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环视着这座被灰蒙蒙的沙尘笼罩的城市。城市给萧祺的第一印象是炎热。这里土黄色和褐色是主色调,仿佛在反射着炎炎烈日的光热,笼罩在这片光芒之下,仅仅看着,萧祺就觉得自己汗流浃背。走在街上的行人和街边的商贩,男男女女们大多短袖短裤,露出古铜色的手臂和小腿,都给萧祺一种强烈的异域风情的感觉。生活在边陲,与黄沙为伴的人们,俨然已形成了一种不同于隆元其他地方的独特文化与风格。
萧祺第一次进城,目的是打探消息和采买物资。他需要弄清楚,沙疆城的水究竟能有多深。神秘的暗羽,深不可测的索平章,还有雄踞一方的狄渊,这个城池注定不简单。
沙疆城比他想象的更加繁荣。街边有许多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少街道甚至人头窜动,居然不逊色于奔海城的市集。
萧祺不自觉地瞥到市集中的一个摊位。这个摊位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不是它摆出的货物多么琳琅满目,相反,而是这里陈设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寒酸了,和旁边的摊位比起来,这里简直就像是破烂。在其衬托之下,旁边的小贩生意格外的红火。
萧祺有些好奇地走近。摊位上摆放着几柄铁器,都是些斧子铁镐之类的,也有几柄匕首,只是做工实在粗糙,连刀刃上都有些裂口。坐在摊位前的人依靠在一张凳子上,帽子盖脸,还隐隐穿出些许呼噜声,像是在睡觉,也没有吆喝贩卖。也难怪生意如此惨淡。
萧祺没有闲钱去救济他,目光从这片忙碌嘈杂的人群中一扫而过,显得兴趣索然,努力地想要从这喧嚣的人群里挤过去。突然他瞥见人流之中,有人鬼鬼祟祟地伸手向前面一个白衣少女腰间的钱袋摸去。
萧祺隔着老远,又挤不开周围拥挤的人群,实在爱莫能助。只是那双贼手还未靠近到钱袋,像是在那片空间里刮起猛烈的飓风,只是萧祺周身全无感觉,也不见有什么动静,那双手像被什么狠狠抽中一般,瞬时折断,牵引着那小偷的整个身子斜斜地飞了出去。
还不等萧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人流拥挤之中,那个白衣少女的背影已然不见踪迹。
沙疆城果然不简单。萧祺暗暗咂舌,心想着这是何方神圣,同时努力地从人流中挤了出去。
然后他往前走着,陡然在前面拐角处瞟见了一个装潢简单质朴的酒馆。
萧祺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似乎不论什么地方,像酒馆这种鱼龙混杂,人们被酒精支配的地方,充满了倾吐的欲望,总是很适合打探消息。
仍是正午,酒馆里已经有了不少顾客。萧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向小二要了一壶酒,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寻找目标。
酒壶摆上桌,他犹豫着倒了一小杯送入口中。奔海城的军营里虽明令禁酒,但总有人能钻到空子,夜里小酌几杯。不过一向特立独行的萧祺,自然没有什么机会尝一尝。
辛辣的味道席卷萧祺的口舌,他眼泪直冒。眼前一片模糊,他的耳朵却灵敏了一些,邻桌有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萧祺微微侧身过去,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这桌上几个汉子一副士兵的打扮,虽已经脱掉了甲胄,但露出贴身的褐色的麻布衣衫和脚下的靴子的款式都是一模一样,萧祺在军营多年,知晓这种束腰窄袖的布衣常是士兵穿在甲胄之下的衣服,这种宽大的皮靴更是军中的标配。其中一人像是喝得麻木了,说话有些大舌头;“这次侯爷东征,必定将东边打得落花流水。咱沙疆城的威名,定要传遍整个大陆啊!”
另外有人笑道:“你这就属于信口开河了。我一早打听清楚了,这次可不是侯爷东征,而是由大公子领军。而且主力可是漠狼营,可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
“大公子?他不是一向不沾染军政之事么?”
那人耸了耸肩,答道:“谁知道呢?我反正是听说今日早晨虎符都送到了大公子府里。不过这次是云州那些家伙向侯爷请援,侯爷肯定也不怎么上心,大概是想给大公子一个锻炼的机会吧。”
“呵呵,行军打仗,哪是这么容易。即便大公子带上漠狼营,又岂是说打就能打的?”大舌头的声音再次响起。
“难度自然是有的,否则侯爷也不会任由大公子自行挑选随行将领。有将领的辅佐,自然不一样啊。”
“说来奇怪,咱沙疆城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大将,大公子为何偏偏只选了那个索平章?他不过是去勤王给平南王和成纪王打了打下手,也无什么战功,论资历论功业都排不上号啊。”
有人笑道:“人家再不济也是个参将,也不是咱们这种小卒能比的。”
萧祺听见索平章的名字,听得更加仔细。
不料他们的谈话却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桌椅挪动的声音,萧祺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全都站了起来,向进门方向行了一个军礼。
萧祺顺着他们目光方向看去,瞳孔猛然收缩,这竟是个熟人。
索平章微笑着走了进来。他先向萧祺微笑,然后走到那几个士兵面前,笑着问道:“刚刚是谁说索某既无军功,也无资历来着?”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答道:“是我……但索将军,您听我说……”
索平章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仍只是微笑着摆摆手,却坐到了萧祺的对面。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也不知索平章为何似乎和邻桌的家伙很熟络的样子。但见索平章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里碰到萧公子,真是巧啊。”索平章笑着,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巧么?难道不是索将军一路寻过来的?只是这时间却花的比我想象的要长啊。”萧祺冷笑道。
索平章认可地点头:“萧公子说得对啊,索某的势力还有限,若是侯爷对萧公子感兴趣,怕是公子一进城,就要被拿下了。”
萧祺不理会他话里威胁的意味,索平章既然回来见自己,就不会将自己卖给狄渊。他瞟了那几个士兵一眼:“听说索将军要东征了?相隔千里,也不知索将军打算如何借我们的刀杀人啊?”
“这种小事也值得让萧公子忧心么?”索平章笑着摇了摇头:“如此说来,索某便和萧公子打个赌,索某不会随军东征,总得要留在沙疆城招待萧公子一伙啊。”他一说出口,那几个士兵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互相交换着眼色。
萧祺挑了挑眉:“要违抗你们侯爷的意思,怕是一条命还不够。”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这个赌有意思,要赌什么?”
索平章饮了一口酒:“就赌一顿酒吧?”
萧祺默默点头。然后他站起身来,抛下一锭银子:“那就今日吧,一顿酒换回索将军的人头,这买卖划算。”
索平章微笑着问:“萧公子也希望我东征么?”
“怎么?”萧祺反问。
索平章脸上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那么索某,又多了一个不可东征的理由。”
萧祺不置可否,转身走出了酒馆。
索平章慢悠悠地将萧祺酒壶里剩下的酒喝完,脸上一丝醉态也没有。那几个士兵大气也不敢出,笔直地站着。
“你们不会还奢望活着出去吧?”索平章的笑和煦如阳光。
士兵们先是一愣,然后都匆匆忙忙地跪倒:“索将军饶命啊!我们日后再也不说您的是非……还有……今日索将军说的一切,咱们一句也没有听到……也断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
索平章惋惜地摇了摇头:“你们以为我是为了杀你们封口吗?”
士兵们疑惑地抬头。
“在外头谈论军政大事,泄露军机,后果之严重,不用我说吧?我这是军法处置啊。”
士兵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个颜色,那个大舌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拼了!”他率先跃起,抱向索平章的腰。其余几人也纷纷跃上。
阴暗的酒馆里,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索平章将手里沾满鲜血的瓷碗的碎片抛在地上,扯过一块抹布擦了擦手。然后他微笑着走出酒馆,迎向外头灿烂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