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老王的男子似乎仍有不解:“沙疆城镇原侯的爵位传承向来就没有嫡庶的讲究。沙疆城中,谁人不知侯爷生性风流,也不知在外头有过多少女人,留了多少种。我可听说如今朝堂之上,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官员都是侯爷的私生子,可以如此安排就是为了敲打二位正位公子。侯爷这般布置,说不定真有将这些私生子扶正的意思?”
其他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纷纷笑了出来:“老王你真是糊涂啊,若侯爷真的想传位给私生子,又怎会隐藏身份呐?就算朝堂上真有不少侯爷的私生子,毫无靠山,又拿什么和两位公子争啊?”
众人都点了点头,讨论得更加激烈,那老王于是也只笑笑:“那么如你们所说,大公子倒真有可能继承大统了。”
其余几人都开始推杯换盏,醉意渐浓,老王则只是在一旁默默饮酒,偶尔微笑着回应其他人。索平章突然站起,将酒杯摆在桌上,走到他们那张桌前,将一锭银两放在桌上,冲店小二招呼道:“这桌的酒,算在我头上。”
说着,他拍了拍那老王的肩,不顾他一脸的莫名其妙,笑道:“与庸人,不足道也。”
“嗯?”周围满脸醉意的几人似梦似醒地抬起头,醉眼惺忪,索平章却已哈哈笑着走了出去。
索平章那桌子上摆满了空酒壶,却不见他有醉意。虽然他脸上潮红,但步履稳健,脚下生风,却是脚程极快,一路往城南而去。
城南是沙疆城最繁华的地段,一路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索平章似乎不喜欢拥挤的人流,尽量避开最拥挤热闹的街口,绕了几段路,才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一进门来,他就示意看守的护卫将门关起来。他又往里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望着屋檐处,笑道:“姑娘跟了我一路,还不现身么?”
府邸里沉默了片刻,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只见柳清雪突然从西侧的屋檐后闪现出来。
“所以你早就发现我了。”
“姑娘似乎很有闲情雅致啊,这几日一直都跟踪着索某,可有什么发现?”
柳清雪抱着剑坐在屋檐上,思索了片刻,然后认真地说道:“你酒量不错。”
索平章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姑娘真会说笑,不过这倒是句实话!”他像是听见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
柳清雪不理他,问道:“既然你早就发现我了,为何不将计就计,反而要揭穿我,引我出来?”
“呵呵……”索平章的笑声渐歇,仍然面带微笑地对柳清雪说道:“索某可是为了姑娘好。索某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姑娘要想不被人注意,恐怕有些困难。因此特意先回这里,跟姑娘叮嘱一声。”
“你要去哪?”
“晴水居,沙疆城长夫人的住处。”索平章笑眯眯地说:“据说长夫人自幼与漠原狼一同长大,因此在自己居住的别苑之中,特意养了一匹漠原狼,只不过锁链加身,以免凶性大发而伤人。”
“与漠原狼同居?”柳清雪微微蹙眉。
“漠原狼嗅觉出众,想必姑娘也知道。姑娘虽不施胭脂,却又自带体香,要想瞒过漠原狼的鼻子,恐怕姑娘还做不到。”
“连我不施胭脂你也能瞧出来么?”
索平章笑道:“姑娘容貌出众,气质卓绝,也难免索某多看两眼。”他的目光放肆地在柳清雪周身打转。
柳清雪表情冷若冰霜,厌恶的眼神一闪而过,微微侧过身子避开索平章的目光,心中却暗暗震慑。算起来柳清雪和索平章只见过几面,大多都是匆匆一瞥,只有这几日她暗中跟踪着时间稍长,索平章却观察得如此仔细,甚至察觉到所谓的“体香”,很难说他到底是何时注意到自己,却又让自己一路跟着并不拆穿。她原本一直垂着眼睑,此时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凌厉:“索将军不简单啊,你这么好心,是为了我好,还是不想让他们发现,你暗中在下的这盘棋?”她话虽如此,却琢磨不透这个棋局,究竟要走向何处,索平章究竟有什么图谋?
索平章收回扫视的目光,眼中光芒闪烁,微微颔首道:“姑娘这般聪明,难道想不明白么?”
柳清雪不再言语,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尘,向索平章最后投去一个捉摸不透的目光,而后在屋檐后一跃,消失在索平章视线之中。
“去把我的官服拿来。”索平章伸了个懒腰,向房内走去,同时冲附近一个下人吩咐道。
那下人看了看柳清雪消失的屋檐,有些犹豫地跟在索平章身后,面露难色地问道:“将军,这……”
索平章摆摆手,淡淡说道:“她不会跟来了,你只管去。”
……
索平章身着官服,站在晴水居门前,对出来通报的一个侍从微笑点头,然后缓步迈了进去。乌晴蔚似乎已等待多时了,坐在晴水居的主座,脸色阴沉地看着走进门来的索平章。狄晖身着常服,坐在乌晴蔚身旁的座位上,长袍及地,也微皱着眉头。
索平章笑着行礼:“微臣见过长夫人和二公子。”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乌晴蔚冷笑一声。
“长夫人哪里话,既然长夫人召见,微臣怎么敢推脱呢?”
“你特意将漠狼营东征的事情透露给我,却又暗中操持着让侯爷将此事委派给狄昀昊那小子,到底是何用意?”
索平章笑道:“这都是为长夫人着想啊。”
乌晴蔚阴阳怪气地说道:“为我着想?那可真是难为索将军了,只是那狄昀昊出征前,特意提出要你同行,你总不会推说是他随口胡诌的,你和他毫无瓜葛吧?”
“长夫人慧眼如炬,应已察觉,微臣,之前确实是大公子的人。”索平章气定神闲地答道。
狄晖“噌”地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材站在索平章面前,如同一座小山,怒目而视:“既然你是他的人,又跑到这儿来惺惺作态干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坐下!”乌晴蔚喝道,狄晖又瞪了索平章一眼,才又在乌晴蔚身旁落座。乌晴蔚皱着眉头,问:“你说‘之前’,是什么意思?”
索平章答道:“自然是说,这些年大公子失势,并非二公子和长夫人的敌手,微臣愿归于长夫人和二公子门下。”
“那又为何将东征的功劳,送给狄昀昊?”
“微臣以为,此次东征,不过是相助云州,扫清东边的敌人,何况侯爷深知漠狼营的神勇,就算凯旋归来,侯爷也不会过多看重。反倒是东征之时,若出些什么乱子,大公子才是得不偿失。”
乌晴蔚眉毛一挑,问:“你是想,在东征的路上,把……”
索平章微笑道:“这一路上,左有与长夫人亲近的漠狼营,右有似有所图的云州云海铁骑,大公子注定是势单力孤,若出什么差池,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不过若是云州的人动手还好,若是漠狼营,难免给人留下话柄,给长夫人找麻烦,若要动手脚并不划算。”
乌晴蔚在脑海中迅速思索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算你考虑得周到。”
“因此微臣考虑的,是借此机会将大公子支开。东境路途遥远,来去一趟,时日尚久。这段日子,刚好二公子也在沙疆城中,何不好好利用,将大公子的势力,铲除干净?等他再回来,即便有此不大不小的军功,也不过是孤掌难鸣。”
乌晴蔚皱着眉头似在思索,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当日狄昀昊要带上你东征可是得到侯爷首肯的,那若当日你真的随他东征了,你这番布置,不是白费了?”
索平章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因为,微臣知道,侯爷不会让微臣同去。”
乌晴蔚瞪大了一双凤眸,难以置信地说道:“那日在废庙的事情,也是你设计的?那破庙真是狄昀昊的手笔?”
她突然觉得索平章比他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危险,注视着索平章,一字一顿地说道:“在这些事情中,你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索平章微笑不答,似是觉得言尽于此,只是笑道:“接下来如何,想必长夫人清楚,微臣也不多嘴,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微臣的,还望长夫人和二公子不计前嫌,让微臣帮把手才好。”
“你帮我们,究竟有何所求?”狄晖皱眉问道。
“微臣所求,之前与长夫人提过。”
狄晖看向乌晴蔚,想要开口询问,乌晴蔚却不给他提问的机会,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索平章依言退下,狄晖这才开口问道:“娘,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乌晴蔚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人危险得很,他的话多不可信。不过在扳倒狄昀昊之前,他倒不失为一个臂助。”
她望着索平章的背影,目光渐渐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