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第 27 章
时未卿酒品非常好, 一路上没有乱吵闹乱折腾,喝醉了便是一直昏睡着,只有睫毛轻轻颤动, 乖巧得让祁遇詹心软。
将时未卿放到床上, 祁遇詹见他的头一直在枕上来回挪动, 才发现玉冠还未拆下,硌得他不舒服。
祁遇詹一只腿跪支在床边,大手轻柔地托起时未卿后脑, 将发髻松了下来。
他将头刚放回枕上,手还未抽出,时未卿突然侧头将脸埋进他的手掌中蹭了几下。
祁遇詹一怔,霎时掌心滑腻细嫩的触感充盈心间,他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靠近的脚步声将他唤回神,祁遇詹动作缓慢地收回手,屏气戒备。
“少爷可否在里面?”
祁遇詹听声音听出来, 站在门前的人是林观。
正房一片漆黑, 无任何声响无人回应, 以他的内力听不到时未卿的呼吸。
以为房门无人, 林观抬手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声音非常大, “少爷可否安好?”
“唔……”
时未卿被这扰人的声音吵醒,只觉心神烦躁,随手操起手边花瓶砸向地面, “啪”地一声落地的瓶身迸裂,化作无数碎片。
一道冷声紧随着这道脆声之后响起, 时未卿声线冷厉地呵斥:“滚。”
林观动作一滞,垂落身侧的左手无声收紧握成了拳头, 为尽到侍卫头领职责,他逼迫自己继续问道:“少爷醉酒,是否需要属下招来侍从服侍?”
敲门声消失,时未卿安静了下来。
时未卿久久出声,林观又道:“属下去唤来张侍从服侍。”
厢房此时空无一人,林观一去便会发现。
祁遇詹俯身,见时未卿又陷于醉酒的混沌中,他变换声线开口道:“林头领,小人在此,无需再去召唤,主子已经歇下,林头领请回吧。”
“既然少爷已经歇息,属下先行告退。”
林观说完转身离去,他刚走身后回廊柱子后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这个身影是送完信同林观一道回来的车夫,他仍然觉得不放心要去看看时未卿,没想到林观先他一步到了,正巧在敲门。
车夫想起肖掌柜注意林头领的叮嘱,悄悄藏在了柱子后,待他听到房内传出的一声不悦冷喝时,第一反应想得是怪道肖掌柜自己不来确认,原来是这样,庆幸触霉头的不是他自己。
车夫的眼睛没离开林观,当他发现林观异常反应时暗暗记了下来,跟着一道离去了。
原本打算跟回林园和时未卿解释,现在人醉酒短时间不能清醒,祁遇詹只能作罢。
况且,他再迟顿也意识到对时未卿不同寻常的反应,现在心里不静脑子发乱,他需要找个地方静下心好好想一想。
祁遇詹准备到外间找来纸笔,不能当面解释,他想留张纸条给时未卿,总归要让他安心些。
起身到一半,祁遇詹动作停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他的上衣摆被时未卿抓在了手里。
被牵扯的动作影响,时未卿呢喃出声:“你不许走。”
祁遇詹想起孔府前发生的事,意味不明地问:“不让谁走?”
时未卿没有回答,只重复地说:“不许走……”
祁遇詹蓦地回神,人已经醉得意识不清,他和喝醉酒的人计较什么,估计喊得又是他爹爹,绝不可能是孔行镜那个炮灰。
被扯着衣服无法离开,祁遇詹无奈只能移动时未卿的手指,但他又怕伤了细嫩手指,并不敢使力。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的手指,时未卿突然睁开眼转头看向手的方向,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一起抓紧,“混蛋……流氓……骗子……”
祁遇詹正俯着身,贴近耳边的话听得清楚,心道时未卿怎么骂他爹爹,这骂人的词还特别熟悉。
突然他手一顿,反应过来,时未卿骂得不是他爹爹,好像是他。
祁遇詹静默一瞬,眼神变了变,贴着时未卿耳边轻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时未卿,你不让谁走?”
时未卿双手使力让自己滑下枕头侧着蜷缩起了身体,头部低得脸已经快贴上胸口,他闷声道:“骗子,你不许走……”
都说蜷缩一团时是没有安全感,祁遇詹低头望着那双执拗紧握不松的手,胸中一直残存的怒火骤然消失于无形。
“为什么不许走?”
不去动衣摆上的手指,时未卿再次安静下来。
祁遇詹自然没有得到回答,但他没有在意。
他坐回床边,惊异与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低下头看向时未卿,似乎这样可以找到答案。
没人再说话,这方空间突然寂静,只有两道呼吸声诉说两人的存在。
白日里拔步床的帐幔被拢起通风,还没来得及放下,在窗外皎洁的月光之下,时未卿极盛的容颜发着淡淡的光芒。
祁遇詹目光定在时未卿脸上,视线寸寸略过,划过白皙的皮肤,如画的眉目,微红的脸颊,精致的鼻尖,最后停在了红润的唇上。
原本寻求答案的想法渐渐变了质,思绪被娇艳的红唇诱惑,他被引诱得一点一点俯身靠近。
祁遇詹鼻息喷洒在时未卿面上,红唇近在咫尺,喉头不禁一滚,胸腔里的心突然剧烈跳动,声音之大犹如响在耳边。
被心跳震醒,他手抚上左胸直起身,手掌下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震荡着掌心,跳动异常猛烈。
半晌,祁遇詹突然笑了。
不用再找地方安静思考,因为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心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动心了。
各种意义上的,物理上的,内心里的。
回头看去,第一次相见的目光锁定,生病时的担忧,受到惊吓和做噩梦时的怜惜,一举一动时的吸引,差点被人轻薄时的怒火,以及此时胸腔如雷般的鼓动。
他们的每一次接触都在给他提示和预告,情愫一次一次增强积累,直到现在豁然开朗。
时未卿沉睡后松手,祁遇詹没有离开,而是在正房屋顶上守了一夜,也思考了一夜。
他们有糟糕的相遇,原身和时未卿在书中不好的结局。
若是理智的人,会顾忌和时未卿站在一起,因为那代表着与主角敌对,最合适的做法就是远离时未卿,和主角交易后,随时抽身不入局。
祁遇詹却没有什么内心挣扎,他的原则自然是想要就要得到,喜欢就去追,他不介意时未卿手段狠辣,他自信有他在,时未卿不会伤及无辜。
债多不压身,他已深陷危机,再加时未卿的困局也没觉得有什么,畏畏缩缩束手束脚,不如无所畏惧大步向前,手握剧情这个大杀器,祁遇詹不信他们找不到一条生路。
而现在最先要做就是确认时未卿对他的态度,是喜欢、没感觉还是……讨厌。
这关乎着坦白身份的时机。
一夜很快过去,第一缕晨光乍然出现,破开了满天的黑暗。
面对朝阳祁遇詹伸了个懒腰,唇边勾起,自言自语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
——不必担心,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份。
时未卿一睁眼便见了手边的纸条,熟悉的字迹和落款,让他认出来留纸条的人。
他猛地坐起,一阵头晕和头疼袭来,眼前一黑,向床边倒去去眼看要栽到地上,这时一双大手扶住了他。
祁遇詹俯身将时未卿扶回坐姿,当做没看见他隐藏手中纸条的动作,低声在他耳边提醒,“主子,请小心。”
完全没意识到被撩,时未卿闭眼揉着额头,“去备一碗醒酒汤。”
“已经提前备好,主子请用。”祁遇詹将碗端到时未卿面前,再次低声提醒:“小心烫。”
时未卿睁眼接过醒酒汤,瞥了祁遇詹一眼,他感觉这个侍从好像变了,今天和前几天模样不太一样,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将空碗递给祁遇詹,时未卿头疼和头晕缓和了很多,想起昨晚意外醉酒,不清楚之后有没有事情发生。
“将富贵喊来,我有事找他。”
猜出时未卿要找肖掌柜询问情况,祁遇詹一边绾发髻一边道:“主子,林头领来报书房有位肖姓客人在等,先见张壶头还是书房那位客人。”
“不必去喊富贵了。”
时未卿皱眉,肖掌柜一大早便过来,必是有事发生,无意中抬眼看到镜中,开口的话变成了别的,“晚上没睡好?”
祁遇詹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余光瞥到镜中人眼下大片青黑,暗道早上赶时间,易容粗糙,眼睛周围给漏了。
怕时未卿看出什么,微微低下头,“小人忧心主子醉酒,睡得不安稳。”
对这双眼睛,时未卿一直重视的很,尤其是手边纸条的出现,让他更加在意。
时未卿淡声道:“我已无事,今晚好生休息。”
祁遇詹闻言,眉眼带了少有的笑意,“多谢主子关心。”
不知是笑起来,还是什么缘故,时未卿发觉此时更像那个骗子,相似到如同是一人,相似到他移不开视线。
“主子,梳好了,可以更衣了。”
祁遇詹不动声色转移注意力,时未卿太过敏锐,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再看下去就真要察觉出来不对。
他还没确认态度,如果时未卿讨厌他,提前暴露岂不是把人推远了。
第028章 第 28 章
“请用茶。”
祁遇詹将茶盏放在肖掌柜面前之后退了出去, 他没忘眼下的青黑还有肖掌柜一份功劳,所以给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肖掌柜喝了一口茶,动作一顿, 撇开盖碗看了看怎么是两年陈茶, 难怪味道不对。
他一头雾水, 莫不是放错了,还是哪里惹到这位新近侍了,此等小事没必要说与主子听, 肖掌柜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没再喝一口。
时未卿此时心神都在祁遇詹留给他的纸条上,现在已察觉出不对,“肖叔,我与你说他知晓我身份之事还有谁知?”
“只有昨晚告知了纪大,其余人皆不知。”肖掌柜疑惑道:“主子,这有何不妥?”
“我收到第二张纸条,内容是让我别担心身份, 他不会说出去。”
时未卿眉头皱起陷入了沉思, 此事没几个人知道, 那个骗子是快速如何得知消息。
闻言, 肖掌柜同样意识到问题,面色凝重起来, “昨日刚交代的事,今晨张三便在主子房间留有纸条,只怕是消息泄露了。”
肖掌柜想到了昨晚的事, 灵光一闪,出声说道:“昨晚张三出现将主子送回林园, 孔府与墨莲居相距不远,很大可能是张三在墨莲居听到了我与纪大谈话, 或许是个巧合,是我们太不警惕没发现有人。”
听到提及昨晚的事,时未卿敏锐抓住字眼,“孔府怎么了,昨晚发生何事?”
“主子醉酒,孔行镜拒绝墨莲居护送,要亲自将主子送回,不想被他带回孔府,行到府前车夫被赶至一旁,还未来得及去看发生何事,便见张三将孔行镜打得飞到墙上吐了血,最后主子被他送回了林园。”
不对。
肖掌柜说得通,时未卿还是觉得不对,“他在林观前将我送回?”
肖掌柜道:“是,纪大跟在林头领身旁,他们到时孔府管事说您已经离去了,只字未提张三,还是后来车夫回话,是张三一路护送。”
“他及时出现不止一次,昨晚将我送回,两次送纸条提醒。”时未卿敛起眼中神色,低头自袖中拿出匕首,放到眼前,“我感觉他就在我身旁。”
肖掌柜还记得刺客刺杀时张三对主子的保护,这段时间看他们又不似特别亲近,他有些看不懂,“张三接近主子有何目的?”
“我不清楚。”
时未卿想不清楚那个骗子为何多次相帮,应该也知道他在找他,既如此,为何不来见他。
即使已经猜测出那个骗子就在周围还可能另有目的,时未卿却偏偏警惕不起来,只有一片欢喜。
肖掌柜脸上担忧之色明显,直言道:“主子,我观张三性情品行,与我们并非一路人,主子为何执意找到他?”
肖掌柜无子无妻,一直把时未卿看做自己儿子对待,对他可谓十分了解。
时未卿看似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却无人理解他心中所想,如今早过了出嫁的最好年纪,肖掌柜一直盼着时未卿能找到一个知他懂他的人。
如今终于知道有一人能近身,他心有激动无法言说,但激动过后细细想来,张三和主子却非良缘。
所遇非人最好的结局是情伤难愈,最坏可能一无所有甚至殒命,就如同那个人一样,肖掌柜不想时未卿步入那人后尘。
时未卿早已没了最初被骗的怒气,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把人找到放身边。
或许是因为对哥儿同等看待,或许是在危及之时相救,又或许是其他什么。
时未卿一瞬间脑海纷杂,怎么也想不清楚,他干脆放弃,以后总有想通的一天,何必现在勉强自己,什么都抵不过顺从心中所想。
时未卿手扶书案向后一靠,神情倨傲,“没关系。”
绑在一起就是一路人了,谁也不能阻挡他要做的事。
时未卿的意思没有明说,肖掌柜却听出了话外之音,他无法强行让时未卿改变想法,只得走一半看一步。
同时他心中忧虑更甚,肖掌柜是过来人,已经隐隐看出了主子对张三的迥然不同。
“主子……”
肖掌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时未卿抬手打断,“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先把找到人。”
“是。”肖掌柜知趣不再提此事,换了另一件事,“主子,孔行镜被打晕至今仍未清醒,孔指挥使震怒,对张三就行了全鄂州通缉,现在梧州满街都是他的画像。”
时未卿道:“那我们就更要找到他,还要在孔指挥使之前。”
肖掌柜道:“孔行镜如此行为必是没安好心,主子打算怎么处置他?”
想起孔行镜趁醉酒差点暴露他哥儿的身份,时未卿脸沉了下来,眼中狠戾分明,冷厉的声音不紧不慢:“不急,他和孔府就在那里,跑不了,账要慢慢算才好。”
急得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肖掌柜又将纪大和车夫发现的林观异常,查到的石帮五个小头目及裴锦之事禀报时未卿,得到了嘱咐便离开了,走前还看了他桌前的茶盏一眼。
祁遇詹候在门外,正思考怎么确认时未卿态度,书房内的声音便自觉向他耳朵里钻,把肖掌柜和时未卿的谈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总归都是要请罪道歉的,偷听的次数多了,也不差这一次。
听到时未卿任然坚持要找他,祁遇詹眼神一沉,不信任他又惹出怀疑,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唧——唧——唧唧——”
“唧唧——”
祁遇詹抬头,注意到了林园外墙壁响起了鸟叫声,叫声富有韵律,是他和樊魁提前商定好的暗号。
祁遇詹走到院门口守着的林观前,“林头领,我去前楼取茶,若主子唤我,劳烦帮忙回禀一下。”
林观一愣,温声回道:“张侍从请去。”
“多谢。”
道了谢,祁遇詹顺着声音源头走去,路上回想方才与林观的短暂接触,心中生疑。
林观跟随时未卿多年,做事严谨认真,刚刚打量的面相温和眼神清澈,并不似背叛捅刀的奸人,能让这样的人潜藏多年,他背后之人很大可能是时未卿亲近之人。
难道是他的父亲巡抚时仁杰?
“少爷。”
樊魁的声音打断祁遇詹的思考,他寻声转头,在一颗茂密大树上看到了樊魁。
樊魁跳到地面,第一时间打量祁遇詹,关切问道:“少爷可安好?”
祁遇詹回道:“我挺好,今日突然过来,是有何要事发生?”
确认祁遇詹确实安好无恙,樊魁正色道:“少爷被都司孔指挥使通缉,全梧州大街小巷已经贴满少爷的画像,昨晚和今日的巡逻兵力增加,少爷外出务必小心,以免受伤。”
“不必担心,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孔府伤不了我,还有其他事吗?”
原身的武功在书中是排得上名的,要不是遇到主角攻,他也不会那么早下线。
在整个鄂州没有一个人武功能比得过他,祁遇詹完全不担心安全问题,所以才会这么浪。
樊魁道:“主要是为了此事,少爷嘱托的牢里那位一直安好,属下陆续派了不少人进去保护,裴锦已经完全适应,属下将他交给了三树四人,这段时间石帮那边进行的顺利,再过月余三树和东子或可坐上舵把子和商头之位。”
祁遇詹:……
别的不说,石帮那边信息量有点大,活宝四人组加一个哥儿都快要把半个石帮搞到手了,看来他错过了很多。
这其中必定也和冯六和吴商头被关采院有关系,即便如此,对他们五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祁遇詹还是很惊讶。
说到冯六,祁遇詹几乎每天都会去看一看,除了不能出去和每天都要听王观金乱嚎,他在采院过得不错,看着好像还胖了一点。
昨晚在墨莲居听的消息祁遇詹没忘,原打算今晚去通知三树四人,既然樊魁来了,就不需要他再走一趟了。
“回去告诉三树四人,有人在盯着他们,先停下收集罪证,至于他们要夺权的事,不必限制随他们去吧,记着别让人伤了。”
祁遇詹又道:“牢里那个人,近来恐怕要有人对他灭口,从今天开始加强戒备,一定要将人保护好,此人对我很重要。”
再有半个月主角受就要到梧州,某些人必定要坐不住了。
闻言樊魁抱拳,一脸认真地回道:“是,属下谨记。”
正想着怎么试探时未卿,一个灵感突然入了祁遇詹大脑。
既然时未卿不信任他,对他知道身份一事不安,不如借着孔府通缉假意被擒,主动送上门。
时未卿敏锐多疑,这样不仅可以减少被擒的怀疑,还可以去打消时未卿的疑虑,又可以试探时未卿对他的态度。
若计划顺利,还能给孔行镜煽风点点火赶紧把他解决了,这是他未来的情敌,对于书中角色祁遇詹不敢不重视。
祁遇詹抬手招近樊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他的计划详细告诉了他,最后叮嘱道:“客栈今日便去定好,找个与我身形相近的人装扮成我,去客栈露个脸,还有,书信务必明日送到环采阁,去吧,你家少爷的终身大事就靠你了。”
樊魁深吸一口气,沉声回道:“属下一定办好此事。”
第029章 第 29 章
翌日。
“大壮, 有你一封信。”
张壶头趁着空闲过来送信,一进松落院就碰见了人,他举着信喊了一声, 叫住了要进书房的祁遇詹。
等了半天的信终于到了, 也就代表着他自导自演的这场戏可以开幕了。
祁遇詹面露疑惑, 问道:“信?给我的?”
张壶头点头,“靖州来得信,我记得靖州是你老家吧, 说不定是一封家书。”
听到家书二字,祁遇詹着急得走过去,手指刚碰到信就收了回去,“张壶头,我不识字,需要你帮个忙读下信。”
“好说。”张壶头利落地拆开外封展开信,仔细读了出来。
祁遇詹高张壶头半头, 轻松瞄到信的内容, 确认他读的和信中一致, 听完急切道:“我爹怎么摔断腿了!地里的粮还没收完, 这事情怎么都赶到一起了!”
张壶头完全没看出来演戏,劝道:“别急, 你离得远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慌乱最容易出岔子,先冷静下来才能想办法。”
“不着急……离得远……”
“吱——”
书房门开了, 时未卿走了出来,在里面也听到了急切的声音, 语气平和问道:“发生了何事?”
祁遇詹低头眼神顷刻柔和了下来,按计划他会告知时未卿, 但没想到他听到了会主动问。
时未卿跋扈狠辣,但对待自己人也会真心和善,否则也不会有肖掌柜、眷娘、张壶头等人死心塌地追随。
这份独属于他的人格魅力,让祁遇詹心动又多了一分。
这时张壶头已经重复完信的内容,祁遇詹接着请求道:“主子,小人实在是放心不下家里,想告假回老家瞧瞧,请主子恩典。”
“去吧,安顿好再回来。”时未卿转头对张壶头道:“富贵,给张侍从支些银两带回去。”
张壶头痛快应答:“是。”
拎着包袱从林园出来,祁遇詹正式开始了计划。
他已经提前让樊魁宣扬张三的藏身在福来客栈的消息,这消息不止给闻风楼,还会稍晚一步放给了孔府。
这样戏演得才能更真。
到了晚间宵禁之后,祁遇詹换上了张三标志的夜行装备去了福来客栈。
还没到房间,他就听见了四道微弱的呼吸声,尽管他们隐匿身形,还是被发现了位置。
不着痕迹将四人查看一遍,认出其中一人是墨莲居见过的纪大,祁遇詹确定是时未卿的人,才踏入房间。
为了打消四人疑虑,祁遇詹进门之后特意将屋内仔细检查个遍,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江湖独来独往的大侠。
配合四人尽快把他擒住,祁遇詹检查完直接倒床就睡,四人也确实抓住了机会,各种药粉烟雾连番上阵。
闭住气息等得无聊,祁遇詹眼睛悄悄挣开一条缝,借着月光看清了房间内雾气缭绕,如同仙境一般。
祁遇詹:……
他很好捉的,倒也不至于如此。
等了一会儿,试探着发出声响见祁遇詹没了动静,四人才挨个现身。
纪四比较莽撞,拿出绳索就向祁遇詹靠近,纪大看见立马拦住他,小声提醒道:“别忘了咱们出来之前特意吩咐过得事。”
纪四一脸这还用你说的表情,推开纪大道:“我记得,不许少一个头发嘛,大哥你放心,我下手肯定轻点。”
纪大再次拦住他,“三妹你去。”
纪三是四人里的女娘,心思细腻,这段时间下来也意识到了主子对张三的不同之处,她闻言后一脸惊讶,指了指自己鼻子,然后猛摇头道:“我?我力气比老四还大,伤了他怎么办”
原本还在制造雾气的纪二听了,立即收起工具,挤上前道:“我来我来,我手稳。”
纪二也是哥儿里的另类,平日喜欢研究配药,练得手稳。
纪大道:“就二弟来,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快点,三妹四弟去外面放风,注意孔府的人。”
几人各司其职,无惊无险将祁遇詹带走了。
不过路上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四人正在屋顶快速赶路,纪二纪三在前面开路,纪大纪四扛着祁遇詹跟着后面。
“啊呀!”
纪四突然惊叫一声,其余三人立刻警惕四周,搞得祁遇詹也一惊以为出现了阻碍。
纪大发现没情况,皱眉小声训斥:“老四,没事你乱叫什么!”
纪四想起刚才的承诺,一边跑一边哭丧着脸,“大哥,我把张三的头发揪下来几根,这可怎么办!主子会不会怪我!”
祁遇詹:……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的手下这么活宝,时未卿也一样,这可能就是缘分。
纪大一瞬间怒气上升至头顶,气得开始口不择言,“你说怎么办!害怕你就把头发呈给主子!”
纪四一想,觉得此举可行,便没再说话,安静下来之后,三人没再理会纪四,一路通畅地到了采院。
自从祁遇詹送过纸条后,时未卿便开始防备林观,月归院外也是由方头领亲自守着,选择将人关在采院也是因为如此。
几人一进院,时未卿便听着声响走出来正房,后面还跟着肖掌柜和张壶头。
纪大将肩上扛的腿放下,让纪四扶着人,上前回复:“主子,人已安全带回,可否是张三。”
时未卿见人昏迷着,蹙起眉头,“没错,是他,他怎么了?”
纪二拿出两个小瓷瓶,回道:“主子,张三中了软筋散,闻了这个药就会醒,这一瓶是解药。”
收下瓷瓶,时未卿把视线重新放到祁遇詹身上。
一直执意要抓得人就在面前,触手可以碰得到的地方,心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比以往得到想要的东西时多了百倍。
时未卿这时候没心思注意心里的感受,直接忽略了过去。
他现在想看看那个骗子长得是什么模样,抬手想要摘下祁遇詹的面巾,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手。
祁遇詹身材高大,要装作身体软弱无力的模样靠在身材中等的纪四身上实在有些费力,时未卿似乎看出了这个问题,道:“先把人送进去。”
抬人时谁也没发现纪四身体僵了一瞬,将祁遇詹放下后,本应该离开的他背着手踌躇在原地,手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纪大看出来了他的异常,用眼神看过去:又怎么了?
纪四满面愁容,看过去:大哥,我完了!
纪四收回视线,心里自行安慰,一个俘虏的头发而已,这样的俘虏他没抓他们没少抓,没准主子不在意呢。
他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在了时未卿面前,双手举起手里的头发道:“请主子责罚,这是张三被我无意中扯掉的头发。”
纪四手心有一大团凌乱缠绕在一起的黑发,看着很多不过是头发长了显得,祁遇詹本人都没有发现被扯了头发,不过他再次被纪四震撼到了,他的脑回路程度远超活宝四人组。
肖掌柜最先反应过来,训斥道:“胡闹……”
“肖叔,无需斥责。”
话没说完被时未卿打断了,他见到那些黑发心中莫名升起了不悦,但为这看似是微不足道的事责罚下属,只会让人离心。
他低头看着黑发,对张壶头道:“富贵,取个香囊来。”
张壶头有随身携带香囊的习惯,立即取出了一个。
时未卿接过香囊,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将黑发装进香囊收了起来。
结发为夫妻,交换头发在大魏朝是只有成亲才会做的事,代表着两人结成了夫妻。
时未卿此刻的举动显得尤其亲密特殊,肖掌柜担忧他年龄小不懂其中含义,让房内其他人出去后提醒道:“收藏男子头发代表倾慕之情,主子拿着张三头发总归不太合适,不如交给我处理了。”
时未卿一怔,做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知道这意味什么,突觉手心的香囊有些微烫,烫得他耳朵也有些发热。
他捏紧香囊任由热意向面部漫延,看向肖掌柜,“不必,我处理即可。”
肖掌柜回道:“是。”
见他的模样就不会处理,肖掌柜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主子还没意识到他的变化,他怕再说反而点破。
左右张三他人已经在这里,若是他同意入了主子麾下,他与主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
时未卿转身看向内间的床,嘱咐道:“肖叔,让他们都回去,留方头领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肖掌柜有些担忧,“主子,张三武功极高,我怕伤了你。”
“他伤的我机会多,要伤早伤了。”时未卿心中有一种感觉他不会伤他,“我是要将他招入麾下,不是审问犯人,不必多说,肖叔你也离去吧。”
祁遇詹被放到内间床上,外间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得。
他没想到计划进行的这么顺利,他还没有试探,时未卿的态度就漏出了一半。
不过几跟头发而已,时未卿也不愿扔掉,偏要用香囊收起来。
祁遇詹也非常清楚,在古代尤其是大魏朝,一个哥儿留着一个男子的头发代表着什么。
不过,毕竟没有亲眼看到时未卿的表情,他的实际态度还需要再试探。
第030章 第 30 章
趁着无人靠近内间, 祁遇詹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打量四周,看到了眼熟的铁条。
似乎是肯定他的猜测,一阵乱嚎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 那是王观金的声音, 几乎每天都要听一遍, 祁遇詹不会认错。
关他的地方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采院,而且还在冯六和吴商头的隔壁。
祁遇詹:……
“吱呀——”
一道开关门声想起,紧接着又有脚步声靠近, 结合方才听到的对话,知道出去的是肖掌柜,那么留下的自然就是时未卿了。
脚步越靠越近没有任何停顿,细听还加快了一些。
时未卿腿部抵着床边,伸出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在空中动了动,手在空中悬停了片刻才落了下去。
布巾系的不紧, 他还是扯了几下才扯下来, 布巾下的脸也终于暴露出来。
内间烛火明亮, 将祁遇詹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剑眉斜飞入鬓, 鼻子挺拔锐利,脸部线条利落凌厉, 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即使时未卿没见过祁遇詹,但他下意识觉得这张脸就该是这个模样,丰神俊朗, 气度不凡。
这张脸此时闭着眼睛显得冷漠无情,但只要他一睁开眼张开嘴, 就是个让人羞恼生怒的模样。
流氓!混蛋!
睨着这张脸剜了一眼,时未卿打开让人清醒那瓶药凑到祁遇詹鼻下, 起身站在远远离开床的位置,背对着没转身。
闻到刺鼻味,祁遇詹知道他需要醒了。
“唔……”
装作软弱无力的模样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了时未卿的后背。
见人不转身,祁遇詹眼神肆无忌惮起来,不放过一丝细节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才把视线落在了发丝间隐隐漏出的微红耳尖上。
祁遇詹一顿,停下了起身的动作。
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人已经清醒,时未卿还记着自己的目的,但还是忍不住讥讽道:“吴商头座下第一心腹,别来无恙。”
猛然被翻旧账,又看不到人表情,祁遇詹该心虚惭愧的,但他天生就没有那东西,而且脸皮薄可追不着老婆,他厚着脸皮地虚弱笑道:“承蒙小郎挂念,在下安好。”
时未卿暗骂一声无赖,语气没有波动,“挂念?你说得很对,确实挂念,当初骗我是石帮之人,可是让我好找,现在怎地不说了,我看你这大侠张三的名字也是假的,你姓甚名谁?”
祁遇詹一直盯着后背,沉黑的视线凝视着发丝间耳尖红的消退漏出原来的白皙,他手指摩挲着,略一沉思后,避重就轻地笑着,“名字不过一个代号,真的假的有何区别,不如小郎回答我一个问题……”
话还没说完,时未卿直接打断,还记得被掳走时那晚怎么骗得他,他双手抱胸转过身,冷笑道:“怎么,这种伎俩用一次不够,还想用第二次,你当我还会中计不成!”
心理学上人抱胸是防御的状态,察觉有把人惹毛的苗头,祁遇詹立马调整计划,做作的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小郎果然聪慧,看来我是骗不了了。”
时未卿心道,果然还想骗他,至于为何要骗他左不过是要逃跑,意识到此,他冷下脸告诫道:“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进了我这里,除非我同意,否则没有人能站着离开。”
祁遇詹没回答,而是动作缓慢地起身,因双手被绑故意刚抬起身就摔回床上,来回折腾几次,时未卿终于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祁遇詹低头嘴角挂上得逞的笑意,慢腾腾地挪动靠到床边将脚着地。
抬头后发觉人又站回了距离床很远的位置,祁遇詹拧起眉心,放任虚弱又喘息的声音,低低的语气有种说不出来撩人,“小郎莫不是怕我?”
说不清是手中捏的香囊还是什么,不知不觉又红了耳尖,时未卿面上镇定,“你在我的地盘,要怕的也该是你。”
见人顺利被他带跑,祁遇詹戏谑道:“若不是害怕我,为何离我这么远,难不成害怕我这被绑之人能伤了你?”
心绪早不知飞向何处,时未卿一时忘了对祁遇詹设防,激将法一激一个准。
闻言时未卿没说话,却用行动表示了出来,他走到离床两部远的位置,站在祁遇詹面前居高临下睨着他,眼神似乎再说:我会怕你?
对着这个距离还是不太满意,但祁遇詹只得忍下,眼睛看了过去,直截了当道:“不知小郎为何执于找我?”
说到正事,时未卿缓和表情换了神色,侧身端起了身份,微扬下巴骄矜地回答:“我欲招纳你入我麾下,为我所用。”
祁遇詹一愣眉头紧皱,这个回答出乎他意料,相识到现在,他和时未卿之间的恩仇已经说不清楚。
原以为时未卿找他不是要报仇就是要报恩,这两种情况不管是哪种,他根据回答都能试探出态度,然而事实让他失算。
目光不着痕迹地紧紧盯着时未卿的表情,祁遇詹意味不明问道:“小郎找我就只是为了招入你的麾下?”
时未卿转身,眼底划过一丝情绪,快得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然如此,我欣赏你的品行和武功,只做一个江湖人屈才了,跟着我才能不埋没了你。”
仔细观察时未卿的表情,没错过快速闪过的情绪,祁遇詹舒展眉心,眼神深邃了起来,漫不经心道:“若我拒绝呢。”
即使做好了准备,时未卿亲耳听到拒绝的话,还是不愿接受,他瞬时神色复杂,抿了抿唇,问道:“为何?”
再次捕捉到他的神色,终于意识到了时未卿的矛盾之处,祁遇詹顿时笑了。
懒洋洋地将头后靠抵着床壁,他目光暴露出来不再遮挡,直直地盯着时未卿,“我从不屈居人下。”
笑声让时未卿心生恼怒,同时心里还升起了一种陌生的不舒服,但他可不是什么隐忍的好脾气,立即瞪了回去,“你在嘲笑我?”
祁遇詹嘴角挂起了笑意,语气虚弱地说:“怎么敢。”
这样的语气似乎在情人耳边呢喃,时未卿不懂,却心湖泛起了涟漪,一层层一圈圈荡漾着。
他对上了祁遇詹幽深似要把人吸进去,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刚冷却的耳尖热意再次上涌,甚至有向脸颊漫延的趋势。
他转头避开,“孔府已对你全行省通缉,除了我敢收留你,你以为你还有其他藏身之处吗,只怕你刚回客栈便被孔府发现了。”
祁遇詹目光越来越放肆,口中却道:“真是无情,我是为了谁才被全城通缉。”
时未卿眼睛微眯,想起车夫也没说清的疑点,问道:“为了谁?”
祁遇詹懒洋洋笑道:“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小郎以为是谁?”
时未卿一噎,脸颊顿时变得微红,语气带了些羞恼:“当晚发生了什么?”
祁遇詹怎么可能让龌龊的孔行镜污染时未卿耳朵,声音懒散地回答,“我看那孔家少爷不顺眼,欺压百姓横行一方,见了怎么能不惩治一番。”
这种话一听就是糊弄人的,时未卿并不会相信,他眼神怀疑,“我的名声比他更盛,怎么没见你惩治我。”
祁遇詹看过去的目光已经肆无忌惮,“小郎是我未来媳妇,我怎么舍得。”
时未卿对上后一怔,这样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眼神,他完全无法招架,立刻又转回身:“满口胡言乱语,休得胡说,谁是你……是你……”
时未卿越说脸颊越红得不行,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手指不由收紧,再次想起手中握的是什么后,时未卿再面对床上之人时莫名地慌乱无措。
完全不习惯这种无法掌控的场面,他硬撑着一身气势,匆匆留下一句话便推门离去了。
“都司指挥使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只有我能庇护你,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明日给我想要的答复。”
望着明显落荒而逃的人,祁遇詹嘴角弧度弯到了极致,眼中确是点点温柔的星光。
他真可爱。
简直直击他的内心,让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又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里,把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见人不会再回来,祁遇詹倒回床上,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时未卿没有因为糟糕的相遇而厌恶他。
其实他也想留在时未卿身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若答应以时未卿的多疑,最开始一段时间必定不会让他单独离开。
张大壮的身份尚未处理完,人直接消失必会引起时未卿怀疑。
这件事只能互相信任之后坦白,若在时未卿对他信任最薄弱的时候发觉,只会觉得受骗留有心结。
感情最初就留下缝隙,终有一天这道缝隙会变大,变成裂痕伤了两人,他不愿时未卿受到一点伤害,宁愿开始时多费些时间,多些麻烦。
他也心有侥幸时未卿对他有同等的感情,不会介意此事,但祁遇詹不敢赌。
肆意多年,他已心有顾忌。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欺骗时未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