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厂公, 看王杨的尸体应该已经死去多时,奴才觉得他的死与他带人进宫有关。”
“小宁子?”秦淮眉头皱紧,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仅凭他不可能杀得了王杨。敢动咱家的人,又敢在宫中杀人……”
说到这儿, 秦淮的脸色更加难看, 显然已经猜到下手的人是谁。‘咻’,一阵破空声响起, 一只长箭擦着秦淮的脸飞了过去。
秦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随即便是滔天的怒火, 怒道:“愣着作甚, 还不赶紧去追!”
“是, 公公。”孙驰不敢耽搁,连忙带人追了出去。
内侍将插在墙上的箭拔了出来,随后来到秦淮身边,道:“公公, 这箭上绑着东西。”
秦淮转头看了过去,“解下来。”
内侍应声,将箭上绑着的纸条解了下来,随后呈给秦淮。
秦淮接过纸条, 打开一看, 脸色更加难看,道:“果然是他!”
秦淮将手里的纸条捏成一团,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王杨是他的心腹, 一直当成儿子来看,在他心里, 王杨与秦流的位置相当,没想到两人竟相继死于非命。秦流死在陈钰手中,王杨死在福禄手中,他们还真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还以为他是那个可以任人操控的小太监。
“福禄、陈钰,这笔账咱家记下了,早晚有一日,咱家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接下来的一个月,杨清宁一直缩在东宫,哪儿也没去,现在不止陈钰把他当成眼中钉,秦淮也在打他的主意,目前龟缩在东宫是最安全的选择。况且这里有吃有喝有人侍候,无聊时陪凌南玉读读书,在院子里做些小游戏,日子舒服得很,何必出去自找罪受。
凌南玉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身子已经痊愈,还被养得白白胖胖,就好似画中的小金童,特别招人喜欢!尤其是他笑的时候,脸上酒窝又深了几分,再加上眉眼弯弯的模样,杨清宁每每看到都会忍不住手痒。不过他很小心,只有在凌南玉午睡时,才偷偷地捏一捏他的小脸蛋,摸一摸他软软的头发。
这日午后,凌南玉一如既往地前往坤和宫,跟在他身边的不是杨清宁,而是小顺子。每次去坤和宫,凌南玉都不让杨清宁跟着。杨清宁曾忍不住好奇问过凌南玉这个问题,凌南玉说不想让杨清宁受委屈。杨清宁听后十分感动,对凌南玉也越发得好。
马力将凌南玉引到厅内,谄媚地笑着,“殿下,皇后娘娘和福禄公公有要事商议,让奴才引您在厅内稍事歇息。”
凌南玉点点头,乖巧地坐在软榻上。
这些时日马力一直都在回避凌南玉,唯恐他找自己算账,可提心吊胆了多日,凌南玉一日比一日受宠,却从未找自己麻烦,他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再加上凌南玉每次来,侍候在一旁的内侍和侍女都会得到不菲的赏赐,让他十分嫉妒,便也动了心思,所以顶替了过来侍候的内侍。
马力候在一旁偷瞄着凌南玉,犹豫半晌,出声说道:“殿下……”
“小顺子。”凌南玉在他开口的瞬间叫了小顺子的名字,似乎是没听到他说话。
小顺子听到召唤上前一步,道:“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我给母后准备的礼物落在了寝宫,你回去拿一下。”
小顺子愣了愣,随即问道:“敢问殿下是何礼物?”
“是我为母后写的一幅字,就在寝殿桌上的纸筒里放着。”
“今日殿下身边只有奴才一人,若奴才也走了……”
小顺子有些不放心地瞥了马力一眼,他原本也是坤和宫的人,熟知马力的为人,以及他们当初是如何对待凌南玉和杨清宁的,所以才会忍不住担忧。
“这是在坤和宫,若有事,我使唤他们便是,你快去快回。”
马力闻言插话道:“殿下说的是,若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便可,奴才定当尽心尽力。”
小顺子犹豫片刻,还是应声道:“是,殿下,奴才快去快回。”
小顺子刚走,马力便来到凌南玉身边献殷勤,道:“殿下,您平日里喝什么茶,奴才这就让人去准备。”
凌南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就龙井吧。”
马力见凌南玉看向他时,神情十分平静,好似当真忘了他是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好,殿下稍候,奴才这就去让人准备。”
凌南玉百无聊赖地四下看了看,注意力被桌上的香炉吸引,伸出小手揭开了盖子,好奇地看着,还拿起旁边的夹子拨弄了两下,看着白色的烟缓缓上升,还用小手戳了戳。听到脚步声响起,他将盖子盖好,又把夹子放回原位。
马力走了进来,“殿下,奴才已经吩咐下去,待会儿茶便会送上来。”
凌南玉看向马力,大眼睛有些直勾勾的,奇怪地说道:“我怎么看着你有几分眼熟?我们是否在哪儿见过?”
马力心中一紧,脸上的笑意也僵了僵,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奴才是坤和宫的内侍,殿下又时常过来,看着眼熟并不奇怪。”
“是吗?”凌南玉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困惑地说道:“为何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不是在坤和宫。”
马力的心提了起来,强笑着说道:“殿下许是在别处也见过奴才,也许是见过与奴才长相相似之人,这并不稀奇。”
凌南玉直勾勾地看着他,小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马力见状越发忐忑,紧张到浑身冒着冷汗,就连呼吸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脑袋突然觉得有些昏沉,心里升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且这怒火越烧越旺。
“你是那个经常欺负我的坏人!”凌南玉的声音大了起来,愤怒的语气中还有一丝害怕。
凌南玉的话就好似往火上浇了一桶油,马力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愤怒让他失去理智,凶狠地看向凌南玉,道:“是我又如何?从前我能打你,现在一样能!”
凌南玉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红着眼眶说道:“母后说会保护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
马力面色狰狞地一步步靠近,“娘娘对你好就是在利用你,将来有一日,你没了利用价值,她就会像对待废物一样,毫不犹豫地把你舍弃。”
凌南玉两眼含泪,眼中尽是害怕和惶恐,他突然跳下软塌,大声叫道:“不会的,你胡说,母后对我最好,你骗我!”
凌南玉来到近前,抱住他的手臂,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啊!”马力惨叫一声,下意识地一扬手将凌南玉甩了出去。
就在这时,隐在暗处的暗卫出现,险而又险地将凌南玉接了下来。若晚一会儿,凌南玉又要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怎么回事?”
张明华和福禄刚到门外,便听到了凌南玉的说话声,随后又 听到一阵惨叫,意识到情况不对,便快步走了进来。
“母后。”凌南玉满脸泪痕地看向张明华。
暗卫见状连忙将凌南玉放了下来,行礼道:“娘娘。”
一阵风吹过,马力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看看被咬出血痕的手腕,又看看哭着的凌南玉,再想想方才他的所作所为,心顿时凉了半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娘娘饶命!”
张明华瞥了马力一眼,朝凌南玉招招手,道:“玉儿过来,到母后身边来。”
凌南玉并未向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跑过去,而是迟疑了一瞬,才慢慢地走过去。
张明华见状眉头微蹙,上前两步,将凌南玉抱了起来,道:“玉儿,告诉母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凌南玉并未回答,迟疑地伸出小手,抱住张明华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张明华抱着他来到榻前坐下,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看向殿中的暗卫,道:“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暗卫如实答道:“回娘娘,马力方才对殿下动了手。”
“马力?”张明华冷眼看向马力,怒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对玉儿动手,你想死吗?”
“娘娘,奴才不是故意的,是……是殿下突然跑过来咬了奴才,奴才才下意识地一甩手,奴才没想伤殿下。”马力也不知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自己怎么能做出那种蠢事。
张明华看向凌南玉,轻声哄道:“玉儿,告诉母后,到底发生了何事,母后给你做主。”
凌南玉哭得太过伤心,竟然打起了嗝,委屈又不安地看着张明华,“母……母后,他说……说母后并非……并非真心疼爱玉儿,只是……只是在利用玉儿,待……玉儿没了……利用价值,便……便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玉儿。”
张明华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竟然离间我们的母子关系。”
“不是,奴才没有,奴才并未说过此等话,求娘娘明鉴!”殿内只有他们两人,马力只有死不承认,才有一线生机。
张明华看向暗卫,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听到了?”
“是,马力确实说过,殿下并未撒谎。”暗卫的内力深厚,即便是在殿外,也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马力一时慌乱竟忘了暗卫内力深厚,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绞尽脑汁为自己开脱,突然想起方才自己的不妥,慌忙说道:“娘娘,奴才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就突然觉得心浮气躁,很想发怒,定是中了别人的算计,还请娘娘明查!”
见张明华看过来,福禄出声说道:“娘娘,既然他这么说,那便请王太医过来瞧一瞧,看看是他在撒谎,还是真有人算计到了坤和宫来。”
张明华看了一眼福禄,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福禄应声,吩咐内侍去请太医。
张明华掏出帕子给凌南玉擦了擦眼泪,柔声问道:“玉儿,你的侍从呢,为何这殿中,不见他的身影?”
凌南玉依旧委屈地打着嗝,“我……我昨日给……给母后准备了礼……物,今日来时忘……了拿,便让他回去拿……了。”
“玉儿给母后准备了礼物?”张明华的神情又柔和了几分,“是什么礼物?”
“玉儿为母后写……写了一幅字,想……送给母后。”
正说话间,门外便传来内侍禀告,“启禀娘娘,小顺子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小顺子躬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筒,见凌南玉两眼含泪,不禁微微一怔,随即行礼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起吧。”张明华看向他手里拿的东西,问道:“玉儿,他拿的可是你送母后的礼物?”
凌南玉点点头,“正……是。”
“呈上来吧。”
小顺子将东西双手呈上,随后又退到一旁。
张明华打开纸筒的盖,将今年的纸抽了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字。字写的算不上工整,也谈不上好看,但张明华却一眼便认出这是凌南玉的笔迹,因为前段时间,他想学的就是这八个字。
张明华被凌南玉纯真的感情所感动,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原来玉儿是为了送给母后,才特意学的这八个字。”
凌南玉有些赧然地垂下头,“玉儿写……的还不好,以后定……送给母后更好的!”
“很好,玉儿写得很好,这是母后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听到张明华这么说,凌南玉终于破涕为笑,可当他的目光扫到马力时,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不见,不安地垂下头,“玉儿……不是母后的孩子,母后会……永远疼爱玉儿吗?”
张明华冷冷地看了一眼马力,随即看向凌南玉,轻声哄道:“玉儿不要听别人胡说,他们在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母后保证一定会永远疼爱玉儿!”
“母后!”凌南玉抱紧张明华的脖子,大眼睛里又有泪光闪烁。
张明华哄了好一会儿,凌南玉才平静下来,而此时王秀春也已经来了坤和宫。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三皇子殿下。”
张明华直截了当地命令道:“你去给他把把脉,瞧瞧他的身子可有不妥。”
王秀春转头看了一眼马力,“是,娘娘。”
王秀春来到马力身边,给他把脉。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收回了手,思量片刻,道:“娘娘,公公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身体太过肥胖,导致五脏皆有些虚弱,公公还是稍微控制一下饮食为好。”
福禄出声问道:“他体内可有中药的迹象?”
王秀春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微臣并未发现有此迹象。”
马力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慌忙抱住王秀春的手臂,急切地说道:“王太医,您再好好瞧瞧,奴才是遭了算计,绝对是遭了算计!”
王秀春眉头微蹙,被人怀疑医术,这对于医者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他甩开马力的拉扯,道:“娘娘,方才微臣把脉十分仔细,并未发现有中药的迹象。”
张明华刚要开口,就听福禄问道:“王太医可听说,有哪种药在人中药后,是发现不了的?”
王秀春思量了思量,道:“回公公,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下官不敢说没有,只是下官还未见到过。”
福禄点点头,“那劳烦王太医瞧瞧这殿里可有什么脏东西。”
“是,公公。”王秀春四下转了转,仔细查看殿内的物件,随后禀告道:“下官并未发现有不妥之处。”
福禄笑了笑,“有劳王太医了。”
张明华冷眼看向马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马力哭着说道:“娘娘,您要相信奴才,当真是有人算计了奴才,只是他们用的药,王太医诊断不出,还请娘娘明鉴!”
福禄出声说道:“王太医去忙吧。”
王秀春明白福禄这是要支开他,识趣地说道:“那微臣告退。”
福禄随后又支走了张明华的侍女,以及小顺子,殿里只剩下张明华、凌南玉、福禄、马力和暗卫五人。
福禄看向站在殿中的暗卫,道:“详细说说你所听到的。”
暗卫应声,沉吟片刻说道:“殿下让小顺子去拿礼物后,殿中只剩下殿下和马力两人,马力问殿下喝什么茶,殿下说喝龙井,中间说了什么,因为声音太小,属下没听清,后来就听到殿下说‘你欺负我,你是坏人’,马力又说‘是又怎么样,以前我能打你,现在一样能’……”
之后两人对话的声音大了,暗卫听得清楚,便逐字逐句地说了出来。
张明华听后恼怒至极,这些时日她已将凌南玉完全当做了凌南锦的替身,这狗奴才竟想挑拨他们的关系,真是该死!
“来人,把他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一百,扔去浣衣局。”
门外的内侍听到召唤,忙走了进来。
马力拖着肥胖的身子,跪爬到张明华身边,哭喊道:“娘娘饶命,奴才冤枉,奴才是被人算计!是三皇子,是他记恨之前奴才打过他,所以才设计陷害奴才。娘娘,奴才跟随您多年,对您忠心耿耿,您要相信奴才啊!”
张明华气极反笑,道:“玉儿如今方才五岁,你竟说他算计你,这是将本宫当成傻子来糊弄?来人,还等什么,赶紧把他拖出去,狠狠打!”
福禄与张明华不同,在听了马力的话后,看向坐在张明华怀里的凌南玉,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直到察觉不出异常,才转开视线,道:“娘娘息怒,奴才还有话要问,可否稍候再行发落?”
张明华看了看福禄,挥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进来的内侍应声,转身又退了出去。
福禄看向凌南玉,道:“殿下,您为何说他是坏人?”
“我……看他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然后就想……起来了,他……就是经常打我的……坏人!”
福禄接着问道:“殿下记起冷宫里的事了?”
“我只记……起他打我,其他不记……得。”凌南玉紧紧攥着张明华的手,大眼睛里尽是不安和恐惧。
张明华见状顿时一阵心疼,道:“好了,你别再问了,你好好查查这狗奴才,是否就是那个泄露消息的细作。”
“是,娘娘。”福禄又看了一眼凌南玉,扬声说道:“来人。”
门外的内侍走了进来,“奴才在。”
福禄命令道:“把他拖出去,送去刑房。”
“是,公公。”
“公公救救奴才,奴才是被冤枉的!”马力哭喊道。
内侍抬头看了福禄一眼,见他没有更改注意的打算,便合力将马力拖了出去。
“公公,您救救奴才,奴才是被冤枉的。公公……”
福禄躬身说道:“娘娘,此事交给奴才便可,定能让他开口。”
张明华点点头,道:“去吧。”
“是,奴才告退。”福禄躬身退出门外。
张明华看向暗卫,“你也退下吧。”
“是,娘娘。”
殿中只剩下张明华和凌南玉两人,她看向凌南玉,问道:“玉儿可怨恨母后?”
凌南玉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着张明华,“母后对玉儿这么好,玉儿为何要怨恨母后?”
凌南玉的心情已经平复,打嗝也停了下来。
“那欺负你的狗奴才是坤和宫的人。”
凌南玉有些忐忑地问道:“那是母后让他欺负玉儿的吗?”
张明华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是,他欺负玉儿,母后毫不知情。”
凌南玉闻言眼底的忐忑消失不见,“既然不是母后让他欺负玉儿,玉儿为何要怨恨母后?”
张明华看着凌南玉的眼睛,试探地问道:“那若旁人说是母后指使的呢?”
“玉儿不信,定是那人要挑拨玉儿和母后的关系。”
张明华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玉儿要记住母后永远不会害玉儿,那些说三道四的人,都是嫉妒我们的母子感情。”
凌南玉点了点小脑袋,“嗯嗯,玉儿记下了。”
凌南玉在坤和宫呆了两个多时辰,直到陪张明华用完晚膳,才在福禄的护送下,回了东宫。
回到东宫后,凌南玉支开让所有人内侍,委屈巴巴地看着杨清宁,大眼睛也随之红了起来,“小宁子,我被欺负了!”
杨清宁一怔,随即上下打量凌南玉,道:“殿下被谁欺负了,可有哪里受伤?”
“是那个在冷宫里欺负我们的坏人,他又欺负我。”凌南玉委屈地撅起嘴巴。
杨清宁怔了怔,随即说道:“殿下说的可是那个肥得像猪一样的内侍?”
凌南玉肯定地点了点小脑袋,“就是他,他又欺负我,还挑拨母后和我的关系。”
杨清宁担忧地问道:“那殿下可有受伤?”
“我的手疼、胳膊也疼。”凌南玉眨巴着大眼睛,撒娇道:“小宁子帮我揉揉。”
“手疼、胳膊也疼?”杨清宁连忙撸起袖子查看,却并未看到有什么伤,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好笑,宠溺地说道:“好,那奴才就帮殿下好好揉一揉。”
凌南玉‘嘿嘿’笑了两声,靠在了杨清宁的怀里。
“那殿下和奴才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坏人怎么有胆在坤和宫欺负殿下的。”
凌南玉在宫中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就算马力在张明华面前再得宠,到底只是个奴才,他再蠢,也不敢在坤和宫欺负凌南玉,除非他想死。
“事情是这样的……”凌南玉将之前发生的事说给杨清宁听,虽然说话并不怎么连贯,但杨清宁听明白了。
“确实不太对劲。”杨清宁皱紧了眉头。
“哪里不对劲?”凌南玉好奇地看着杨清宁。
“一开始马力是谄媚,在殿下想起他是谁之后,他便露了凶相,这情绪转变得太快,有些不太对劲。”杨清宁顿了顿,接着说道:“要么是他被下了药,要么是他别有目的。殿下说王太医去了坤和宫?”
“嗯,母后还让王太医给坏人把了脉。”
“太医具体怎么说的?”
凌南玉皱着小眉头努力回想,想了许久后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杨清宁见状伸手轻抚他的眉头,道:“不记得就算了,殿下不用为难自己。”
凌南玉微微一怔,随即舒展开了眉头,“我只记得听母后说什么‘细作’,然后坏人就被拖下去了。”
“细作?”杨清宁怔了怔,随即说道:“难道他就是埋伏在坤和宫的细作?”
“小宁子,你在说什么?”凌南玉困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那个坏人已经受了惩罚,殿下就把这件事就忘了吧。”杨清宁将凌南玉放下,“奴才让他们去备水,给殿下沐浴。”
“好。”凌南玉乖乖地应声。
杨清宁侍候凌南玉歇下,自己也躺在了软塌上,心里琢磨着坤和宫发生的事,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怪异。要说马力是细作,为何轻易暴露自己?若马力不是细作,那问题又出在何处?若当真是有人算计,为何独独马力中了招,凌南玉却没事?难道……
“怎么可能?不可能!”杨清宁很快便否定了脑海中的念头,转头看向对面的凌南玉,他侧着身子躺着,明亮的大眼睛闭着,小嘴微微张开,睡起觉来也是一副可爱模样,看得杨清宁温柔了眉眼。
“算了算了,该头疼的是福禄,我跟着瞎掺和什么。”
半夜,一道身影从东宫飞掠而出,径直前往坤和宫。
第32章
福禄的卧房外, 黑影抬手敲了敲窗子,听到里面的应答后,拉开窗子跳了进去。
福禄披着外衫, 坐在床上,抬头看向房中的暗卫, 径直问道:“小宁子知道了?”
“是, 三皇子在回宫后,便将此事讲给他听了。”
“如何说的, 详细说来听听。”
暗卫详细地将他听到的对话,复述给福禄听。
“三皇子说不记得王太医所说?”
“是, 听两人的对话, 三皇子想了有一会儿, 却并未想起。”
福禄听后, 沉吟半晌,“你去吧,好好保护他们。”
“是,公公, 属下告退。”暗卫来到窗前翻了出去。
福禄呢喃道:“看来是我多心了,问题还是出在坤和宫。”
“启禀殿下,秦怀公公在外求见。”门外传来通禀声。
自从王杨硬闯东宫后,张明华便派人加强了东宫的防卫, 除了凌璋和张明华, 未经通传,任何人都不可入内,秦淮也不例外。
凌南玉一听, 顿时皱紧了眉头,不待杨清宁说话, 直接说道:“不见。”
杨清宁闻言急忙小声说道:“殿下,他可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个时辰过来,说不定是皇上有事吩咐,怎可不见?”
凌南玉看着杨清宁,小眉头皱成了疙瘩,不甘不愿地说道:“去问问他有何事?”
稍等了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小顺子的回话,“启禀殿下,公公说是皇上召见殿下。”
凌南玉愣了愣,随即看向杨清宁。
杨清宁小声说道:“殿下问问皇上在何处召见?”
凌南玉乖乖问道:“在何处召见?”
又等了一会儿,方才听到小顺子的回答,“启禀殿下,公公说皇上在御书房召见殿下。”
“殿下说‘知道了,我需换身衣服,让他等一会儿。’”
“知道了,我需换身衣服,让他等一会儿。”凌南玉重复了一遍。
“是,殿下。”
杨清宁帮凌南玉换了身衣服,又再三叮嘱后,这才一起出了寝殿。
秦淮在门外等着,见两人出来,上前一步道:“奴才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
凌南玉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看了看他,道:“走吧。”
见凌南玉走了出去,杨清宁笑着和秦淮打了招呼,紧接着追了出去。
秦淮看着杨清宁,眼睛微微眯起,闪过晦暗不明的光,不过他很快便收敛表情,快步追了上去。
凌南玉上了辇车,站在车上说道:“小宁子进来侍候。”
秦淮闻言出声阻止,“殿下,小宁子是奴才,不能上辇车,这是规矩。”
“殿下,秦淮公公说的是,奴才就在车旁跟着,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叫一声便可。”
“那我也不坐车了。”凌南玉小眉头一皱,说着就要下车。
杨清宁见状连忙阻拦,“殿下,皇上还在等着,耽误不得,您快进去吧。”
凌南玉看看秦淮,又看看杨清宁,不甘不愿地进了辇车。
杨清宁松了口气,连忙招呼道:“走吧。”
辇车缓缓启动,杨清宁不想恶心自己,便躲到了车的另外一边,可秦淮没打算就此作罢,追着他也走了过来。
杨清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依旧挂着笑,道:“公公,您可是有何吩咐?”
秦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如今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这一声‘公公’,咱家还真有点不敢当。”
杨清宁奉承道:“公公,您这话说的,不是在折煞奴才嘛。奴才就算在皇后娘娘面前再得脸,也绝不敢与公公相提并论。”
“这可不一定。”秦淮不置可否地笑笑,随后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可是几条人命呐,说没就没了。”
杨清宁脸色一白,那件事已经成了他的梦魇,如今听秦淮提起,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见杨清宁变了脸色,秦淮眼神闪了闪,道:“秦流被害一事,你做得不错,咱家叫你去东厂衙门,本意是想让你正式任职掌刑千户一职。不曾想王杨会错了意,并未与你说清楚,之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说起来这也怪咱家未将事情交代清楚,让他们平白丢了性命。”
秦淮的话,杨清宁是一个字也不信,他比较感兴趣的是秦淮的目的,“那确实是个误会。不过……奴才总觉得公公受了欺瞒。”
秦淮转头看向杨清宁,“哦?为何这般说?”
杨清宁四下看了看,随即忍着恶心靠近秦淮,小声说道:“公公,那日王杨带人硬闯东宫,身上还拿着兵刃,进宫后便喊打喊杀,直言是受公公之命,这就是赤裸裸的目无君上。公公你说,若此事被皇上知晓,会如何想?”
两人距离很近,杨清宁身上清爽的气息,直往秦淮鼻子里钻,让他有些把持不住,根本在意杨清宁说了什么。
杨清宁察觉有异,转头瞥了一眼,秦淮那恶心的眼神,着实让他一阵反胃,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
秦淮眼睛一暗,很快又恢复了清明,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杨清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恶心,“王杨等人携带兵刃,私闯东宫,意图不轨,就是想拉公公下水。福禄公公便是看透了他的伎俩,才做了那般决定。”
“这般说来,是他们死有余辜?”秦淮的眼睛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是。”杨清宁点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公公位居高位,又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人,难免会招人眼红,王杨定是他们用来算计公公的棋子,福禄公公那么做,是在为公公清理门户。”
若非了解王杨,秦淮便信了杨清宁的话,不得不说他真是巧舌如簧,不愧被福禄高看一眼。越是这样,秦淮对他越感兴趣,道:“听你张口‘福禄公公’,闭口‘福禄公公’,看来你对福禄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听秦淮的语气,酸不溜丢,就好似在吃醋。
想到这儿,杨清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将脑海中的想法甩掉,胃里顿时难受了起来,今儿晚上的饭是不用吃了。
“若没有福禄公公,便没有奴才,奴才自然要为公公尽忠。”
虽然福禄也是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老狐狸,至少他不变态,就这一点就胜过秦淮太多。
秦淮冷笑了一声,“他惯会收买人心,让人对他死心塌地,就算他把人卖了,那人还在为他数钱。”
见他如此,杨清宁顿时灵光一闪,随即皱紧了眉头,道:“公公应是因王杨之事,对福禄公公有些误解吧,福禄公公那么做当真是以大局为重,是在为公公着想,公公切莫因此与福禄公公心生嫌隙。”
杨清宁越是为福禄辩解,秦淮心中怒火越盛,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他这么做就是在杀鸡儆猴,警告咱家要听话。”
“杀鸡儆猴?”杨清宁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公公此言差矣,王杨之所为可是大忌,是给敌人手里送把柄,福禄公公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想要保全公公。”
“你!”秦淮见杨清宁拼命为福禄说好话,气得脸色涨红,想要发火,一抬眼便看到了乾坤宫的宫门,狠狠瞪了杨清宁一眼,抬脚走上前去,不想再搭理他。
杨清宁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最好让他们窝里斗,说不定他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杨清宁步上辇车,掀开车帘,看向里面的凌南玉,“殿下,咱们到了,您下车吧。”
凌南玉起身,将小手放在杨清宁手里,一步一步地下了马车。
凌南玉四下看了看,出声问道:“那个坏东西呢?”
杨清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慌忙说道:“殿下,东西坏了,自然要扔掉,待回去奴才再给您弄一个好的。皇上还在等着,我们赶紧进去吧。”
凌南玉大眼睛眨了眨,疑惑地说道:“坏东西就是……”
“奴才知道。”若非场合不对,杨清宁真想捂上这个小祖宗的嘴,道:“殿下,快走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哦。”凌南玉虽然一脸懵懂,却还是跟着杨清宁走了出去。
杨清宁见状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中忍不住吐槽:一个个的,都是祖宗!
秦淮进殿通传,随即便听到他扬声唱道:“宣三皇子觐见。”
凌南玉抬头看向杨清宁,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大眼睛里尽是忐忑不安。
杨清宁为他整了整衣衫,鼓励地说道:“殿下,皇上问什么,您就答什么,奴才相信殿下定能做好。”
杨清宁的鼓励起了效果,凌南玉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道:“小宁子说得对,我能做好!”
“殿下去吧,皇上正等着您呢。”
凌南玉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都鼓了起来,随即抬起小短腿,小心地迈进御书房,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只是一不小心走成了顺拐,暴露了他此时紧张的心情。
杨清宁站在殿外看着,既好笑又心疼,这孩子从小就没感受过父爱,三岁又没了母亲,除了照顾他的杨清宁,他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半分善意,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所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因为他对这个父亲除了惧怕,没有其他情感支撑。
处理完手上的奏折,凌璋看向站在殿中的凌南玉,相较于之前的见面,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小脸红润润、水嫩嫩的,好像熟透的水蜜桃,让人看了想要咬上一口;还有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就好似沾了水的黑珍珠,璀璨有夺目,十分招人喜爱。
凌璋出声问道:“病可好全了?”
“多谢父皇关心,玉儿的病已然痊愈。”
凌南玉回答得一板一眼,光听他说话,倒是十分镇定,当然要忽略那双无处安放的小手。
凌璋眼底闪过笑意,道:“既然痊愈了,那明日开始便让鸿吉去东宫授课。”
“是,父皇,玉儿遵命。”
“鸿吉学识渊博,你好生跟着他读书,朕会每隔一段时日考教一次,若你不能让朕满意,朕便惩罚小宁子。”
凌南玉闻言睁大眼睛,显然是没想到凌璋会这么说,“父皇,玉儿没做好,为何要惩罚小宁子?”
“因为他是你的贴身内侍,不能好好辅佐主子,便要受到惩罚。”凌璋理所当然地说道。
凌南玉的小眉头皱成了疙瘩,好似在努力思考凌璋这句话该如何反驳,因为太认真,竟忘了紧张,“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玉儿不能让父皇满意,父皇便惩罚玉儿,跟小宁子没关系。”
“就按朕说的做,你若不想小宁子受罚,就好好读书,争取让朕满意。”凌璋根本不听凌南玉说了什么,直接拍了板。
见凌璋态度强硬,凌南玉鼓足的勇气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决定退而求其次,“那怎样才能让父皇满意?”
“尽你最大可能,做到最好,就有可能让朕满意。”
凌南玉还想再说,却被凌璋打断,“你退下吧,朕还要处理政务。”
凌南玉小脸上浮现挣扎之色,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大眼睛瞥了一眼秦淮,道:“玉儿有悄悄话想对父皇说。”
凌璋听得一愣,随即看向秦淮,道:“你退下吧。”
秦淮看看凌南玉,躬身说道:“奴才告退。”
秦淮离开,殿中只剩下他们父子,凌璋的神情温和了许多,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凌南玉回头看了看殿门,小脸上尽是不放心,随后抬头看向凌璋,问道:“玉儿能到父皇身边说吗?”
凌璋也跟着看了一眼,随后起身绕出御案,来到软榻前坐下,朝着凌南玉招招手,道:“过来吧。”
凌南玉没有犹豫,迈开小短腿走了过去。
凌璋弯腰将凌南玉抱到腿上,随后低头看他,只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似乎被他的动作吓呆了,小模样甚是可爱。
“有什么悄悄话,现在可以说了。”
凌南玉回了神,有些受宠若惊地偷瞧了他一眼,小脸红扑扑的,好似有几分害羞。
“是,父皇。”凌南玉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在思考该如何说,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父皇,秦淮是坏人。”
凌璋听得一愣,看着凌南玉小脸上的坚定表情,好奇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他派人闯进东宫,想要抓走小宁子,还差点把小柜子给掐死,玉儿都看到了。”凌南玉小脸白了几分,大眼睛里也渐渐浮现恐惧之色,应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凌璋犹豫着伸出手,僵硬地摸了摸他小脑袋,安抚道:“别怕。告诉父皇,秦淮为何要抓小宁子?”
凌南玉神情怔了怔,随即摇摇头,说道:“玉儿问过小宁子,小宁子说玉儿还小,等玉儿长大了就懂了。”
“那后来呢?他们闯进东宫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母后专门派暗卫保护东宫,见人闯宫,就把那些人拦了下来。再后来,福禄来了,把那些闯宫的人都杀了。”凌南玉大眼睛里满是害怕,无意识地攥紧了凌璋的龙袍,接着说道:“东厂比父皇还大吗?为何小宁子提到父皇,他们都不害怕?”
凌璋闻言眼神一暗,帝王的气势倾泻而出,吓得凌南玉缩了缩身子,熟练地用小手护住了脑袋,下意识地说道:“别打我!”
凌璋连忙收敛气息,安抚地抱住了他的身子,道:“没事,不怕,以后无人再敢打你。”
凌南玉颤抖的身子慢慢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凌璋,问道:“真的吗?”
“除了朕,谁若再敢打你,朕就帮你打回去。”
“那父皇能不能不让别人再欺负小宁子?”凌南玉大眼睛红了起来,哽咽地说道:“若不是护着玉儿,小宁子不会挨打。”
凌璋叹息一声,为他擦了擦眼泪,“朕保证,只要他不犯错,就不会挨打。”
凌南玉忙不迭地点着头,“嗯嗯,小宁子很好,真的很好,他不会犯错的,玉儿谢父皇!”
凌璋见状眼中闪过恋爱,犹豫片刻,问道:“你可恨父皇?”
凌南玉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道:“玉儿为何要恨父皇?”
“是朕下旨将你关进冷宫,你才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变得人人可欺。你……恨朕吗?”凌璋看着凌南玉的眼睛。
凌南玉摇摇头,道:“小宁子说天降大任于……”
凌南玉皱着小眉头,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原话,不禁抬起小手拍了拍脑袋。
凌璋见状握住他的小手,道:“可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凌南玉的大眼睛亮了起来,道:“对,就是这句,小宁子说父皇是为了锻炼玉儿,才将玉儿打入冷宫,让玉儿知道什么是苦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恤百姓的……艰辛。”
凌璋闻言不禁有些惊讶,道:“他当真如此说?”
凌南玉再次点了点小脑袋,道:“嗯嗯,小宁子说父皇将玉儿接回东宫就是证明,所以玉儿不恨父皇,父皇并非他们说的不要玉儿,而是在锻炼玉儿,让玉儿变得更加坚强。”
“这般说来他倒是个可用之人。”凌璋对杨清宁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小宁子很好,真的很好!他说要玉儿好好读书,还要玉儿装的不爱读书,说……”说到这儿,凌南玉停了下来,小脸上闪过紧张和懊悔。
凌璋挑了挑眉,道:“他为何要你装作不爱读书的模样?”
凌南玉挣扎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若玉儿说了,父皇能不能不要怪罪小宁子?”
“只要你说实话,朕便不怪罪。”
凌南玉松了口气,小身子顿时放松下来,道:“小宁子说玉儿这样做,能少许多麻烦,能好好长大。其实玉儿也不是很懂,但玉儿知道小宁子定是为玉儿好。”
虽然凌南玉说的不清不楚,可凌璋听明白了,轻抚着他的脸颊,“小宁子说得没错,不过那是以前,你现在只需好好读书,其他的不必多想,交给朕便可。”
“那玉儿能将父皇的话告诉小宁子吗?”
“若朕不让你说,你会说吗?”
“父皇不让,那玉儿便不说。”
“若小宁子问起,你也不说。”
凌南玉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道:“不说。”
凌璋好奇地问道:“为何?你不是与小宁子最亲近吗?”
凌南玉偷瞧了凌璋一眼,又垂下了头,实话说道:“因为若玉儿说了,父皇定会怪罪小宁子。”
凌璋闻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皱眉看向门口,总有种儿子被人拐走了的感觉。
“那就依你,若你说了,朕便惩罚他。”
凌南玉一怔,随即伸手捂住了嘴巴,表示他绝不会说。
凌璋看得一阵好笑,将他放到了地上,“你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忙。”
“是,父皇,玉儿告退。”凌南玉规规矩矩地行礼,随后转身走出御书房。
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凌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走向御案。
见凌南玉出来,杨清宁连忙上前,扶着他迈过门槛,不忙叮嘱道:“殿下小心点。”
凌南玉高兴地说道:“父皇说明日起,要让鸿吉去东宫授课,到时小宁子便和我一起听。”
“奴才谢皇上,谢殿下。”杨清宁转头看向秦淮,道:“公公,奴才便先告退了。”
方才秦淮又巴巴地上前缠着杨清宁,杨清宁仗着这是在御书房外,秦淮不敢将他如何,把秦淮气得脸色铁青,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秦淮深吸一口气,躬下身子,行礼道:“奴才恭送殿下。”
凌南玉见状蹙起了眉头,伸手握住杨清宁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走,根本没有理会秦淮的打算。
秦淮一愣,不由怒火中烧,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眼睛闪烁不定。
杨清宁扶着凌南玉上了辇车,随即吩咐道:“回宫。”
辇车缓缓启动,朝着东宫的方向驶去。
行至御花园时,遇到了巡逻的禁卫军,打头的正是禁卫军统领陈钰。
杨清宁见陈钰看向自己,不禁在心里吐槽:还真是冤家路窄!
陈钰率队停在路边,躬身行礼,等待辇车过去。
杨清宁摸了摸绑在手腕上的袖箭,从容不迫地从陈钰身边路过。
“小宁子公公。”陈钰出声叫道。
杨清宁闻言心里一紧,随之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陈钰,笑着说道:“统领叫咱家可是有事?”
陈钰直截了当地说道:“确实有事,还往公公移步。”
杨清宁看看走出去的辇车,又看向停下来等自己的小瓶子,道:“对不住,奴才还得侍候殿下回宫,实在是抽不开身。若统领有事,不妨来东宫一趟,咱家定当奉陪。”
陈钰点点头,“好,那就这般说定了。”
杨清宁没想到陈钰竟答应得这么痛快,在微微愣神后,随即追着辇车而去。
小瓶子待杨清宁走出去后,这才重新跟了上去,就走在杨清宁和陈钰的中间,确保即便陈钰出手暗算,杨清宁也不会有事。
待众人回到东宫,杨清宁这才长出一口气,不禁在心里感叹:还是这里最安全。
小瓶子见状走上前,小声说道:“有奴才在,公公不必担忧。”
杨清宁看向他的右手,道:“你的手可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瓶子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到身后,道:“奴才说过,奴才是左撇子,右手伤得再重,也与奴才没什么妨碍。”
“怎会没有妨碍?难道你是左撇子,就能不要右手?”
“小宁子,车怎么停了,可是到了?”凌南玉打断了杨清宁的话。
“到了。”杨清宁回了一句,又在小瓶子耳边快速说道:“若有不妥,赶紧去找太医诊治,别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说完,杨清宁便抬脚上了辇车,招呼着凌南玉下马车。小瓶子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握了握右手,就连这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了,他的右手真的成了摆设。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想到杨清宁竟然注意到……
待下了马车,凌南玉仰着头看杨清宁,道:“回来的路上,听小宁子好似跟谁在说话?”
“方才遇到了巡视的禁卫军,奴才跟禁卫军统领行礼来着。”杨清宁简单地回了一句。
凌南玉好奇地问道:“禁卫军统领是谁?我可曾见过?”
杨清宁提醒道:“殿下可是忘了,前段时间奴才查案时,还曾提起过他。”
凌南玉眨了眨眼,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永寿侯的儿子,小宁子还曾去侯府查过案。”
“殿下好记性,奴才方才遇到的就是他。”
听到杨清宁的夸奖,凌南玉顿时笑弯了眉眼,道:“嘿嘿,那当然,小宁子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很牢。”
杨清宁见他这副小模样,顿时有些手痒,道:“殿下,虽然已是秋日,这日头还是毒辣,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凌南玉应声,和杨清宁一起进了正殿。
午后,杨清宁刚把凌南玉哄睡,就听小顺子进来禀告,“公公,禁卫军的陈统领说要见您,现正在宫门外等着。”
杨清宁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道:“小瓶子现在何处?”
“回公公,正在殿外值守。”
“你在这里守着殿下,咱家出去瞧瞧,很快便回来。”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直接面对。
“是,公公。”
杨清宁抬脚除了寝殿,来到门前看了小瓶子一眼,便径直走了出去。小瓶子会意,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宫门处,值守的小柜子见他们过来,行礼道:“小柜子见过两位公公。”
杨清宁点点头,道:“把门开开。”
小柜子应声,拿下门闩,拉开了宫门。
杨清宁走了出去,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的陈钰,脸上挂上笑,上前行礼道:“咱家见过陈统领,给陈统领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陈钰看向跟在杨清宁身后的小瓶子,道:“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杨清宁笑着答道:“他叫小瓶子,也是东宫的内侍,身上有些功夫,比咱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强得多。”
“看眼神便知,这位公公的武功不弱。”陈钰脸上挂着笑,不过和杨清宁一样,那笑容都未达眼底,道:“有这样的高手在,东宫定然安然无恙,可见皇后娘娘对殿下的重视。”
“陈统领说得对,如今殿下深受皇后娘娘喜爱,这东宫也不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杨清宁这话就是说给陈钰听的,暗示他如今的自己已不同以往,若他想做点什么,还得掂量掂量。
陈钰认同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还要恭喜公公,重获新生。”
“多谢陈统领。”杨清宁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知陈统领此来所为何事?”
陈钰瞥了一眼小瓶子,道:“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小瓶子是自己人,陈统领有话直说便可。”
“有些话除了公公,我不想被别人听到,无论这人是谁,公公能否行个方便?”
杨清宁看着陈钰,他含笑的眼中带着威胁,思量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小瓶子,道:“你退下吧,咱家和陈统领聊两句。”
“公公,娘娘吩咐过,让奴才保护殿下和公公。”
“陈统领可是禁卫军统领,其责任就是保卫皇宫,咱家与陈统领在一起再安全不过,你不必担忧。”
这里是东宫宫门口,又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就算陈钰再大胆,也不可能在这里动手。
小瓶子听明白了杨清宁的意思,道:“是,公公。”
第33章
小瓶子虽然不放心, 却还是按照杨清宁的意思,退到了门后,只是并未离开, 他要保证在陈钰动手时,最大可能地保住杨清宁, 虽然陈钰动手的可能性不大。
杨清宁回头看了看, 随后又转头看向陈钰,道:“陈统领想说什么, 现下可以说了吧。”
陈钰看着杨清宁笑了起来,道:“我入官场十载, 从一个不入流的武职, 爬到如今的位置, 一直都顺风顺水, 不曾想竟栽在一个小太监手中。”
杨清宁装糊涂道:“陈统领这话,咱家不甚明白,是哪个内侍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算计陈统领?”
杨清宁的反应在意料之内, 陈钰一点也不意外,若是他爽快地承认,反而会感觉有诈,道:“成王败寇, 是我犯了蠢, 后果如何我都认。但我思来想去,有件事一直没想明白,想请教公公。”
陈钰明知杀害秦流的凶手是谁, 在杨清宁这里已不是秘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说了什么,只有他们清楚,就算杨清宁告诉别人,他也可以矢口否认。
杨清宁哪能不明白陈钰的心思,继续装疯卖傻,道:“陈统领智计无双,您都想不明白的事,咱家又怎能明白,怕是要让统领失望了。”
陈钰闻言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既然吴乾军只是个陷阱,那就说明他并未向公公说什么,公公为何能精准地说出我在何时杀了秦流,又怎会说梅林中有女子跑出?”
杨清宁心里一紧,脸上却不显,意味深长地说道:“陈统领好似对此事十分在意,难道那晚在梅林中……当真有女子出现?”
陈钰的眼睛闪了闪,没曾想他想要的答案没得到,反被杨清宁套了话,心中不禁有些恼怒。不过他很快便平静下来,反问道:“公公为何要挑唆我对付秦淮?公公不是东厂的掌刑千户吗?秦淮有何处得罪了公公?”
陈钰这话是在威胁杨清宁,若杨清宁将他杀人的事说出,他便将杨清宁算计秦淮的事捅出去,东厂厂公的报复,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承受不起。
“陈统领可曾有过垂钓的经历?”杨清宁根本没期望陈钰能回答他的问题,也并未因为陈钰的威胁而有丝毫慌张,而是问了一个不明所以的问题,“要想钓到鱼儿,就要准备足够的饵料,若非如此,又怎会有鱼儿傻傻地咬钩?”
杨清宁确实存了让他们鹬蚌相争的心思,只是他不可能承认,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陈钰盯着杨清宁的眼睛,道:“仅此而已?”
“咱家不像陈统领,出身高贵,身后有强大的家族作为依仗,咱家不过是这偌大的皇宫中一个小小的内侍,生死不在自己手中,所言所行都是身不由己。”杨清宁移开视线,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咱家不过是你们这些大人物博弈的,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受制于人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秦淮的授意?”
“不然呢?”杨清宁转头看向陈钰的眼睛,“秦流可是厂公的心腹,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却有人胆敢杀了他。陈统领觉得厂公得知此事后,会如何想?他会以为是有人想对付自己,如此要紧之事,却交给咱家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太监,陈统领就不觉得奇怪吗?”
杨清宁是福禄举荐给秦淮的,其中的缘由,陈钰不可能知道,在外人看来,杨清宁确实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而秦淮却将这个案子交给他来查,明显是别有用心。
陈钰若有所思地看着杨清宁,“所以这就是秦淮演给我的一出戏?他又怎么知道杀害秦流的人是我?”
见陈钰的思绪被自己引导,杨清宁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提醒道:“统领可是忘了他是东厂厂公?东厂和锦衣卫可是充当着皇上的耳目,这京都到处都是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哪里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可是比谁都清楚。”
陈钰审视着杨清宁,径直问道:“公公为何告诉我这些?就不怕被秦淮知道?”
“统领是个聪明人,能从重重包围中从容脱身,足够证明这一点。统领只要仔细想想,便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咱家说与不说,便无关紧要。”杨清宁适时地奉承一句,道:“咱家之所以选择说,是因为咱家怕死,以统领的能力,想要咱家的命,只是时间问题。”
陈钰瞥了一眼门口的小瓶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公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在,想要公公的命,属实不易。”
“他是皇后娘娘派来保护殿下的,咱家何种身份,哪能有这种待遇。这皇宫可是统领的地盘,想要咱家的命,有一万种方法。咱家怕死,只能用这种方式,求统领能网开一面。”
陈钰沉默地看着杨清宁,心中在思量他话中的真假。杨清宁清楚他在想什么,心中难免紧张,却强迫自己平静地与他对视。
过了许久,陈钰方才移开视线,问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若你如实回答,我便留你性命。”
陈钰的称呼从‘公公’变成了‘你’,却让杨清宁松了口气。
他苦笑着说道:“统领见谅,能回答的,咱家定知无不言,不能回答的,咱家也没办法,咱家身份卑微,当真是谁都惹不起。”
陈钰眉头微蹙,问道:“秦流被杀到底有没有目击者?”
杨清宁迟疑了一瞬,方才回答道:“没有。”
陈钰又沉默了一会儿,客气道:“好,今日麻烦公公了。”
杨清宁微微一怔,随即谦卑地说道:“统领言重了,这是咱家该做的。”
陈钰没再多说,又看了一眼大门旁的小瓶子,随即转身离开。
杨清宁看着陈钰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陈钰相信了他的话,至少暂时是。他转身走进宫门,吩咐道:“关门。”
“是,公公。”小柜子忙将宫门重新关上。
杨清宁看了一眼小瓶子,随后便走了出去。
小瓶子紧随其后,待来到无人处,出声问道:“公公,他都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质问咱家算计他,试图套话罢了。”
“套话?”小瓶子疑惑地看着杨清宁,“既然他知道是公公算计了他,为何还要套话?”
“他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人目击他杀人。”说到这儿,杨清宁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小瓶子,道:“那日与他在一起的是名女子,福禄公公是否已经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小瓶子的眼睛闪了闪,虽然并未说话,杨清宁却看明白了,道:“既然福禄公公不想咱家知道,那就当咱家没问。”
“除了质问公公,他可还说过别的?”
“没有。”杨清宁深吸一口气,他和陈钰的对话是绝密,不能让小瓶子知道,道:“他说他入官场十载有余,一直顺风顺水,没想到竟栽在咱家手上,他不会就此罢休。”
小瓶子闻言宽慰道:“公公放心,奴才定会保护您的安全。”
杨清宁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道:“但愿如此吧。”
看着杨清宁进了凌南玉的寝殿,小瓶子脚步一转出了东宫。
没过一会儿,杨清宁打开殿门,看向小顺子,明知故问道:“小瓶子人呢?”
小顺子四下瞧了瞧,小声说道:“公公,他出去了。”
杨清宁会意,“你也累了,去歇着吧,这里有咱家。”
小顺子笑着说道:“谢公公体恤,奴才告退。”
坤和宫内,小瓶子将陈钰去见杨清宁的事,如实地禀告了福禄。
“你可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陈钰很谨慎,让小宁子支开了奴才,奴才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福禄点点头,“事后,你可问过?”
“问了,小宁子说陈钰质问他算计自己的事,还有意无意地套他的话。”
“套话?陈钰想从小宁子嘴里知道什么?”
小瓶子如实答道:“小宁子说他虽然确定被算计,却不确定是否有目击者存在,套话的目的便在此。”
福禄若有所思地来回走了两步,出声问道:“你觉得小宁子的话是否可信?”
“奴才以为可信。”小瓶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奴才虽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却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从两人的神情中能推断他们说了什么。”
“咱家知道了。你回去吧,好好保护小宁子。”
小瓶子迟疑了一瞬,“公公,有件事奴才想不明白,还请公公赐教。”
“何事?直说便可。”
“既然知晓秦流是被陈钰所害,为何不对其发难,而是放任不管?”小瓶子问出心中疑惑。
福禄意味深长地说道:“放长线,钓大鱼。”
“公公可查到那个泄露消息的人是谁?”
“没有。”提起这事,福禄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马力?”
福禄摇摇头,“你也了解他,最是怕疼,可咱家对他用了不少刑,他依旧不松口,咱家以为他应该不是那个细作。这人藏得很深呐。”
“公公不觉得奇怪?”
福禄一愣,随即问道:“哪里奇怪?”
“马力素来怕疼,却受了那么多刑,依旧死咬着不松口,这不奇怪吗?”
福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反常。”
小瓶子提议道:“奴才以为公公可以先放了他,然后再派人盯着,看他是否有所行动。”
“这主意不错,那就找你说的办吧。”
细作的事说完,小瓶子又开始回报今日发生的事,“公公,今日皇上召见了三皇子,说从明日起,鸿吉便到东宫授课。”
“此事皇上征询过娘娘的意见。殿下如今已经五岁,确实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你好好留意着,鸿吉教了什么,殿下学的如何,都要及时回禀。”
“是。”小瓶子应声,接着说道:“在从东宫去往御书房的路上,厂公曾对小宁子多加纠缠,还说了不少公公的不是。”
“说咱家的不是?”福禄眉头皱起,道:“都说了什么?”
“说公公惯会收买人心之类的话。”小瓶子提醒道:“奴才以为应是王杨一事,让厂公与公公之间产生了嫌隙。”
福禄冷哼一声,道:“有些人坐的位置高了,就容易被权势迷了眼,自认为无所不能,而事实恰恰相反,不过是嫌日子太好过,自寻死路罢了。”
“公公,奴才担心厂公会因此改变立场。”
“这是早晚的事。”福禄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这些事你无需过问,只要保护好殿下和小宁子便可。”
小瓶子没再多说,径直回转东宫。福禄则将小瓶子所说,如实禀告了张明华。
张明华听后,眉头皱紧,道:“既如此,那便派人盯着点,若有什么异动,即刻禀告。”
福禄应声,“是,娘娘。”
第二日清早,鸿吉便来了东宫,为凌南玉正式授课,杨清宁就站在书房内旁听。杨清宁本来还有所期待,结果一节课下来,他听得哈欠连天,差点没站着睡着。
再去看凌南玉,精神头满满,大眼睛盯着鸿吉,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看得杨清宁一阵汗颜。
鸿吉见凌南玉如此,感到十分满意,根本不在意杨清宁在做什么,毕竟在他眼里杨清宁就是个侍候人的奴才,他要教的是凌南玉。只是凌南玉在冷宫里受了不少罪,对杨清宁有些依赖,才向凌璋请求,让杨清宁旁听。
“好,这堂课就到这儿,课后作业是背诵今日所学,明日为师会考教。”
凌南玉甜甜地应声道:“是,先生。”
见凌南玉这般好学,鸿吉很是高兴,尤其他还长得瓷娃娃一般惹人怜爱,便更多了几分喜爱。
“殿下聪慧,若再能好学,相信将来定有所成就。”
“多谢先生提点,我定好好读书,不让先生失望。”
鸿吉没再多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东宫。作为内阁首辅,他的官职已经到了头,又没有谋朝篡位的想法,唯一的挑战性便只剩下党派之争。这个问题历朝历代都有,且断绝不了,所以目光要放的长远,凌南玉便是他将来取胜的希望。
如今的问题是如何将凌南玉拉到他们的阵营,与张明华划清界限,这也是个需要时间来处理的问题,好在凌南玉还小,可塑性很强,可以慢慢地潜移默化地去改变。
待鸿吉离开,凌南玉神采奕奕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转头看向杨清宁,委屈巴巴地说道:“小宁子,我好困!”
杨清宁见状一愣,随即轻笑出声,而且是越想越好笑,一时有些停不下来。
凌南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小宁子,你是在取笑我吗?”
“没有,不是,哈哈……”杨清宁嘴上这么说,却笑得停不下来,道:“奴才还以为只有奴才犯困,原来……原来殿下也是。”
凌南玉委屈地噘起嘴巴,“小宁子不是说要讨先生欢心嘛,为何这时却要笑我?”
看着凌南玉的包子脸,杨清宁顿时手痒起来,忙上前安抚道:“奴才错了,殿下莫怪。殿下做得很好,鸿大学士很是喜爱殿下。”
凌南玉听到杨清宁的夸奖,大眼睛亮了亮,却还是噘着嘴巴说道:“那小宁子还笑我。”
杨清宁实在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小嘴巴,调侃道:“殿下这嘴噘的,都能挂油瓶了。”
亲昵的举动让凌南玉想笑,却又生生控制住上扬的嘴角,道:“我不管,小宁子不许笑我!”
杨清宁看得一阵好笑,不过这次他忍住了,哄道:“好好好,奴才不笑,奴才不笑了,殿下不气。”
“我想吃鸡腿。”凌南玉趁机索要好处。
“好,午膳让他们做鸡腿,多做几个,让殿下吃个够。”
“那我就原谅小宁子了。”凌南玉这才满意地扬起嘴角,笑得眉眼弯弯。
“殿下宽宏,奴才感激不尽。不过在开饭之前,殿下还需背一背课上学过的内容,明日鸿大学士要考教。”
“那小宁子陪我一起背。”
“好,奴才就跟殿下比一比,到底谁背的快,如何?”
“好啊,比就比,我一定不会输给小宁子。”
午后,杨清宁正打算午休,小顺子进来禀告,“公公,宫外有人找。”
“找我?”杨清宁好奇地问道:“谁啊?”
小顺子答道:“是一名禁卫军,说是叫陈慧。”
“陈慧?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杨清宁脑海中浮现一张少年的脸,不禁有些惊讶地说道:“不会是他吧,他什么时候做了禁卫军了?”
“小宁子,谁找你?”凌南玉从床上爬起来,好奇地问道。
“奴才不知,殿下乖乖午睡,奴才出去瞧瞧,一会儿便回。”
杨清宁和凌南玉打了声招呼,便走出了寝殿,看向小顺子,叮嘱道:“你在这儿守着,咱家去去就来。”
“是,公公。”
小瓶子见状出声说道:“奴才与公公一起。”
杨清宁想了想,道:“也好。”
陈慧那傻小子虽然为人单纯,武力值却不弱,若要动起手来,小瓶子还能制得住他。
宫门打开,杨清宁看了出去,果然看到身穿禁卫军常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站着,听到宫门开启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
“还真是你!”杨清宁惊讶地打量着陈慧,抬脚走出宫门。
陈慧自来熟地走了过来,在杨清宁身前转了一圈,笑着问道:“怎么样,我这身衣服神气吗?”
“神气。”杨清宁敷衍地回了一句,好奇地问道:“五公子,您何时进了禁卫军?”
“昨日刚刚报到。”陈慧英挺的眉毛微微上扬,上下打量杨清宁,道:“看你气色红润,身上也长了肉,若非知晓你的身份,定会以为你是哪家小姐淘气,在玩女扮男装的把戏。”
“多谢五公子夸赞。”杨清宁脸上的笑容一僵,若他没记错,上次见面陈慧说了同样的话,“不知五公子来此有何指教?”
“上次是我大意,让你给赢了,这次我又来挑战。”
杨清宁试探地问道:“五公子不会是为了这个,才进的禁卫军吧。”
“那是自然!”陈慧挺着胸脯,就好似骄傲的孔雀,道:“自出生以来,见到我的人都说我聪慧,学什么会什么,还从未被谁比下去,上次我竟然连输三阵,简直是奇耻大辱!那日之后,我便发誓一定要赢过你!”
杨清宁看着陈慧,额角的青筋抽了抽,也不知该说他单纯好,还是愚蠢好。
“五公子才华横溢,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之前咱家能赢你,纯属巧合,五公子无需放在心上。”
陈慧眉头一拧,道:“那不成,我要凭实力赢你,才不枉我一世英名!你出题,这次我一定答得上来。”
就他一根筋儿的思维方式,能答上来才怪。
“五公子,要不还是你出题,奴才来答吧。”
“我出题?”陈慧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怔,随即拧紧了眉头,似在思考什么题目能难得倒杨清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我们对对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如何?”
“好,五公子请。”
杨清宁才不在乎他出什么题,反正他的答案只有一个‘答不出’,他可没时间陪这个大少爷玩游戏。
“上联是‘画上荷花和尚画’。”
杨清宁听着有些耳熟,这个上联他好像在网上看到过,据说是唐伯虎去游历时,在一座寺庙所留,下联他也有些印象,好像是清代李调元所对。陈慧怎会想出这个对联,难不成写原书的作者和他一样,也在网上看到过?
杨清宁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嘀咕,面上却学着陈慧的模样拧紧了眉,装模作样半晌道:“太难了,咱家不会,五公子赢了。”
陈慧一怔,看着杨清宁的眼神带着质疑,道:“你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杨清宁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怎么这会儿又精明起来了?
“咱家读书少,不会也情有可原。”
“若你答不出,就给我一百两银子。”陈慧朝杨清宁伸出手。
杨清宁一怔,随即说道:“咱家为何要给五公子一百两?事前也没说答不出要输钱啊。”
“我不管,要么你就答,要么你给钱。”陈慧抱着手臂,一副小无赖的模样。
一百两啊,这可不是小数目,他还得存钱,等以后离开皇宫,过滋润的小日子。
给了,他心疼;不给,他头疼。
思量再三,杨清宁一咬牙,道:“好,咱家甘拜下风,待五公子拿到银子,就赶紧走吧。”
“那不成。”陈慧摇了摇手指,笑着说道:“上次我输了你三次,这次也得让你输三次。答不出一题,你给我一百两银子,答不出第二题,你再给二百两银子,答不出第三题,你还得再加三百两。”
“那我要是都答不上来,那岂不是要输六百两?”
陈慧点点头,“当然,你若是答上来,答对第一题,我就给你一百两;你答对第二题,我给你二百两;你答对第三题,我给你三百两。”
六百两银子与杨清宁来说,可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他看着陈慧,犹豫片刻,道:“成,咱家就试试,上联是什么来着?”
“画上荷花和尚画。”
“那咱家对‘书临汉帖翰林书’。”杨清宁佯装冥思苦想,随后念出了李调元所对的下联。
“好对!”陈慧的眼睛一亮,兴致更加高昂,道:“我出上联,‘攻千重关,心怀天下 ’。”
杨清宁听得一怔,这个对子他也在网上看到过,这作者不会也是搜的百度吧?
杨清宁之所以会留意对联,是因为每年过年,院长奶奶都让他写春联贴,于是便在网上搜了搜,果然不懂就问度娘,在现代成了多数人的习惯。
杨清宁又做了一番冥思苦想,“那咱家对‘读万卷书,志在四方’。”
陈慧紧接着说道:“经纶涵万物。”
杨清宁看着他,面色有些古怪,随后答道:“磊落冠群英。”
他现在确信他和作者看的是一个词条。
“好,很好!”
陈慧忍不住鼓掌,看向杨清宁的眼神越发炙热。
杨清宁被看得一阵不自在,能赢不是靠他的能力,而是记性。他尴尬地笑笑,将手伸了过去,道:“六百两。”
陈慧利落地掏钱,将银票递了过去。
杨清宁接过银票仔细数了数,奇怪地问道:“怎么多了?”
陈慧笑笑,道:“方才是我出题,现在轮到你了。”
杨清宁将多余的银票递了回去,道:“咱家还得侍候殿下,没什么闲暇,今儿就到这儿吧。”
本是一句客气话,谁知陈慧回了一句,“那明日我再来。”
杨清宁闻言一怔,随即直截了当地拒绝,“最近咱家都很忙,实在没有闲暇招待五公子,还请见谅。”
陈慧挑了挑眉,道:“我来给你送银子,你还不要?”
不得不说,陈慧有时候还是挺聪明的,虽然思考问题一根筋,却并未是真的蠢笨,很快便抓到了杨清宁的软肋。
“那就今日吧。”杨清宁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
方才他脑子一热,就答应了陈慧较量,完全没考虑自己的身份,一个读书不多的小太监竟能这般对对子,定会惹人怀疑,看来又得想办法圆了,人果然是不能贪啊。不过事已至此,再遮掩也是徒劳,不如将错就错,给旁人制造一个贪财的印象。因为人只要有弱点,就会让人降低防备心,他应对起来也能稍稍轻松些。
杨清宁将银票又收了回来,道:“也是三道题,你可听好了。”
陈慧爽快地答道:“成,你出题。”
第34章
杨清宁给陈慧出了三个脑筋急转弯, 他一个也没答上来,就这样又轻松地赢了六百两银子。
“五公子,此事就到此为止, 您以后不要再来,咱家既要侍候殿下, 还要伴着殿下读书, 实在无暇分身。”
“小宁子,你说你一个小太监, 又口口声声说自己读书不多,为何能对上我出的对联?”
不止陈慧奇怪, 一旁的小瓶子也是十分好奇。
我能说我和创造你的人是一个时代的吗?我们用的还是同一个浏览器, 就连看的词条都是一样。这不是做贼的遇到劫路的-赶巧了嘛。
杨清宁在心里吐槽, 嘴上却说道:“咱家是读书不多, 却并非没读过书。况且小太监就不能对对子了?五公子的眼界窄了。”
陈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今儿就到这儿,明儿我再来。”
陈慧说完转身就走,完全将杨清宁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杨清宁见状忙喊道:“五公子, 你听没听清咱家说的话?”
陈慧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我耳背,没听清。”
杨清宁一阵无语,果然是纨绔败家子, 不用为吃喝发愁, 每日就想着怎么玩乐。
杨清宁转头看向小瓶子,皱着眉头说道:“这永寿侯也不管?就由着他这么胡闹?”
“五公子是侯爷老来子,向来宠溺得很, 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基本都由着他。”
“咱家每日忙得很, 哪有功夫陪他玩。”杨清宁若有所思地说道:“禁卫军可是陈钰的地盘,陈慧过来,他不可能不知情,却并未拦着,难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小瓶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提醒道:“确有可能,公公还是小心点为妙。”
杨清宁将银票拿出来瞧了瞧,“这银票上不会下了毒吧。”
小瓶子摇摇头,“应该不会,方才五公子也是徒手拿的银票。”
杨清宁看了半晌,并未发现不妥,便将银票重新收了起来,转头看向小瓶子,道:“你可是也好奇,咱家为何能对的出对子?”
小瓶子诚实地点点头,“确实有几分好奇。”
杨清宁解释道:“咱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只可惜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入了宫。咱家儿时也时常被人夸赞,说咱家将来定是三甲之才,只可惜……”
杨清宁虽然有些夸大,却并未说谎,原主家确实是书香门第,往上数三代,还出过进士。只可惜家道中落,子嗣凋零,他父亲又因怀才不遇,染上了赌瘾,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包括原主和他母亲。
“原来如此。”小瓶子看向杨清宁的眼神有些许变化,“若非不得已,公公能走科举一途。”
“这就是天命,人力不可为。”杨清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说了,我们回去吧。”
小瓶子见他神情失落,想要出声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正犹豫的功夫,杨清宁已经走了出去,他索性闭了嘴,紧跟着追了上去。
见杨清宁回来,小顺子往前迎了两步,道:“公公回来了。”
“辛苦你了,去歇着吧,这里交给咱家便可。”
“谢公公体恤,奴才告退。”
杨清宁转头看向小瓶子,道:“你也去歇会儿吧。”
“好。”小瓶子来这儿有段时间了,对杨清宁和凌南玉的相处模式有了更深的了解,有关凌南玉的事,杨清宁几乎不假人手,凌南玉也不想让别人侍候,可见他们对彼此的依赖。
杨清宁轻轻推开殿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却发现凌南玉并没有睡,正侧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殿下怎么没睡?”
凌南玉一骨碌坐了起来,道:“担心小宁子。”
杨清宁来到床边坐了下来,“殿下,虽然我们如今的处境依旧艰难,却不再如从前那般举步维艰,所以殿下不必过多担忧。”
凌南玉自然而然地钻进杨清宁怀里,“来找小宁子的是谁?”
杨清宁也不拒绝,香香软软的抱枕,谁不喜欢,“是永寿侯家的五公子。”
凌南玉的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可是那个打伤小宁子的坏蛋?”
杨清宁愣了愣,没想到凌南玉竟还记得此事,“是他。”
“他是不是又来欺负小宁子了?小宁子受伤了吗?”凌南玉伸出小手,在杨清宁身上胡乱的摸着。
杨清宁无奈地捉住他的小手,“殿下不必担忧,奴才没受伤,他并未欺负奴才。”
凌南玉重新坐了回去,“那他来找小宁子所为何事?”
“上次他输给奴才,有些不甘心,这次过来想赢回去。”
凌南玉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你们上次比的什么?这次又比的什么?”
“就是我出题,他来答,答不出,就是输。”杨清宁摩挲着他软嫩嫩的小手,“殿下若再不午休,可就到了上课时间了。”
“那小宁子陪我一起。”
“成,那殿下躺好。”
凌南玉见杨清宁爽快地答应,大眼睛瞬间被点亮,乖乖起身,在床的内侧躺下,眼巴巴地看着杨清宁。
杨清宁将他的头发弄好,脱掉鞋子,侧躺在床边上,轻声说道:“殿下快睡吧。”
凌南玉也侧过身子,与杨清宁面对面,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杨清宁伸手将他脸上的碎发挽至脑后,也随之闭上眼睛,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也形成了这个习惯,若哪日不睡,一下午都没精神,这就是人常说的入奢易,入俭难。
睡了约莫半个时辰,杨清宁便醒了过来,没有闹钟,守门的又被他打发了,他若是睡得太沉,难免会睡过,误了凌南玉上课的时间。
杨清宁醒了会儿神,这才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他找来了内侍,吩咐去打水,这才又回到寝殿,将凌南玉叫醒。
凌南玉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软软地问道:“小宁子,到时间了吗?”
“嗯,殿下起来洗把脸。”
凌南玉摇摇晃晃地起身,光着小脚丫就想下床。
杨清宁见状连忙阻止,给他穿上了鞋子,顺便捏了捏胖乎乎的小脚丫,随后用浸湿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殿下可醒了?”
凌南玉点了点小脑袋,道:“醒了。”
杨清宁又递过去一杯水,道:“殿下喝点水。”
凌南玉又乖乖地将水喝完,温顺地好似一个可爱的小人偶,任由杨清宁来操纵。
收拾妥当后,杨清宁便陪着凌南玉一起去了书房。
上午是鸿吉授课,下午是邱礼授课,邱礼也是翰林院大学士,与鸿吉一样同属于东明党。
杨清宁依旧站在一旁听课,他虽然猜到邱礼和鸿吉的授课内容不同,却也没有料到邱礼讲的竟然是《周易》,这本书他的书柜里有一本,不过只是翻了一回,便放起来了,主要原因是他看不懂,也没那个功夫去深入学习,没想到穿越到这个世界,竟然有老师专门教授,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相较于鸿吉的授课,邱礼的授课就通俗易懂了许多,杨清宁也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时辰的课很快便结束,他甚至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殿下,今日的课就上到这儿,你可有不懂之处?”
凌南玉大眼睛眨了眨,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道:“先生讲的,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邱礼似是已被他可爱的模样征服,温声说道:“没关系,待明日为师再深入的讲一讲,殿下也就明白了。”
“先生,那今日有课业要做吗?”凌南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期待地看着邱礼。
邱礼见状笑呵呵地说道:“今日没有课业。”
凌南玉顿时笑弯了眉眼,道:“多谢先生。”
邱礼没有多说,拿起书便离开了书房。
杨清宁出声问道:“殿下可是又困了?”
“没有。”凌南玉摇了摇头,反问道:“小宁子呢?”
杨清宁被这么一问,顿感有些发窘,“没有,许是邱大学士讲的有趣,奴才并未犯困,还听进了心里。”
“那小宁子给五公子出的什么题?”
话题转移的有些快,杨清宁不禁一怔,没想到他还想着这事,好奇地问道:“殿下为何对这个感兴趣?”
凌南玉认真地答道:“有关小宁子的事,我都想知道。”
“那奴才便说给殿下听听,看看殿下是否能答出来。”
凌南玉忙不迭地点头,等着杨清宁出题。
“殿下见过青蛙吗?”
“在冷宫见过,有点黑,有点绿,还会跳的小东西,叫起来很是吵人,还是小宁子告诉我那是青蛙,小宁子忘了吗?”
“确实忘了,不过这不重要,只要殿下见过就成。”杨清宁有些心虚,敷衍地回了两句,接着说道:“那殿下觉得青蛙和大树相比,谁跳得高,为什么?”
“大树?”凌南玉转头看向窗外,指着外面的银杏树,道:“小宁子说的是那个大树吗?”
“是。”杨清宁给了肯定的答案。
“大树和青蛙……”凌南玉皱着小眉头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小宁子这个问题不对。”
杨清宁闻言挑了挑眉,忙问道:“哪里不对?”
凌南玉认真地说道:“大树是土里长出来的,又怎么会跳?”
杨清宁眼睛一亮,笑着问道:“既然大树不会跳,那它和青蛙相比,谁跳得高?”
“自然是青蛙。”
杨清宁揉了揉凌南玉的小脑袋,夸赞道:“殿下真聪明!”
“我答对了?”凌南玉期待地看着他。
“答对了。永寿侯家的五公子答错了,殿下却答对了,足见殿下比他可聪明多了。”不愧是他养的崽儿。
“那是自然!”凌南玉小脸上满是得意,“小宁子再出一题,我定能答得出。”
杨清宁看得一阵好笑,提醒道:“殿下可是忘了今日鸿大学士留的课业?”
凌南玉一听,顿时垮下了小脸,“那么多要背的,仅给我一日,怎么背的出。”
“殿下可是忘了我们之间的比试?殿下不会这么快就认输了吧。”
“不认输!我定要赢了小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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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南玉有了干劲,一脸严肃地拿起书本,逐字逐句地背了起来。杨清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转眼三日过去,说明日再来的陈慧并未出现,杨清宁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好奇是什么原因绊住了他的脚步,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事忘至脑后。
这日,杨清宁正陪凌南玉上课,见小顺子在门口徘徊,便知有事禀告,于是放轻手脚地出了书房。
小顺子见他出来,道:“公公,永寿侯家的五公子又来了。”
“他又来了?”杨清宁微微一怔,转头看了看神情专注的凌南玉,小声说道:“你在这儿守着,咱家去瞧瞧。”
“公公放心便是。”
杨清宁来到宫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百无聊赖的陈慧。
陈慧见他出来,笑着走了过去,道:“今日出来得快些,小宁子可是想我了?”
杨清宁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算是发现了,这个大少爷总有办法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五公子玩笑了。”
陈慧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那日我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我爹病了,身为儿子的我自然要在床边侍候。”
“侯爷病了?”杨清宁客气地问道:“可严重?”
“不算严重,是在边疆征战时留下的旧伤复发了。”
杨清宁点点头,道:“五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你就不请我进去坐坐?”陈慧边说边往宫门里面瞧了瞧。
杨清宁见状不禁有些好笑,他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道:“咱家这个奴才,若没有主子的吩咐,怎敢放外人进去。”
“在这宫中谁不知小宁子是三皇子的心腹,况且三皇子年幼,东宫的事多数是你说了算。况且咱俩这关系,也算不上外人吧。”
“五公子是侯府嫡子,身份尊贵,咱家就是个侍候人的奴才,不敢高攀。”
陈慧挥挥手,“无妨,我不嫌弃就成。”
杨清宁额角的青筋抽了抽,都说世家公子极爱面子,怎么面前这位脸皮这么厚。他虽说的含蓄,但以陈慧的智商不可能听不懂,这般死缠烂打到底有什么目的。
“五公子,咱家还有事……”
“不进去就不进去,在门口坐会儿也成。”陈慧打断杨清宁的话,径直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将拿在手上的酒壶往上扬了扬,道:“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咱家还要侍候殿下,不能饮酒。”杨清宁果断拒绝。
“那就陪我坐会儿。”陈慧仰着头看他,明亮的眼睛里竟有丝轻愁。
杨清宁犹豫片刻,挨着他坐了下来,道:“五公子似有心事?”
陈慧转开视线,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宫墙,道:“不愧是宫里的人,惯会察言观色。”
杨清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五公子这是夸奖,还是挖苦?”
“自然是夸奖。”陈慧打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口,随后递给杨清宁,“真的不喝点?这可是醉香楼的招牌百花酿,这么一壶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杨清宁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要是兑换下来,相当于几万块买这一瓶酒。而他在现代与朋友喝酒,最多喝几块钱一罐的啤酒,果然不愧是官二代,还真是够奢侈的。
“怎么样,要不要尝一尝?”陈慧再次将酒壶往杨清宁面前送了送。
杨清宁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酒壶,他还从未喝过这么贵的酒,想尝尝到底什么味道。小小地喝了一口含在嘴里,首先是辛辣的味道,和普通白酒没什么区别,当他咽下去后,嘴里有回甘,还有淡淡的花香,味道确实比普通白酒多了几分味道。
“怎么样,味道如何?”陈慧期待地看着杨清宁。
“味道还不错,只是一百两太贵了,若是咱家,绝不会买。”
陈慧听得一阵好笑,道:“你光是从我这儿赚的银子,就一千多两了,还在乎这点钱?”
“五公子可是忘了,咱家刚从冷宫出来没多久,身边能傍身的也就只有五公子输给咱家的那一千多两,咱家自然要省着点。”
“不对吧。”陈慧转头看向杨清宁,“我大哥可说了,为了给你赔罪,他可是花了二百两黄金和五千两白银,你怎会没钱?”
杨清宁神情一滞,有些尴尬地笑笑,“陈统领是这么说的?”
陈慧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为此我在书房跪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杨清宁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甭说两个时辰了,让他跪半个时辰都吃不消。更何况是陈慧,他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种罪,难怪会缠着他,这是想着怎么报仇呢。
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陈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五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清宁看向他手里的酒壶,“难道你在酒里下了毒?”
“你可是害我跪了两个时辰,我的双腿差点跪废了,从小到大我就没受过这种罪,自然要找你报仇。”陈慧将酒壶往上抬了抬,“这酒里我下了药,不会让你死,却能让你生不如死!”
杨清宁心里一紧,刚想伸手去扣喉咙,却看到陈慧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禁有些恼,“戏耍咱家有趣吗?”
“哈哈,有趣,有趣,自然有趣。”陈慧大笑着说道:“刚才你的脸都吓白了。”
杨清宁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面前这个大少爷分明就是处于叛逆期的熊孩子,真是欠收拾。
“既然五公子没事,那咱家就失陪了。”
见杨清宁恼羞成怒作势要走,陈慧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道:“你可是害我跪了两个时辰,这膝盖养了许久才好,我捉弄你一番,应该不过分吧,何必这般小气。”
“五公子被罚跪,是因你无缘无故打伤咱家,咱家的膝盖也养了许久才好,咱们之间互不亏欠。你方才又捉弄调侃,怎生说咱家小气?”
“不对吧。我打伤你,已经做了赔偿,那时便已一笔勾销,后来我又被罚跪,还不是你害的?”
“罚你的是你爹,跟咱家有何关系,五公子这是强词夺理!”
“成,就算我方才做错了事,我跟你道歉,对不住,我错了,这样总成了吧。”
杨清宁闻言又坐了回去,挣开了他的拉扯,“五公子来找咱家,到底是所为何事,还请直言。”
“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不是,您可是侯府五公子,亲朋好友多的是,为何要找咱家?”杨清宁十分不解。
“你与他们不同。”陈慧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杨清宁挑了挑眉,他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个人魅力,“有何不同?”
“就像你说的,我从小锦衣华服,被娇宠着长大,身边围绕着许多人,他们哄着我、捧着我,对我百依百顺。但我知道,他们如此对我,不是对我这个人有什么感情,而是因为我永寿侯府五公子的身份。”
这不是废话吗?就你那任性跋扈的性子,若不是身份摆在那儿,谁能跟你称兄道弟,那不是找罪受嘛。
想归这么想,但话却不能这么说,杨清宁嘴角勾起假笑,道:“五公子至情至性,总有那么几个真心以待的朋友。”
陈慧闻言轻笑出声,“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瞧五公子这话说的,咱家说的话,咱家怎能不信。”一片落叶飘了下来,落在了杨清宁的衣服上,他拿在手里,抓住叶柄随意地撵着,让它在眼前转动,“咱家也不过是个俗人,还是个贪财的俗人,跟五公子身边的人一样,五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你确实贪财。不过,你并不怕我,也不会刻意讨好,这正是我想要的。”
杨清宁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陈慧,道:“咱家是宫里的奴才,一生都将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转悠,而你是侯府的公子,想进皇宫也得挑时候,若非意外,咱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咱家为何要怕你?再说,咱家讨好你,又能有何好处?”
“你说的没错。”陈慧看着杨清宁的眼睛,“你知道你的五官中哪里最好看吗?”
杨清宁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五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眼睛最好看,清澈透亮。”陈慧自问自答,就好似没听到杨清宁的话一样。
好在他说完便移开了视线,杨清宁这才松了口气,“五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咱家被你绕得头晕脑胀。”
“父亲让我娶乔家的三小姐。”
陈慧的思绪太过跳跃,杨清宁有些跟不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八卦地问道:“这是喜事,五公子为何满脸不高兴?是五公子不满意乔家小姐,还是已心有所属?”
八卦是人的天性,在哪儿都一样,对于这种送上门的八卦,杨清宁自然不会放过。
“乔欣儿任性跋扈,长得又不好看,我自然是不愿。”
“任性跋扈……”杨清宁瞥了陈慧一眼,心中暗道:这不正好配对吗?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陈慧不满地皱起了眉,“我那日对你出手,是因你是东厂的人,世人皆知东厂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打你算是轻的。”
“咱家是否还得谢谢五公子手下留情?”
“不必客气。”
杨清宁被他这厚脸皮的行径气笑了,道:“侯爷那么宠爱五公子,给五公子挑的婚配人选,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应该是貌美如花,绝对跟不好看搭不上边。五公子何必在此无病呻吟?”
“她的模样还比不上你,你说好看吗?”
杨清宁神情一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拿他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子比漂亮,这对他来说应该算是诋毁吧。可站在乔欣儿的立场,让她和一个小太监比相貌,还比输了,这对她的侮辱性更强吧。这熊孩子一句话得罪两个人,果然是欠收拾!
“咱家还有事,实在没有闲暇陪五公子谈心,告退!”
“哎,别走啊!”陈慧想故技重施,被杨清宁躲了过去,不得不站起身说道:“我这可有事关东厂的重大消息,你想不想听?”
杨清宁的脚步一顿,转头看了过去,“什么消息?”
陈慧看了看方才他们坐下的位置,道:“你帮我想办法,推掉这门婚事,我就告诉你。”
“五公子怎么就确定咱家有办法帮你呢?”杨清宁很好奇他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怎么想法如此清奇。
“直觉。”陈慧自信地勾起嘴角。
第35章 风云起
陈慧脑回路之清奇, 让杨清宁表示惊叹,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你这般看我作甚?”陈慧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杨清宁见状微微一怔, 随即调侃道:“没想到五公子竟也会害羞。”
“害羞?”陈慧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越发红了, 恼羞成怒道:“你在说什么笑话!京都那些花街柳巷, 本少爷都去过,那可是‘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说我害羞, 怎么可能!”
杨清宁看得一阵好笑, 突然觉得陈慧其实也挺可爱的, 虽然任性了点, 却也没什么坏心思,“行行行,是咱家说错了话。”
“就是你说错了话!”陈慧不依不饶地说道:“就算我要那什么,那也得对貌美的女子吧, 怎么可能对你。”
“是是是,五公子说得对。”
杨清宁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张脸实在太麻烦,绝对的男生女相, 若是换身衣裙, 妥妥的清秀少女,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认错的态度方可,我就大人大量原谅你了。”陈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重新坐了回来,只是和杨清宁拉开了些许距离。
杨清宁好笑地看着他, “那咱家谢五公子宽恕。”
“咱们回归正题,你快给我出个主意,怎样才能毁了这桩婚事?”
杨清宁方才搜索了一下乔欣儿的名字,发现这个乔欣儿的身世不简单,是四大世家乔家的嫡女,其祖父乔恩怀时任吏部尚书,是妥妥的大家闺秀。甭管她的性情如何,单单她的身世,求娶她的人都能绕京都一圈。
“乔尚书的嫡孙女,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你为何要拒绝?”
“你知道乔欣儿?”陈慧惊讶地看着杨清宁。
“虽然咱家在深宫中极少出去,却也对朝中的大臣有些耳闻,能与侯府联姻的姓乔的人家,也就只有吏部尚书乔恩怀乔大人。以乔大人现在的年龄,他的女儿早已出嫁,那就只剩下孙女,所以咱家便有此推断。”
“你果然够聪明!”陈慧欣喜地说道:“我没找错人!”
“五公子让咱家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五公子得与咱家说实话。”杨清宁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问道:“五公子到底为何不想娶乔家小姐?”
陈慧的眼神有些躲闪,“我与乔欣儿只见过一次,还是在七八岁的年纪,她现在长什么样,我都不清楚,怎么和她成亲?”
杨清宁知道他没说实话,起身说道:“既然五公子不能坦诚相待,那咱家便不多留了,告退。”
陈慧见状急忙拉住了他的衣服,“哎,你别走啊,我给你银子,五百两怎么样?实在不行,那就一千两。”
“不成。”杨清宁扯了扯被攥紧的衣角,愣是没扯动,没好气地说道:“五公子快松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陈慧看着他,眉头皱得死紧,挣扎片刻后,说道:“成,我说实话。”
杨清宁再次扯了扯衣角,“松手。”
“那你不能说走就走。”见杨清宁点头,陈慧这才松了手。
杨清宁重新坐了回去,“说吧。”
陈慧看了看门旁的内侍,“让他们两个离远点。”
杨清宁转头看了过去,吩咐道:“你们走远点。”
“是,公公。”
待两人离开,陈慧这才开口道:“我不想娶乔欣儿,是因为我不想做陈家家主,也不想继承侯爵。”
杨清宁闻言一怔,随即惊讶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侯爷想让你做陈家家主,继承侯爵?”
“你怎么这副表情?”陈慧见状顿时有些不服气,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能力做陈家家主,担不起这个侯爷的爵位?”
杨清宁挑了挑眉,“五公子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杨清宁实话说道:“以目前五公子的能力,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看着杨清宁清透明亮的眼睛,陈慧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幽怨道:“让你说真话,你就说真话,何时变得这般听话了?”
杨清宁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才想逃避责任,不是吗?”
陈慧沉默地看着杨清宁,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苦笑着说道:“真怀疑你的眼睛能看透人心。”
“五公子可不能乱说,咱家可没那种能力。”杨清宁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道:“侯爷之前定的接任家主的人选,应该是陈统领吧,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这不得问你。”陈慧不满地瞪了杨清宁一眼,道:“自从上次你去侯府,父亲对大哥的态度就变了,还积极为我张罗婚事,大哥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十分煎熬,整个人消沉了许多。”
看着陈慧担忧的神情,杨清宁试探地问道:“五公子与陈统领的关系很好?”
“那当然!我年幼时,父亲公务繁忙,母亲又有许多应酬,都是大哥陪着我,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杨清宁看着天真的陈慧,突然有些怜悯,因为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完全不懂人世之凶险,竟把豺狼当成了信赖的亲人。
“所以五公子不想娶乔欣儿,也是为了陈统领。那五公子来找咱家,陈统领可知情?”
陈慧迟疑了一瞬,“应该知道吧,你问这个作甚?”
杨清宁并未回答,继续问道:“五公子来找咱家出主意,是否为陈统领暗示?”
“我未向大哥提过此事,你到底想说什么?”听杨清宁句句不离陈钰,陈慧不禁起了疑心。
杨清宁摇摇头,道:“没什么。”
陈慧虽然不信,却也没再多问,“那你到底有没有主意?我该怎么做才能毁掉这门婚事?”
见陈慧起了疑心,杨清宁转移话题,“五公子对乔家小姐可了解?”
“我都说了,我只见过她一次,还是在2十有八九前。”陈慧有些烦躁地仰头喝了口酒。
“五公子出身在武将世家,应该听过一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打对方的主意,还得对她有足够的了解,这样才能一击必中。”
陈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有点道理。”
杨清宁见状有些好笑,这陈慧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天真了,跟个孩子似的,“所以待五公子对乔家小姐有所了解后,再来找咱家吧。”
陈慧仔细想了想,觉得十分在理,起身说道:“成,就按你说的做,那我就先走一步。”
见他要走,杨清宁出声阻止,“五公子留步。”
陈慧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他,道:“怎么了?”
杨清宁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五公子是否忘了点什么事?”
“忘了什么事?”陈慧重复了一句,随即恍然道:“你是说东厂的事。”
杨清宁脸上含笑,看着他并未出声。
“我确实是忘了,并非有意。”陈慧解释了一句,重新坐了回去,靠近杨清宁,小声说道:“你们家厂公被参了,督察院、各科给事中齐上阵,参奏秦淮罪状十二条,条条都是死罪。看这形势,朝中那些大人物是打算拿他开刀啊。你是东厂的掌刑千户,说不准也会被牵涉其中。”
杨清宁听得一愣,随即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宫中没有传闻?”
陈慧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督察院有个巡查御史叫郭轩?”
“郭轩?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杨清宁皱着眉头仔细想着,“对了,是在东厂衙门,咱家在东厂衙门见过。五公子为何提起他,难道此事因他而起?”
福禄带他去东厂时曾见过郭轩,当时郭轩刚被东厂的人带回衙门,福禄还曾问过他因何被抓,后又叮嘱要好好调查。
“你如此聪明,做个太监真是可惜了!”陈慧看着他忍不住感叹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劳烦五公子详细告知。”
见杨清宁如此关注,陈慧脸上难掩得意,“前几日这个郭轩死在了东厂衙门,其家眷便到应天府告状,甚至还敲了登闻鼓。”
杨清宁有些惊讶,“敲了登闻鼓就是要告御状,秦淮可是东厂厂公,怎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陈慧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说是有人从中助力。”
杨清宁点点头,“这般说来郭轩的事只是个引子,后来的参奏才是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所在。”
“秦淮那个死太监,早就该被千刀万剐。”不知想到了什么,陈慧转头看向杨清宁,眼中的神色变了味道,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来。
杨清宁被他看得一怔,随即问道:“五公子这么看着咱家作甚?”
陈慧犹豫片刻,小声问道:“你长得这般好看,又年纪轻轻做了东厂的掌刑千户,不会是因那死太监也对你……”
杨清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到秦淮那恶心的模样,眉头越皱越紧,不满地说道:“咱家与五公子无冤无仇,五公子就不能盼咱家点好?”
陈慧见状不由长出一口气,奇怪地问道:“虽然我进宫的次数不多,却也见过不少内侍,他们都比不上你的模样,那死太监怎么没对你下手?”
“听五公子这语气,是为厂公感到惋惜?”杨清宁狠狠白了他一眼,起身迈进了宫内,扬声说道:“关门送客!”
候在一旁的内侍忙应声,不管不顾地关上了宫门,还好陈慧身手不错,否则非要被撞个跟头不可。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慧看着紧闭的宫门,扬声喊道:“你别误会啊!”
杨清宁并未走远,自然听到了他的喊声,却并没打算回应,心里想着之前两人的交谈。
“公公。”
小瓶子的声音打断了杨清宁的思绪,他抬头看了过去,随口问道:“何时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小瓶子答道,随即看了看紧闭的宫门,“方才那声音是侯府的五公子?”
杨清宁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声,“最近宫里是否有什么变故?”
“公公听说了?”小瓶子说话时,又看了看宫门的方向,很明显是有所猜测。
杨清宁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点头说道:“方才与五公子闲聊,他说了些最近朝中发生的事。”
“最近朝中不少人针对厂公,且来势汹汹,怕是不能善了。”
连小瓶子都这么说,可见此事是真的,杨清宁好奇地问道:“皇后娘娘打算怎么应对?”
“能保就保,不能保,那就只能弃卒保车。”
这是意料之内的答案,无论之前秦淮为张明华做了多少事,当真正面临取舍的时候,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舍弃。不过秦淮不比那些小喽啰,知道太多内幕,在确定无能为力之前,张明华还是会尽量保全他。秦淮也一定会留有保命的东西,不会这么轻易便被拿下。这两方的博弈,谁输谁赢,还真有待商榷。
杨清宁接着问道:“娘娘可知此事幕后推手是谁?”
“内阁东明党。”小瓶子没有隐瞒,“郭轩便是东明党成员。”
“那这般说来,东明党是要与皇后娘娘开战?”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杨清宁热不住深吸一口气,“那三股势力相互制衡的局面便会被打破,朝堂之上怕是会掀起腥风血雨。”
后面还有一句话,杨清宁没有说,那就是东明党敢与张明华开战,十有八九已与陈明威为首的武将集团联手。若当真如他猜测那般,那张明华可就要头疼了。
小瓶子沉吟片刻,问道:“公公与侯府五公子走的似乎有些近。”
永寿侯府是陈明威阵营的主要成员,小瓶子作为张明华的人,自然要过问,杨清宁心里清楚,“咱家去见他,就是想知道他刻意接近咱家,到底有何目的,顺便套套话。咱家这条小命,就好似那漂泊在那汪洋大海上的小舟,倾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总要掌握先机,才能保住性命。”
小瓶子点点头,“那公公可问出什么?”
杨清宁推测道:“自上次咱家去侯府后,永寿侯便对陈钰改了态度,甚至积极为陈慧张罗婚事,咱家以为永寿侯应该已经知晓此事,在为以后做打算。”
“自陈钰暗杀吴乾军失败后,行事便低调了许多,表面上与吴乾军也是和睦相处,就好似无事发生,暗中却在查找所谓的目击者。”小瓶子看向杨清宁,似是有所怀疑。
杨清宁解释道:“那日他问咱家是否有目击者,咱家回答时故意迟疑了一瞬,就是想引他怀疑,让他再有所行动,因为只有这样,咱们才有机会抓到他。”
小瓶子恍然道:“原来如此,公公英明。”
杨清宁苦笑着说道:“咱家也只是想保住命罢了。”
“小宁子。”
杨清宁转身看过去,只见凌南玉正站在书房门口,他急忙走了过去,道:“殿下怎么出来了?”
“已经下课了,先生正在收拾东西。”
“这么快?”杨清宁往里看了一眼,果然见鸿吉正在收拾东西,道:“殿下,今日先生可曾布置课业?”
凌南玉点了点小脑袋,“今日所学皆要背诵,明日先生会检查。”
两人正说话,鸿吉从里面走了出来,扫了一眼杨清宁,随即看向凌南玉,叮嘱道:“殿下好生完成课业,老臣明日再来。”
“先生放心,学生明白。”
鸿吉满意地点了点,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东宫。
凌南玉抬头看着杨清宁,小眉头皱着,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道:“小宁子方才去了何处,为何去了那么久?”
杨清宁在凌南玉蹲了下来,解释道:“方才侯府的五公子来找奴才,奴才便出去了一趟,一时没注意时间,殿下莫怪。”
“他怎么又来了?”凌南玉的小脸皱成了包子,随即问道:“这次又输给小宁子多少银子?”
“这次他寻奴才有事,并非来与奴才比试的。”
“他寻小宁子能有何事?”
“殿下,外面太阳大,我们进去说吧。”
凌南玉点点头,和杨清宁一起进了书房,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宁子快说,他寻你到底何事?”
“这几日永寿侯在为
他张罗婚事,他不想这么早成婚,便让奴才给他出出主意,看怎样能毁了这桩婚事。”虽然凌南玉还小,但杨清宁不会什么事都瞒他,也不会让他成为不知世事的贵公子,会适当地让他了解这个世界的黑暗面,他的身份注定要面临这些。
“他的婚事与小宁子有何关系,为何要小宁子出主意?”凌南玉十分不解。
杨清宁也弄不明白陈慧的脑回路,“大概是因为他觉得奴才够聪明吧,所以才会向奴才讨主意。”
凌南玉跳下软塌,来到杨清宁身边,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小宁子,若以后他再来,你不要搭理他好不好?”
杨清宁愣了愣,奇怪地问道:“殿下为何对他这般不喜?”
凌南玉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道:“他几次三番纠缠小宁子,定是心怀不轨,小宁子不要搭理他。”
杨清宁一看便知他在撒谎,毫不掩饰眼底的失望,道:“殿下,奴才一直以为我们是两体一心,殿下有什么事都会告知奴才,没想到竟是奴才一厢情愿。”
凌南玉闻言急忙说道:“小宁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那殿下告诉奴才实话。”
凌南玉撅起嘴巴,委屈巴巴地说道:“他一来,小宁子便去见他,都没时间陪我了,我讨厌他!”
杨清宁一怔,心里顿觉有些好笑,凌南玉太过依赖他,竟吃起了陈慧的醋。
杨清宁蹲下身与他平视,耐心地解释道:“殿下,奴才做事之前都会三思,因为咱们的处境看似安稳,实际危险重重,奴才要保证凡事占据先机,才能从容应对。陈慧是侯府的五公子,又是禁卫军统领陈钰的弟弟,从他那里奴才可以套取情报,用以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以若是他来,奴才还是会见。”
凌南玉看着杨清宁的眼睛,极其认真地问道:“那是否我变得足够强大,小宁子便不用抛下我,去应付其他人?”
杨清宁想了想,“若殿下足够强大,那奴才确实不用再费心去谋划,所以殿下要好好读书,好好学本领,快快长大。”
快点长大吧,他也能尽早离开这个金碧辉煌的鸟笼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好,那我们拉钩。”凌南玉抬起右手,伸出小拇指。
杨清宁也没多想,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凌南玉一脸认真地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见杨清宁没说话,凌南玉提醒道:“小宁子也说。”
杨清宁有些无奈,“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盖章。”凌南玉执着的和杨清宁走完程序。
杨清宁无奈地照做,随后说道:“好了,殿下快点背书吧,明日鸿大学士可是要检查的。”
“那小宁子与我一起,我们还和往日一样,比一比谁背的快。”
“好。”
坤和宫内,张明华坐在软榻上,身体前倾,手上拿着奏折,外眼角微微上扬,一双柳叶眉轻轻蹙着,眼角的细纹被紧绷的表情拉得平整。种种迹象表明,她此时的心情并不愉悦。
福禄躬身站在一旁,眼睛看着地面,静等着张明华的指示。
‘啪’,奏折被扔在地上,张明华恼怒地开口:“混账东西!真是该死!”
福禄上前将奏折捡了起来,平静地说道:“娘娘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张明华被气得脸色铁青,怒道:“这个混账东西,竟瞒着本宫做了这么多事,甚至暗中与蛮人勾结走私盐和茶叶,真是死不足惜!”
福禄接话道:“其他事都好说,找几个替死鬼,给他们点好处,也就能将他摘出去。可与蛮人勾结一事,实在不好办,说的难听点,那可是通敌卖国,是要株连九族的,谁敢出来顶罪。”
张明华的脸色更加难看,“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暂时无人知晓,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咱们能查到的,他们早晚也能查到。娘娘,咱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自上次他因杨清宁的事去找秦淮后,福禄便派人去调查秦淮,查到了他勾结蛮人走私一事。他本不打算那么早便将此事告知张明华,谁知朝中诸臣竟对秦淮群起而攻之,他才不得不将此事说出来。
张明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确实要早做决断。”
福禄提醒道:“娘娘,从此事便可看出,秦淮已对娘娘有了二心,而他又跟随娘娘多年,对我们的底细了解甚多,恐怕会为了保命出卖娘娘,不得不防啊。”
“他敢!”张明华眼神凌厉,眼中闪过杀意,道:“你去一趟乾坤宫,让他夜间过来一趟。”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
看着福禄离开的背影,张明华越想越生气,秦淮和福禄是她的左膀右臂,谁出了事,于她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不过为了保全自身,就算自断双臂,她也会毫无不犹豫。
御书房内,凌璋坐在御案之后,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淮,沉默许久也未开口,气氛就在这种沉默中慢慢紧绷,让向来恣意狂妄的秦淮,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君王的压力,犹如一双无形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身子,让他的脊椎一弯再弯,几乎匍匐在地上。
第36章 风云起(2)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秦淮匍匐在地,一层接一层的冷汗出着,面前的地面被打湿, 厚重的衣衫也已全部湿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 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传来的汗味。
凌璋移开视线, 将手中的奏折放在一旁,语气淡淡地说道:“你是朕身边的近侍, 这些年朕对你多有倚重,不曾想你竟瞒着朕做了这么多事。”
相较于方才那种诡异的沉默, 现在凌璋开了口, 那股无形的势压便散了, 秦淮悄悄松了口气, 慌忙辩解道:“皇上,奴才冤枉!奴才虽然兼任东厂厂公,却因每日在皇上身边侍候,无暇顾及衙门里的事, 许多事奴才都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奏折上所说,奴才全不知情,还请皇上明鉴。”
凌璋闻言轻笑一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道:“一句话便将所有事都推了个干净。据朕所知, 你不当值时,都是在东厂衙门过夜,在宫中多久, 就在东厂衙门多久,事事亲力亲为, 怎么到朕这儿,却说什么都不知情?”
“皇上,奴才在您身边侍候多年,奴才什么性情,您最清楚不过……”
凌璋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打断秦淮的话,怒道:“朕是多年不问事,却并非不知世事的傻子,一人参奏你,朕可以当做是有人无事生非,这么多人参奏你,且言之凿凿,你一句不知便能了结?”
“皇上,奴才是做了些错事,不过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奴才心中有数,绝不会让皇上为难。那些攻讦奴才的奏折,如潮水般蜂拥而至,这明显是有人心怀不轨,想除掉奴才,断了皇上的臂膀,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淮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都察院和各科给事中,轮番地参奏他,还搞了什么十二大罪状,条条要人命。事情的导火索是洪海抓进东厂的巡察御史郭轩。
东厂行刑的都是老手,若非下令处死,不可能出现用刑致死的情况。他们要从郭轩口中套话,虽对他用刑,却不可能让他死,可事实却是他死了,死在了东厂衙门。
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个巡察御史,死在他手里的,比郭轩官职高的大有人在,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可就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巡查御史,让他陷入了阴谋的漩涡。
不过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多年,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那些参奏他的人,都有把柄在他手上,他会一一还回去。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张明华,这些年他可没少为她做事,若是他出了事,张明华就相当于断了一臂,无论如何她也会保全他。
“皇上,您好好想想,为何突然那么多人针对奴才,这分明是阴谋。奴才掌管东厂,为皇上四处收集情报,就相当于皇上的耳目,他们对付奴才,就是要遮住皇上的耳目,不让皇上了解朝堂之外的事,他们居心叵测,皇上千万不要中计啊!”
秦淮虽然因近两年权势在握,而变得嚣张跋扈,却并非没了脑子,他知道如何为自己开脱。
“这般说来,这幕后之人真正要对付的是朕?”
“是啊,皇上,东厂和锦衣卫是皇上手里的两把刀,我们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他们逮住机会,自然死咬着不放,因为我们的存在与他们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跟随凌璋身边多年,秦淮很了解凌璋的脾性,他几乎不问政事,在御书房里坐着,也只是做做样子,若非参他的奏折太多,凌璋也不会管。
只是这次他猜错了,凌璋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东厂厂公的位置,你就不要坐了。”
秦淮傻了眼,竟不顾规矩地抬头看向凌璋,道:“皇上,您……您这是信了那些人的话?”
“怎么,你是在质疑朕的命令?”
凌璋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却让秦淮听出了危险的意味,他连忙垂下了头,“奴才不敢。”
“你方才说的没错,东厂和锦衣卫是朕的耳目,也是朕手中的一把刀,身上的担子确实重了。你既是司礼监掌印,还是不要再兼任东厂厂公了。”
凌璋这话听着是为秦淮着想,可事实却是在夺他的权。秦淮不懂凌璋为何突然如此,他平日里分明很是倚重自己。
“是,奴才谢皇上恩典。”
即便南凌国被三股势力瓜分,可南凌国的皇帝还是凌璋,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就算是秦淮也不能不听。
“回去好好反省,今日你就不必侍候了。”
“是,奴才告退。”
若东厂厂公的位置能换来平安,没了也就没了,他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这宫中没人敢小瞧了他。说不准皇上是为了让他躲过这次灾祸,故意而为之,待过段时间,他再和皇后谋划谋划,东厂厂公的位置还是他的。秦淮这样安慰着自己。
秦淮刚回来,就听内侍回报,说福禄来见他,他清楚福禄的来意,便让人带他来了自己的卧房。
福禄看着褪下外衫的秦淮,道:“若咱家没记错,今日应该是公公当值吧。”
秦淮苦笑着说道:“公公何必明知故问。”
福禄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问道:“皇上对公公可有为难?”
秦淮实话说道:“皇上方才罢免了咱家东厂厂公一职。”
现如今他得和张明华那边信息共享,尽可能将对他的不利局面扭转过来,这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免职?”福禄的眉头皱了起来,“皇上对公公有了不满?”
“咱家觉得皇上是在为咱家善后。”
虽然要信息共享,但秦淮不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门清,尤其在这种危机时刻,不能让张明华觉得他没了利用价值,否则等待他的只有被舍弃。
“否则除去的不止是东厂厂公的职位,还有咱家这条命。”
“那司礼监的职位……”
秦淮笑笑,道:“公公放心,咱家依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福禄点点头,道:“皇后娘娘说让公公晚上去坤和宫一趟,娘娘有事要与公公商议。”
“好,咱家记下了。”
话已带到,福禄也不逗留,转身离开了乾坤宫。
御书房内,凌璋正翻阅奏折,内侍高勤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皇上,方才坤和宫的福禄来了,在秦淮的住处呆了片刻,便又走了。”
凌璋的注意力依旧在奏折上,头也不抬地说道:“派人盯着点,他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有过接触,朕都要知道。”
“是,皇上。”
“东厂厂公的位置,便由你来坐吧。”
凌璋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让高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跪在了地上,道:“奴才谢皇上恩典。”
凌璋这才抬头看向高勤,“位置,朕给你了,至于能否将东厂变成你的,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奴才定不负皇上所望,但……”高勤停顿了停顿,接着说道:“东厂不是奴才的,是皇上您的。”
凌璋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希望你能一直铭记这句话。”
“是,奴才定铭记于心。”
凌璋不置可否地笑笑,“退下吧。”
“奴才告退。”高勤领命,躬身退出御书房。
高勤是个聪明人,比秦淮聪明得多,只是秦淮身后有张明华的支持,所以这些年虽然同为凌璋的内侍,他却一直是被压制的那个,也是最没存在感的那个。
正因如此,他看到了凌璋的变化,以前的凌璋不问世事,每日待在后宫厮混,如今的凌璋虽然也极少问政,却每日都会来御书房翻阅奏折,朝中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高勤觉得凌璋就好似一个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猎物在他的地盘活动,只待他觉得玩得腻了,便将这些不听话的猎物一网打尽。高勤明白自己也是猎物中的一个,要想不被猎杀,就做一个听话的猎犬。事实不出他所料,凌璋终于开始动手,而第一个猎物便是秦淮。
很快,秦淮被免去东厂厂公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各方势力都有各自的猜测,多数人和秦淮一个想法,以为凌璋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去秦淮东厂厂公的职位,就是给外界一个信号,秦淮已经被他惩处,识趣的就不要再揪着不放。
自陈慧带来秦淮被参奏的消息,杨清宁便刻意留意这方面的消息,自然也得知了秦淮被免职的事,与其他人的想法恰恰相反,他隐隐觉得此事不会这般轻易揭过,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之后的形势会越发严峻。
三更时分,秦淮悄悄从乾坤宫出来,塞给守门的一张银票,威胁他嘴巴闭紧了,随后才拎着灯笼朝着坤和宫的方向走去。
在路过御花园时,他鬼使神差地朝梅林的方向看了看,梅林里影影绰绰地好似有个人影闪过,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可他想起秦流被杀一事,就是因为撞到了陈钰和徐珍儿偷情,才惨遭灭口,便又上前了几步。
若是能抓他们个现行,那便可以威胁陈钰和徐珍儿为他所用,陈钰是永寿侯陈诉的儿子,禁卫军统领,徐珍儿是刑部尚书徐振羽的女儿,凌璋的宠妃,有了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相助,那这场风波就会无疾而终,他也能全身而退。
秦淮思量了思量,将手中的灯笼熄灭,悄悄地靠近梅林。随着他的靠近,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女子压抑地□□声,听得秦淮心痒痒的,更加确信这里面定然有一对偷情的男女。可当他双脚踏入梅林,那声音便消失了,他顿住脚步,支着耳朵仔细听,除了风吹树叶的‘哗啦’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就在他思考着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他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说不出的好闻,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的香味。突然,他感觉脖颈一阵发凉,就好似有人在他身后吹气,想想死在这里的秦流,恐惧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肩膀一沉,不知是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隔着厚重的衣衫,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气钻进来,让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理智告诉他不要去看,可身子却不停使唤,哆哆嗦嗦地转头,只见肩膀上搭着一只惨白的手,指尖呈青色,指甲很长,又尖又利,只要它轻轻往前一送,就能轻易穿透他的脖颈。
“鬼!”
一声惊叫后,他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也因此看清了身后那人的模样。那人身上穿着一身内侍的常服,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胸前的位置是大片的血迹,头发乱糟糟地散着,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盯在自己身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你是谁?”秦淮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呼哧、呼哧’的声音传来,就好似破风箱被抽拉时的声音,那人慢慢抬起手,伸向自己的喉咙,随着他的动作,那‘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那人佝偻着腰,痛苦地抽动着,随后竟将尖利的指甲刺进喉咙,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蹒跚地朝秦淮走来。
“不……别过来,别过来……”
过度的恐惧让秦淮的大脑陷入空白,手脚更是软得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慢慢靠近。而一阵风吹过,那人乱糟糟的头发被吹气,秦淮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惨白的脸,只有眼白的眼睛,以及青紫的嘴唇。
他是秦流,是早已死去的秦流!
“鬼……鬼!”
极端的恐惧之下,秦淮的眼睛最大程度的睁着,一道道血丝在眼中出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滴着鲜血的手伸过来,在即将刺进自己喉咙时,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坤和宫内,张明华侧躺在软榻上,单手撑着脑袋假寐,等着秦淮过来,可等到了后半夜,依旧没见他的人影。
福禄看了看时辰,出声说道:“娘娘,您去歇着吧,都这个时辰了,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张明华睁开眼睛,方才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过了子时。”
张明华气极反笑,“这个狗奴才,好大的架子,竟让本宫等他!”
福禄沉吟片刻,道:“娘娘,奴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张明华闻言神情一滞,道:“哪里蹊跷?”
“秦淮如今被群起而攻之,理应最是紧张,娘娘叫他过来,便是要商议今后如何应对,这是在帮他脱身,他不会不过来才是,可……”说到这儿,福禄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难道他出了事,或者被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脚步。”
张明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派人去乾坤宫一趟,看看他在做什么。”
“是,娘娘。”福禄应声,躬身退出寝殿。
张明华坐起身子,道:“得了,不等了,侍候本宫歇息吧。”
“是,娘娘。”一旁的侍女忙应声。
福禄派人悄悄去了乾坤宫,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秦淮,又仔细找了一遍,眼看着天色见亮,无奈之下只能回去禀告。
“没在乾坤宫?”听到禀告,福禄的眉头皱了起来,道:“你再去东厂一趟,看看他是否在那儿。”
“是,公公。”
清早,杨清宁准点起床,在院子里跟小瓶子学拳。在大学里有专门的体能训练,比如擒拿格斗等,为了应对犯罪分子的暴力行为,杨清宁这方面的成绩还不错,只是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功夫,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就比如说内功。为了多一项保命手段,杨清宁决定和小瓶子学功夫,早上学拳,晚上打坐。
练了一个时辰的拳,杨清宁早上的功课算是完成,随后便让人打了盆水,简单的擦洗一番,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去寝殿叫凌南玉起床。
上午有课,杨清宁依旧站在一旁陪着,可能是习惯了的原因,竟然全程没有犯困,第一次精神奕奕地听鸿吉的课。
课上到一半,见小顺子在门外张望,杨清宁悄悄地退出书房。
“公公,宫中出大事了!”小顺子脸色有些涨红,气息也有些不稳,似乎是刚刚奔跑过。
杨清宁好奇地问道:“出了何事?让你如此大惊小怪。”
小顺子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秦公公自尽了。”
杨清宁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谁自尽了?”
“司礼监掌印,原东厂厂公,秦淮秦公公!”
杨清宁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那个老变态就算刀悬在脑袋上,他也不可能自尽,这其中定有隐情,“他怎会自尽,你这是听谁说的?”
“奴才方才去御膳房,路过御花园时,见梅林外面围满了人,好奇之下便挤进去看了看,竟看到秦淮公公吊死在树上,那模样……太吓人了!”小顺子边说边伸了伸舌头,脸色也随之白了几分,看上去确实受到了惊吓。
“你可看得出他是自尽,还是被谋害?”
“这奴才哪看得出?”小顺子苦着脸,突然停顿了停顿,道:“不过奴才好像看到吊死他的是他的腰带。”
“他的腰带?”
杨清宁正要再问,守门的小柜子脚步匆匆地小跑了过来,道:“公公,福禄公公来了。”
杨清宁闻言连忙朝着宫门口走去,却见福禄已带人走了进来,身旁跟着的正是小瓶子。
杨清宁行礼道:“奴才见过公公,给公公请安。”
“不必多礼,随咱家去一趟御花园。”福禄语速很快,可见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杨清宁一怔,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转头看向小顺子,叮嘱道:“小顺子,咱家随公公去躺御花园,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待会儿若殿下问起,你便如此说,可明白?”
“是,奴才明白。”
福禄见他吩咐完,转身就往回走,杨清宁和小瓶子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你可听说了?”
福禄突然开了口,却并未回头,问得问题也是没头没尾。
不过杨清宁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是,奴才方才听小顺子说,在御花园的梅林内,发现了秦淮公公的尸体。”
“没错,确实如此,是发现了秦淮的尸体。”福禄重复了一句无意义的话。
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这么觉得,可停在杨清宁耳中,却觉得有些意味深长,试探地问道:“公公是怀疑秦淮公公是被人谋害?”
福禄顿住脚步,转头看了杨清宁一眼,不过很快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你果然够聪明!”
“多谢公公夸赞!”
“以咱家对他的了解,他绝不可能自尽,定是有人谋害。”福禄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他死的那个地方,也十分蹊跷。”
杨清宁微微一怔,随即说道:“难道是在秦流埋尸之处?”
“呵。”福禄轻笑出声,再次赞叹道:“不愧是咱家看中的人。”
杨清宁知道表忠心的时候到了,“公公对奴才有再造之恩,奴才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福禄笑了笑,没再多说,三人径直走向御花园的方向。
他们刚来到御花园的入口处,便听到一阵吵嚷声传来,“福禄公公说了,在他过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梅林!”
“宫中发生命案,自然由我们禁卫军接手,就算福禄公公是御马监掌印,也不能坏了规矩。”说话的声音很熟悉,正是禁卫军统领陈钰。
福禄除了是张明华的贴身内侍外,还是御马监的掌印。
“这个咱家不管,咱家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陈统领见谅。”这个声音有些陌生,杨清宁应该没听过他说话。
“这是干什么呢?”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其中。
“奴才参见高公公,恭喜高公公升任东厂厂公一职。”
“听闻秦公公在梅林畏罪自尽,咱家奉命过来查问,让开。”
“这……”
“怎么,皇上的命令都比不过御马监掌印的命令?”
“高公公这般说,是想将咱家置于死地啊。”福禄扬声说道。
众人听到声音,纷纷转头,看向走过来的三人。
杨清宁偷眼打量着陈钰身边的太监,他曾见过一次,就是在冷宫中站在凌璋身边的内侍,只是他存在感低,不那么引人注意。
“福禄公公,咱家奉命过来查看情况,不想竟被人拦在外面,气愤之下说的话不那么中听,还请公公见谅。”
“高公公现在可是东厂厂公,说话的底气有了,不中听也是应该的,咱家能理解。”福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咱家之所以派人在这里守着,就是不想被居心叵测之人动了现场。既然该到的都到了,那便都进去吧。”
见福禄发了话,拦在众人前面的内侍闪开了通路,道:“请。”
看着这么多人要进案发现场,还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杨清宁下意识地皱紧了眉,本能地出声说道:“等等。”
众人脚步一顿,纷纷转头看了过去。
福禄见状出声说道:“怎么了?”
杨清宁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大佬级别的,哪轮得到他一个小喽啰说话,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公公,这么多人进去,有破坏现场的风险,还是精简一下人选为好。”
“说的在理。”福禄点点头,看了众人一眼,道:“那就由你、咱家、高公公、陈统领,我们四人进去,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高勤打量着杨清宁,道:“他是谁,看着倒有几分面善。”
不待福禄说话,陈钰接话道:“他是三皇子的贴身内侍小宁子。”
“小宁子。”高勤点点头,“怪不得咱家有些面善,之前在冷宫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如今大变了样,咱家一时竟没认出。”
杨清宁慌忙行礼道:“奴才见过高公公,见过陈统领。”
“既然都认识了,那便赶紧进去吧。”
高勤没有理会福禄,转头看向陈钰,道:“陈统领以为如何?”
高勤想将陈钰拉到自己的阵营,让他站在福禄的对立面。
陈钰一听便知,自然不会被人当枪使,道:“我没意见,两位公公商量着便是。”
高勤瞥了杨清宁一眼,直接问道:“咱家想知道福禄公公为何要带着他?”
“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若公公想知道,便走一趟坤和宫。”福禄懒得和他废话,直接用张明华的身份堵他。
高勤闻言神情一滞,随即笑着说道:“原来是皇后娘娘的懿旨。既如此,那便依福禄公公的意思吧。”
福禄转头看向杨清宁,道:“仔细着点。”
“公公放心,奴才定尽心竭力。”
福禄率先进了梅林,高勤和陈钰分别看了杨清宁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杨清宁落在了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踏进梅林,仔细地查看着周围的蛛丝马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来到尸体旁边。
高勤开口说道:“看这模样是畏罪自尽无疑了。”
福禄没有接话,眼睛追随着杨清宁,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如何?”
杨清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听清福禄的话,转头看向陈钰,“劳烦陈统领将尸体放下来,尽量不要破坏那条腰带。”
福禄微微蹙眉,却并未多说。陈钰转头看了他一眼,来到了尸体前,抱住尸体的双腿,让腰带松脱,将尸体放在了地上。
尸体已经出现尸僵,且遍布全身,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呈八字形,未封闭,着力部分颜色最深,向两侧蔓延颜色逐渐变浅。除了有勒痕外,脖颈处还有抓伤。杨清宁看向尸体的双手,果然在他指甲里发现了皮肤组织,是想要挣脱挣扎所致。除此之外,尸体的手掌上还有轻微的擦伤,以及刺伤,伤口处还有木刺。
尸体的衣襟不太平整,似乎放着什么东西,杨清宁伸手去掏,掏出一块帕子和一张折叠好的纸,打开一看是一封遗书。他大体看了看,便将遗书呈给了福禄,随后继续查看着尸体。尸体的膝盖上有淤青,看情况应该是长时间跪在地上所致。除此之外,未在发现其他伤痕。
高勤上前两步,看向福禄拿着的遗书,笑着说道:“这字迹就是秦淮本人的,看来果然是畏罪自尽!”
福禄转头看了他一眼,将遗书收了起来,低头看向杨清宁,问道:“小宁子,你有何发现?”
杨清宁这次听到了福禄的话,抬头看了过去,道:“回公公,奴才以为秦公公并非自尽,而是被人所害。”
第37章 风云起(3)
“奴才以为秦公公并非自缢, 而是被人谋害。”
“被人谋害?”高勤眉头蹙起,道:“遗书在此,是秦公公的笔迹无疑, 这分明是畏罪自尽,怎会是被人谋害?”
福禄转头看向高勤, 神情中带着点审视, “高公公为何一口咬定是秦淮自杀,不容旁人提出半点疑议?”
高勤闻言皱紧了眉头, 毫无畏惧地与福禄对视,若放在以往, 他会有所顾忌, 如今他的身份不同, 有了与福禄对峙的资本。
“这白纸黑字在这儿写着, 咱家这般认定有何不可?论奇怪,咱家可比不过福禄公公,居然相信这小小内侍的信口胡诌,说什么秦淮是被人谋害, 这可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嫌。”
“公公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应该见多识广才是,难道从未听过什么是临摹?”福禄将遗书重新展开,“别说这区区几行字, 就算是长篇大论, 也给模仿得惟妙惟肖。单凭公公方才看了几眼,便认定这遗书是真的,是否太过草率?还是说公公就想将秦淮之死认定为畏罪自尽?”
高勤被怼得变了脸色, 转头看向陈钰,道:“就算要查, 也该是禁卫军,或者三法司来查,哪轮到他一个小小内侍来插手。陈统领,你说呢?”
陈钰看着两只老狐狸相斗,本看得满心欢喜,可他们却并不想他置身事外。不过这事他本就在局中,毕竟秦淮上吊的地方,是秦流埋尸之地,这分明是有栽赃之嫌,为此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高公公有所不知,你可别小瞧了他,这个小内侍可是颇有才干,公公不妨先听听他怎么说。”
陈钰自然不是要帮杨清宁,主要是看中杨清宁的推理能力,想借杨清宁的手查出幕后之人,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栽赃与他。
“怎么连陈统领也这般看中与他?”高勤本想拉陈钰站他这边,不曾想陈钰对杨清宁也是赞赏有加,不禁审视地看向杨清宁,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说说,到底为何说秦淮是被人谋害。”
杨清宁看向福禄,用眼神请示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福禄很是满意他的表现,道:“有何发现直说便可,有咱家给你做主。”
“多谢公公。”杨清宁转头看向陈钰,不客气地说道:“还得劳烦统领去梅树上瞧一瞧。那吊人的树杈上可有擦痕,擦痕在何处,大约多大范围。”
陈钰闻言眉头微蹙,不悦道:“你这大胆的奴才,是将我当成奴才使了。”
杨清宁见状连忙说道:“统领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这般想,实在是咱们四人中,唯有统领武功高强。”
福禄开口说道:“那就劳烦陈统领了。”
福禄开了口,纵使陈钰再不悦,也要给几分薄面,更何况他方才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想给杨清宁一个警告,让他明白他只是个小小的奴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仔细掂量。
“那就看在公公的面子上,依你这一次。”
陈钰来到树下,终身一跃跳了上去,站在了吊住尸体的那个树杈上,道:“上面确有擦痕,不过并不明显。”
杨清宁一愣,随即看向吊在树上的那个腰带上,腰带并非绳子,受力面积宽,即便秦淮挣扎,也不会造成太重的擦痕,道:“劳烦统领将那腰带解下来。”
陈钰依言将腰带解了下来,问道:“还需做些什么?”
杨清宁摇摇头,道:“不需再做什么,辛苦陈统领了。”
陈钰从树上跳了下来,杨清宁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的腰带。
“不要再故弄玄虚,浪费大家的时间,赶紧说你的理由。”高勤不耐烦地催促道。
杨清宁蹲下身子,指了指尸体的脖颈,道:“这个勒痕没有闭合,颜色中间最深,向两侧逐渐变浅,这是自缢的典型特征。”
杨清宁的话音刚落,高勤便接话道:“看吧,秦淮就是畏罪自尽。”
福禄没有理会高勤,看向杨清宁道:“继续说。”
杨清宁点点头,道:“问题出在他的手上。”
三人相继看向尸体的手,陈钰率先出声问道:“他手指染血,应该是想要挣脱腰带所致,自缢之人在感觉窒息后,本能地感到恐惧,想要挣扎也在情理之中,有何不妥?”
“统领说的没错,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并未不妥。奴才说的并非手指,而是掌心。”杨清宁先肯定了陈钰的说法,后有提出疑问,这样既不会让陈钰丢了面子,还能达到目的,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做人。
“掌心?”三人再次看去,目光锁定在尸体掌心的伤处。
杨清宁仔细分析道:“这些是擦伤,还有一些刺伤,伤口里还有细小的木刺,说明秦公公生前曾摔倒过。”
高勤再次出声,“深更半夜在这梅林当中,绊一脚很正常,又能证明什么?”
“若是绊倒,身子会朝前栽,双手率先着地,承受整个身体的力量,擦伤会更重一些。而这伤口显然并不严重,应该是屁股先着地,然后用手撑了一下。”杨清宁边说,边做着动作,让他们看得更直观。
福禄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猜测道:“你的意思是他摔倒是因为害怕?”
“没错。”杨清宁指着秦淮的鞋,接着说道:“他的鞋后跟之所以沾了泥土,就是因为他坐在地上,不停后退所致。”
杨清宁说着,又做了示范,然后站起身,抬起脚给三人看。
高勤见状眼中流露出惊讶之色,看向杨清宁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陈钰同样惊讶地看着杨清宁,虽然知道他有些小聪明,却从未想过他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福禄若有所思地说道:“能让他感到害怕的,大概只有生命受到威胁。”
高勤见另外两人被杨清宁说服,再次提出质疑,道:“若不是想自缢,那他为何大半夜来梅林?”
“公公恕罪,这个奴才回答不了。但奴才有个疑问,想问问公公,不知可否?”
高勤微微一怔,瞥了一眼福禄,见他正看着自己,“你想问什么?”
杨清宁直截了当地问道:“公公因何得知秦公公是昨晚死的,而且是死在深更半夜?”
高勤神情一滞,眉头随之皱了起来,道:“昨日白天他还好好的,不是死在昨晚,还能死在何时,你这么问是何意?”
杨清宁躬了躬身子,“公公见谅,奴才也只是随口一问。”
高勤看向身旁的两人,见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微妙,顿时心生恼怒,道:“你们这么看着咱家作甚?难道怀疑是咱家杀了他?”
陈钰出声说道:“高公公言重了。”
福禄并未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看向杨清宁道:“继续说,还有何发现?”
两人的表现让高勤变了脸色,这分明是对他产生了怀疑。
“公公,您看这个灯笼。”杨清宁将树下的灯笼提了起来,道:“里面的蜡烛才刚燃烧了一小节,可见是在他死前便熄灭了蜡烛。以灯笼放置的位置,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被吊起之前,蜡烛便已被熄灭,二是他被吊起之后,有人熄灭了蜡烛。”
高勤接话道:“那不是还有一半的可能,是他自缢之前吹熄了蜡烛。”
杨清宁直接怼了回去,“敢问公公,他为何要在死之前吹熄蜡烛?怕浪费?还是怕被人发现他死了?”
高勤神情一滞,随即说道:“这只是有些可疑,谁能清楚他死之前在想些什么。你要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是被人谋害,而不是光靠推测。”
“公公说的是。”杨清宁笑了笑,将那条被当做凶器的腰带拿了起来,“证据在这儿。”
高勤看了过去,“这腰带能证明什么?”
“一般人自缢,都是将绳索绕过物体,然后打结。”杨清宁边说,边比划着,“可这跟腰带被系成了上下两个圈,一个圈套在树上,一个圈套在秦公公脖子上。这是为何?”
高勤答道:“许是这腰带不够长。”
杨清宁没再皆是,而是直接来到树底下,一扬手将腰带抛了出去,搭在那根吊尸的树杈上,踩上一旁的石头,不仅能够到绳子的另一端,还绰绰有余。
杨清宁用实际行动打脸了高勤,让他变了脸色,“或许他就是想这么系,又不是不能达到目的。”
福禄瞥了他一眼,道:“若是这么系的话,就要上树,秦淮不会武功,难道要爬上去?”
高勤闻言不由一阵语塞,没有哪个心存死志的人放着简单的过程不做,要这么折腾自己。
杨清宁抛起腰带的一端,让它绕过树枝,重新回到自己手中,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接着说道:“你们看这条腰带。这里到这里是系在树上的那个圈,而这里到这里是套在秦公公脖子上的圈。若这个圈是秦公公系的,就算他挣扎,摩擦的也只是这个圈的位置,可你们看这个圈外的位置,也都是摩擦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下面这个圈。”
福禄看着那条腰带,顺着他的思路,推测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将腰带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将他吊上了这棵树?”
“公公英明。”杨清宁适时地奉承了一句,道:“这腰带就是秦公公被人谋害的证据。”
福禄认同点点头,“方才在看到这条腰带之前,你便认定秦淮是被人谋害,可还有其他发现?”
杨清宁点点头,“公公随奴才来。”
福禄跟在杨清宁身后走了出去,高勤和陈钰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杨清宁顿住脚步,蹲下身指了指面前的脚印,“公公请看。”
“这是……脚印,又能说明什么?”
杨清宁提醒道:“公公看一下自己踩过的脚印。”
福禄回头看了看,他的脚印浅,而杨清宁面前的脚印深得多。
“奴才方才看了秦公公的鞋,与这个鞋印的花纹基本吻合,但这个鞋印的深度十分奇怪,这不是一个人的重量能踩出来的。奴才便推测,是有人扛了重物,才能踩出这样的脚印。”杨清宁顿了顿,接着说道:“奴才推测应该是凶手弄晕了秦公公,然后换上他的鞋子,来到了那棵梅树下,将秦公公吊了起来,伪装成自缢。这样即便秦公公醒来,脖颈处的勒痕与自缢的人也并无二致。待秦公公死后,他再将鞋子换下,给秦公公穿上。”
陈钰接话道:“掩藏足迹,制造梅林中只有秦淮一人的假象。”
“没错。”杨清宁点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他这样做是多此一举,你们瞧瞧这周围杂乱的足迹。”
围观的人没有保护现场的自觉,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他们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根本不在乎是否破坏了现场。
“不过这也说明凶手是个武功极高的人,至少轻功十分好,所以不担心自己踩在地面上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福禄眉头微蹙,道:“你说秦淮为何会来梅林?”
“这个奴才确实不知。”杨清宁思量了思量,推测道:“不过奴才有些猜测,应该是秦公公有事去办,路过御花园时,梅林里有异动,吸引他过去。在进入梅林后,他受到了极度惊吓,身体不受控制,无法逃出梅林,这应该就是他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却不能逃出梅林的原因。依次推断,奴才以为秦公公被吓晕的可能性较大,所以他能在感到窒息后,及时醒来,拼命想要挣脱,才有了脖颈处和手指的挣扎伤。”
听完他的讲述,所有人沉默了,看向他的眼神都在发生着变化,包括福禄在内。
杨清宁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今日似乎表现得太好,引来了他们的忌惮。杨清宁在心里自我检讨了一番,随即弱弱地笑了笑,“这都是奴才的猜测,做不得数,嘿嘿,做不得数。”
“那你以为凶手是谁?”
杨清宁摇摇头,“现场的线索太少,奴才也只能判断秦公公不是自缢,还是被谋杀,其他的便无能为力了,还请公公恕罪。”
福禄沉默片刻,“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不必再参与。”
杨清宁一怔,随即清楚了福禄的用意,躬身说道:“是,奴才告退。”
陈钰见状出声阻拦道:“公公,小宁子擅侦查,理应让他协助办案才是。”
“殿下身边离不开他。况且东厂、锦衣卫、禁卫军,以及三法司,朝中那么多人,难道还没有一个能查案的,需要他一个小小内侍来协助?”
那你为何还要把他找来?陈钰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杨清宁躬身退出两步,随即转身离开梅林。由此看来,福禄叫他来,只是判断秦淮是自缢,还是被人谋害。不想他深查下去,是因为秦淮是他们的人,与他们交集甚深,若是查下去只会对他们不利。
但若他推测不错,将秦淮之死判定为畏罪自杀不是更好吗?为何要深究他是被谋杀,还是自缢?难道秦淮手中有什么东西让他们畏惧,唯恐旁人将那东西拿走?
根据尸体的尸僵情况来判断,秦淮应该死于昨日子时前后,深更半夜出来,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此事十有八九与张明华有关。至于他为何会进梅林,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吸引了他,让他不顾原本的计划,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比如……秦流曾经听到的。
杨清宁在梅树上找到的那两根头发,时隔一个多月,依旧附着着香气,制作方法定然十分特别,使用之人也不会多,想要找并不难,更何况福禄还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他定然已经确定其主人是谁,也将此事告知了秦淮,秦淮进梅林的目的是想抓他们个现行,以此为要挟,让他们帮自己摆脱困境。只是没想到,这本就是为他设置的陷阱,他一脚踏进去,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至于凶手,定是对秦淮了若指掌的人,清楚他今晚会去哪儿,这才能提前在梅林埋伏。嫌疑人嘛……
高勤的脸出现在杨清宁的脑海中,凌璋已经让他接任了东厂厂公的职位,现在要做的是整顿东厂,收买人心,实在没有冒着风险杀他的必要。只是高勤今日的行为有些古怪,似乎很想将秦淮之死认定为畏罪自杀。
脑袋超负荷运转,让杨清宁有些头痛,伸手捏了捏眉心。
“公公可是身体不适?”
身边突然传来说话声,吓了杨清宁一跳,转头看过去才发现小瓶子就跟在身旁。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无碍,就是用脑过度,有些头疼,休息一下便好。”
小瓶子点点头,“公公可有什么发现?”
“已经确定秦公公并非畏罪自尽,而是被人谋害。”
小瓶子怔了怔,随即问道:“那凶手……”
“不知。”杨清宁笑了笑,“接下来的调查,咱家不参与。”
小瓶子沉吟片刻,问道:“公公就不好奇吗?”
“好奇?”杨清宁顿住脚步,直视小瓶子,“你跟在福禄公公身边多年,难道不知你口中的‘好奇’是催命符?公公让咱家做什么,咱家就做什么,咱家只想好好活着,没那么多好奇心。”
小瓶子与杨清宁对视,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公公教训的是,奴才定当谨记。”
杨清宁没再多说,径直回了东宫,不过心中还在琢磨秦淮被杀一事。凶手将秦淮的尸体挂在秦流的埋尸现场,分明有栽赃陷害的意思,那这凶手就基本可以排除陈钰。就方才福禄的表现来说,也可以排除张明华杀人灭口的嫌疑。
既不是武将那边的人,又不是张明华那边的人,难道是东明党那群文官?先是利用手中的权利群起而攻之,再收买杀手暗杀,伪装成畏罪自杀的假象。杀掉秦淮,就相当于斩断张明华一条手臂,这对于他们的争斗来说是一大胜利。
就算被人揭穿是谋杀,而不是自缢,那陈钰的嫌疑是最大,毕竟因为秦流之死,两人的关系十分紧张,谁对谁动手,都说得过去。这样张明华与武官集团的僵持就会被打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他们联手对付张明华的可能性增大。
这样一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只是杨清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不知不觉间,杨清宁已来到东宫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叫开了宫门,径直走了进去。
“小宁子,你回来了。”
见凌南玉脚步飞快地跑了过来,杨清宁一边蹲下身,一边叮嘱道:“殿下跑慢点,小心别摔了。”
凌南玉一口气冲到杨清宁怀里,小脸因为跑动泛上了红晕,粉嫩嫩的小嘴张开,微微有些喘息,问道:“小宁子又去哪儿了?”
“福禄公公叫奴才去办点事,这不刚办完,奴才就回来了。”杨清宁起身,道:“殿下,有话去房内说吧,院子里还是有些热。”
凌南玉没有意见,拉着杨清宁的手,相继进了正殿。
杨清宁转头看向小瓶子,“门口守着便可。”
“是,公公。”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凌南玉往下拉了拉杨清宁的手,示意他蹲下。
杨清宁会意,蹲下身问道:“怎么了?”
“听小顺子说那个坏蛋死了?”凌南玉期待地看着杨清宁,小声说道。
杨清宁自然知道凌南玉口中的坏蛋是谁,无奈地点点头,道:“嗯,确实是死了。”
“太好了!”凌南玉扬起笑脸,兴奋地说道:“以后他就不能欺负小宁子了。”
看着凌南玉对死人没有丝毫敬畏,杨清宁不禁微微皱眉,道:“殿下,他确实不是好人,但他的生死不应该由某个人来决定。”
凌南玉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该由什么决定?”
“律法。”杨清宁耐心地说道:“殿下,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若人人都崇尚用武力解决问题,那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该何去何从,这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凌南玉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可他是坏人,他想欺负小宁子,而且他官做得很大,许多人都怕他,律法能把他杀死吗?”
不得不说,凌南玉问到点子上了,这个时代的法律体系并不完善,而且是皇权□□制度,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很难做到事事依从律法。
“殿下可还记得奴才曾提过,最近一段时日,朝中有不少人参奏秦淮,皇上对此事也十分重视,已罢免了他东厂厂公的职位。奴才相信这只是个开始,皇上会对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做出处置。而就在此时,他被人所杀,那他做的那些事极有可能被埋没,那些与他联系密切的人就会因此隐藏起来,不能被连根拔起,这就是祸患。”
凌南玉一脸懵懂地看着杨清宁,很显然并没有听懂。杨清宁见状自嘲地笑了笑,他竟然对一个五岁的幼童说这种大道理,也是脑袋进水了。
“殿下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但殿下要记住一点,生命是可贵的,不能滥杀,即便他有罪,也要证据确凿后,依法判罪。”
凌南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听小宁子的。”
杨清宁松了口气,道:“殿下,今日的课业是什么?”
“背诵,还有练习书写今日所学的字。”
“好,奴才陪殿下一起练。”
确定了秦淮的是因,尸体很快被拉走,暂时放置在偏僻的宫殿中,只待凌璋决定此案由谁来调查,谁再将尸体带走。
御书房内,凌璋听完高勤的回报,平静的眼中皆是惊讶,“这个小宁子竟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
高勤眉头蹙起,“皇上,奴才怀疑小宁子的身份,他是三皇子殿下的贴身内侍,还是彻查一下为好。”
凌璋沉吟片刻,道:“那就让东厂的人查一查。”
“是,皇上。”高勤顿了顿,接着问道:“那秦淮被害一案,要交给谁来调查?”
凌璋思索良久,出声说道:“你去把于荣叫来。”
于荣是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同属于情报组织,两方属于竞争关系,素来不怎么和睦。
高勤虽然想接手案件,却不敢违逆凌璋的意思,领命道:“是,奴才这就去。”
坤和宫内,福禄也将梅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张明华复述了一遍。
张明华皱紧了眉头,“这般说来,昨晚秦淮没来,是在半路被人截杀了?”
“是,娘娘。”
张明华沉默了一会儿,“死了也好,省的本宫动手。”
“娘娘,奴才以为秦淮被杀没那么简单。”
张明华看向福禄,道:“怎么说?”
第38章 风云起(4)
秦淮被害轰动朝野, 各方势力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动的手,首当其冲的便是以皇后张明华为首的外戚。坤和宫内, 张明华正与福禄商议此事,张明华以为秦淮死了利大于弊, 而福禄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死了也就死了, 可他手中掌握了我们太多的秘密,难保他为了保命留了后手, 一旦他出现意外……奴才总觉得他死了比活着还要麻烦。”
福禄说得很是隐晦,张明华却听懂了, 道:“命人盯着秦淮的那些心腹, 若有异动, 直接灭口, 无需请示。”
“是,娘娘。”
永寿侯府书房内,陈钰在离开皇宫后,径直回了侯府, 向永寿侯陈诉禀告了秦淮被害一事。
“又是这个小宁子?”陈诉的眉头微蹙,缓步来到窗前,道:“一个小太监竟有如此可怕的洞察力、推理力,实在令人惊讶, 只可惜他是皇后的人。”
“父亲, 儿子以为他的立场并不坚定,否则也不会向儿臣透露消息。”陈钰停顿片刻,接着说道:“自三皇子从冷宫出来后, 便住进了东宫,如今皇上还让鸿吉和邱礼两位大学士教导, 可见对他的重视,怕是再过些时日,便会让其重坐太子之位。而小宁子与三皇子的感情非比寻常,若能将其拉拢,与我们来说将是莫大的助力。”
陈诉看着窗外的圆月,几朵薄薄的云彩遮了上去,只是让其光芒暗淡了些许,并无其他作用。这样的情形让他联想到凌南玉,他就像空中那轮明月,那些试图遮盖它的云彩,就是迫害他的人们,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不过是暂时遮住他的光芒,不能真正让他消失,只要风吹云散,他还会如之前那般散发光芒。
沉默片刻,陈诉再次开了口,道:“你知道的事,别人怎会不知,别忘了东宫现在都是皇后的人,东明党的两位首脑又在东宫授课,近水楼台先得月,轮也轮不到我们。”
陈钰坚持道:“不试过怎能知晓他不会倒向我们?”
“别忘了,你现在自身难保。”陈诉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现在要做的是,查出那件事是否有目击者,尽快除掉这个隐患。否则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大义灭亲。”
“是儿子的错,让父亲为难了。”陈钰垂下了头,遮住眼中复杂的情绪。
那日杨清宁来侯府调查,被陈诉得知后,便亲自询问此事,他最初并未说实话,只说杨清宁是例行调查,那些银子是因陈慧伤了杨清宁的赔偿。陈诉狠狠地教训了陈慧,让他在祠堂罚跪了两个时辰。
后来,他带人去暗杀吴乾军,不料中了埋伏,侥幸逃出生天,却也重伤昏迷,这件事也就瞒不住了,他不得不说是他杀了秦流。但他并未说他与徐珍儿的私情,而是说除夕宴时他醉酒,失手打死了一名内侍,被秦流抓住了把柄,秦流时常用以威胁,他忍无可忍才杀了秦流。这是他几经斟酌之下想好的理由,陈诉并未怀疑,却对他很是失望,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淡。
若他说出与徐珍儿私通被人撞见,那陈诉的态度就不止是冷漠,陈诉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将他交给凌璋,以求保住陈家。他这个父亲就是如此的铁石心肠,早就被他看得透了。
陈诉冷哼一声,道:“此事明显有人想栽赃与你,你自己要小心应对,千万不要给陈家招来麻烦。”
“父亲放心,儿子清楚怎么做。”陈钰抬头看向陈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诉见状眉头微蹙,“有话便说,没话就退下。”
“有件事儿子要向父亲禀告。”
“说。”
“五弟求儿子在禁卫军中为他谋了个差事,最近他日日进宫,倒也算安分。只是……”
听他停了下来,陈诉转头看了过去,“只是什么?”
陈慧进禁卫军的事,陈诉一清二楚,不过并未阻拦,想要借此锻炼锻炼他。
陈钰答道:“只是他时常会去东宫,找小宁子。”
陈诉眉头皱紧,道:“慧儿为何去找他?难不成这个混账又生了什么事?”
话虽这么说,语气中却满满都是担忧,与对他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本以为见多了这种情形,他不会再有所触动,可心里还是会难受。
陈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父亲误会了,五弟并未生事,且与小宁子相谈甚欢,两人的关系不错。”
“相谈甚欢、关系不错?”陈诉闻言稍稍松了口气,疑惑地问道:“为何会如此?上次他们见面,不是还喊打喊杀的吗?”
“这个儿子也不知。不过这与咱们来说是好事,可以让五弟试着拉拢小宁子,就算拉拢不成,最好也能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样与咱们有利无害。”
陈诉并未像陈钰想象得那般接话,而是淡淡地看向他,道:“你一直在监视慧儿?”
陈钰心中一紧,急忙解释道:“父亲也了解五弟的性情,儿子派人看着他,是怕他惹出祸端,那里毕竟是皇宫,不同于其他地方。”
陈诉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力出众,即便没有陈家,在朝堂上也拼出一席之地。而慧儿不同,他性情纯真,秉性善良,不适合在官场,只有这陈家家主之位,方能保他一世平安。你是兄长,应该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
虽然直到陈诉想将陈家家主之位传给陈慧,但亲口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只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父亲说的是。”
陈诉见他如此,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去把慧儿叫来。”
“是,父亲,儿子告退。”陈钰转身离开了书房。
他之所以说出这件事,就是看透了杨清宁的重要性,想利用陈慧接近、拉拢杨清宁,这样能方便他以后行事,这也是目前陈慧唯一的利用价值。虽然他现在已经看不上陈家家主之位,却也不能便宜旁人。
文渊阁,鸿吉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了看正在翻阅奏折的邱礼,便径直走进了隔间。邱礼会意,合上奏折,径直走了过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邱礼走到近前,小声问道:“秦淮之死,阁老有何见解,可是皇后杀人灭口?”
鸿吉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没了人前的儒雅,道:“方才我与殿下授课,福禄曾来过东宫,叫走了小宁子,直到我离开,他也未回。”
邱礼不解地问道:“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去处理秦淮的事,为何去东宫叫小宁子?”
鸿吉提醒道:“你可别忘了,当初秦流之死也是由小宁子调查,不过之后便不了了之罢了。”
“阁老的意思是福禄去东宫叫小宁子,是为调查秦淮之死?”邱礼沉吟片刻,接着说道:“那这般说来杀死秦淮的就不是皇后。”
“这几日参奏秦淮的奏折铺天盖地,皇上也只不过是免除了他东厂厂公的职位,就是想保住秦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形势与秦淮来说,并未逼其至绝路,皇后又怎会在此时对他动手,这可是相当于断了她一条臂膀。”
邱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阁老以为会是谁动的手?”
“秦淮是皇后的人,此事众所周知,想要对他动手的,要么是我们,要么是他们。”
“阁老是说……他们?”
鸿吉点点头,“这也就是那群武夫能做出来的事。”
邱礼眉头皱紧,“他们这么做,就不怕触怒皇上吗?”
虽然他们也要对付秦淮,却是通过参奏的正常手段,就算凌璋明白他们的意思,也不会多加责怪。但暗杀的性质就变了,而且还是在皇宫中,这会让凌璋感受到严重的威胁,即便他不问政事,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鸿吉脸色变得难看,道:“这群蠢货,虽然断了皇后的臂膀,却也将我们置于风口浪尖,一个弄不好,咱们的损失会更大。”
邱礼见状也是一脸担忧,“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鸿吉思量了思量,道:“继续参奏秦淮。”
“继续参奏秦淮?”邱礼愣了愣,随即说道:“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越是这样,越证明此事与我们无关。若因为秦淮之死,而停下动作,才会惹人怀疑。”
“是,阁老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朝中风起云涌,各方势力忙着争权夺势,而杨清宁躲在东宫中冷眼相看,全然不知他已经成了各方势力想要拉拢的对象。
“公公,那个侯府的五公子又来了,现正在宫门外等着。”
距离秦淮被害,已经过去三日,杨清宁就躲在东宫,未曾踏出一步,就怕麻烦找上自己。如今听小顺子回禀,陈慧又来缠他,想也未想直接拒绝:“就说咱家忙着侍候殿下,没空见他。”
小顺子应声,转身去回话。
今日凌南玉不上课,杨清宁在书房陪他练字。见他进来,凌南玉抬头看了过去,出声问道:“小顺子有何事禀告?”
杨清宁如实说道:“侯府五公子又来寻奴才,奴才让他回话,就说奴才要侍候殿下,没空见他。”
凌南玉一听陈慧又来了,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又听杨清宁拒绝见他,小眉头又随之舒展,忍不住扬起嘴角,得意道:“小宁子要陪我,才没空陪他。”
杨清宁也跟着扬起嘴角,笑着说道:“是,奴才要陪殿下,没空陪别人。”
凌南玉闻言笑弯了眉眼,“小宁子,你过来看看,我写的这个字是不是很好看?”
杨清宁走了过去,看向宣纸上的字,说实话当真算不上好看,但对于一个刚刚学写字的孩童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笑着夸赞道:“殿下这次写的比方才写的确实好了许多,相信殿下再多勤加练习,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书法家。”
“嘿嘿。”凌南玉听到杨清宁的夸奖,脸上的笑意更浓,小酒窝都深了几分。
杨清宁见状不由一阵手痒,很想伸手戳一戳他的小脸蛋,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天知道要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下来。
凌南玉主动伸出小手,拉住了杨清宁缩回去的手,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笑着说道:“我喜欢小宁子摸我的脸。”
凌南玉这话说的杨清宁老脸一红,好似自己有什么特殊癖好一样,不过嫩嫩滑滑的触感,确实让人爱不释手,他终于能理解人在撸猫时的感受。
“公公,奴才有事禀告。”小顺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亲昵的互动。
杨清宁心虚似的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说道:“殿下,奴才出去瞧瞧,您接着练字。”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便和小宁子一起出去吧。”凌南玉说着将手中的毛笔放下。
杨清宁看了看桌上写完的纸张,道:“也好,那便歇会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小顺子见状连忙行礼道:“奴才参见殿下,给殿下请安。”
“免礼。”凌南玉径直问道:“有何事禀告?”
小顺子看了杨清宁一眼,随即答道:“回殿下,侯府五公子要见宁公公,奴才特来禀告。”
凌南玉小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说道:“小宁子不是说不见吗?你为何还要替他禀告,可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小顺子闻言心里一慌,忙跪倒在地,道:“殿下,奴才并未收取任何好处,实在是那五公子态度坚决,说今日见不到公公,就赖在咱们宫门口不走了,奴才这才回来禀告。”
杨清宁看着凌南玉,这一脸严肃的小人儿,还真有几分气势,不禁有些欣慰,道:“殿下,是那五公子耍无赖,跟小顺子无关,殿下莫要迁怒。”
“那你起来吧。”
“谢殿下,谢公公。”
小顺子站了起来,向杨清宁投去感激的眼神。
杨清宁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
“这侯府五公子实在不可理喻,他若要等,那就让他在外面等着,我就看他能等多久。”
听凌南玉这么说,杨清宁不禁有些奇怪,他对陈慧似乎抱有很大的敌意,不过他并没有忤逆凌南玉的打算,“殿下说的没错,他乐意等,就让他等着,不必理会。”
凌南玉这才喜笑颜开,“小宁子,我饿了,想吃蛋羹。”
自吃过杨清宁做过的蛋羹后,凌南玉便喜欢上了,每日都要吃上一次。索性做起来很简单,他喜欢吃,杨清宁就做给他吃,养娃嘛,该教育的时候教育,该宠的时候就得宠着。
“好,奴才去做,殿下在院子里玩会儿。”
“我想陪小宁子一起。”
“小厨房里油烟大,也危险,殿下万一伤到哪儿就不好了,还是在院子里玩吧。”
凌南玉大眼睛转了转,爽快地答应下来,“好,那我在这儿等着。”
杨清宁见状挑了挑眉,心里琢磨着凌南玉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他并未拆穿,转身去了小厨房。
凌南玉看向小顺子,道:“那五公子还在宫门外?”
小顺子被问得一愣,忙答道:“是,殿下。”
凌南玉看了一眼小厨房的方向,迈开小短腿朝着门口走去。
小顺子见状连忙跟上,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凌南玉冷着小脸看向他,“我去哪儿还需向你禀告?”
“奴才不敢,殿下息怒。”小顺子慌忙闭了嘴。
门口的小柜子一看凌南玉走了过来,慌忙上前迎了两步,行礼道:“奴才参见殿下,给殿下请安。”
凌南玉命令道:“把宫门打开。”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将宫门打开。
小顺子朝小柜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禀告杨清宁。小柜子会意,悄悄转身走了出去。
陈慧见宫门被打开,眼中难掩喜色,连忙上前两步,只是从门后走出来的不是他要找的人,而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这个年纪,又是这身打扮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陈慧行礼道:“陈慧参见三皇子殿下。”
凌南玉虽然目前还是个小豆丁,却是一副睥睨的姿态,道:“你就是永寿侯府的那个笨蛋五公子?”
陈慧见状微微皱眉,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人如此看轻过,不过他不是蠢人,明白两人身份的差距,道:“是,属下是陈慧没错,却不知‘笨蛋’二字如何说起?”
“小宁子出的题,我都能答得出,你却不能,还不是笨蛋?”凌南玉看向他的大眼睛满是得意与嫌弃。
陈慧闻言不禁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
“小宁子不想见你,你还死缠烂打,是何道理,真是不知羞!”
见他不说话,凌南玉又开了口,语气算得上恶劣,可说出的话却奶声奶气,再加上他说完话,还朝陈慧吐了吐小舌头,这孩子气的表现一点也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觉得很可爱。
“殿下,属下找小宁子有事,他可是与我有过承诺,不能言而无信。”
“小宁子与你有过什么承诺?”凌南玉嚣张的语气收敛了些许,小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承诺过要帮我一个忙,如今却避而不见,殿下你说到底是谁不对?”
听陈慧这么说,凌南玉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却护犊子似的说道:“自然是你不对!小宁子是我的贴身内侍,你找他帮忙,经过我允许了吗?”
说到这儿,凌南玉的气势又壮了几分,小胸脯都挺了起来。
“这……”陈慧一阵语塞,凌南玉是主子,杨清宁是奴才,未经主子允许,便私下找奴才帮忙,好像确实有些不对。
凌南玉见状越发觉得自己在理,小模样也神气了起来,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赶紧走吧,小宁子是不会见你的!”
陈慧见状眉头微蹙,争辩道:“殿下,虽说属下未经允许,私自找小宁子不对,但他应下我的事是事实,不能言而无信。”
“怎么,你敢质疑本皇子的命令?”凌南玉的小脸寒了下来。
陈慧神情一滞,没想到方才还奶声奶气的小娃娃,突然间气势十足,好似发怒的小老虎,“属下不敢,殿下息怒。”
“还不赶紧走?”
“是,属下告退。”陈慧不再纠缠,转身离开。
“等等。”似是想到了什么,凌南玉又叫住了他。
陈慧不解地回头,“殿下还有何吩咐?”
凌南玉朝着他招招手,“你过来。”
陈慧虽是不解,却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凌南玉仰头看他,小表情十分不满,“你蹲下。”
陈慧又听话的蹲下,正要开口发问,凌南玉突然抬起小脚,踢在他的膝盖上,而且是一边膝盖踢了一下。第二下,还因为身子不稳,差点坐倒在地,幸好小顺子扶了他一把。
凌南玉窘迫地红了小脸,恼怒道:“我又不是站不稳,哪用你扶。”
小顺子一怔,连忙低下头,认错道:“是,殿下教训的是。”
陈慧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你打伤了小宁子,我就要打你!你走吧,以后不许再来了!”
陈慧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嘴角忍不住上扬,废了好大力气才压了下去,“是,属下告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凌南玉明亮的大眼睛里尽是得意,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小声嘀咕道:“长得一点也不可爱,小宁子才不喜欢,哼!”
杨清宁在门口看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在凌南玉转身时,悄悄躲到门后,随后沿着墙根离开了。
解决了陈慧这个粘人精,凌南玉心情甚好,一蹦一跳地走向厨房,刚靠近就闻到了诱人的香气,他不禁吞了吞口水,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小宁子,蛋羹做好了吗?”
未免他受伤,杨清宁将他拦在了门口,“殿下,您怎么来了,奴才不是让您在花园玩吗?”
“我饿了,来看看小宁子做好没。”凌南玉垫着脚朝里看去。
“方才奴才路过花园,没看到殿下,殿下去哪儿了?”杨清宁明知故问道。
凌南玉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老实交代,“我说实话,但小宁子不许生气。”
杨清宁蹲下身与其平视,“那要看殿下都做了什么。”
凌南玉低下头,两只小手揪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去了宫门口,将陈慧赶走了。”
“殿下没对奴才撒谎,奴才很高兴。”杨清宁心疼地握紧他的小手,叮嘱道:“不过下次殿下再去做什么事,一定要先知会奴才一声,殿下还小,需要奴才保护。”
“好。”凌南玉忙不迭地点头,“那小宁子不生气吗?”
“殿下为奴才解决了麻烦,奴才怎会生气?况且您才是主子,奴才哪有资格生殿下的气。”虽然杨清宁很排斥这种阶级观念,可现在的社会便是这样的体质,他没能力去改变,只能去适应。况且凌南玉是将来的皇帝,不能让他形成软弱的性子,否则会被那群大臣欺负死。
“小宁子和他们不一样。”听杨清宁这么说,凌南玉的小脸皱了起来,强调道:“小宁子才不是奴才!”
杨清宁闻言很是欣慰,小声说道:“那只有殿下与奴才时,便如殿下所说,有外人在时,还是要做做样子,行吗?”
“好。”凌南玉这才喜笑颜开。
杨清宁起身,走到炉子前,打开锅盖看了看,“再闷一会儿就好了,殿下再等等。”
闻着蛋羹的香气,凌南玉吞了吞口水,忙不低地点着小脑袋。
下午时分,杨清宁本想随着凌南玉一起午睡,不曾想小顺子禀告,尚衣监为凌南玉做的冠服已经做好,需要他去领收。
杨清宁无奈出了东宫,径直朝着尚衣监走去。一路上有不少内侍、侍女跟他打招呼,杨清宁频频微笑点头,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他整日缩在东宫,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他们是怎么认识他的?
杨清宁来到尚衣监,这本是给皇帝专门制衣的衙门,也不知凌璋怎么想的,竟让尚衣监给凌南玉做了冠服,难道是为了弥补凌南玉缺失的父爱?
尚衣监与东宫的距离不算近,杨清宁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
衙门口守门的小太监拦住了他的去路,一边打量着他,一边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杨清宁掏出身份牌,笑着说道:“咱家是东宫的管事太监,来尚衣监拿殿下的冠服。”
守门的小太监看了看他的身份牌,“这事掌印倒是吩咐过,你进去吧。”
杨清宁道了谢,将身份牌收好,径直进了衙门。这地方来来往往不少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模样,就好似有十万火急的事,杨清宁这是第一次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要拦人问问路,可见他们这副模样,心里又有些犯嘀咕。
就在他寻找问路的人选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你是哪里的奴才?怎么在这儿游荡?”
杨清宁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管事服侍的内侍,正不悦地打量着他,忙解释道:“这位公公,咱家是东宫的管事太监,过来拿三皇子殿下的冠服,只是第一次来,不知该去往何处。”
内侍闻言缓了神色,问道:“你是东宫的小宁子?”
“是,正是咱家。”
“随咱家来吧,咱家带你必去。”
“多谢公公。”杨清宁跟着内侍走了出去,客气地问道:“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咱家是尚衣监的掌司,你直接唤咱家刘公公便可。”
“原来是刘公公,咱家有礼。”
“听闻皇后娘娘对你很是信重,且又在三殿下身边当差,以后前途无量啊。”
“托皇后娘娘和殿下的福,给咱家赏口饭吃。”
得了势还能如此谦卑,没有丝毫浮躁,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便来到了库房门口。
刘奇上前说明情况,让杨清宁顺利地领到了冠服。
杨清宁客气地说道:“这次多亏了刘公公,若有机会咱家请公公喝酒。”
“好,咱家可是记下了,你可不许反悔。”
“是,只要刘公公肯赏脸,咱家高兴还来不及。”
杨清宁没再多说,和刘奇告别后,抱着冠服往东宫走。在路过一处宫道时,远远就听到一阵呼和声,他放眼看去,是两名内侍在围殴一个小太监。
“你以为你的靠山还在?敢给咱家甩脸子,咱家打不死你!”
“被人玩烂的贱货,今日看谁还能救得了你!”
杨清宁挣扎了一瞬,还是走了上去,“住手!”
第39章 风云起(5)
“住手!”
杨清宁本不想多管闲事, 可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现代思想,又是公安大学的学生,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在自己能力范围内, 能帮人一次, 便帮人一次吧。”
两名内侍听到杨清宁的怒斥,不约而同地停下手, 转身看了过去,没想到竟还认识。这两人是乾坤宫的内侍, 杨清宁调查秦流被杀一案时, 曾找他们问过话。
两人对视一眼, 敷衍地行礼道:“奴才见过宁公公。”
杨清宁看向被打的小太监, 不曾想也是个熟人,正是那个态度傲慢的小敏子,如今却被打得鼻青脸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让公公见笑了,方才我们正走着, 这小子不长眼,直直地往我们身上撞,我们这才小小地教训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这么敷衍的理由, 明显是随口编的, 不过不是一个宫里的,杨清宁也不好深问,道:“同在乾坤宫当差, 也该有几分共事的情分,不过是撞了一下, 教训几句便是,何必动手打人。”
杨清宁手里抱着东西,实在不方便去扶,低头看向小敏子,“能自己起来吗?”
小敏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踉跄地站起了身子,“多谢公公,奴才还有差事,就先告退了。”
小敏子微微躬了躬身,转身走了出去。
杨清宁没说什么,那两名内侍却很气愤,道:“公公,您瞧他这态度,分明是未将您放在眼里。只要公公说句话,奴才们定饶不了他。”
杨清宁看着小敏子蹒跚地走在宫道上,回想之前两人的交谈,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怜悯,转头看向两人,道:“咱家还是那句话,同在乾坤宫当差,也该有几分共事的情分在,何必彼此为难。”
两人对视一眼,虽心中不满,却没有反驳,“公公教训的是。”
杨清宁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看着他走远,脸上尽是忿忿之色。
“瞧给他威风的,不过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势,如今这形势,我看他能得意几日。”
“他现在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你少得罪他,咱们跟他没什么恩怨,要收拾的是小敏子。”
“你说得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咱们骑在他头上了,待出了宫,再好好收拾他。”
杨清宁回到东宫,正巧凌南玉也醒了,便让他试了试冠服,随后便交给小顺子放好。他想起小敏子,始终有些不放心,于是便叫来了小瓶子,道:“你随咱家去一趟坤和宫。”
凌南玉闻言好奇地问道:“小宁子去坤和宫作甚?”
“奴才有事求见福禄公公。”
“有何事?能说于我听吗?”凌南玉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东宫人手不够,奴才想让福禄公公要个人过来。”
“要谁?”凌南玉这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杨清宁无奈地笑了笑,“乾坤宫的小敏子。”
凌南玉看着杨清宁的眼睛,“为何要他?”
杨清宁解释道:“奴才方才回来的路上,碰到小敏子被乾坤宫的内侍欺负,想帮他一把。”
“小宁子为何帮他?”
“因为他也帮过奴才。”
“好,这事交给我便可。”凌南玉边说边拍了拍小胸脯。
杨清宁怔了怔,随即说道:“殿下是想……”
“不必麻烦幕后,我直接去拜见父皇,父皇疼我,一个奴才而已,定能要过来。”
看着凌南玉如今自信的模样,杨清宁很是欣慰,笑着说道:“好,那便听殿下的。”
左右今日也没课,两人一商量,便直接去了乾坤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看着两边的高墙,杨清宁总有种很是压抑的感觉,这里虽然金碧辉煌,却困住了不知道多少人,直到死也出不去。
御花园因为接连发生命案,也变得空荡荡的,除了那些负责维护的内侍,几乎看不到其他人,让这竞相盛放的花朵也失了几分光彩。
凌南玉像是听到下课铃的小学生,从东宫出来后,就表现出极大的活力,东看看西瞧瞧,充满好奇心地打量着周围的事物。
“小宁子,这是什么花,为何是绿色的?”
杨清宁走了过去,笑着答道:“殿下,这是菊花,旁边的都是菊花。菊花种类颇多,颜色各异,形态也因此有所不同。”
“这么多都是菊花吗?”凌南玉的大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嗯,这个是大丽菊,这个是雏菊,这个是金菊……”杨清宁将认识的品种,一一指给凌南玉看。
凌南玉笑眯眯地说道:“小宁子懂得真多!”
“只要殿下好好读书,懂得一定比奴才多,到时说不定就是奴才请教殿下了。”
“好,到时我来教小宁子!”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乾坤宫外。
门口的内侍见凌南玉过来,慌忙上前迎了两步,行礼道:“奴才参见三皇子殿下,给殿下请安。”
凌南玉板起小脸,“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事求见父皇。”
“是,殿下稍候,奴才这就去。”
等了没一会儿,去通禀的内侍便回来了,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殿下请。”
凌南玉抬脚进了宫门,杨清宁紧随其后,直到来到御书房门前,两人才停下脚步。
门口的守卫推开殿门,随后候在一旁。凌南玉有些紧张,抬头看了一眼杨清宁,收到他鼓励的眼神,这才深吸一口气,小心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不止凌璋一人,还有现任东厂厂公高勤,以及一个身穿朝服的中年男人,他们似乎在商议着什么,凌璋的脸色不太好看。
凌南玉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偷眼瞧着在场的三人,慢悠悠地来到殿中,行礼道:“玉儿参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凌璋将他可爱的小模样看在眼里,心中的怒气稍缓,“起吧。”
“谢父皇。”凌南玉起了身,又偷偷瞄了凌璋一眼。
凌璋见状出声问道:“玉儿过来所为何事?”
凌南玉有些忐忑地说道:“玉儿是否打扰了父皇处理国政?”
“无妨,玉儿有话直说便可。”
凌南玉眨了眨大眼睛,脸上尽是为难之色,道:“那玉儿能偷偷告诉父皇吗?”
凌璋闻言不禁有些好笑,朝着凌南玉招了招手,道:“那你过来吧。”
凌南玉大眼睛一亮,迈开小短腿走了过去。
待他来到近前,凌璋微微弯了弯腰,靠近凌南玉,“说吧。”
尽管如此,凌南玉还是翘着脚尖,才能够得着凌璋的耳朵。他小小的身子晃了晃,本能地抓住了凌璋的手臂。
凌璋见状将他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膝上,“现下可以说了。”
“父皇,东宫的人手不够,玉儿想跟您要个人。”
“你想要谁?”凌璋平静地问道。
“乾坤宫的小敏子。”凌璋问得直接,凌南玉也回答得干脆。
乾坤宫的内侍众多,小敏子是谁,凌璋完全没有印象,很是好奇凌南玉为何张口要他,“玉儿为何要他?”
凌南玉老老实实地答道:“今日午后,小宁子去尚衣监取玉儿的冠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名内侍在欺负小敏子,因为之前小敏子帮过小宁子,小宁子便也想帮帮小敏子,于是便求了玉儿,玉儿便过来求父皇。”
凌南玉说话条理分明,比刚出冷宫时强上许多,凌璋很是欣慰,只是他对杨清宁的依赖一如既往,这让凌璋有些许不满,道:“小宁子求玉儿,玉儿便答应?”
“小宁子也是想帮别人,玉儿这么做有何不对吗?”凌南玉有些不安地看着凌璋。
凌璋接着问道:“若小宁子让玉儿做坏事,玉儿做吗?”
“不做。”凌南玉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凌璋,道:“父皇,小宁子从未求过玉儿,这是第一次,玉儿想帮他,可以吗?”
凌璋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心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朕允了。”
“谢父皇。”凌南玉兴奋之下,‘吧唧’一声,在凌璋脸上亲了一口。凌璋被亲得一愣,这还是凌南玉第一次对他做这种亲昵的动作,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之情。
见凌璋不说话,凌南玉期待地眼神变得忐忑,小声认错道:“对不起父皇,是玉儿失礼了。”
“没有。”凌璋摇摇头,扫了一眼殿中的另外两人,提醒道:“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要顾及礼仪。”
凌南玉怔了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嗯,玉儿记下了。”
凌璋将凌南玉放了下来,转头看向高勤,“你随玉儿走一趟。”
“是,皇上。”高勤连忙应声,看向凌南玉的眼神,也因方才两父子的互动而发生变化。
凌南玉规规矩矩地行礼道:“玉儿告退。”
高勤小心地跟在凌南玉身边,一起出了御书房。
凌南玉进御书房后,杨清宁上前一步,询问道:“敢问这位公公,小敏子现在何处?”
杨连认得杨清宁,清楚他现在是张明华和凌南玉身边的红人,不敢怠慢,直言道:“不知公公找小敏子所为何事?”
杨清宁笑着说道:“小敏子与咱家相熟,咱家想去看看他,不知他今日是否值守,又住在何处?”
杨连眼中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脸上却始终挂着笑,“今日他不当值,应该在直房休息,公公去那儿一问便知。”
杨连的眼神让杨清宁十分不喜,却没有多说,道谢道:“好,多谢公公告知。”
一开始杨清宁还以为所有太监都住在宫里,直到搬进东宫,他才知道原来只有各宫主子的贴身太监,才被允许住在宫中,其他太监,除了当值的人,都会在宫门落锁前离开皇宫。不过他们住的也不远,就在皇宫外边的直房内,那里是太监们的集体宿舍。
杨清宁之所以那么问,是因为之前秦淮在时,小敏子是住在宫里的,没想到竟搬去了直房,看来秦淮的死对他的影响甚大。杨清宁突然想起,午后遇到他时,他走去的方向正是出宫的方向。
殿门被打开,凌南玉出现在眼前,身旁跟着高勤。
杨清宁上前两步,扶着他迈过门槛,“殿下小心。”
“小宁子,父皇答应了。”凌南玉邀功似的看着杨清宁。
杨清宁瞥了高勤一眼,谢恩道:“奴才谢皇上恩典,谢殿下恩典。”
高勤将凌南玉的表情看在眼里,对杨清宁又重视了几分,随即看向杨连,问道:“小敏子在何处?”
刘连闻言瞥了杨清宁一眼,答道:“回公公,小敏子今日不当值,应该在直房。”
高勤点点头,看向凌南玉,笑着说道:“殿下可先行回宫,奴才亲自去一趟直房,让小敏子尽快去东宫见殿下。”
凌南玉抬头看了看杨清宁,“好,那我就回宫等着。”
事已办妥,凌南玉和杨清宁没再逗留,一起离开了乾坤宫。
杨清宁询问道:“殿下累不累,可要做辇车回去?”
“不要,我想和小宁子一起走回去。”凌南玉大眼睛一亮,“小宁子,我想去坐秋千,御花园里的那个秋千应该十分好玩。”
“好,听殿下的。”
这些时日,杨清宁不曾出过东宫,凌南玉也一样,就算宫殿再大,数月下来也玩腻了,更何况他正是贪玩的时候,能憋那么久已是不易。今日既然出了宫,那便索性让他玩个痛快。
两人正在御花园玩得开心,不巧碰到了一群不速之客。杨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急忙停下秋千,拉着凌南玉走了过去,行礼道:“奴才参见丽妃娘娘,参见惠嫔娘娘。”
凌南玉也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丽妃娘娘。”
在这里除了皇上和皇后,没人可凌驾于皇子之上,凌南玉不必跟两人行礼,不过徐珍儿的身份有些特殊,这才率先打了招呼。
柳惠儿上前一步,打招呼道:“殿下。”
徐珍儿看着凌南玉,笑意吟吟地说道:“多日不见,殿下好似变了个人,又恢复从前的粉雕玉琢,实在是让人欣慰!”
“这还多亏了母后。”凌南玉拿腔拿调地模仿着大人说话,“若非母后请求父皇将我带出冷宫,我此时怕是已经死于非命,不过听母后说,丽妃娘娘也出了力,我还未曾谢过,真是失礼。”
听凌南玉这般说,徐珍儿的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若非凌南玉现在只有五岁,徐珍儿会以为他在挖苦自己。不过听凌南玉的语气,对张明华很是敬重和感恩,让她听着十分不舒服。
若当初杨清宁能顺着她的计划走,张明华即便不会被夺了后位,凌璋也定不会将凌南玉交给她抚养,而自己便是最好的人选,那结果就会截然相反,只可惜一切都会在这个该死的小太监身上。
徐珍儿不自觉地看了杨清宁一眼,眼神中的厌恶甚至来不及遮掩,不过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收敛情绪,笑着说道:“殿下是皇上如今唯一的血脉,保护殿下是本宫该做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杨清宁低垂着头,并未看到徐珍儿的表情,可凌南玉看得一清二楚,小眉头皱了起来,“丽妃娘娘说的是。我还需温习功课,便不陪丽妃娘娘了。”
见凌南玉眉头紧锁,徐珍儿有些奇怪,回想方才说的话,并未感觉不妥,“好,殿下若是有空,不妨来东华宫坐一坐。”
凌南玉没有理会徐珍儿,而是看向杨清宁,“小宁子,我们走吧。”
“是,殿下。”杨清宁上前一步,行礼道:“奴才告退。”
看着两人走远,柳惠儿靠近徐珍儿,小声说道:“姐姐,三皇子好似对你有些敌意。”
柳惠儿是武陵侯的嫡孙女,也是徐珍儿的表妹,在这宫里,徐珍儿最相信的便是柳惠儿。
徐珍儿嘲讽地笑了笑,道:“他早就忘了淑妃,现在皇后才是他的母亲,有皇后的教唆,他自然对本宫充满敌意。也不知淑妃泉下有知,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自然是气急败坏。”柳惠儿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皇后娘娘棋高一着,竟将三皇子收在膝下,有三皇子在,皇后的位置怕是更难撼动。”
徐珍儿被戳到痛处,看向柳惠儿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可是在嘲笑本宫?”
柳惠儿见状心中一紧,随即解释道:“姐姐莫要误会,妹妹没有那个意思,妹妹只是心疼姐姐。”
徐珍儿闻言缓了神色,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好好谋划谋划,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吧。”
凌南玉转头看看身后,拉了拉杨清宁的袖子,小声说道:“小宁子,那个丽妃看你的眼神不对。”
杨清宁听得一怔,随即苦笑着说道:“上次在冷宫,奴才得罪了她,她不待见奴才很正常。”
凌南玉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是因为我吗?”
杨清宁蹲下身与他平视,笑着说道:“奴才跟殿下是一体的,不分你我。”
听到杨清宁的回答,凌南玉顿时眉开眼笑,“小宁子说的对,她讨厌小宁子,就是讨厌我,哼,长得那么丑,我还不喜欢她呢!”
杨清宁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小脑袋,突然想起这是在外面,生生给止住了,道:“殿下走吧,咱们回宫。”
“嗯,赶明儿让他们在宫里做个秋千,就不用出来了,省得碰到讨厌的人。”
“好,听殿下的。”
小瓶子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的互动很是羡慕,杨清宁事事为凌南玉着想,凌南玉对杨清宁也是十分信赖,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是深厚,轻易不会被撼动。
众人走在路上,远远便看到一队禁卫军走来,杨清宁本没在意,可当他看到人群中的某人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还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
正规矩巡逻的陈慧,一眼便看了杨清宁,和领队说了一声,便走了过来,行礼道:“属下参见三皇子殿下。”
凌南玉一看到是他,小眉头便皱了起来,“怎么又是你!”
“属下方才在巡逻,见殿下过来,特地过来见礼。”陈慧虽是这么说,眼睛看得却是杨清宁。
“你既然当值,何故擅离?这是重罪!”凌南玉小大人般板着小脸,“我要告诉父皇,打你板子!”
“殿下恕罪,属下实在是情非得已。”
杨清宁见状出声说道:“殿下,您先回去吧,奴才和五公子说会儿话。”
凌南玉抬头看了看杨清宁,虽然很不情愿,却并未阻止,“我去那边等着,小宁子快点。”
杨清宁欣慰一笑,“多谢殿□□谅。”
凌南玉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随后便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杨清宁。
杨清宁直截了当地开口,“五公子几次三番地上门,到底有何意图?”
听他这么问,陈慧皱紧了眉头,道:“小宁子,我本以为你是个可交之人,没想到你竟言而无信,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您是侯府的公子,与咱家是云与泥的区别,咱家万万不敢高攀。”
杨清宁之所以与陈慧有所交集,是为了搞明白他接近自己的目的,这本是为了避免麻烦,而如今陈慧的纠缠已经成了麻烦,他便果断斩断两人之间的牵扯。
陈慧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我从未在意过身份,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进禁卫军。”
“五公子有个做禁卫军统领的兄长,想要进禁卫军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即便是当值,也可以随时离开巡逻的队伍,这皇宫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要将这些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说的好似付出了多大代价似的。”
说到底陈慧是陈钰的兄弟,他们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杨清宁与陈钰注定会成为敌人,便不可能和陈慧做朋友。若陈慧接近他是另有目的还好,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陈慧。可如今看来,陈慧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做朋友,若他再利用,便是辜负人家一片真心,他自己都会鄙视自己。
“你竟如此看我?”陈慧眼底难掩失望之色。
“五公子自小锦衣玉食,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不必为衣食住行操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可曾想过像我们这种生活在底层之人的无奈?我们为了活着,已经拼尽全力,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陪你们这些贵公子玩乐。”
“我并非……”
“五公子。”杨清宁打断他的话,冷淡地说道:“人生无常,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如今已是成人,也该收起玩乐之心,好好做一份差事。若以后当真遇到什么变故,你至少还有承担责任的底气,否则你一辈子只能是个无用之人。”
“小宁子你……”
“咱家该说的都说了,还要劳烦五公子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咱家,咱家感激不尽。”杨清宁微微躬了躬身子,“殿下还在等着,咱家告退!”
杨清宁没再多说,躬身后退两步,随即转身走向凌南玉。
凌南玉看着他走过来,上前迎了两步,软软叫道:“小宁子。”
“殿下,事情已经解决,他以后不会再来,咱们走吧。”
凌南玉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小宁子有办法。”
小瓶子看了看陈慧,他眼中有怒意,嘴唇紧紧抿着,明显心情不甚明朗,他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
陈慧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很是恼怒,最初见杨清宁时,虽然打伤了他,最后却因他的冷静和机智,让他不仅陪了银子,还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这让从未吃过亏的他很是在意。
后来,他曾去过东厂找杨清宁,却被告知根本没这个人,问过陈钰才知,原来杨清宁是东宫的人,并非东厂的人,只是挂名而已。这让他对杨清宁更感兴趣,不过杨清宁住在东宫,他根本接触不到,所以才会央求陈钰,进了禁卫军。
再后来的那次见面,杨清宁的才华让他刮目相看,对杨清宁的兴趣也越发浓厚。他能感觉得出杨清宁虽然一口一个‘奴才’自称,却从未看清过自己,也就是说杨清宁心里并不怕他。
杨清宁的出现让他无聊的生活多了几分乐趣,他很喜欢与杨清宁肩并肩坐在宫门口聊天的感觉,他以为经过那天,他们之间已经成了朋友,没曾想原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敢瞧不起小爷!小宁子,小爷就让你瞧瞧,我到底能不能成事!”
第40章 风云起(6)
禁卫军值房内, 陈钰刚巡逻回来,正准备喝杯茶休息一下,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陈慧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钰转身看过去,见他神色不对, 出声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五弟了?”
“还不是……”说到这儿, 陈慧突然住了口,掩饰性地转开视线,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哥, 轮值时间马上就到了, 我就先走了。”
陈钰见他一副躲闪的模样, 便知他有事瞒着, “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说出来,兄长看能否为你解忧。”
“真没事,我先走了。”陈慧有些不耐烦地走了出去。
看着陈慧快步离开, 陈钰的眉头皱了起来,刚想叫人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谁知他竟然又回来了。
陈慧走出门口,突然想起杨清宁的话, 他说他只知道吃喝玩乐, 游手好闲,从未做成过一件事。若他此时负气走了,岂不是印证了杨清宁的话。想到这儿, 他又走了回去。
陈钰见状开口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了什么东西, 还是想和为兄说说心里话?”
“都不是。”陈慧有些别扭地站在厅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深吸一口气,小声说道:“还未到轮值的时间,我不能走。”
自陈慧进禁卫军后,平日里的轮值都只是走个过场,他想何时来,就何时来,想何时走,便何时走,反正有自己这个禁卫军统领的兄长撑着,只要他不惹事,一切都不是问题。可如今他竟然因为还没到轮值时间,而打消离开的念头,这与他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事。
陈钰很是好奇其中的原因,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道:“那就坐下喝杯茶,好好歇会儿。”
“哥,从明日起,我会跟其他人一样轮值,不再如之前那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陈慧皱起了眉头,神色坚定地说道:“哥,你来监督我。”
“不是,五弟,你是什么意思?”陈慧方才的话有些匪夷所思,陈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看着陈钰脸上的表情,陈慧微微怔了怔,不禁开始自我反省,他以前到底是有多不正经,才能让陈钰听到自己的话后,露出这副表情。由此,他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既然我已经进了禁卫军,就要做好分内事,以后轮值、操练,我都和他们一样,不要再搞特殊化。”
陈钰沉默了一瞬,随即问道:“五弟,你告诉我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陈慧摇摇头,“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也该好好找个事做,而且要做出名堂来,这样以后你们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我也能做你们的靠山。”
陈钰对陈慧的反常心生警惕,面上却是一副欣慰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陈慧的肩膀,道:“五弟长大了,为兄十分高兴。”
前几日,陈诉见过陈慧,旁敲侧击地打听有关杨清宁的消息,陈慧不清楚陈诉到底要做什么,却不自觉地生出抵触情绪,便半真半假地应付着。这是他第一次真心想与人相交,自然不希望其中掺杂利益关系,也不想家里人掺和进来。所以当陈钰问起今日发生的事,他下意识地回避,并未将他和杨清宁争吵的事说出来。
想到这儿,陈慧怔了怔,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杨清宁突然改变对他的态度,莫非与陈诉之前的反常问话有关?这中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多谢兄长。”陈慧犹豫了片刻,出声问道:“哥,上次小宁子去侯府,是为了秦流被害一事,这和你有何关系?”
之前他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陈钰的回答只是配合调查,当时他并未多想,可现在想想显然没那么简单,否则陈诉不会突然改变对陈钰的态度。
陈钰闻言心里一紧,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配合调查啊。你上次不是问过了么?为何今日又突然想起这事?”
依旧是同样的回答,让陈慧有些失望,随口说道:“秦淮不是也死在梅林嘛,我就在想杀害秦淮的凶手,是否就是杀害秦流的凶手。”
“有这种可能,不过最有可能得是有人栽赃陷害。”
陈慧好奇地问道:“哥为何这般说?”
“凶手将尸体挂在秦流被埋尸的现场,栽赃的目的十分明显。”陈钰几乎没有思考的随口说道。
陈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哥是否知晓杀害秦流的凶手是谁?他杀害秦流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陈钰试探地说道:“这事你得去问小宁子,这起案子是由他负责。”
“这段日子他一直躲在东宫,能知道才怪。”提到杨清宁,陈慧的语气就变了。
陈钰奖状大概明白了他反常的原因,“五弟今日去了东宫?”
陈慧神情一滞,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不说这个。哥,秦淮的事交给了锦衣卫,你这边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没有。”陈钰苦笑着说道:“锦衣卫和东厂一样,与我们禁卫军不对付,他们怎么会透露消息给我们。五弟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
“无聊啊,所以就想找点事做。”陈慧敷衍地解释了两句,随即又问道:“听说发现秦淮尸体当天,福禄曾封锁了现场,还带着小宁子去了现场,是真的吗?”
陈钰十分了解陈慧,他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他能猜到七八成,之前那句‘无聊’显然是在撒谎。
陈钰点点头,“还是小宁子找到证据,证明秦淮是被人所害,而非畏罪自尽。”
“他找到的证据?”陈慧怀疑地说道:“他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能有这种本事?”
“五弟,你可千万别小看他,如今他可是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香饽饽。”
“为何?”陈慧眉头微蹙,“难道就因为他是三皇子的贴身内侍?”
陈钰点点头,“就因为他是三皇子的贴身内侍。”
陈慧不傻,相反还很聪明,只是被保护的太好,没经历过社会的阴暗面,想事情过于表面。现在经过陈钰的提醒,他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如今三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还住在东宫内,被封太子只是早晚的事,而作为贴身内侍的小宁子便水涨船高,成了各方势力拉拢的香饽饽?”
“五弟所言不错。在冷宫时,是小宁子陪在三皇子身边,熬过了最难熬的两年,也可以说没有小宁子,三皇子活不到今日,所以他们之前的情分非同一般。若将来三皇子被封太子,甚至是……谁拉拢了小宁子,就意味着与三皇子打好了关系。”
“原来如此。”陈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清宁大概也将他当成了别有居心的人,所以才会一反常态。
“我是那样的人嘛?真是的!”陈慧小声嘀咕道。
“五弟在说什么?”陈钰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想明白各种缘由,陈慧的心情好了许多,道:“没什么。哥,你忙着,我先出去了。”
见他要走,陈钰忙出声阻止,“等等。”
陈慧顿住脚步,转头看向陈钰,“哥有事?”
方才分析了一通,陈钰以为陈慧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曾想他竟什么表示都没有。陈钰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你最近与小宁子走得很近,可有此事?”
“没有。”陈慧果断否认,“我只是去找他比试过两次”
“甭管你去找他是为了什么,总要与他打好关系,这对我们陈家很有好处。当然,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那就更好了。”
陈慧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那些政事我不太懂,也不感兴趣,还是留给爹和哥操心吧。”
“五弟方才还说自己长大了,要为陈家出点力,这转眼间的功夫就忘了?”
陈慧不禁一阵语塞。
陈钰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道:“这也是爹的意思。”
陈慧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道:“若无法拉拢,你们打算如何?”
陈钰靠近陈慧,小声说道:“不能为我所用,自然是要除掉。”
陈慧闻言心中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陈钰,仿佛是第一日认识他一样。
陈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五弟,以前你年纪还小,我和爹都不想你太早踏足官场,涉及这些腌臜事。可如今形势微妙,朝堂势力很有可能会重新洗牌,无论哪方势力分崩离析,都会落得凄惨下场,陈家也不例外,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不过这样也好,早点让你接触这些,对你今后接手陈家事务有所帮助。”
“哥,我从未想过接手陈家事务。”陈慧下意识地拒绝。
陈钰眉头微蹙,脸上一副为难之色,“为兄也不想你接触这些,也想护着你一辈子,只是……你也知道父亲不待见我,他心中的陈家家主人选是你,所以从现在起,你要担负其陈家未来家主的责任。”
陈钰努力了多年,也无法改变陈诉的想法,就只能想方设法地从陈慧这儿下手,怂恿、唆使他与陈诉作对,让陈诉对陈慧失望。只可惜心头肉毕竟是心头肉,陈慧做错再多事,陈诉也能轻易原谅,所以他才另辟蹊径。
“哥,我会去和爹说,你才是最合适的家主人选。”
在陈慧看来,陈钰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兄长,他尊敬爱戴陈钰,不少次从中调和陈诉和陈钰的关系。再加上他本就无心争权夺势,所以对接任陈家家主一事十分排斥。
陈钰装模作样地阻拦道:“五弟,你别冲动。爹为官多年,又将陈家经营到如今这番规模,他看人的眼光自然不会错,他说你能继任陈家家主,就一定能。五弟放心,为兄定全心辅佐于你。”
“哥,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若让我做陈家家主,陈家迟早要败落在我手里,我不想做陈家的罪人。哥,在陈家,你是嫡长子,在朝廷,你是禁卫军统领,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是陈家家主的最佳人选。”
陈慧想要挣开陈钰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去说。爹为陈家,为咱们兄弟操劳了一辈子,我们身为人子,不能为其分忧也就罢了,又怎能忤逆爹的意思?”
“我这么做也是为爹、为陈家着想,我不想爹因为选错了人,毁了他操劳一辈子的家业。哥,你不必再劝我,我心意已决。”
陈钰于是这么说,陈慧越坚定心中的想法,他用力挣开陈钰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五弟,你等等!”
陈钰走到门口,装腔作势地喊了一声。看着陈慧消失在视线中,他轻蔑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回去。
东宫内,他们回宫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高勤把人送来,杨清宁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正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直房瞧瞧,便听小柜子回禀,高勤带着人来了。
杨清宁连忙迎了出去,只见高勤站在门口,身边还站在两名抬着担架的内侍,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鼻青脸肿,很是凄惨。
“见过公公。”杨清宁朝高勤行了一礼,随即问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被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打的。”高勤脸色不好,这是他为凌南玉办的第一个差事,本想着借此与他打好关系,不曾想弄成这样,心情自然不会好,“你放心,咱家已经狠狠发落了他们。”
“那他伤得如何,公公可曾找太医给他瞧瞧?”
“瞧过了,他的右腿被打断了,其他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多谢公公。”杨清宁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给高勤,小声说道:“这点小小心意,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高勤见状顿时眉开眼笑,嘴上却推拒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奴才孝敬公公的,公公千万别嫌弃。”
“成,那咱家就收着。”高勤将银票放进了袖子里,那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没少干这事。
“小柜子,小连子,你们俩过来接过担架。”
小柜子和小连子连忙应声,一人一头接过了担架。
杨清宁笑着说道:“公公可还要见一见殿下?”
“不必了,咱家还得回去复命,不敢耽搁。”
若这差事办的好了,自然是要见凌南玉,邀功请赏不说,至少能打好关系。可现在……见了不如不见。
“好,那还是奴才再请公公喝酒。”
“那就这么说定了。”高勤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东宫。
杨清宁招呼着两人,将担架抬到了偏房,将他小心安置在床上。
许是挪动的原因,昏睡的小敏子睁开了眼睛。
杨清宁出声说道:“你醒了。”
“是你?”小敏子看清了杨清宁的脸,“这是在何处?”
“这是东宫,以后你就在这里当差。”
小敏子的神情怔了怔,随即说道:“我在这里当差?”
杨清宁点点头,道:“是,殿下向皇上要了你,你以后就是东宫的人了。”
“你为何要帮我?”
小敏子不傻,他一个乾坤宫的小小内侍,跟凌南玉根本没有接触,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去向凌璋要人,定是杨清宁求了凌南玉。
杨清宁明白这事瞒不过,索性大方承认了下来,“当初咱家查案,你也帮了咱家,就算是咱家投桃报李吧。”
“我帮了你?”小敏子回想当初两人见面的场景,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你安心养伤,其他的无需多想,殿下那边不能离人,咱家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和小柜子说,他负责照顾你。”
杨清宁神情温和,看过来的眼神没有鄙夷,亦没有怜悯,不会让他感觉丝毫不适。小敏子十分感激,真心说道:“谢谢。”
杨清宁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间,叮嘱小柜子对他多加照看。
晚上,杨清宁正打算上榻睡觉,就听门外传来小柜子的声音,“公公,您睡了吗?奴才有事禀告。”
杨清宁看了一眼凌南玉,见他睁开了眼睛,扬声说道:“等等。”
凌南玉一翻身趴在了床上,两手撑着床榻,好奇地看向门口。
杨清宁见状笑了笑,拿起外衣披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柜子见他出来,慌忙说道:“公公,小敏子发烧了,烧得很厉害,已经昏迷不醒了。”
杨清宁闻言心里一惊,“何时开始发烧的?”
小柜子懊悔道:“送来没多久就发烧了,奴才想禀告,他不让。”
杨清宁穿上衣服,直接吩咐道:“你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就说是殿下的命令。”
“好,奴才这就去。”小柜子急急忙忙地跑出去,随后又跑了回来,“公公,若他们不来,怎么办?”
“上次殿下生病,他们推脱不来,已经受了教训,这次他们不敢不来。”
“公公说的是。”小柜子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杨清宁返回寝殿,“殿下,小敏子病了,奴才得过去瞧瞧,您安心睡,奴才让小顺子过来陪着您。”
凌南玉关心地问道:“小敏子病了,严重吗?”
“小柜子说他发起了高烧,奴才已经让他以殿下的名义去请太医。殿下无需担忧,一切有奴才。”
凌南玉乖巧地点点头,“那小宁子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杨清宁捏了捏凌南玉的小脸,弯腰为他盖好被子,这才出了寝殿。他叫来小顺子守着凌南玉,紧接着便去了小敏子的卧房。
他刚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药味,还听到了小敏子粗重的喘气声。来到床前,他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去,只见床上的小敏子满面潮红,胸口大幅度的起伏
,额间更有冷汗冒出,一看便知情况很不好。
杨清宁拿起旁边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出声叫道:“小敏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杨清宁接连叫了几声,也没见他有回应,可见他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当中。
“怎么会这样,难道身上的外伤感染了?”
杨清宁掀开被子,检查他身上的伤,他的腿虽然断了,却并没有外伤,应该不会造成感染,上半身也有些伤,不过都是淤青,也不存在伤口感染的可能。那他发烧,难道是因为受了内伤?
杨清宁不是医生,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能等待太医过来给他诊断,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给他物理降温。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太医终于来了,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在看到他要诊治的是个小太监后,脸色有些难看。
杨清宁出声说道:“这位大人看着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本官姓吴。”吴志伟打量着杨清宁,“这位公公是……”
“原来是吴太医,咱家是东宫管事,主子们都唤咱家小宁子。”杨清宁客气了一句,直言道:“殿下有命,让太医务必治好小敏子,还请吴太医尽心尽力。”
“原来是宁公公。”吴志伟脸上带了笑,不再是不甘不愿的模样,“公公放心,本官定会尽心竭力。”
“那就劳烦吴太医了。”杨清宁让开床边的位置。
吴志伟没再多说,来到床边给小敏子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随后又和杨清宁一样,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势,只是他检查得比较细致,包括小敏子的下半/身,终于找到了病根所在。
“他发高烧,是因□□受伤,没有好好医治,伤口感染所致。”看着小敏子的伤口,吴志伟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嫌弃,“必须先清理伤口,再敷药,只是本官眼神不好,又值深夜……”
杨清宁清楚他们对太监的轻视,更何况是这种情况,定是认为小敏子干了多么不堪的事。杨清宁不指望他能亲力亲为,只要能好生给小敏子诊治便可。
“清理伤口的事,咱家来便可,劳烦吴太医开个药方,咱家好吩咐人去药房拿药。”
吴志伟闻言一怔,眼神闪了闪,“好,本官这就去。”
“公公,还是奴才来吧。”小柜子上前一步。
“不用,你去打盆温水来,再拿几个干净的帕子。”
“好,奴才这就去。”
杨清宁在小柜子的帮助下,给小敏子仔细地清理了伤口,待完全清理完毕,才看出伤口到底有多惨烈。杨清宁心中有团怒火,又觉得有些无力,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在这样一个社会制度下,他们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本就活得艰难,理应相互帮助,抱团取暖。可许多人却选择压榨和欺凌和他们一样的可怜人,人性能凉薄至此,真是可悲!
看着杨清宁不顾腌臜,亲手给小敏子清理,小柜子眼眶一阵发酸,入宫这么多年,他见多了欺凌和压榨,只有在杨清宁这里,体会到了什么是温暖。
杨清宁清理完伤口,又给他换了身干净的中衣,这才给伤口上药。熬药的事,杨清宁交给了小连子,随后又亲手把药喂下去,这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
杨清宁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小柜子出声说道:“公公,您去睡吧,明日还得侍候殿下。”
杨清宁看了一眼床上的小敏子,点头说道:“也好,你们两个别都守着,轮流照看,也能歇一歇。”
“奴才们知道,您快去睡吧。”
“那咱家就先回去了。”杨清宁叮嘱道:“若小敏子有任何事,记得来咱家卧房叫我。”
“是,奴才明白。”
杨清宁没再多留,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现在这个时辰凌南玉睡得正香,他若是过去,很容易吵醒他,更何况小敏子的情况不明,万一出点事,小柜子去禀告,也容易闹出动静。
回到自己房间,简单地擦了擦脸,杨清宁脱下外衣上了床,躺在床上,他的心情依旧很难平静,那种伤分明是有人拿着棍子,硬生生地捅进去,且不止一次所致。虽然他并未体会过,但能想象小敏子当时有多痛,痛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
虽然他们只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熟悉,但小敏子眼底对生的渴望,他很熟悉,因为他曾在镜子里看到过,这也是他出手救他的主要原因。
曾经他也经历过欺凌,明白那种痛苦的滋味,只是无论经历多少苦难,他从未想过放弃生命,因为他的命是院长奶奶给的,他没有权利舍弃他。
杨清宁在胡思乱想中睡了过去,他罕见地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却承载了他整个童年的孤儿院,梦见了慈爱的院长奶奶,她笑着轻抚他的脸颊,唱着那首熟悉的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