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之卷 第二十五章 赤脚巷
    “看你手长脚长的,怎么走得这么慢!”洛小羽在前头兴冲冲地跳着,还扯着萧祺的手,扇动着双羽,身形在前面时上时下,从远方看,就像萧祺放纸鸢的手艺很差,手中的纸鸢上下翻飞。

    两人一路走进赤脚巷。萧祺之前还未深入过赤脚巷,只在边缘路过,这里翼族人密密麻麻地聚集,每当萧祺靠近,便能感到一片一片不怀好意的目光,直让他头皮发麻。

    是洛小羽这次硬要拉着他来逛逛,萧祺便索性硬着头皮和洛小羽一同进到赤脚巷深处。进到里面,很快萧祺就能理解为何人们将这里称作“赤脚巷”。

    在萧祺的想象之中,翼族人得天独厚天生双翼,风与天空才是他们的世界,但在这片拥挤狭小的空间里,他们搭起的简陋棚子倒像是人类行军之时搭起的营帐,只不过更加拥挤滞涩,感觉风大一点都会被吹塌,说是“巷”,其实供人们行走的通道很是狭窄。这般宽度,三四人并肩行走就已是极限,更是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们展开羽翼飞翔。因此这里的翼族人大多赤脚直接踩在地上,身后的羽翼时常折在身后,很少飞上天空,或许是早已习惯了经常与泥泞为伴,反而觉得与天空格格不入,与萧祺之前见过的顾婉伊、漆黎这些衣着体面、身形飘逸的翼族人全不相同。

    萧祺陡然意识到,赤脚巷,便是清水间之内的贫民窟。他之前接触到的顾虞等人,都是这个族群里金字塔顶般的存在。在云端的人,又怎会知晓泥泞之上的困苦。

    洛小羽神色如常,像是早就习惯了眼前这般景象,还饶有兴致地在赤脚巷内随意搭起的几个贩卖的摊位上兜转。萧祺在这些摊位上扫了一眼,不过是一些田里收来的蔬果作物,都已不甚新鲜,显是存放了很久的样子,或是从云端那一批人淘汰下来的货色,却依然在赤脚巷内很是受欢迎。还有的贩卖着一些简单的石制工具,如斧子、锤头等,却很少能见到一件铁器。

    萧祺突然能理解顾虞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带领翼族离开清水间,离开这片看似桃源的世外之地。顾虞身为族长,自然衣食不愁,也云端之中也是顶尖的存在,那么他的图谋,多半是为了赤脚巷里的同胞。萧祺突然对顾虞生出些敬意。

    洛小羽从怀里掏出几个木制的物件,看上去像人类中用于占卜的木筹。萧祺知道这便是赤脚巷内通行的货币。他抽出几个来丢予一个商铺里的小贩,拿起台上的几个树果就开始啃。他伸手向萧祺递来一个,萧祺摇了摇头,他便又一股脑儿地塞在自己嘴里。

    赤脚巷内的翼族人打量着萧祺和洛小羽这怪异的组合。洛小羽似乎离开赤脚巷有些日子了,他的衣着打扮虽全然赶不上顾虞等人,却也与赤脚巷内的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萧祺在这里更是显得扎眼,他俩人一路穿行,受到的异样目光实不在少数。

    洛小羽似乎全然没有觉察到。他越来越有兴致,似乎以前的记忆和经历又涌上了心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萧祺一个不注意,洛小羽便消失在涌动的黑压压的人头之中。

    萧祺并不识路,只得跟着人流向前走去,不时踮起脚尖,探出头去寻找洛小羽的身影。只是人潮拥挤,目光所及都是陌生的翼族人还有他们折在身后的形色各异的翅膀。萧祺只觉得有些头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想要找个人少幽僻的地方。

    突然有个三四岁的小孩儿出现在萧祺脚边,拉了拉他的裤腿。小孩儿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萧祺,另一只手的手指吮在小嘴里,脸上还挂着半截鼻涕。他松开手,在萧祺的裤腿上留下一道小小的手掌印,还有些黏糊糊的。

    萧祺暗暗希望那不是他的鼻涕,努力摆出一副耐心的表情,问:“你找我?”

    小孩儿指了指萧祺,又往自己的左边指了指。萧祺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是一条岔路,斜斜地从赤脚巷的主道上延伸出去,人比主道上明显少一些。

    还不待萧祺细问,那小孩儿奔跑出去,身后尚未发育的瘦小翅膀随着他的脚步一抖一抖的,很快消失在这条岔路之中。

    萧祺皱了皱眉,来去匆匆的小男孩儿似乎是要自己随他进去这条岔路。

    难道是洛小羽在找自己?萧祺犹豫了片刻之后,迈步向那小孩儿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条岔路之上,没有多少摊位,更多的是简陋的棚子,还有许多人就着一张草席,直接躺在地面上,这里的人似乎比外面的主道更加困苦,也远没有之前那般热闹拥挤,走在路上还有一股肃杀的意味。萧祺缓缓地走过,不时有人从棚子里或者草席上抬起头,注视着萧祺,却都不说话,只是看他从面前走过,神情里有些异常。一时之间,气氛十分怪异。

    萧祺犹豫着想要折返,突然身后传来了屋棚倒塌的声音。萧祺急忙回头,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迅速放大的拳影。他瞳孔陡然收缩,下意识地偏头躲避,同时脚下向后连退几步。

    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他有些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身侧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扑了出来,拿着什么长棍一般的东西,扫在萧祺腰间。萧祺闷哼一声,向后飞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满脸怒意地抬起头,想要用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左臂却传来一阵疼痛。他这才想起自己断骨尚未痊愈,但他还是挣扎着半蹲起来,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前的几人。

    漆黎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让顾婉伊整日围着转的家伙,究竟有什么能耐!”他话音未落,萧祺突然扑了出去,矮身冲到漆黎身前,拦腰抱住,想要将他掀倒在地。漆黎脸上闪过慌乱的神色,屈膝向萧祺怀中撞去。好在这一撞偏开了萧祺肋骨断裂的地方,没有伤及他的断骨,虽一阵疼痛袭来,他却仍不放手,连着漆黎一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和漆黎一道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将漆黎从萧祺身下拉了出来。萧祺趁机抓住了漆黎手中的木棍,趁着众人慌乱之际,从漆黎手中夺了过来。还不等他站起身来,一人突然又一拳狠狠地砸在他脸上。一时萧祺只觉天旋地转,向后连退几步,最终还是倚着那根木棍,勉强站立住。他吐出一口鲜血,目光阴寒地看着前面一伙人。

    漆黎阴沉着脸,拍了拍身上沾惹的泥泞,骂道:“这小子挺狂啊!阮毕声,给我废了他!”

    那个名叫阮毕声的翼族青年又是一拳向萧祺打来,这次更是双翼推送,转眼间便来到萧祺的面前。萧祺冷笑一声,右手中木棍横扫,卷向已到面前的拳头。阮毕声如同刹车一般,双翼鼓风,整个人的前冲势头为之一滞,萧祺的木棍因而扫空。

    萧祺不慌不乱,学着当日漆黎的模样,一击不中,长棍架在腰间,以腰身为轴,转了一圈,更加迅疾地迎向阮毕声。那叫阮毕声的青年脸色变了变,不敢硬接,扇动着翅膀,又向后退了去。萧祺不退反进,长棍伸出,直追阮毕声而去,余光却突然瞥见漆黎脸上冷冷的笑意。

    萧祺没有双翼,不能似阮毕声那般鼓风而停,他想要停下也已为时过晚,刹不住前冲的势头。又是几道棍影迎面而来,萧祺硬生生地将手中长棍收回,挡在面前,整个身子却依旧剎不出,向前冲去。漆黎陡然跃起,迅速闪身到萧祺侧面,一拳挥出,正打在萧祺腹部。萧祺一口鲜血喷出,右手再握不住木棍,整个人向后仰去,跌倒在地面之上。

    他只听得漆黎的一声欢呼,几个人顿时涌上,拳脚交加,落在萧祺身上。萧祺蜷缩着身子,缩成一团,用后背抵御着雨点般落下的拳脚。

    “将他带到天上摔下来!”漆黎似乎打得兴起,突然提议。阮毕声犹豫着说道:“他好歹是族长的客人,打一顿就算了,若真弄死了,恐怕会有麻烦呐。”

    “去他妈的族长!再过几天,他还是不是族长还两说呢!将这小子的尸体往顾婉伊洞里一扔,我倒要看看那小妞儿的脸色!”漆黎恶狠狠地说道。

    萧祺浑噩之间,听见这话,挣扎着要起身,只觉得有人挟着自己的腋窝,想要将他拖起来。漆黎阴狠的笑声不绝于耳。

    “漆兄弟,好大的威风啊!”这声音似曾相识。萧祺勉强地扭头看去,只见张晟雪白的双翼在这污秽的环境之中,显得格外亮眼。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洛小羽。

    漆黎暗骂一声,说道:“张队长,我们……”

    张晟突然竖起左掌的五个手指。“五。”

    看着漆黎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淡淡说道:“我从五数到一,若还有人留下,我便送到卫队,以械斗论处。”

    他目光在一伙人身上扫了一眼,淡淡说道:“想必各位都知道卫队对械斗,如何论处。”

    他轻轻折起一根手指,“四。”

    漆黎一愣,冷哼道:“为了一个人类要抓我?张队长这是什么道理,就不怕我爷爷找卫队麻烦……”

    “三。”

    “妈的。”漆黎骂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张晟面色不改:“二。”

    漆黎冷哼道:“行,算张队长厉害!这个账,我们日后再算!”说完,便骂骂咧咧地转身,领着一众喽啰,展翅飞去。洛小羽这才快速飞到萧祺身边,扶着他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萧祺抹去嘴角的血丝,答道。他看了看飘在半空中的张晟,然后又垂下头,轻声说道:“多谢张大哥了。”

    “不用客气。我翼族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此事终归是漆黎他们胆大妄为,幸好我从附近路过,正碰上洛小羽说你不见了,否则恐怕真会出事。”张晟落在地面,朝萧祺微微笑道。

    他向萧祺走近,似乎是关心萧祺的伤势,还未开口询问,萧祺突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淡然道:“张兄弟若有公务,便先去吧,我这点伤不碍事,有小羽陪我就好。”这么说,却是直接下了逐客令。一旁的洛小羽都眼角一挑。

    张晟却似浑然不觉,点点头道:“好,正好卫队还有事情,就先告辞。漆黎他们应该不敢再来。”说完也不多客气,转身便振翅而飞,消失在赤脚巷外。

    洛小羽见萧祺出了浑身泥泞,鼻青脸肿之外,似乎确实没有大碍,不由得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扛揍啊!”

    萧祺突然吐出一口血污,脚下一个趔趄。洛小羽连忙扶住他的手臂。

    “张哥哥招惹你了?你急着赶他走干嘛?”

    “张大哥毕竟是卫队队长,为了我一个外人得罪自己的族人,若还留得久些,落下些闲言碎语,难免不会给他招惹什么麻烦。”

    “哦。”洛小羽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喘着气对洛小羽说道:“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洛小羽饶有兴致地抬头。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顾姑娘。”萧祺目光静如秋水,就像没有动怒也没有怨恨,但他的声音阴寒得可怕,“这些帐,我要自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