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救
    张晟神色憔悴,四肢都被铁链紧锁,就在顾婉伊身后不远处一间牢房内,他的双臂被铁链吊着,耷拉着脑袋,双脚则被牢牢捆在地面上的木桩,比起其他的昏迷的族人,他似乎被重点关照了。顾婉伊没注意到的是,目前为止,张晟是她见到的唯一一个成年族人。

    他胡子和头发长得老长,浑身血污,牢房里还光线昏暗,但顾婉伊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仿佛是什么东西唤醒了他,他抬起头,顾婉伊映在他眸子里,阴沉的地牢仿佛都鲜亮起来。静默的眸子里有秋水荡漾,张晟有些勉强地咧嘴笑:“枪不错。”

    顾婉伊抢上两步,扑在他门外的铁笼上,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与泪水一同哽咽。

    张晟注视着顾婉伊,目光里闪现出些微的柔情。旋即他正色道:“你听我说,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不,我们一起走!还有小羽他们……”顾婉伊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一幕似曾相识,她生怕自己又被张晟赶走,而张晟会再次消失在黑暗中,再不复相见。

    “现在太危险了,我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但他们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这里族人足有近百,你一时间救不了,那些暗羽不是你能对付的,你出去再从长计议。”张晟有些着急。

    “不不,暗羽已经被带走了……”顾婉伊急着想和张晟说明外头的情形,但心神激荡之下,半天也说不明白。张晟连连摇头:“胡闹!快出去,不管外头的是谁,那都是敌人,可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顾婉伊还要反驳,张晟陡然打断,他几乎是凶神恶煞而又声嘶力竭地说:“你相信我,我一定想办法逃出去!在此之前,你在外边等我,不要再来这里,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否则……否则我们就只能死在一起了!”

    顾婉伊看着张晟那张憔悴而狰狞的脸,突然觉得这种神情仿佛在哪里见过。她愣神片刻,而后重重点头:“好,我有帮手!晟哥哥,你等我!”

    张晟看着顾婉伊的脸,他本只是想要先讲她支开以防在此地突生变故,想要逃出去他可全无信心,之前尝试失败的结果历历在目,却没想到顾婉伊不但全然没听见自己的劝告,反而摆出一副信誓旦旦而斗志盎然的神情。张晟知道这丫头一定会再来,还要带着她那所谓的帮手。

    这丫头,能找到什么帮手?

    但他的疑虑没有表现分毫。他嘴角反而露出些微的笑意,再次深深地看了看顾婉伊,仿佛数月之前临别时对眸的延续,只不过于张晟而言,是死与生的区别。

    他然后低声喝道:“快走!”顾婉伊深吸一口气,再看了看张晟和洛小羽一眼,终于咬牙展翅飞去。

    不知是因为顾婉伊表现出的坚决和自信,还是纯粹只是因为看见了心慕之人,张晟在死地之中再次燃起生的渴望。顾婉伊的出现就像火光,将这阴暗的咫尺之地照亮。

    ……

    月色如洗,倾泄而下,尤其是洒在延绵不绝的沙丘上时,仿佛在其上披上了一层柔滑细腻的绸缎,随着沙丘山势起伏。

    可惜柳清雪只有努力踮脚才能看见外头的景象。这里是沙疆城东墙旁的一处作坊的屋顶,也是柳清雪在城内寻觅了数日,最终确定的与城墙距离、高度都最为合适的地点。这栋作坊比城墙略高,柳清雪垫脚勉强能瞧见城外起伏的沙丘。即便如此,这块屋顶边沿与城墙之间仍有数丈的距离,这般距离寻常人是不用指望了,或许只有内功道和翼族人能够越过。

    要是顾婉伊那丫头在,这段距离就算不得什么。这几日柳清雪时常这样想。但她也很清楚这不过是想想而已,若非情不得已,萧祺是不会让顾婉伊冒险的。

    自沙疆城严肃城防以来,柳清雪也一直被困在了城内。她沿着城墙兜兜转转了几遭,仍然没能找到出城的捷径。果然沙疆城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没存有这种漏洞。

    想着又是无功而返,柳清雪俯下身就要从屋顶上攀爬而下,忽然间,她余光瞥见远处沙丘上现出阵阵烟尘。四五骑正迅速靠近。

    柳清雪眉头微蹙,悄悄向东城门的方向靠近。这一行人行进毫无阻碍,顺利地进了城内。进城来,柳清雪才得以看清,中间马上的人却是柳清雪曾经见过一面的妇人,似乎是镇远侯府的夫人,另外四人分列前后左右,像是守卫着中间的妇人。

    一瞥之下,柳清雪并未在意,本以为是那妇人带着侍从回城。但她很快注意到妇人双手上缚有绳索,另一端牵在当先一骑的手中。妇人的神情也不对,却是面如死灰。这哪里是侍从,分明是狱卒!

    对这个温文尔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妇人,柳清雪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不知是什么动机驱动着她,在街巷里,悄然向这一行人摸近。

    这一行五人骑着马,行进很快,柳清雪单凭步速定然跟不上他们。她稍一思索便打定主意,在一处屋檐的阴影下藏身,等到五人从她面前路过的时候,陡然跃起,寒芒如毒蛇吐信,刺向最后一人。

    夜里天色暗沉,这一行人也全然没有预料到沙疆城内会有偷袭。最后一人毫无反抗的机会,便被柳清雪的剑穿胸而过。

    他发出低沉的惨叫声的时候,柳清雪已然跨上了他的马。前头四人反应过来,两边的人挥刀斩来,柳清雪连刺两剑,分别点在两柄刀刃上,轻飘飘的剑上却有着深沉的力道,将他们的刀刃击退了些许。

    那两人需得背着身子迎敌,又身在马上,动作十分别扭,柳清雪施展出“风扬雪霁”之中的“剑雪”,挥舞出满天剑光,将两人笼罩在其中,占尽上风。

    中间的妇人似乎受了惊吓,脸上死灰一般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拼命将身子伏在马上想要避开剑光。

    最先一人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他在最前头,而其后几人忙着打斗,都已然放开了缰绳,自己勒马只有被后面几匹马撞上这一个结果。身后两人眼看着就要落败,但自己要想支援,要么将中间的女人摔下马去,要么只能调转马头回击,但那女人的马缰绳可不在他手上,自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让开的缺口骑马跑掉。

    这女人虽犯了过错,但终究是侯府的夫人,若真伤了她,难免侯爷哪一日想起来要责怪。但若放了她,结果也是承担不起的。

    他犹疑之下,又传来两声惨叫。在他思索不决的这些时候,两位袍泽也已然死在了柳清雪剑下。他担惊受怕,下意识地夹紧马腹想要逃走。

    柳清雪在马上站起身,一脚点在自己胯下马的马背上,那匹马顿时失去平衡倒下,柳清雪却借着这力道轻盈地跃起。剑芒与敌人渐成一线,她身在空中,剑光下递,刺入那人体内。

    那人的尸身无力地从马背上跌下,苏萍恨不得尖叫出来,也全然想不到这人是来救自己,只当是侯爷要来杀人灭口。突然有个念头闪出:或许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赶尽杀绝才是他的作风,自己居然还心存侥幸。她嘴角露出一丝凄惨的笑意。

    她这么想着,闭上眼睛,引颈受戮。但渐渐她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马缰,自己胯下的马逐渐慢了下来,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结束了么?好奇心驱使着她微微在眼前眯开一条缝,眼前却是一张清秀的脸。

    柳清雪终于将自己和苏萍胯下的马勒缰停住,轻轻抹去额上的汗珠。她注意到苏萍已然眯开了眼睛,便拱手行礼道:“晚辈唐突了,夫人见谅。”

    苏萍只觉得这人眼熟,思索片刻,她恍然道:“啊,你是那日,在商行……你叫?”

    “晚辈名叫柳清雪。”

    “啊,名字真好听。你不该救我,沙疆城里得罪了侯府,没有活路的……”苏萍眼中闪现过落寞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死里逃生的欣喜。

    “夫人不用担心,清雪自有分寸。”柳清雪试探着问:“夫人,这是……”她一边解开苏萍手上的绳索,一边回头望了一眼街道上横陈的尸体。

    “我以为他只是贪图新鲜,这么多年,每年生辰也会为我寻来些新奇的玩意儿,想来他心里终究是有我的。可惜我错了……旁人两句话,就能让他动了杀心……连求证的耐心也没有。那个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囚……死囚的命,自是他随手可取的……”苏萍眼神空洞,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柳清雪听得莫名其妙,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全然不知,但不知为何,她不自觉地隐隐有些同情苏萍。

    “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您在城中可有庇护之所?”

    苏萍自顾自地摇头,露出自嘲的笑容:“整个沙疆城,都已容不下我了,哪还有什么庇护之所……”

    柳清雪觉得这份自怨自艾的哀怨实在是不合时宜,镇远侯府的人转眼就要到,苏萍却了无生气地坐在地上,似乎没有逃生的欲望,就静静等待着人来对付自己。仿佛已然看淡了生死。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拖累了你,也不愿苟且偷生。你赶快离去吧,不用管我了。”苏萍轻轻的声音响起。

    柳清雪默然而立,但始终没有勇气开口打破那份忧伤的氛围。她注视着苏萍脸上了无牵挂的表情,突然低声说:“夫人还有子嗣。”

    苏萍一愣,抬起头来与柳清雪对视片刻。其实柳清雪对镇远侯府里的情形并不清楚,但猜想苏萍这年纪,又生而富贵,膝下该有儿女才对。看着苏萍的表情,柳清雪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静静等候着苏萍的答复。苏萍终于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抓住柳清雪伸出的手。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沙疆城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