽然是命令式的,感觉却十分舒服,象是长辈对晚辈充满关爱的呵斥。
我乖乖的伸出手臂。
张阿婆很满意,转身进了卧室,翻箱倒柜的不知在找什么,好半天才气喘吁吁的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缺皮少页的小册子,“啪啪”的拍打上面的土。
很少有女人能在这么脏的条件下生活,打个喷嚏都能吹飞二两灰。
纸张已经泛黄,上下四个字《不堪脏方》。
记录的都是隐疾之类的难言之症。
里面有个姓陈的樵夫,失踪数年,后来被人发现倒在小溪旁,全身浮肿,恶疮流脓,不仅腰背难直,走几步路便大汗淋漓,恹恹欲瘫。
“这人手臂上和你一样有咬伤,把人抬到张家,已经气若游丝,用银针刺血不出,把手放在心口,温凉不热,确认是中了蛊毒……”。
这种蛊毒并非虫蛊、药蛊,而是用自身的气味迷惑别人的心性,应该称之为失心蛊,或者如意蛊。
人要是没有元神护体,年深日久,风邪浸入五脏六腑,再加上纵欲过度,祖师爷显灵也没辙,最多随一份丧礼帛金。
果然,十天后,樵夫便呜呼哀哉。
“听见没有?”。
胡小铃瞪我:“下一个就是你”。
如果不用镇风贴拔疮,我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被抓进深山老林的厄运。
虽然三五方是个误会,但这趟也不算空手而归,准备下山的时候,我想知道为什么要研制五三方这样的诡方,有违医德吧?。
张阿婆笑着说这个方子传承已久,因何而来,恐怕得去问问老祖宗:“等他托梦告诉了我,我再告诉你,行不行?”。
她好象在和我商量。
“这么奇怪的东西,会有人买吗?”。
“不同为奇,少见为怪,每往前走一百步,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想的便皆然不同,何况天下那么大呢”。
有道理,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天边夕阳已斜,金色的晚霞铺满山阶,王知道怀里抱着两个白釉观音瓶,下巴也昂了起来,胡子迎风飘飘,意得志满。
钱是人的脊梁骨,话说的一点不错。
“张阿婆那来的这么多宝贝?”。
“是一个病人送的,住的好象挺远,一年只能来一次,来一次就抓一年的药”。
他咧着嘴傻笑:“一个独身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让她说医书药典,一百个不含糊,这些玩意她不懂,不是拿来刷牙就是扔在地上当痰盂,糟践东西”。
言下之意,给他正合适。
胡小铃冷眼瞧着:“你这么对她,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让你随便挑,还真把你当孙子了”。
“她是我妈的小姨,是我外曾祖父的第二个老婆生的,叫我声孙子没毛病吧?”。
这人一把年经了,都不知道什么叫脸红:“我外曾祖母福薄命短,死的早,新娶的小老婆又经常说我外祖母的坏话,这才一怒之下,嫁到了外地”。
听着是有些乱,不过老太爷的身体棒棒的,没话说,八十岁又给自己添了个小棉袄,可是辈分太高,到那儿都得尊称一声阿婆。
老太爷一琢磨,起了名字也没人敢叫,费这个劲干吗,张阿婆就张阿婆吧。
可如果只是单纯的亲戚关系,她不会容忍王知道到这种地步,在我和胡小铃的双重威逼下,他只能如实招来。
十几年前,王知道的母亲得了脑血栓,半边身子抽抽成了虾米,她知道张家有秘不外传的舒身展筋方,便让儿子去求张阿婆。
那时的张阿婆还是亭亭少女,却已经尽得其父的真传,差的只是历练和火候。
张家的这个传统挺好,没有重男轻女的陋习,看资质,谁有天赋谁上。
药是现成的,不过用法多变,讲究分寸拿捏,还要根据病人的反应做出临时调整。
王知道傻眼了,一句也听不懂。
“我小姨婆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时间来拿药,就让我在山上等,她亲自去我家给侄女治病”。
“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因为等的不耐烦,他坐在药架子前抽起了卷烟,一根烟没抽完,眼皮直耷拉,头一歪,枕着胳膊呼呼大睡。
那些药材都是晒干的,未燃尽的烟丝掉在竹簸箕里,等他发觉的时候,袖子都着了火。
虽然抢救的及时,但包装好的成药已经烧成了灰,损失多少钱是次要的,张家人看重的是名誉。
“再赶制一批不就行了?”。
“一两句说不清楚,反正那种药剂工艺复杂,做起来很麻烦,原材料更是拿钱都买不来……”。
“还有钱买不来的东西?”。
吴三小站住,一脸不服气:“龙肝凤髓吗?”。
在他看来,巫沙已经算是药材中的极品。
“这东西用不好,能要人命”。
“有屁快放,到底是啥?”
“欢喜花粉……”。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欢喜花专治什么?沈家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五三方,能让水真理和胡小铃这种已经变成五趾的三趾人也瞬间破功。
“以前的原材料是谁弄来的?”。
“人家全包了,张阿婆只管配药”。
这么大手笔?。
最可疑的就是白衣卫,但自从见过白老五后,我感觉他们并不关心沈家人有几根脚趾头。
可除了山南农场之外,还有谁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欢喜花呢?。
从逻辑上来讲,张家老祖宗呕心沥血研制出的五三方,一定有它的用途,然而自从水复机之后,四大家族虽然明争暗斗,却再也没出现过变身的传闻。
这方子不等于一张废纸吗?。
“张阿婆回来后,怎么处置你的?”。
“她也没说啥,让我把值钱的东西收拾在一个大箱子里,回头好赔给人家”。
“就这么完了?”。
胡小铃有点失望,好象只有他被打得满地找牙才解恨。
王知道灰溜溜的下了山,病情刚有起色的老太太一听就火了,做人不能亏着心,不就是欢喜花吗?玉砚雪山上有的是,去找。
谁劝也劝不住,只能硬着头发爬上了雪山,才发现密密麻麻的全是雪坑,一棵欢喜花都没有,已经被白英氏人移植到了山南农场。
“和我一起去的,还有妹妹和妹夫,结果……”。
妹妹忽然不见了。
全家人倒着班的和当地警察一起找了小半个月,最终因为暴风雪不得不放弃搜寻。
“我们在一个冰窟周围发现了几行脚印,也许她失足掉了下去……”。
冰窟?。
袁奇山说的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