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祁遇詹随着他往墨莲居跑的次数增加,眼下青黑增多,他看肖掌柜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善。
一天两天早睡还说得过去,天天如此可就过了,最主要的是他都白跑了多少趟,少睡了多少觉,经常熬夜睡眠不充足容易猝死。
正巧今晚时未卿应约出门,祁遇詹天一黑便磨刀霍霍向墨莲居摸了过去,这次时间尚早,若肖掌柜未打烊就睡觉,他必要采取强硬措施。
来得早确实有收获,祁遇詹在房间找到肖掌柜时他在与身着黑衣的男子说话,谈论的内容与他相关。
“纪大,情况如何?”
“掌柜的,跟了几天今天终于查到了,那五个小头目其中四个原是石帮人,跟着吴商头和冯码头,后来因常被欺压为一外地人收买,潜伏在石帮,第五个头目比较特别是个哥儿。”
“外地人可查出来是谁?是否叫张三?”
“属下不确定,这外地人非常神秘,从未出现过,属下没有打探出消息。”
“主子特意交代过,张三知晓他身份,此事关系主子安危,务必快速找到人。”
听到此处,祁遇詹一怔,他以为他和时未卿已经互不相欠,他救时未卿一次,抵过当初将他冒然掳走的冒犯。
他并未泄露他哥儿的身份,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以为早已对他放下戒心,不在意此事。
没想到时未卿并非如此,仍是执于找到他。
祁遇詹眼底一点点凝滞进灰暗,似乎要将沉沉黑夜吸入进去,或许他太想当然了。
身份一事对于时未卿来说非常隐秘,知晓他的身份相当于握有一个致命把柄,时未卿怎能安心。
这段时间他只怕一直在惶恐难安,想象到那些画面祁遇詹莫名心口一缩,漫延出丝丝针刺之感。
房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听到熟悉的名字,祁遇詹蓦地回神,才想起他身在何处,暂时压下翻涌的情绪凝神静听。
“那五个头目如何。”
“四个男子分别是二墩、三树、黄大有、东子,那个哥儿叫裴锦。他们似乎也在搜集官员豪绅的罪证。”
“裴锦,这个名字你可确定?”
“属下确定,虽是一个哥儿,但他身上有一股狠劲,说实话属下很是佩服!”
“好!给纪二三人带个话,让他们接着查,尤其是张三,我明天先去回禀主子确认消息。”
二人谈话结束后都出了门,祁遇詹看着肖掌柜光明正大的模样若有所思,最后转身跟上了纪大。
纪大出门便隐藏身形,专挑暗处行走,祁遇詹直觉,跟着他很大可能今晚就会找到闻风楼。
黑夜能遮掩很多东西,只要刻意小心很少有人能发现黑夜之下藏着的盘算,这其中也包括祁遇詹和闻风楼。
祁遇詹预感没错,他果然找到了闻风楼,并潜入到内部,在看到熟悉的三指宽纸张卷后,便确定那些罪证和这个地方脱不了干系。
将纸张恢复原位要离开时,门外声响阻止了他的脚步。
“你要多少人?”
“大约二十几人。”
即使没见过几面,祁遇詹也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声音的主人是环采阁老鸨眷娘,她还在继续说:
“我手下人不够,富贵正清闲,我把他的人再调给你补上人数。”
“谁的人都行……”
两人只是经过,随着人走远声音也渐渐飘散,此时门外正无人,祁遇詹探查的差不多,正好趁此机会离开。
祁遇詹脸上残存着惊讶,听眷娘和纪大说话内容,便知环采阁和闻风楼关系匪浅,甚至也是收集消息的一个环节。
他没想到一直想查探的东西一直就在他眼底下,与张壶头相处近一个月完全没有察觉异常,只能说他们遮掩的非常好。
也难怪要让他接替北磐位置,和环采阁相比,林园守卫森严,若他是普通侍从,很难发现其中关窍。
他也差点被蒙蔽过去,没意识到灯下黑。
祁遇詹一路上心不在焉,时未卿收集全鄂州行省豪绅官员的罪证,未来还将无畏忠奸诛杀朝廷官员,挑拨离间派系搅乱朝局,无论哪一样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猜不出时未卿在筹谋什么,想要什么,以及……心里压着什么。
不知为何,从没有哪一刻的思绪如现在这么沸腾,不管是脑子还是内心,都在叫嚣着向时未卿靠近的想法——
他想要了解时未卿。
而为什么要了解,他想不明白。
途经墨莲居后院,祁遇詹身形一顿,朝着某个方向跳了下去。
他身前是时未卿的马车,虽是林观准备却是由他亲自送上的马车,所以不会认错。
下午出门未言明去处,没想到他在墨莲居。
某种情绪驱使祁遇詹抬头,看着一个个亮着灯光的窗口,似乎想要找一找时未卿在哪一个。
他内心突然生起一种冲动,想要见一见时未卿,原来去通知三树等人警惕身边人的计划早已抛之脑后。
*
自那日吴阔滨从环采阁离开后一直没出现,其他纨绔恶霸也各有各的事情,很长时间没有聚到一起。
前两日几人听闻吴阔滨要回梧州,早早和时未卿打了招呼,要在墨莲居为赵耿风和吴阔滨办个小小的庆功宴。
赵耿风为梧州都指挥同知之子,其父买通今年秋闱主考官,让他中了举人,眼见及冠,又为他买了梧州治辖之下一富庶县的知县职位。
除了时未卿没入仕身无官职,其他四人功名官职皆是如此由来,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赵耿风是四人中入仕最晚的,吴阔滨比他早几年,已经升职协助佥书掌管卫所屯田,前段时间布政使通判侵吞军田惹得士兵暴乱,吴阔滨被叫去平叛,今日刚刚回梧州。
“大喜大喜,恭喜耿风兄中举入仕。”
吴阔滨侧身手肘倚着矮桌,首先对着身旁蓝色衣袍年轻男子举酒杯祝贺。
赵耿风一脸嫌弃,遥遥一抬臂举杯回敬,“这举人又不是我自己考的,有什么好祝贺,我看你们就是拿这破知县的官嘲笑我,借这个由头喝酒。”
孔行镜模仿翩翩公子,摇着扇子说道:“此言差矣,这功名和官职是买得也好,考得也好,总归有了差事,这不是你求了赵伯父好久才求来的,即如此上任后要造福百姓,免得丢了官职。”
吴阔滨突然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行镜兄,耿风兄不去祸害百姓就是大吉了,造福还是别想了。”
赵耿风轻蔑地道:“区区贱民我才看不上,听说那的土地不错,到那之后先屯些地,建几个庄子。”
梁许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什么,“你这想法怕是要落空,听父亲说陛下正在推行摊丁入亩,你上任正好推行到梧州。”
赵耿风挥挥手,毫不在意,“这什么劳什子政策,在鄂州推行不下去,你何时胆子如此之小。”
梁许继续道:“这次不一样,负责之人是户部侍郎,乃陛下钦点,听闻他手段果决不畏权贵,已查出不少贪官,总之你要小心点。”
吴阔滨脸上顶着不屑,“梧州是哪,岂是他一个小小侍郎撒野的地方,有咱们父亲坐镇,借他几个胆子量他也不敢来。”
在屋顶的祁遇詹闻言犹如看傻子的目光看过去,真是纨绔草包不知天高地厚,在梧州仗势欺人作威作福习惯,已经忘了谁才是大魏朝的掌管者。
这种纨绔的存在估计就是给主角送人头的,绊脚石都论不上。
书中主角受在梧州推行摊丁入亩时,全梧州的官员已经全部换了一批,别说阻拦,支持还支持不过来。
说起被大换血的梧州官员,书中不清楚在座的家族有没有被波及到,但这次有祁遇詹知道了他们的罪证,一个也跑不了。
自魏帝登基后,修改律法严格执行,收买主考官科举舞弊,卖官鬻爵,这两个都是不小的罪名,足以革职抄家。
一直安静饮酒的时未卿突然开口问道:“这户部侍郎什么来头?”
前些时日肖掌柜汇报过此事,当时事多被时未卿按下早已忘了,如今再闻察觉此事影响不小,他名下土地不少,若在不知情况便开始推行,必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这是他的原则。
梁许想了想:“武德三十五年状元,今年二十有五,好像出身寒门,没有任何背景。”
武德三十五年是先帝在位最后一年,这一年的状元一般来说都是前途无量,最年轻的户部侍郎显然验证了这一点。
但没有任何背景,再前途无量,在手握大权前,他也是孤身一人,不足为虑。
冷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时未卿不再说话,在一旁静静饮酒沉思,其他人已经习惯如此,并未觉奇怪。
时未卿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再不打无把握的仗,到了那个骗子身上,他的原则也被打破了。
时未卿垂眸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陷入沉思。
闻风楼迟迟找不到人,时间推得越久,想要将人留在身边的想法越加增强,与最初招入麾下相比,心中似乎多了些无法看透的东西,如今已是一双相似的眼睛也不愿放过。
现在他只怕已察觉到他的身份,他是否会将哥儿的身份宣扬出去,若当真被戳破,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的哥儿身份一经暴露,父亲必不会再同意他出府,怕是只能听凭安排嫁人,深困内院再无望逃离,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他最该做的是在此之前,重金悬赏将人灭杀,但他不愿伤他分毫,甚至心存侥幸,底线一退再退。
越来越多的问题萦绕心头,理不清越绞越乱,缠得时未卿心烦意乱,酒一杯一杯蓄满,尽数被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