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困帝
    突然街巷之中,传来了一阵难听的声响,尖锐刺耳,像利刺一样直扎进耳朵里。众人不禁伸手捂住了双耳。那黑衣人却突然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违背的旨意一般,化出双翼,跃起后,转眼消失在黑夜里。

    一直留心的柳清雪注意到声音竟是来自于另一个窥探已久的神秘人,那黑衣人消失之后,那怪异的声响也迅速低了下去,很快便微不可闻。柳清雪注意到神秘人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中。

    柳清雪略一迟疑,便趁着萧祺和卫叔珣等人尚未弄清状况,对周围毫无察觉,迅速地穿越街道,紧跟着神秘人而去。

    但那神秘人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在他之前藏身的地方,踪迹全无。柳清雪凭着记忆中那人消失的方向,迈步追去。追寻不过片刻,她猛然察觉前方不远处有人影闪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向前跃起,手中雪影出鞘,刺向那道身影。

    剑芒及胸,柳清雪却突然止住了攻势,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为何在此?”

    侯雁春就像没看见几乎就要刺进自己胸口的剑,神情自若地笑道:“对这些人有些兴趣的,可不只有柳姑娘一人。姑娘可知道在这鱼龙混杂之地,除了珠宝、稀罕玩意儿的买卖,最挣钱的是什么行当?”

    柳清雪不答,剑芒仍指向侯雁春。

    “情报贩子,姑娘可听说过?对这一伙人好奇的可不止姑娘一人,而像姑娘这般的人,为了这些情报,可舍得掏银子呢。姑娘自己不就是个例子?”侯雁春微微一笑,朝柳清雪另一只手中的剑鞘扫了扫。

    “那可真是巧了。”柳清雪冷笑道。这侯雁春不知藏着多少秘密,她心中早已生疑,心想着如何盘问些什么出来。

    “柳姑娘何必刀剑相向呢?侯某可一直记得与柳姑娘的约定,不曾泄露柳姑娘的身份,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嘛!”侯雁春看了看胸前的剑刃,笑道。

    柳清雪没有收剑的意思,接着问道:“你深夜出现在此,当真是因为对那些人好奇?”

    他耸了耸肩道:“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将这条消息告诉柳姑娘,我特意将姑娘引来,又能有什么好处?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接着他冲柳清雪挤眉弄眼道:“不过柳姑娘若是在追人,侯某倒是能帮些忙。”

    柳清雪微微皱眉,并不开口承认。只是侯雁春知道自己在追人,依旧不逃不避,他的嫌疑似乎轻了些。

    侯雁春接着说道:“侯某其实早就来了,只是后来瞧见萧公子一干人打得热闹,怕波及到自己,便先离开了。刚刚片刻之前有人从这屋顶上经过,走得飞快,似乎未曾注意到我,那人未戴面纱,我瞟了一眼,我倒刚好认得。”

    “是谁?”

    侯雁春笑嘻嘻道:“沙疆城参将,索平章。”

    柳清雪突然想起在沙疆城外与索平章相遇时的情景,此人居心叵测,敌友不明,倒是很有可能藏在暗处,坐山观虎斗。她心中已信了几分,但全然未表现出来,皱着眉头问:“我如何信你?”

    “姑娘自行查验就是,不过若是发现消息属实,侯某还得向姑娘讨个打听的费用。按照惯常,得是这个数。”侯雁春满脸堆笑,手中比了个“二”的手势。

    “我就算查验了,你又如何找我收钱?全城通缉么?”

    侯雁春急忙摆了摆手:“这种事咱们商行可是不做的。侯某愿相信姑娘的为人,在商行内等着姑娘来便是。”

    柳清雪不再答话,归剑入鞘,冷冷地扫了侯雁春一眼,迈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

    金銮殿之上,一座五步的台阶从平坦的大殿上冒起,帝王宝座四平八稳地摆在台阶顶部中央,比座前的空地高出数尺。

    隆元王朝建立之时,这个帝王宝座便已摆在这里,数百年来,此座从未挪动。这宝座也显得很是富贵奢华,据说是纯金打造,靠背上镶嵌着一个被雕刻成战斧形状的玉石,另有十一颗稍小的玉石被磨成短剑模样,分布在中间战斧的四周。这便是叶氏的族徽。

    这扶手处则是两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龙头,龙口衔珠,却是真正嵌上去的夜明珠。实际上这宝座靠背僵硬,两边扶手间距较宽,双手要刻意地向两侧伸展才能摸到扶手,因此坐上去并不舒适,反而有些别扭。叶倾缓缓坐了上去,恍若不觉,双手抚摸着两边扶手上的龙头,显是爱不释手。

    只是还差最后一步,他离着至尊之位,只差一步。

    空旷的金銮殿走进一人,叶倾清晰地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抬头向前望去。叶衡秋站定在台阶前,说道:“父王,叶暮山他……”

    叶倾打断他道:“他还是不愿,对吧?”叶衡秋点了点头,静候父亲发话。叶倾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叹道:“随本王来吧。”

    父子二人走出金鸾殿。平南王一脉如今在中州,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因此不便将叶暮山关进囚牢,只能将其安置在一处偏殿,派人日夜看守,生怕他逃了出去。只是叶暮山虽在殿中,每日各种刑罚,却从未中断。

    走到偏殿门口,门外的守卫连忙行礼,叶倾摆了摆手,直接迈步走了进去。这里虽是偏殿,但里面已全然看不出之前的布置与格局。

    各种桌椅、盆栽等都被搬走,除了一张空荡荡的床,空旷的空间里仅剩的几张简陋木桌,上面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周遭的窗户都被封死,只留一个门供人进出,因而殿内显得十分昏暗,一进门来,叶倾和叶衡秋都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丝毫不亚于专用于审讯的牢房。

    叶暮山衣衫褴褛,坐在那张空床之上,身上还有一些伤痕,血迹透过他身上残破的衣衫渗了出来。他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微微抬头望去,看见叶倾父子,淡然一笑道:“平南王好兴致啊,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坐坐?”

    叶倾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好不容易在桌上找到一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坐下,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本王提出的条件不错了吧,叶氏天下得以保全,你也能捡一条性命,何不交出天子印,在罪己诏上盖个章,两全其美?本王以人头担保,只要你合作,绝不害你性命。”

    “听闻最近奔海城被东流城攻陷,平南王不是与成纪王私交匪浅么?怎么还能安心坐得住,不派兵驰援呢?”叶暮山答非所问,戏谑地看着叶倾。

    叶倾认真地点头道:“本王确与萧牧私交甚笃,因此我日夜为奔海城祈祷,希望他们能反败为胜。只不过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本王还抽不开身,你若是关心萧牧,不如早早妥协,同意本王的提议。”

    “如此拖着,对你我来说,都只是浪费时间。我给你指条更简单的路吧。”叶暮山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杀了我,自己再造个天子印,以后这王朝姓叶还是姓什么,帝王宝座上做的是谁,都随你。”

    叶倾目光似箭,直往叶暮山射来,缓缓说道:“你骗不了我。”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叶暮山一愣,少有地露出好奇的表情,问道:“我骗你什么?”

    “你看似一心求死,其实你可顽强得很。你这般拖延,只是在等待援军罢了。”叶倾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看着叶暮山讶异的表情,接着道:“虽两枚调兵虎符本王都已找到,但本王去过皇室宗祠,帝剑‘濯心’已然不见踪迹。若本王所记不差,帝剑乃隆元始祖的象征,亦可作为从诸侯调兵的凭证。”

    叶暮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到最后,他的笑已近癫狂。他披头散发,抱头而笑,显得尤为可怖。叶倾于是更坚信自己的判断,说道:“本王查问过你身边的人,在本王破城之前,你曾与贴身侍卫在皇室宗祠内密谈,自那日起,你那侍卫便不见踪迹,帝剑‘濯心’也不见去向,想必是你派他提前出逃,去搬救兵了。”

    叶暮山似乎笑累了,斜卧在床上喘着气,笑道:“平南王真是……”他一时词穷,思索片刻,接着道:“真是有意思啊……”

    叶倾不为所动,站起身来,咄咄逼人地道:“只是本王如何也想不出,你能从哪里调兵勤王。东境、西境自顾不暇,北边朔州也已卷入清州的战事,平峪二州一向冷眼旁观,除了这些,你还能找谁?云州?原州?”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叶暮山靠近,等他说到最后一句,已经站在了叶暮山床前。叶暮山却没看见一般,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说道:“平南王说是,那便是了,只不过如此看来,平南王近些日子还不打算杀我。那便请回吧,我困了。”

    叶倾脸色铁青,他本以为自己揭穿了叶暮山的谋划,便能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不料叶暮山除了笑得形似癫狂之外,与往日并无区别。他知晓今日再难有进展,一拂衣袖,带着叶衡秋扬长而去,路过门口时,厉声对守卫道:“今日,加倍用刑!”

    父子二人走了许久,叶倾仍能回忆起叶暮山的笑。他本以为那是穷途末路的绝望,但此刻回想起来,却觉得叶暮山的笑脸上,隐含着嘲弄之色。

    他越想越气,走在路上,突然伸脚踢在道路旁的杂草,尘土飞杨,草根都被踢起。叶衡秋注意到父亲脸色阴沉,知道自己宽慰毫无用处,只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叶倾却突然开口道:“既然他不交出天子印,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开口。”

    “只是这些日子行刑不断,他却始终未松口。”叶衡秋说道。

    叶倾冷笑道:“撬不开他的嘴,咱们就让他自己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