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夜幕下,阡陌土路旁。
一声凄厉惨叫陡然响起。
带着浓重恐惧与绝望,似乎还有几分疑惑和迷茫,穿透夜幕直入云霄。
宋香主目光凝重,表情惊疑不定,还未从两名属下被分尸的血腥变故中回过神来,便看到晚上给自己熬药的亲信神色扭曲,被两只大手重重按在肩膀和胸前,就像是推磨一般旋转拧动起来。
又是嘭的一声闷响。
大片暗红液体四散飞溅。
宋香主猛地屏住呼吸,骤然收缩的眸子里,映照出那张熟悉面孔最后的惊悚表情,仿佛一幅定格画面久久未能消散。
他完全没有想到,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除了两个下属刀客外,就连最为心腹的小弟也横遭惨死,变成了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整个上半身完全消失不见,化作骨肉碎屑铺洒大片地面。
只剩下双腿还牢牢钉在那里,就像是两根残破不堪的黑色肉桩。
宋香主喉咙发干,艰难移开目光,看向那个浑身鲜血淋漓,宛如魔鬼降临的年轻人,很想知道这位到底是什么根底来路,能不能通过三山门和其攀上些许关系。
土路上一片死寂。
唯有呜呜咽咽的寒风,和滴滴答答的鲜血流淌,将黯夜荒野变得更加压抑沉重。
霍歧站在宋香主身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舔去唇边沾染的粘稠碎糜,双腿没来由有些酸软无力。
比起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宋香主,他则是更加恐惧震怖,犹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颤抖着几乎无法保持住站立的姿势。
霍歧浑身僵硬紧绷,视线须臾不离那道从浑身浴血的黑影。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仿佛不敢相信亲眼目睹的一切,目光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迷茫神情。
“这個人我刚刚才见过,东庄地主家的傻儿子,他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没错,就是他,我傍晚时遵照香主之命前去找事,准备在任务中弄些辎财,以弥补最近越来越大的消耗,还记得当时就是他躲在一旁,从头到尾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所以说,他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没有直接把我打死?”
霍歧嘴唇干涸裂开,不断上下翕动,一直都在喃喃自语。
只是声音听上去含混不清,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苏暮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一道气息笔直如剑,纵然在呼啸寒风中也聚而不散。
“这就是杀人的感觉,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相反带来危险的敌人死去,却是让我感到一阵安宁,整个人都变得轻松祥和了许多。”
“未曾想到的是,人体竟然如此脆弱,我还没有真正发力,就已经被揉搓得破碎一团。”
他甩去指间沾染的血迹,目光从残破尸体移开,旋即落在了那杆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面。
只是看了一眼,苏暮刚刚松弛少许的心弦,便在此时再次紧绷起来。
不以最大的恶意对待敌人,就是对自己的极度残忍。
如今敌人还没有全部死绝,危险便没有完全消除,依然像是乌云一样笼罩在头顶上方,让人心中充满压抑与不安。
“赶尸人,三山门,他们绝对是要去家里寻衅行凶,所以说此事已经无法善了,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要么我将他们打死,要么我被他们杀死,必须以一方彻底消失才算罢休。”
苏暮踏前一步,身体微微起伏,目光从左到右扫视一周,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霍歧身上,眸子里骤然闪过一道森寒光芒。
咕咚!
霍歧喉咙涌动,艰难吞咽口水。
如果不是站在宋香主身后,他绝无可能在这里多停留一秒,早就要头也不回拼命逃跑。
但现在宋香主就在这里。
他若是不管不顾跑了,后面再被追究起来,怕是就要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惨结局。
走又不敢走,留也不敢留。
霍歧心中矛盾万分,又惊恐万状,片刻间便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宋香主定了定神,面上努力浮现出温和笑容。
就像是一位慈祥长辈,看着道左偶遇的子侄。
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才刚张开嘴巴,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堵了回去。
轰!!!
在宋香主眯成细缝的眼睛里,只看见模糊黑影一闪而至。
刚才还在十数步外,转眼间便已经到了近前。
正在以一种躬身滑步的古怪姿态,挥舞双臂如刀斩来。
“意随心动,身随意动,不仅可以御气于外,甚至还能一扑杀人于十步之间。”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偏远之地,难道也是为了席长老口中的血玉秘宝而来?”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杀机,宋香主精神骤然绷紧,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棵脆弱野草,即将面对农夫猛然挥落的镰刀。
他后背汗毛倒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上一刻还是笑眯眯的富态掌柜,下一刻却猛地显露恐怖狰狞姿态。
肌肉筋膜急速跳动,在黑暗中爆发出鞭炮般的连串响声。
带动两只手臂内缠外砸,刹那间引动螺旋寒风鼓荡。
犹如两柄铁锤呼啸上前,在最后一刻迎上了重重斩落的双镰。
巨大风压排空而来,霍歧面色惨淡,意识一片恐怖的空白。
此时此刻,近距离感受到苏家少爷与宋香主的交锋,这种超出想象的可怕压迫感,甚至比刚才同伴被杀更加令他恐惧绝望。
霍歧想要后退几步避开锋芒,却发现自己两股战战,连一根脚趾都无法动弹。
嘭的一声巨响,瞬间打破夜幕下的寂静。
热浪与寒气剧烈交缠,刹那间搅乱茫茫白雾,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逸,竟然形成了一道黑暗空腔。
两道身影正面碰撞,旋即各自向后大步退开,将冻得冷硬如铁的地面踩出大片龟裂坑洞。
但就在下一刻,苏暮猛然顿足踏地,整个人骤然消失原地,闪电般没入到黑暗深处。
紧接着,便有连串短促而又凄厉的惨叫响起,中间夹杂着骨肉碎裂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宋香主强行咽下涌到喉咙的鲜血,看着自己带来的属下接连倒地,却因为刚刚的碰撞导致身体酥软无力,无法做出任何阻拦应对。
只剩下一个霍歧,被那人卡住喉咙高高举起,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掌控。
嗅闻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宋香主整个人如置森寒冰窖,从发梢到脚跟都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
也看不透对方的古怪招式。
尤其是爆发出来的炽烈灼热气息,正好和他所修的功法形成了相互克制关系。
导致他无法以阴寒之气抢到先机,进而趁势压制形成优势局面,只能落入到以硬碰硬的正面交锋之中。
而在这种相互克制的情况下,谁的实力层次能高出一线,那才是一下子高得没了边。
宋香主想到此处,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能冲过去将对方碎尸万段,方能一解差点儿被破气重伤的心头之恨。
但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幕,他却犹如被一只冰冷大手攥住了心脏,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也只能强忍下这口恶气,甚至不敢向前靠近一步,生怕再次引来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毕竟从对方躬身前冲,到两人对撞交锋,再到此时周围地狱般的惨烈场景,自始至终也不过短短刹那时间而已。
不仅宋香主自己充满疑惑迷茫,就连陌家那三位赶尸人,似乎也没能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苏暮缓缓抬头,注视着霍歧恐惧的面孔,对着他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僵硬笑容。
然后在那双充满绝望与祈求的眼神中,咔嚓一声拗断了他的脖颈,又将尸体扔垃圾一般随手丢到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苏暮一点点眯起眼睛,目光从躺倒一地的尸体上移开,看向其余表情各异的几人。
“我似乎有些高估了他们,一个个携刀佩剑身着劲装,看上去全都是唬人的凶悍模样。”
他面无表情,慢慢说道,“本来从屋子里追出来前,我还做了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就是一死的心理建设,鼓起足够勇气才敢踏入黑暗直面危险。”
“但是,结果就这?”
“我都没有怎么发力,这些人就稀里哗啦散落一地,竟然连庄稼把式都接不下来?”
“就这种连我都打不过的孱弱货色,还敢跑到我家高高在上大放厥词,简直是丧心病狂不知死活,合该在今夜被我全部杀光。”
说到此处,苏暮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望之聚而不散、凝而不乱,犹如出鞘长剑一般。
“大家在这里聚齐了最好,也省得我还要费时费力四处寻找。”
他说到此处,当即闭口不语。
似乎继续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身体再次微微伏低,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雕塑。
但在其他几人眼中,却更像是一座岩浆涌动的火山。
或许下一刻便要猛烈爆发,向外喷薄出熊熊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