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滨远手拉着马缰,在马背上长久的颠簸让他始终握着缰绳的手心已出现几道深深的印记。
“歇一歇?”他向旁侧的林骞询问道。
林骞点了点头,汗珠从下巴处滴落,也并未用手擦拭,一手拉缰,一首握刀,直到柳滨远提出休息。不愧是成纪王军中的佼佼者,他的地位迅速攀升不无道理。
柳滨远翻身下马,附身在地面上查看。地面植被旺盛,灌木、林叶交错,几无处落脚。为了赶路他们还特意在马腿上裹了布。
他站起身扭头看向封剑北和林骞:“这里的植物也没有被霜冻过的迹象,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么?”
封剑北对这种问题从不答话,只有在柳滨远错的离谱的时候才会出声纠正。因此一路走来,柳滨远反而习惯于封剑北不要开口,他一出声自己的心头就不免一跳。
回答的是林骞:“没有霜冻,反而应该说明方向没错。我们绕路追击,应从侧后与卫焯奚等人遭遇,他们那些术士即便再神通,也不可能所有方位都召出霜土来阻挡我们。”
柳滨远本也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来坚定自己的判断。他点点头,在一棵树的阴凉下休息片刻。柳家和成纪王数万兵士相聚于原州中北部,距离南疆不过十数里之遥,却被阳勋城挡下。作为原州唯一一个大型城池,阳勋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关键,刚好位于原州狭长版图上最狭窄的部分,阻挡了进入南疆的去路。
以阳勋城和原州的实力,阻挡不了成纪王和柳家的精兵强将,双方都心知肚明,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拖延罢了。而萧牧和柳滨远深知时机至关重要。因此,众人商议后,决定萧牧留守带领大军,柳滨远带领双方万余精锐轻装挺进从西侧绕行,经由原州和慕州交界处继续向南追击,至如今已有三天。
不过萧滢儿自然和萧牧留在阳勋城外,虽是萧滢儿自己擅作主张随柳滨远一同北上,但在萧牧看来,柳滨远不免有拐走自己宝贝女儿的嫌疑,因而两军汇合时,萧牧对柳滨远没有什么好脸色。对此,柳滨远只得陪笑。因此让他独自领兵出来,反而是个解脱。
之前沿路上,凌法阁的家伙似乎有什么古怪的手段,能在队伍后方召唤出满地的霜层,马蹄铁和战靴在上边直打滑,因而即便成纪王和柳家军队都紧紧咬着卫焯奚一行人,却始终没办法追上。不过进入原州之后,那种霜层便再也不曾见到,或许是以为追兵都被挡在阳勋城外,抑或是南疆炎热,霜层不用多久便会化开。
休息一刻后,柳滨远站起身,朝不远处另一棵树下的林骞望去,两人对视一眼,便是互相知会了。
在二人的号令下,万余轻骑翻身上马。只是还不待柳滨远下令,在他视线所及的正前方,忽然看见一个青色的光点。柳滨远立刻举起右手,示意全军停下。他缓缓地靠近那个青色的光点,光点悬浮在半空中,仿佛一个萤火虫,只是与萤火不同,这个青色的光点要明亮许多,还如同燃烧一样向外迸发着点点的火星。
所有人安静又有些紧张地看着柳滨远摸索着走近,柳滨远抽出佩剑,小心翼翼地朝那个光点戳去。
那个光点忽然剧烈燃烧起来,青光从一个点迅速蔓延。渐渐地在青光闪耀中,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升腾的火焰也缓缓停下,如同波澜荡漾的水面趋于平静,而那道由于燃烧的光影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人形轮廓终于变得清晰可见。
萧亦澜负手悬浮于半空,整个人都如同倒映在青色的水面上。柳滨远诧异了片刻,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远处的投影。
这个家伙,这种事情也做得到么?柳滨远心中暗暗嘀咕。
“柳家主可好?”萧亦澜面无表情地寒暄。
“萧公子有什么事么?”柳滨远对萧亦澜古怪的能力和个性始终心存芥蒂,只是礼貌地地问。
“我特意来引柳家主,前往最适合的战场。”
柳滨远微微挑眉:“是么?”
萧亦澜的身影渐渐淡去,他伸手向后指去,片刻后,他青色的倒影仿佛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林骞等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才轻手轻脚地靠近柳滨远。
“他在成纪王府时,便这么怪么?”柳滨远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说来话长,自从二公子这次神秘兮兮地现身,仿佛变了一个人。但他的能耐,却也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好像……就好像不是人类所能及了……”
柳滨远点点头,沉声喝道:“那便出发,朝他指示的方向去!”
……
离开阳勋城已有四五日了,卫焯奚一行人已深入南疆,他知道在这里迎接他的是什么,因此他片刻不敢松懈,随时派出斥候在队伍各方位游走,停留休整时也没有丝毫怠慢,近万人的云海铁骑倒班巡逻。
但他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南疆炎热,而云州地处偏北,气候偏阴冷,云海铁骑又都身着盔甲,在此处很容易被热得满头大汗,盔甲下的衣衫早已湿透,沿着盔甲下摆缓缓滴水。
不过云海铁骑好歹军纪严明,即便环境困难,也无人抱怨,各司其职缓慢推进,只不过至今已有数十人中暑,卫焯奚只得下令所有人弃甲轻装前行。
相比于自律而坚毅的士兵,凌法阁的人才最是麻烦。他们长年累月居住于列霄峰上,早已习惯寒冷干燥的天气,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可谓是浑身不自在。再加上他们修习法术的身体素质较常人还较弱,因此一路上都哀苦连天,即便卫焯奚没给他们安排任何任务,只用赶路就是,他们还是倒下了十多人,只能让人抬着继续前进。这也让卫焯奚头疼不已。
魏松寒虽也是满头大汗,但除此之外与以往并无不同,沉默寡言,面无表情。进入南疆之后,他便不再在队伍后方制造冻土,一方面是阳勋城有人阻挡,另一方面这里气候炎热,又充斥着古树神一脉的灵气,若古树神愿意,轻松便能将他的霜冻化去,索性不必费力。
卫焯奚驾驭着胯下的元兽缓慢赶路,忽而感到元兽猛然停下,狼一般的鼻子拱起,露出獠牙,同时口中发出怪异的嘶吼声。卫焯奚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他一直留心的方向传来急切的马蹄声。两个身影从侧前方的丛林里窜出。
树林茂密,枝叶纵横,这两人为了快速赶到并未开路,而是一路横冲直撞而来,手臂上和坐骑的前蹄上都被划得血肉模糊,但他们恍若不觉,径直冲到卫焯奚面前,面露惊愕:“公爷,有东西……”
“什么?”卫焯奚瞪大眼睛,看着两人身后的丛林,却迟迟不见动静。
“一群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正在往这边来……”斥候脸色很是难看。
卫焯奚看着二人的神情,不似作伪。终于,他隐约听见阵阵低沉的仿佛从地壳深处传来的声音,宛如心跳有力的律动,紧接着是震动,由小及大,到后来,不用言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一路上沉默不语低头赶路的黎铮猛然抬头,神情顿时变得凝重,他挤开因震感而停滞的人群,走到领头的卫焯奚等人身旁。
“是什么东西?”卫焯奚还在追问斥候,可是斥候本对南疆十分陌生,又似受到巨大的震撼,比划半天仍不清不楚的。
“白莽犀。”黎铮默默握拳,往前几步,站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卫焯奚扭过头来,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当初在阳勋城带上黎铮,只是担心他在阳勋城做什么古怪,让他呆在身边才放心,行军数日,黎铮十分低调,他一时差点忘了这号人物。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黎铮缓缓将脑袋向一旁扭动,久未活动的骨骼发出咔哒的爆响:“不确定。但是这个阵仗我是见过的,我劝公爷快调动队伍给他们让路,被那种东西正面冲击,可不是开玩笑的。”
卫焯奚狐疑地望着黎铮,但还是果断向身旁的卫叔珣摆手示意下令。
“那你在干嘛?”卫焯奚目睹着黎铮一把从那名斥候腰间夺过佩刀,在手中掂量着试手。
“上一次我遇上这畜生,被弄得十分狼狈,我想看看,这次是否有什么不同。”黎铮眼前浮现过一个倩影,河流边,春光旖旎,鲜血随随波荡漾。他咬了咬牙,露出一个冷笑。
卫焯奚默默无言,并没有出声阻止,他身后是万余军士熙熙攘攘快速移动着变换阵型,身前是黎铮孤零零一人握刀,背对万人而立。
低沉的脚步声和震感已近在眉睫,逃走早已来不及。眼前一股白色洪流奔涌而出,撕破看似密不可分的丛林,掀起大片的林木残骸和泥土。
短短时间内,卫焯奚的队伍还未完成布置和避让,但这卫焯奚早已意料,在下令时起,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身后一阵寒风呼啸,在酷暑的天气里颇为诡异,卫焯奚顿时打了个寒颤。魏松寒出手了,冲在最前面的两头白莽犀刹那间便被凌空落下的冰锥贯穿,鲜血碎肉和土屑纷飞。
黎铮仍不为所动,他周身升腾起一片白色的雾气,宛如蒸汽,又如有实质一般向手中的刀刃聚拢。
内功道。对此卫焯奚并不意外。他胯下的元兽蠢蠢欲动,被他牢牢按住。他立在队伍和黎铮之间,看戏一般看着黎铮拔刀而起,冲向迎面而来的白色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