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过,檐上积雪簌簌掉落。
又卷起些许枯叶,轻盈飘飞舞动。
屋外天寒地冻,厅内温暖如春。
陈峘目送苏暮随徐郴离开,脑海不断回溯他转身前给自己递来的暗号。
再看看厅内服侍的下人,视线落在他们有些躲闪的眼神,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同时暗暗警惕了几分。
他有心想要追上去,但考虑到还在身边的苏承山夫妇,以及苏暮在做暗号时缓缓摇了一下头,终究是熄了这一心思,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偏厅之内。
不多时,偏厅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又有几个仆人鱼贯而入,手中各自拎着一只食盒,将馒头小菜和粥饭摆到桌上。
虽然菜品样式简单,看上去却是青红分明,色香味一应俱全。
再加上热气腾腾的白粥,个大饱满的白面馒头,更是能让人暗咽口水,胃口大开。
但直到饭菜都摆好后,桌上却没有一个人动筷。
“苏老爷为何不吃,是否觉得饭菜不合口味?”
一个仆役躬身说道,“再等下去粥饭就要凉了。”
苏承山与陈峘对视一眼,轻咳一声缓声说道,“没关系,我觉得还是再等等为好。”
仆人沉默一下,又催促了一遍。
苏承山微微皱眉,没有做出回应。
旁边的陈峘却是抬头看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开口时语气也变得有些冰冷,“徐少爷作为主人还未回来,你却一直让我们先动筷吃饭,难道要你家主人去享用一桌残羹冷炙?”
就在此时,偏厅房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几个身着劲装,手持短刀的男子冲了进来。
“恁的那么多废话,就该按我的意思一早将他们拿下,其他什么收拢慑服全都是扯淡,只有死人才不会胡乱说话,自然不可能泄露公子的秘密!”
哗啦啦!
实木圆桌毫无征兆翻起。
上面碗碟汤水四散飙飞。
持刀男子话音未落,眼睛猛地眯成一道细缝,死死盯住了盖压而来的桌面。
咔嚓!
木屑四散飞溅。
一道刀光闪过,圆桌裂成了两半。
但还有一道黑影紧随其后,刹那间便已经到了近前。
哧!!!
寒光再闪,血光飞溅。
锋刃深深没入身体。
其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刀尖直接从后背捅出,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肉碎骨。
“还是这样来得爽利!”
“郴公子也太过谨慎,说什么那個家伙有灵在身,让我一定小心从事,非到必要情况最好别诉诸武力。
但那样又要墨迹到什么时候,既然决定出手,就不能有丝毫犹豫迟疑,用最快速度把人杀死才是正理。”
刀客念头电闪,心中一阵畅快。
但就在下一刻,他透过一片殷红鲜血,看到了一只筋肉虬结的大手,正在从侧面朝着自己急速斩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凄惨哀嚎传入耳中,让刀客心中顿时又是一惊。
因为这道声音,似乎是郴公子身边的仆人,而非他所以为的那个苍老武师。
瞳孔刹那间收缩到针尖大小,刀客心中犹如一堆火药轰然炸开。
他下意识想要挥刀迎敌,猛然用力之下却无法将长刀抽出。
此时再想撒手后撤,却已经没有了足够的时间与空间。
只能睁大惊恐绝望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只犹如枯枝利爪的大手轰然落下,重重斩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面。
咔嚓!
刀客头颅歪向一边,眼睛里的神采迅速散去,猛地吐出一口充满懊悔的浊气,就此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
噗通!!!
陈峘重重落地,砸碎了身下的木质地板。
他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没有任何犹豫拔出那柄长刀,开始了冰冷疯狂的血腥杀戮。
就像是刀客不久前说的那样,既然已经动手见血,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软,必须要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杀光,甚至血洗整个徐家府宅,才能将已经到来的危险尽数消泯抹除。
又是一道寒光闪过,瞬间切开了一个欲要仓皇逃走的下人喉咙。
鲜血汩汩涌出,顺着脖颈流淌下去,染红了他身上的大片衣衫。
陈峘抹去唇角溢出的一缕血迹,将长刀递到苏承山手中,“老爷,你随我一起杀出重围,找到暮少爷后我们马上离开!”
………………
……………………
咔嚓一声轻响。
有些破旧的木门被轻轻关上。
仅存的光线被阻隔在外,屋内顿时更显阴森黑暗。
“吾等有灵在身,俱是不祥之人。”
徐郴看着苏暮反手关门,只是一声幽幽叹息,表情语气复杂,似是凝聚了千言万语。
苏暮双腿微微下沉,体内热流悄然涌动,迅速环游周天没入掌心。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徐郴在偏厅门外说那句话的意思。
也知道了灵而好学并非一个病句,而是别有深意的言语试探。
那么,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然对方先行试探,那么他也该反过来试探一次。
而且就应该如昨夜所想的那样,不动则已,一动就必须奔着取其性命而去。
如果徐郴没有任何抵抗,只会被他连熏带打弄晕过去。
最多也就是断掉几根骨头,之后躺床上休养几个月时间,差不多就能恢复正常。
而如果姓徐的暴起出手反抗,尤其是再弄出阴邪白影的话,就合该被他活活打死,除此之外便不可能有第二种可能存在。
至于打不过对方怎么办。
他既然已经决意动手,根本不会有这方面的念头出现。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要拼命将对方送入黄泉。
更不会去想杀错了人怎么办。
毕竟能让他隐隐感知到危险,就不会有任何杀错的顾虑存在。
苏暮一念至此,再也没有任何犹豫迟疑。
上一刻才刚刚关好房门,下一刻便提膝滑步螺旋向前。
穿山式拉近距离,在以割草式作为起手,瞬间转换转推磨式,闭住呼吸凌空一把抓来。
嗡!!!
刹那间腥风扑面,炽烈热流涌动。
黑暗中隐隐响起奇异尖啸,陡然将徐郴前后左右尽皆笼罩。
“你……”
徐郴猛地瞪大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表情。
前面路上铺垫了那么久,结果进屋后他才只说了一句话,还没有按照所思所想将计划铺开,对面便已经火急火燎一巴掌拍了下来。
徐郴完全没有想到,这位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关门就是为了动手,出手就是如此血腥残暴,简直是不管不顾不留一点退路,一下子就将双方推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之中。
他死死盯着破开气流而来的那只大手,虽然因为猝不及防而有些紧张,做出的反应却绝对不慢,甚至看不到一丝慌乱迹象。
“我曾有奇遇,蒙贵人传授破灵针,你就算有灵在身,也不可能……”
“恩!?”
“没有感知到灵的存在!”
“为什么,他竟然没有灵!?”
“那昨夜又是什么情况,非但吸引我的白煞过去,甚至还能将其击破抹除!?”
轰隆一声闷响,整个房间都在剧烈震荡。
苏暮一掌落下,也不知碾碎了什么东西,只知道将面前做出奇怪动作的那人直接拍飞了出去。
重重撞上靠墙的书架,紧接着软软瘫座倒地,又被噼里啪啦掉下的书本砸了个满头满脸。
“你,你竟然不是和我一样是玄门中人?”
徐郴挣扎几下,艰难抬起头来,“我付出极大代价所修的破灵之法,在你身上竟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双臂骨骼尽碎,筋肉模糊犹如一团烂泥。
脸上也鲜血淋漓,将原本俊逸的面容变得仿佛厉鬼一般狰狞可怖。
“你竟然没有灵,你怎么可能没有灵在身?”
徐郴痛苦喘息,喃喃自语,似乎直到现在都还不相信发生的一切。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所谓的玄门中人,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徐公子的臆想罢了。”
苏暮缓缓低头,注视着掌心处的几根牛毛细针,伸出手指将它们一一拔出,置于眼前细细观察。
唰!!!
他随手将几根细针丢到一旁,尝试引气运气发现没有异常,眉宇间不由得浮现出疑惑表情。
“昨晚又是婴儿夜啼,又是鬼魅白影偷袭,让我整夜未眠担心了好几个时辰,结果今日一经交手却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想不到仅仅是几根没什么用的细针,竟然就是徐公子作为依仗的底牌,甚至连我的肉皮都不能刺穿。”
“说实话,这几根破针太过垃圾,你甚至都不知道在上面淬炼剧毒,导致效果远远不如昨天晚上夜啼白影,至少能让我眼花缭乱听个声响。”
“给破灵刺淬毒……”
徐郴听了顿时愣住,眼角唇角都在微微抽搐。
他瞬间想到刚刚扑面而至,简直让自己痛不欲生的那股腥风,不由得激灵灵又是一个寒颤,就连眼睛也一阵阵发黑,只能借助双臂的剧痛保持清醒。
片刻后,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伱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们比起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苏暮站在远处观察审视,依旧没有直接靠近过来,“或者说,我其实是一个喜欢强身健体的武夫。”
说到此处,再想想刚刚被自己丢掉的细针,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缺乏一点远程攻击手段。
所以说,后面最好还是学上一门暗器。
至少在形势不明的时候,在不靠近的情况下还能具备有效杀伤能力,可以更大程度保障自己的安全。
“武夫?”
“你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武夫!?”
徐郴紧咬牙关,以肩膀抵住墙面,猛地坐直身体,“如果不是有灵在身,我昨夜专门放出去对付苗班主和他孙女的灵煞,又怎么可能会被你吸引过去了一只?”
“按照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苏暮环顾四周,一再确认房间深处到底有没有其他隐藏机关,“你必须要明白,是你无缘无故在攻击我,而我只不过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反抗罢了。
至于你和苗姑娘他们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我作为借宿一晚就要离开的客人,根本没有那个心情去管,更没有时间精力去向外宣扬。
但徐大哥却非要将火烧到我的头上,那我们之间便唯有不死不休,只能以一方的彻底死亡而告终。”
苏暮说到此处,随即闭口不语。
其周身热气升腾,散逸阵阵腥风。
就连黑暗中的空气都变得扭曲。
“姓苗的贱婢以色侍人,后来自以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便愈发得寸进尺让人不得安宁。
这一切我都忍了,甚至打算将她带回家面见长辈,但没想到这个贱人竟然还不满足,要以我为跳板去接触高高在上的贵人,她若不死我心难安!”
幽暗房间深处,徐郴靠着书架,身体一直都在微微颤抖。
虽然是在天寒地冻的严冬,他却因为剧痛大汗淋漓,和肆意流淌的鲜血混在一起,已然浸透了所穿的华美锦衣。
此时此刻,徐郴还能够清晰感觉到,极具压迫感的灼热气息就在黑暗深处环绕。
仿佛随着那个家伙的呼吸还在不断增强,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在了身上。
只要他稍有异动,或许就会迎来极度可怕的攻击,刹那间便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十数个呼吸后,苏暮忽然再次开口,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原来是这样,看来倒是我想得太过简单,因此而误会了徐大哥。”
“如我有灵在身,一旦踏入此门,俱是不祥之人。”
徐郴小心观察着苏暮的表情,听闻此言后心中蓦地一松。
他低声叹息,“很多压抑煎熬只能自己独自背负,根本无法与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开口诉说,苏兄弟虽然不入此道,应该也能理解体会到我的难处。”
停顿一下,徐郴又接着说道,“就像是昨夜吃饭时说过的那样,你我相识之后,日后应当相互帮助,和父辈一样多多走动才是。
只要苏兄弟能解开误会,不再对愚兄有怨怼之心,我便可以找机会将你引荐给贵人,你我兄弟二人同心,日后定当……”
他说着说着,口鼻间却有越来越多的黑血淌出。
看上去愈发神智模糊,几乎就要忍不住昏睡过去。
徐郴猛地咬破下唇,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开启了一道缝隙的木门,才发现一直有风从外面吹入,将越来越多的灼热腥风推到自己近前。
“你,你一直都在放毒……”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量,艰难抬起鲜血淋漓的手臂,托着一只样式古朴的方盒,努力要将其对准房门所在的方向。
但随着一块门板飞来,重重砸在他的肩膀,所有一切努力顿时前功尽弃。
徐郴软软垂下手臂,方盒随之掉落一旁,整个人只有出的气,已然没有了进的气息。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连自己带回家的女人都不相信,又怎么有脸说和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有过和赶尸人交手的经验,苏暮看着那具不再动弹的身体,依旧不敢有一丝一毫大意放松。
他试探着靠近,先是将那只古朴方盒一脚踢开,然后隔着少许距离,手持从门上拆下的木栓猛砸一通,直至鲜血遍地流淌,躺在那里的尸体已经不见人形,才算是暂且停手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