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腰酸背疼,可回到家心里却是雀跃的,在公府人人都叫她凝冬,她只能做大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凝冬,世子身边的通房凝冬。
只有回了家,她才是她自己,是卫婵,是她阿娘的小月牙儿。
她的家不过是个土坯房,里面没有木床木塌,只有个土炕,被褥也不是绸缎的,是麻布的,洗的发白,还打了好些布丁,但她在家里,怎么斜歪,怎么卷在被子里,也自在。
这是一种从内到外,都说不出的顺心舒坦。
尤其是看到阿娘的病好多了,都能自己起来走动走动,这比什么都让她高兴。
小小的土坯房,也隔出两间屋子,妹妹卫好因为要照顾阿娘,一直都跟阿娘住一间,得知卫婵要回来,她前几日就开始洗晒被褥,打扫屋子。
妹妹今年不过十三岁,就要承担起家里的这堆事,卫婵心里难受。
她这回回来也带了银子,都攒在一个小小的布包里,把那个金包银的手镯,还有世子允许她拿的两锭银子和郡主给的定钱,全都交给了卫好,总共有十五两,这些钱足够阿娘两个月的药钱,省着些用也够她们俩的吃喝。
十五两,便是普通小地主,也能用上一年半载,可架不住阿娘的病药钱实在昂贵,张太医医术高明是高明,用的药全是珍贵药材。
卫好欲言又止,想要说点什么。
卫婵以为她是为了银子忧心,摸摸她的头:“别担心,姐姐能挣钱,下次回来姐姐还能攒一些。”
卫好喏喏开口:“阿姐,有人跟我提亲了。”
“提亲?你才刚刚十三呢,谁跟你提亲?”卫婵笑眯眯的脸顿时变得凶神恶煞。
“西郊的李员外,想给他们家儿子纳个冲喜娘子,聘礼能给三十两呢,王媒婆过来问过我的意思。”
“西郊的李员外?他儿子不是个瘫子吗?阿好,你的嫁妆钱姐姐还没攒好呢,你这么着急嫁人作甚?”
卫好不敢看卫婵,低下头:“他们家不用嫁妆。”
“不用嫁妆?冲喜娘子?那就是纳妾不是娶妻了!”
卫好没反驳,搅着衣裳不说话。
卫婵气坏了:“阿好,谁跟你说的这个事,是你自己想攀高枝去做妾?别说那位李公子是个瘫子,就算是个才貌出众的好
人,高门大户的妾岂是那么好当的,将来主母就能给你立规矩,磋磨死你!”
卫好被训斥一通,眼睛发红,卫婵气的急火攻心,半天没缓过神来:“你还小呢,还不到十三,哪个杀千刀的上来提亲,你不要理,通通打出去。”
“可是,可是阿姐,好辛苦,在公府伺候主子,回来也要没日没夜的做绣活,我,我……”
卫婵缓了缓,抱住妹妹:“傻丫头,姐姐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给娘治病,让你跟娘过上好日子吗,慢慢来,别担心,总有出头的一天,阿好你还小呢,等你出嫁,姐姐早把你的嫁妆攒好了,就算是嫁个平头百姓,咱们也风风光光的做大娘子。”
她已经成了公府世子的妾,难道妹妹也要做妾,她们姐妹俩就是做妾的命?
卫婵气的立刻就要提着刀冲出去跟王媒婆子理论,免得这些媒婆总觊觎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
“我还不知道这些媒婆子的心思,到处找鲜嫩年幼的姑娘,给她们洗脑做妾的好处,不知道高门大户理有多少脏事呢,生的水灵的丫头,被媒婆拿去做人情,进了宅门,门一关,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等人被磋磨死了,破草席一卷,扔出来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家里人不知要怎么哭,阿好,你莫要信了那些媒婆的说辞。”
卫好难堪极了,搂着姐姐大哭了一场,她哪里是想要攀富贵,去做姨娘的生活,原本卫婵做丫鬟,银子足够她们母子三人生活,攒的钱都能在京城买一处小宅院。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阿娘病了,重金请了京城好几位大夫,都治不了,姐姐寻来的大夫,一看就是给贵人看病的,光是来一回的诊金就要二十两。
家里的银钱花了个精光,本来该十八岁就赎身出来的姐姐,还要接着为人奴婢。
她说公府的主子们都是好人,待她都好,姐姐纤瘦的身体,有时候总是在晚上低声抽泣,卫好都听到了。
阿娘说不必管她,不治了,活着是她们姐俩的负累,无论是阿姐,还是她,都不同意的。
“好了,别哭了,女子十五及笄,过两年你也是大姑娘了,哭成这样不像话。”
姐妹俩即便是哭泣,也是无声的,生怕里屋的娘亲听到,怕她想不开再寻了短见。
卫好擦擦眼泪
:“那我去做饭。”
见卫婵要帮忙择菜卫好抢过她手里的菜篮子:“阿姐你别干活了在公府当差都够累了回来就好好歇歇我来做就好你进去跟娘说说话娘可想你了。”
卫娘子的屋里终年一股药味儿卫婵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娘您尝尝这个糕点是公府的芸豆糕奶香十足入口绵软外头都买不到呢。”
卫婵的娘眉眼间与卫婵有几分相似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个秀丽美人可惜病痛和生活的磋磨让她变得身形岣嵝面色蜡黄脸上满是皱纹瘦弱的衣服像个肥罩子空荡荡的。
她吃了一口芸豆糕其实病折磨的早就没了味觉但在卫婵希望的眼神中硬是咽下去将一整块都吃了。
“好吃。”
卫婵双眼有些湿:“娘喜欢就好这回我又带了银子回来娘想吃什么就让阿好去买不论药还是吃食咱们也是用得起吃得起的。”
“我的月牙儿有出息娘心里怎么不欣慰娘这个身子实在不争气这些年你拿回家的钱都能把你赎出来再做个小生意如今为了我的病银子花的如流水你跟阿好的嫁妆到现在也没个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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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
只要阿娘的病能好她在公府无论如何苦都是不苦的。
“好妹你姐姐今天回来了?”
“二顺哥来了?”
卫婵心里一僵磨磨蹭蹭的不愿起身出去。
卫娘子疑道:“月牙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在公府当差你妹妹还小这些年都是二顺一直照拂咱们你这是不愿见他?”
“娘发生了好些事我跟二顺哥的事怕是完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卫娘子大惊失色。
卫婵摇摇头:“娘您别操心了。”
总归她得跟二顺哥说清楚给亲娘掖好被角卫婵走出去门外一个黑脸壮汉等等在那手里还拿着一条肉一条鱼见她出来立刻双眼一亮。
“月牙儿你你回来了前几天好妹说你会回来我特意买
了肉和鱼,给你跟卫大娘补补身子。
黑脸壮汉生的并不英俊,却也不太丑,一笑起来露出两排大白牙,看着倒是憨直。
卫婵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目光灼灼的双眼:“二顺哥,如今你我都大了,这么叫我的小名,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自你们搬过来,我就随着卫大娘叫你的小名的,月牙儿,你是不是生了别的心思?
卫婵轻叹:“二顺哥,这些年你对我家多有照拂,我总归要回报你的恩情,听说你家要为你议亲,我给你添些银钱,做你未来娘子的聘礼如何,我娘病成这样,家里急用银子,下个月我必给你的。
陈二顺一愣,也顾不得流言蜚语,把鱼和肉放下,想去拽卫婵的手:“月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也不想懂,卫大娘是病了,可我不怕,我愿意跟你一起侍奉照顾卫大娘,我有的是力气,能赚钱的。
卫婵咬了咬下唇:“我现在,还不能赎身出来。
“这,这是为什么啊。陈二顺傻了眼:“不是说好的,十八你就出来的吗?我,我一直在等你的,月牙儿妹妹。
“出了些变故。
陈二顺更加着急:“月牙儿妹妹,我是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我心里只有你,这么多年你都不明白我的心吗,上回你叫人传了话出来,还把信物还了我,我还不信呢,定要跟你见面问个清楚,我不信你是那等嫌贫爱富的女子,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卫大娘也看重我,月牙儿妹妹,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陈二顺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簪子,拼命往她怀里塞,还想拉着她的手,给她戴上。
“因为她是我们世子的女人,你算是哪根葱,也敢跟公府世子抢人!
那只银簪子啪的一声,掉下来,滚落到地上。
卫婵脸色一白,挡在陈二顺身前的,是双福。
双福摇头:“凝冬姑娘,你可是闯了大祸了。
他摇摇一指,一辆双驾马车停在巷口,而车窗掀起的帘子处,谢怀则正冷冷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