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时间,乌云都没有完全散开。
大雪下了停,停了又下。
将整个元山城包裹成了一片银色。
这日清晨,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
零零散散落在地面,看上去就像是细碎的盐粒一般。
练功房内热气蒸腾。
苏暮脱去衣物,饮下药酒后浸泡其中。
他深吸一口浓重的腥苦味道,等待着药酒与药剂慢慢生效。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他对这种气息已经不再排斥,相反甚至觉得有些好闻。
引气入体,运气游转。
静待冰线与药力在运功脉路相遇。
然后引导着向右侧肩窍发起冲击。
咚咚轻响不停荡开。
从一开始的与心跳同速。
到后面变得越来越快。
就像是有人在房内急速擂鼓一般。
时间悄然流逝。
倒入池中的药力被吸收完毕。
水面也被覆盖上一层薄冰。
而每到此时,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便会敲门进入,一言不发更换新的清水和药剂,然后开始添柴烧火直到合适温度。
自从开启了阴阳相济的修炼后,苏暮每个白天都泡在练功池内。
借助席长老提供的便利条件,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戮阴寒冰掌上面。
而到了晚上返回家中,则是继续庄稼把式的修行。
同时还将伏虎拳、追风腿等其他功法一并纳入其中。
这些法门虽然层次较低,对于打通第三窍穴没有太大帮助,但却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他的出手招式。
将来再与人交锋时,打法就能更加灵活多变,对于战斗力的提升也算是颇为明显。
这段时间,席长老也来过两次,除了指导一下修行外,对于黑袍人的调查却一直没有消息。
尽管布控监视了城内几处乞丐聚居地,却从未见到有黑袍神秘人出现其中。
席长老甚至挑选出两个受伤致残,一直被他养着全家的三山门人,让他们从外围混进最大的两个乞丐群中,希望能够从内部发现隐藏起来的线索信息。
相比起席诸的紧迫与压力,苏暮此时却显得并不着急,大部分心思都沉浸在了武道修行之中。
他也没去数自己喝了多少坛药酒,用掉了多少副精心调配的药剂,只知道在近乎不眠不休的苦练下,第三个身窍已经到了打通的边缘。
或许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将那扇关闭了很久的大门打开。
但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苏暮便愈发不敢放松怠慢。
而是在星灵的助力下不断修正错误,争取将所有细节全部都做到最好。
甚至在某些地方,他已经超越了戮阴寒冰掌原本。
在一次次的修行中,针对自己的实际情况,做出了更深层次的改进与拔高。
同时他还在不停积攒更多力量,等待着最为合适时机的出现。
然后才要一鼓作气爆发全力,争取将右侧肩窍一举通开。
因为忠伯曾经专门和他说过,武者打开九大身窍,是一個先易后难的过程。
尤其是从第四窍穴开始,每一次提升都要比之前需要更加深厚的积累,才能为后续窍穴的打开奠定更加坚实的基础。
而席长老的修行经历,也验证了忠伯所言的正确性。
他在打开左右手窍后,到了第三肩窍虽然遇到了不小障碍,却还是通过各种手段将其最终打通。
但问题就在之后开始凸显。
因为前期积累不够深厚,导致第三肩窍所容纳的气达不到圆满层次,由此带来一大串的连锁反应。
不仅无法充分发挥三窍武者的实力,更大问题便是影响到了另一侧肩窍的开启。
不知不觉中,一上午时间悄然流逝。
第二池药剂也被苏暮吸收完毕。
池水表面渐渐覆盖上一层薄冰。
时值正午,一天中阳气最重之际。
苏暮就在此时睁开眼睛,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循环游转,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的气,第一次打开了那只珍藏已久的白色瓷瓶。
“覃隆送给我的赤元丹,希望它对于打通肩窍有用。”
苏暮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从瓷瓶中倒出一粒通体鲜红的药丸,抬手将其送入了口中。
唇齿生津,赤元丹入口即化。
丝丝缕缕的凉意顺喉而下,感觉就像是喝了一杯薄荷凉茶。
但就在数个呼吸后,苏暮却是猛地眯起眼睛,腹中仿佛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又犹如吞下了一锅化开的铁汁,整个人都要被从内到外直接烧穿。
“赤元丹的效果,还要比药酒强了十倍以上。”
苏暮重重吐出一道气剑,将刚刚凝结的冰面都瞬间破开。
哗啦啦!!!
池水激荡,向外溢出。
他从池中一步迈出,沿着石台边缘绕圈而行。
掌心不断喷吐出森寒气息,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随之迅速降低。
片刻后,就连四周墙壁都笼罩了一层厚重白霜。
咚!!!
苏暮又是一步踏出,踩碎身前冰层。
右侧肩窍猛地跳动,便在此时爆发出擂鼓般的轰鸣。
紧接着鼓声不断,间隔越来越短,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苏暮出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整个右臂完全被白色霜雪笼罩覆盖,看上去就像是穿上了冰甲一般。
咚!!!
陡然又是一声闷响。
他猛地顿足踏地,定住身形。
而后拧腰转胯,沉肩掣肘。
全身力量汇聚一处,爆发所有引聚之气,尽数通过右拳向前击出。
轰!!!
一团灰雾骤然显现。
刹那间覆盖了身前数尺之地。
练功房内温度再次急剧降低。
还有隐隐约约的尖啸,自充斥细碎冰晶的雾气内传出。
其中甚至夹杂着绝望无助的哭喊,与奇异尖啸声在同一时间出现。
“这种感觉………”
“为何功法原本上没有任何提及?”
苏暮口鼻间溢出鲜血,眉心和两侧太阳穴仿佛被劈开,就连精神都变得恍惚起来。
但此时此刻,他却是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而是不管不顾继续进步踏地,将更加凶猛的掌势一次次向前击出。
咚!!!
直到一道闷响自右侧肩井荡开。
撕裂般的胀痛毫无征兆传来。
戮阴寒冰掌的运气脉路内,冰冷气息宛如滔滔河水,汹涌澎湃朝着肩窍不断注入。
仿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一般。
苏暮收拢双臂,返回到戮阴掌的起手式。
强忍着身体的剧烈胀痛,努力保持灵台清明,深入体悟感知肩窍内的奇妙律动。
数十个呼吸后,他面色渐渐变得惨淡,眼前也开始止不住阵阵发黑。
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就像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又很快被屋内的低温冻结,仿佛变成了一尊惟妙惟肖的冰雕。
咔嚓!!!
咔嚓咔嚓!
片刻后,体表冰层寸寸碎裂。
苏暮睁开眼睛,快步来到房间角落,拎起一坛药酒几口喝完。
但随着酒液下肚,非但没有减轻由内而外的虚弱,反而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更加难以忍受的虚弱与饥饿感瞬间席卷所有感官。
与此同时,右肩窍穴还在不断吸收扩张。
仿佛要将整个人都全部吞噬进去。
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苏黎庄那个夜晚。
再次体会到了气血两空的痛苦。
“前期的积累竟然还是有些不够。”
“外用药浴,内服药酒,还有一枚赤元丹,竟然都无法满足开启第三窍的需要。”
“但按照席诸打通肩窍的经验,我已经提前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本不该出现如此情况才对。”
“难道说我的开三窍,和席诸面临的情况还不太一样,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出乎预料的变化。”
苏暮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想起刚刚以气发力时催动的灰色雾气,再联系到右手掌窍曾经被邪祟本体刺穿,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断。
他猛地转头,目光落在了存放赤元丹的瓷瓶。
覃隆当初曾经说过,修行到了关键时刻,赶在正午时分服用一粒,便会起到相当不错的效果。
但现在一粒赤元丹明显不太够用。
再吃一粒的话,还不知道会不会出现问题。
“以覃隆表现出来的细心性格,既然他没有强调多吃的坏处,那么我吃上两粒赤元丹应该没有问题。”
苏暮心中念头电转,当即打开瓷瓶,将第二枚赤元丹送入口中。
轰!!!
炽热灼烧的感觉再次升腾,旋即化作更加汹涌澎湃的阴寒之气,滔滔不绝涌入肩井窍穴之中。
虚弱无力的感觉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忍受的胀痛。
从咚咚跳动的肩窍内部不停传来。
陡然刺啦一声撕裂脆响。
苏暮缓缓低头,便看到贴身衣衫被顶破扯开,右肩剧烈颤动、膨胀鼓起。
筋膜涌动堆叠,条条灰黑大筋暴涨。
就像是在皮肤表面,缠绕了条条黑色锁链。
望之密密麻麻,几乎遍布整个膨胀变大的右肩。
咔嚓!!!
毫无征兆又是连声脆响。
苏暮猛地眯起眼睛,眼神中充满惊讶诧异之情。
因为除了状似铁索缠身的大筋外,竟然又有数根狰狞尖刺透体而出,闪烁着冰冷森寒的光芒。
再配上高高坟起的筋膜,条条缠绕的大筋,莫名带来一种诡异而又恐怖的美感。
“我的节肢手杖,竟然长到了肩膀上。”
“看来这就是导致刚才异常变化的源头,也是我和席诸同修戮阴寒冰掌,在开启第三窍穴时却截然不同的原因。”
苏暮沉默下来,想起黑空巷内与邪祟的一战。
在最后关头,他的右手掌心被怪物节肢刺穿,绝对被邪祟本体的力量灌注了进来。
或许是因为血玉秘宝的存在,再加上他第一时间丢出便签,引发了“诸邪退避”的白光,才抵挡住了黑空巷带来的致命伤害。
但是,邪祟之力就算存在,甚至能不时产生幻象,对精神造成各种影响,却为什么又被汇聚融入到了第三肩窍里面?
苏暮思索良久,一遍遍回溯这段时间对戮阴寒冰掌的修行,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蛛丝马迹。
“星灵开启,印刻固化,融会贯通,或许便是最主要的原因。”
“从席诸那里拿到戮阴掌原本,开启更深层次的修行后,我根据自身实际情况,借助星灵不断对其进行改进,自以为在许多地方已经超越了原本。
现在想来功法原本应该没什么问题,而是我在修行中将邪祟之力纳入了进去,才会一次次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直至今日开启第三肩窍,所有一切变化才骤然显露端倪。”
苏暮收敛思绪,再次引气入体,运气游转。
伴随着咚咚闷响。
右肩筋膜涌动鼓胀。
灰黑大筋如铁索般虬结交缠。
又有锋锐尖刺透体而出。
给人带来难以直视的恐怖邪异感受。
苏暮沉默片刻,忽然双掌齐出。
左手割草式转推磨式,右手则是戮阴寒冰掌。
两者看上去一快一慢,却又在最后同时抵达终点。
在身前数尺之地合二为一。
轰!!!
冰冷寒雾与灼热腥风交织一处。
刹那间引起剧烈动荡爆发。
将立于屋角的衣柜都打得粉碎。
这还是他单纯以气发力的效果,若是三窍齐开御气于外,威力绝对还要成倍增长。
而若是到了必须拼命的紧要关头,三大身窍不惜代价炸开爆发,连他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除此之外,左侧肩窍的打通,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境界的突破。
经过连续不断的药浴,让他对于阴阳相济有了初步的理解。
因此虽然戮阴寒冰掌阴寒,庄稼把式炽热,两者在体内反而没有发生冲突。
甚至在阴阳调和之下,苏暮感觉体内精力源源不断涌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之前壮大不少。
待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屋内也恢复到以往正常温度,他一件件穿上衣服,又将存放赤元丹的瓷瓶小心收好,几日来第一次在午后便离开了练功房。
穿过暗门,来到通向外面大堂的狭小走廊。
席长老的属下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靠着墙壁。
似乎几天来不需要他换水换药时,一直都在这里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脚步声传来,中年男子迅速起身,手中悄无声息多出一柄短刀。
见到苏暮缓缓走来的身影,他当即收了武器,姿态恭谨屈身行礼。
“这几天辛苦你了。”
苏暮停下脚步,语气温和说道。
“这些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中年男子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长老上午来过一次,为了不打扰您的修行,便让小人等待公子结束修行后再行禀报,让您有时间的话去和他老人家见上一面。”
获悉了具体位置后,苏暮没有再做停留,直接从后门无声无息离开。
一刻钟后,他穿过数条街道,在一家的苍蝇馆子近旁停下脚步。
里面卖的是大锅杂烩炖菜,外加散装的劣质烧酒,进来吃饭的多是扛活力工,将整个馆子挤得是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苏暮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了个圈来到餐馆后院,在这里见到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席诸。
“从大酒楼到小餐馆,从浴池到客栈,席长老的生意倒是兴隆得很啊。”
席诸叹了口气,“从小到大穷怕了,所以才对赚钱生出执念,甚至影响到了武道修行,导致如今卡在三窍层次,怎么都无法突破至本门功法最高境界。”
他一手拿着白面馒头,就着一盆杂烩菜吃得正香,“这是老夫小时候最喜欢的炖菜,苏兄弟要不要来上一碗,配上白面馒头和烧酒,在这种风雪天气可是难得的享受……”
“嗯!?”
席诸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蓦地闭口不言。
他瞪大眼睛,目光落在苏暮右侧肩膀,再开口时难掩惊讶疑惑语气,“苏兄弟,竟然已经打通了一侧肩窍!?”
“炖菜给我来上两盆,馒头也要一盆,烧酒我就不喝了,如果有药酒的话倒是可以开上一坛。“
苏暮在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上午刚刚破境提升,现在还真是饿得发疯,席长老选择的见面地点倒是颇合我的心意。”
席诸喉咙涌动,仿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盯着苏暮看了又看,许久后才又是一声慨然长叹,“这才过了多长时间,苏兄弟便在双窍的基础上再开一窍,达到和老夫同样的三窍境界,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甚至将九大身窍全部打通也是指日可待。”
苏暮闻言只是一笑,“武道修行,越到后面越是艰难,我倒是没有必须达到什么高度层次的想法,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活得自由安全,才走上了这条步步坎坷的道路。”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席长老叫我前来,莫非是对于黑袍人的探查,发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次和苏兄弟会面,主要有两件事需要商谈。”
席诸目光幽幽,宛若深潭,“第一件事,老朽派出去的两个兄弟,其中有一个已经死了。”
苏暮眼中寒光一闪,“他怎么死的,是不是和黑袍人有关?”
“老夫现在也不太清楚,此事是否和黑袍人有所牵连。”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群乞丐内部有很大问题。”
席诸放下碗筷,思忖着慢慢说道,“我的人在死前送出过一次消息,说的是这些乞丐在城北一处荒废的工坊聚集,还在做着类似于采生折割的勾当。”
“采生折割?”
苏暮缓缓转动茶盏,眉头也皱了起来,“席长老的意思是,将人故意弄残废,然后才好讨要更多银钱的采生折割?”
席诸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的确是将人重伤致残,甚至在最后还有可能开膛剖腹取出內腑,但究竟是不是为了讨要银钱,在老夫看来却是不像。”
“根据小周传出的消息,这帮人在开始之前,似是拿出许多犹如鬼面的画符贴在受害者体表,然后才动刀将人一点点撕裂切开。
如此血腥诡异的描述,却是让老夫不由得想起了黑空巷内,施展通神血祭的许青衣。”
苏暮沉默片刻,“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和三山门有关。”
席诸喝了口烧酒,“就在今天上午,我们的人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胡长老的踪迹,就在这间馆子隔了一条街的巷子里面。”
“胡长老,莫非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和副门主走得最近的那个?”
“没错,此人和刘香主一样,算是白副门主的左膀右臂,若是能把他除掉,姓白的就变成了孤家寡人,再也没有可以借助的力量。”
席诸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可惜现在出了黑袍人这档子事,不然我们倒是可以想办法将胡长老拿下,如此也算是……”
苏暮微一抬手,便在此时出言打断,“黑袍人是黑袍人,胡长老是胡长老,两件事并没有直接冲突。”
他注视着席诸的眼睛,“你告诉我姓胡的身在何处,我这就过去把他打杀了,也算是接下来可能爆发的一系列交锋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