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
木板上的墨渍已干。
沈婳倚靠二楼过道栏杆处,沉静又娇弱。她眼眸微颤吞下倚翠送来的药丸。
——咚!咚!
心脏快速跳动的频率明显不正常,让沈婳些许不适。
不等她平复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崔韫在离沈婳一丈远停下。他负手立在一处,俊朗疏离又冷淡。
崔韫身上的官服还不曾褪下。裁剪好的官服越衬的男子如高不可攀的皎间月。
显然他是谈好了要事,来请沈婳入内的。
不等他开口,沈婳压下那点不适欢呼一声。
“早就饿了,上菜了吗?”
崔韫颔首,淡声道:“那道菌汤已上。”
沈婳小步挪上前,对在雅间里头听到的只字不提,她身后的倚翠抱起木板,紧追而上。
崔韫的视线落过去。
困惑问:“这是……”
沈婳语气不乏小兴奋。
“这是我给七皇子准备的。”
“我特地给他捏造了个身份。侯爷觉得够惨吗?”
她眼巴巴的看着崔韫。女娘在崔韫面前太透明了。
沈婳的喜怒哀乐一直表于面。许是知晓崔韫对她没有恶意。而眼下这份欢愉仿若能顺着几丈之外传递印到他心口。
滚烫。
崔韫喉咙莫名的干。
他经不住的视线从沈婳小腹停留片刻。而后轻笑:“沈娘子蕙质兰心。”
沈婳是自幼被夸到大的。
什么好话她没听过,大多都是婆子的恭维。同这种金尊玉贵侯府出身的崔韫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她也免不了得意。
若是崔韫不看她小腹,让她想起羞耻之事,那便更得意了。
她全身毛茸茸的,除了脸和脖颈不曾露出半点肌肤,就连手都在貂毛袖口兜着。
崔韫不动声色的收回落在沈婳身上的余光。
他想,若沈婳身后有尾巴,此刻定然摇的很欢。
念及此,崔韫眼中闪过点点笑意。
这块木板很快也得到姬纥的关注。
“你这是哪儿来的?”
不得沈婳回应,姬纥便滔滔不绝:“这个手我可是伸了不知几回了,上回碰见个葬母的,上上回还碰见被丈夫殴打的下堂妻。人间疾苦。我这人最热心肠,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沈婳:???
她艰难的看向姬纥。
“你就没想过,那是同一人。”
姬纥:……?
“都是卖惨的,我只顾着怜惜了,谁在意她们的脸。”
姬纥恍然:“所以她前脚殴打被休,后脚就死了娘?早知这般,我就该多给一两银子。”
沈婳:……
崔韫冷笑。
在得知这是送给他时,姬纥炸裂。
“不是,你让我去街上乞讨?”
“沈妹妹,我把你当亲妹妹,你怎可这般害我?”
“还有!什么叫做夫人同小厮跑了,卷走了所有钱财,又用我的名义欠了一屁股债。”
沈婳:“这是你的新身份。为了谋生也无需计较三六九等。再者一件事若步入顶峰,也是凭本事。”
姬纥黑着脸,气的嘴角直抽。
“嗯?养了多年的三个孩子没一个是我的,她只把和小厮生的带走了,我还得帮着养另外两个?”
沈婳字正腔圆补充:“不但帮着养,你还得变卖家宅,抚养他们长大成人,再为寻其生父。”
姬纥听着都想窒息。
合着,我就是冤大头呗!
沈婳:“这是何等的大义。想来街上的游客都要感动三分。”
姬纥已经不想说话了。要不是这一桌饭菜不用他出钱,他早就甩脸走人了。
“那为何准备了两份?”
都不用沈婳回复,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的崔韫没有温度道:“好事都得成双。”
姬纥:你们这就过分了啊。
用了膳后,几人分道扬镳。
崔韫去了大理寺处理公务,有姬妄揽下藏花楼的事,他无须过问。
等他回府,天已大黑。
阳陵侯府四处掌灯,崔宣氏院子更是亮如白昼。
“阿娘。”
崔韫上前请安。
崔宣氏精神不济。
“可用了膳?”
“在祖父院里吃的。”
崔宣氏点了点头。对着一处出了神。
“阿娘还在忧心表哥的事?”
崔宣氏叹了口气:“我就沉哥这么一个嫡侄儿。”
“你表哥本该不日后便成亲的,偏偏宫里不太平出了事,若是吹锣打鼓大办喜事,定然成了众矢之的,无奈吉时也便一推再推。”
崔韫没意外。
在乐伽出事前他便察觉不对,提前去信告知。
——不日后会出事,恐同迎亲相撞,表哥这边若是方便,不若提前完婚。
宣沉也是个果断的。
他压根没问什么事,可见对崔韫万般信任。
——这是最近的吉时了,虽是续弦,可我也不愿糟践人娘子,只能延后。
这事,也便商讨下来。
崔宣氏:“下一个吉时,是两月后。”
崔韫安抚母亲:“好事多磨,阿娘不必介怀。”
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
怎么听着,两月后也玄??
————
梨园早就落了锁。
凝珠的帕子掉了,正缠着倚翠得空给她绣一块。
“好姐姐,我手实在不巧,绣品像是打架似的,实在拿不出手。你是梨园里头绣工最好的。”
倚翠才不吃她这一套。
“可别,我还是得娘子点拨的,你是没见娘子的绣品。”
倚翠:“上回的百蝶图设色亮丽,层层晕染细致逼真。放到外头,都能招引蝴蝶。”
她在回忆:“彩蝶百只姿态各异,可若是懂行却知,其中绣法各异,四大名绣皆有涉及。其中光是苏绣便有十余种针法,针法繁冗极为考究技艺。”
沈家绣坊之女自然亲得先夫人身教。
而沈婳那般耐不住性子的人,带着绣品却能坐上一日。
凝珠倒吸一口气。
她本以为跳舞招蝴蝶是本事,如今一对比,实在不值当什么。
绣品到底是有多逼真,这才引来蝴蝶?
倚翠这一言,莫说凝珠,就连成妈妈都吃惊。
毕竟,她们从未见沈婳动过针线。
其实莫说是他们,就连倚翠都要忘了沈婳绣花的恬静娇柔了。
只是,自从夫人公子亡故,娘子就不再碰针线了。
算算,也有三年了。
而那一副图,也被娘子亲手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