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算计
    “治河,首先要治沙,否则再怎么加固也有上涨到堤坝以上的时候。泥沙堆积,就是河患根源。”

    咸平县衙内,挤得满满当当,很多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县尊都蹲在一旁,叶青居中而坐。

    小小的县衙门挤进几百人,让堂内有些闷热,现在虽有人都瞪着眼看一个中年县令侃侃而谈。

    叶青问道:“你说的还算有点见地,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县的?还有就是治沙,该怎么治。”

    小官一看少宰捧场,劲头更足了,撸起袖子道:“回少宰,下官是延津县令倪啸,下官认为,治沙就得建堤束水,以水治沙。”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很多人已经开始嘲笑出声。

    叶青听着名字微微有些耳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摆了摆手,骂骂咧咧地说道:“你这县令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加阔河道也就算了,还要束水?”

    束水就是把河道修窄,现在大水到处奔流,再束水的话肯定更难治理。

    倪啸是进士,混到现在还是县令,可见此人不怎么擅长钻营,也没有后台,听到当朝少宰的否定也没有惶恐,而是大声辩解道:“少宰试想一下,河道宽则流速小,泥沙堆积沉淀,只会越来越多。河道窄则流速快,冲击之下泥沙减少抬高速度,就不用再加高河堤,我们将有充足的时间治理。”

    叶青一听,陷入了思考,这事还真是说不清有没有道理。

    若是修窄河提,真的有冲走泥沙的效果,当然是可行的。

    但若是想当然的思路,一旦修窄了水患加深,那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

    抬头一看,倪啸的脸上果敢坚毅,再看看旁边脑满肠肥的一群县令,叶青一拍桌子,起身道:“他娘的,不管了,赌一赌。反正再坏能坏到哪去,万一成功了就是个长久之计。”

    当下便在建康府十六个县的县尉、县令、主簿...们的围绕下,制定了详尽的治河计划。

    首先是在上游植树种草,并派缉事厂的人前去监督。

    其次在沿河一带重修河堤,把河道变窄,加速水流冲击泥沙。然后在河道外修防洪外河道,修筑分洪区。

    然后让诸路主意引流,减少泥沙淤积,组织民夫浚淤和筑堤。

    “至于民夫,就从难民里招募,每日按工付钱,一日一结。”

    这次水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房屋被冲毁的极多,叶青趁机下令,建屋多用砖石,少用木材。

    一来可以少砍伐一些树木,而来也是为了防火防水。

    命令一下,有些县令已经开始不以为然,都认为少宰是着了道了,竟然信了倪啸的话。

    殊不知,在后世的治河中,无不采用束河冲沙的办法。

    在叶青看来,只要加固上游水土,使泥沙减少。再冲刷打捞淤泥,汴河之患将会大减。

    散会之后,叶青拍着县令倪啸的肩膀,笑道:“好好干,若是将来有了成效,本官保你升官。”

    倪啸笑了笑,抱拳出了衙门,叶青撇着嘴道:“七品小官,还挺有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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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头下令的人来头大,下面的效率就高,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

    叶青现在炙手可热,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他一发令下面的官吏全都马上投入工作中。

    谁都想在这个年轻的少宰面前露个脸,指不定就被看上了提拔一下,可比闷在自己的小县城埋头苦干强太多了。

    叶青为了督促他们,直接在咸平县河畔的高地上筑起大帐,带着万岁营的人马在此入驻。

    仅仅用了三天,各地就都开始施工了,叶青起了个大早,稍作洗漱就带着万岁营的人马到处巡视。

    从公来说修河是千秋大计,事关沿河几百万百姓的生活,从私来说,河患不除,自己的车马行和漕运对不知道每天损失多少钱。

    泥巴地里,无数的精壮汉子挥汗如雨,万岁营包揽了建康府所有的粮食生意,前些天抢的都堆积在万岁营的大本营,说给谁粮食就给谁,这些汉子没法不卖力气。

    普通的难民,也感念朝廷给了这么一次活命的机会,修好了河对他们来说才是大事,因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每次水患都是没顶之灾。

    不过还是有些泼皮,狗改不了吃屎,就想着什么都不干还来蹭粮食拿。

    叶青第一天走过,默默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

    回到大帐之后,叶青面色阴沉,召万岁营的陆谦来见。

    陆谦进账之后,见到叶青脸色不善,边说道:“少宰,您的那个同窗的夫人,我们已经开始安排人手了。”

    叶青点了点头,说道:“那个不急,我今天只带了几个护卫,在河堤两侧巡查。有许多人仗着泼皮的凶性,混迹在难民中,作威作福...”

    陆谦抱拳道:“少宰放心,我们走私盐的时候,什么下三滥没见过。这些还是轻的,还有那些牙子趁着大水过后,很多孤儿失去双亲,到这里来蒙骗小童、幼女,还有买卖美貌妇人的,属下们都在暗暗排查。”

    想到自己的几个义子女,叶青心情有些沉重,这个时代遇到这种灾难,势必会催生出一大批的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些人的下场之惨,常人难以想象,值得一提的是,贵霜一朝唯有蔡茂大力推行的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制度,无疑是贵霜救济制度的高峰,在历史上是空前的。

    居养院专门收养“鳏寡孤独者”,六十岁以上无人赡养的老人,还包括孤儿、流浪儿童、残疾人以及基本生活无着的难民饥民。

    安济坊是专门负责收治无钱治病的病人,即所谓“以处民之有疾病而无告者”。病人进安济坊后,予以免费治疗。

    还有漏泽园专门负责埋葬居养院与安济坊中故去的人,以及社会上“孤老馁疾致死”后“暴露沟堑者”。为此,漏泽园还有专门由官家花钱购买的墓地。

    “抓住了,集中起来,在河堤上一块斩首,祭河也祭天。”

    这时候,一个小兵进来,叉手道:“少宰,外面有人求见。”

    叶青心情不好,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鸟人?”

    “是一个美貌的妇人。”

    “快请进来。”

    美到一定地步的女人,走到哪都有特权。

    一向架子奇大,见谁都不搭理的万岁营亲兵,一左一右掀开帘门,这本来是只有叶青才有的待遇。

    随后一个妖娆美人走了进来,本来杀气腾腾的大帐,瞬间变得活色生香。

    此女脸蛋雪白细腻,细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萧曦月摇晃着曼妙身姿,走到大帐中间,微微颌首道:“民女萧曦月见过少宰。”

    娇俏的脸颊就像是邻家小妹,身材却是熟透了的妇人,清纯与妩媚,妖娆与圣洁,在她身上矛盾又不失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叶青喉咙一动,站起身来,笑吟吟地问道:“民女好,本官最喜欢与民同乐,嘿嘿,...你来找本官可是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只要是占着理本官必定帮你伸张正义。你要是对本官芳心萌动,也大可不必遮遮掩掩。”

    周围的万岁营兵将,全都捂着嘴偷笑,气氛一时有些暧昧。

    萧曦月暗暗恼怒,她的身份特殊,一向受人尊敬,什么时候被这般调戏过。

    不过限购令的实施,让她不得不亲自来跟这个年轻的少宰做交易,收购粮食关系着她背后那个势力的生死存亡。

    萧曦月忍着心中的怒意,强颜欢笑道:“回少宰,民女经营着几家粮铺,在建康的水灾中无辜受难,想跟少宰解释一番。当初我们和其他商铺不同,本不是故意抬高售价,我们囤积粮食是因为和江南几个客商有订单。民女斗胆,请少宰明察,取消我们的限购令。”

    一说到粮食,叶青顿时正色起来,眯着眼道:“水患之下,以国为大,你有再多订单,一时间也运不出去,本官修好河道之前,你的粮食滞留建康,照样是违约。既然如此,一个商人为何不拿出来兜售,换取资金以弥补损失。说到底还是要坐地涨价,发一发国难财,你当本官好糊弄?告诉你,本官是商贾世家出身,你们这些黑心奸商的屁股一撅,本官就知道你要往哪飞。”

    说完还不怀好意,眼光往人家的屁股瞄去。

    从这个女人进账的那一刻,叶青就留了小心,一个女人抛头露面来到自己的大帐,显然是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觉得我叶青一个年轻的少宰,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稍一心软就给她解了禁。

    可惜萧曦月失算了,叶青见到漂亮的女人,只会生出无穷的占有欲,甚至会强行出手强夺,怎么会色授魂与地听她摆布。

    萧曦月气苦之下,一时冲动,问道:“那民女等人,又犯了哪条国法,以至于少宰不让我等收粮。”

    叶青左右看了看,和陆谦吕望等人一起笑将起来:“你什么国法也没犯,本官就是不让你收,我们自己收来卖,有钱为啥要让你分一杯羹,除非你跟我睡一觉,好好服侍伺候,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萧曦月如遭雷殛,愣在原地,饶是她见惯了腥风血雨,行事诡计狠戾,毒蛇的名头是恶名昭著,也万万没有想到世间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再看他的那些狗腿子,全都为虎作伥,笑个不停。

    如果说世间有公平正义、礼义廉耻,一定是把这个大帐给遗漏了。

    有时候,见不得人的黑道,跟这些官场的腌臜货比起来,简直圣洁的跟圣人一样。

    今日她来这大帐,其实是欠考虑的。

    如今举事在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场大水已经耽搁了运粮的速度,又被叶青强行征收了库存粮食简直是雪上加霜,再来一个限购令...

    种种因素让一向冷静的萧曦月方寸大乱,她强忍着心中的暴虐恨意,柔声道:“少宰何必赶尽杀绝,只要少宰能给我们一条生路,取消限购令,民女愿意拿出五万贯孝敬少宰。”

    “五万贯?”叶青的眼中没有丝毫的贪婪,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五万贯买限购令,你只赔不赚,想要靠卖粮食何时能赚回五万贯。大胆!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还不快快招来。”

    萧曦月哪里想到这个年轻的大官这么难缠,万贯钱财摆在眼前,竟然还不动心,反而怀疑起自己来。

    萧曦月被这一套操作搞得妙目通红,眼中泪珠打转,仗着势力一向狠戾霸道的她,头一次遇到这种魔头一般的人物。

    她只是想着这人是叶星的小叔,却忘了眼前这个人,在当今天下数权论势,除了皇帝、宰相寥寥几人之外,掐指算完他可以排进前五。

    梨花带雨,呜咽哭腔,圣女萧曦月凄凄惶惶地道:“少宰何必吓唬民女,限购令一出,我们要赔的不止是粮食,还有那些订单的违约金。当初签了契约,可是耽误了要赔十倍,这样算来不止五万贯了,少宰若是执意要整治民女,我们马上就会倾家荡产露宿街头了。”

    叶青心中有丘壑,叶家的粮铺也在暗暗屯粮,这些事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只有叶星等人知道。

    所以今天来的这个的女人,才会格外引起叶青的注意,让他怀疑这个人也在做同样的事。

    听了这番解释,叶青心中的怀疑弱了几分,还是板着脸道:“限购令绝对不会取消,今日你来诉苦本官信了,明天他也来,到最后这项政令不成了儿戏。你回去把五万贯送到我的府上,本官把征收你的几间粮铺的粮食还给你,这已经是最大的限度了。”

    萧曦月没想到峰回路转,能够拿回那些粮食也还行,大不了去别的地方收粮。建康府是天下中心,粮食都涌入此地,去别处就是慢了点,不过也没其他办法了。

    “民女谢少宰大恩,没齿难忘。”

    萧曦月蹙眉转身,美眸之中,闪烁出危险的神色。

    看着这个尤物走出大帐,叶青眼皮一抹,沉声道:“给我派人盯紧了她,等到粮食给她之后,只要有人往外运,全部拿下,严刑拷打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