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所有的大城市类似,瓦兰城的城墙已经一百多年没承受过战火了。
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荆棘领人依然顽强地阻击了库尔特人,避免了河谷镇的惨剧在瓦兰城上演。
时至今日,尽管谢尔弗家致力于将瓦兰城打造成战争机器的心脏,但安逸闲适依然是瓦兰城的主旋律。
“哦,我们又打仗了。”
“哦,我们又赢了。”
这种主旋律生动地反应在了一种几乎同人类文明同龄的设施上——赌场。
随着李维的马蹄踏入城门,瓦兰城大大小小的赌场里关于“谁会先返回瓦兰城”的赌局宣告结束,而更多的诸如“凯旋庆典谁会第一个入场”、“会有多少少女献花”的赌局则纷纷开张。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庆典里,如果有谁比得胜归来的将士更为“狂热”,那毫无疑问就是这些该死的、不值得同情的赌狗们。
乞丐们也很高兴,凯旋庆典意味着更多的人流,而人流意味着赏钱。
“叮当~”
一枚铜子被丢入破碗里,老乞丐连声道谢。
“去東城区,那里有免费的滑稽剧。”施舍了铜币的男子开口说道。
头磕地的老乞丐浑浊的眼神一亮,却并不抬头。等到脚步声远去,老乞丐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拾起破碗向着東城区而去。
……
瓦兰城覀城区,圣光修道院便坐落于此。
作为西北重镇,瓦兰城的修道院院长可谓“高配”——是前任教皇的枢机主教、红袍主教黎塞留。
可惜“一代教宗一代枢机”,作为前教皇的心腹,黎塞留在权力斗争中“有幸”被发配到了瓦兰城直面哈弗茨。
自哈弗茨登顶超凡之后,一句貌似不经意的“我想见一见艾拉”的笑谈便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宗教的威权。
而此番哈弗茨又是大胜而归,黎塞留不得不考虑转移教会财产的问题。
毕竟哈弗茨这厮属于抢劫犯中的惯犯。
“主教大人,有来自伯爵府的信。”一名牧师气喘吁吁地向黎塞留报道。
黎塞留接过火漆蜡封的信纸,反复确认了这是伯爵府的徽章,拿过银质的拆信刀拆开信封,抖搂出李维的亲笔信:
「草原广阔,大有可为。」
「浅谈库尔特人的信仰及“太阳王”两权(神权、王权)合一……」
「后续章节需付费订阅。」
黎塞留的眼角微微抽搐。
……
瓦兰城的北城区,作为伯爵府的所在地,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贵族子弟扎堆的富人区,也是王国内外一众眼线重点盯梢的区域。
李维的回归在沸沸扬扬的人心上又洒了一泼热油。
众多膏粱子弟、名媛淑女闻风而动,各式华贵的马车挤满了通往伯爵府的盘山路。
但李维的第一次公开露面却不是在伯爵府上,而是位于東城区和北城区交界的紫罗兰歌剧院。
一系列改编自各位男爵、骑士真人事迹的宫廷歌剧将在紫罗兰歌剧院轮番上映,一天四场,一直持续到冬幕节假期结束,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李维亲自捧场。
于是各式“豪华超跑”又纷纷汇聚紫罗兰歌剧院的门口,只为求和李维来一场偶遇、一次攀谈。
这些权力的寄生虫们或许别的并不擅长,但对权力的流动、政治生态位的变化尤为敏感。旷世大捷往往也意味着向上跃升的渠道短暂地打开。
马匹爱好者们就“A男爵家的龙马毛色更亮”、“B男爵家的龙马臀部更翘”、“C男爵家的龙马更会过弯”展开了激烈辩论。
而老色痞们谈论的内容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当然,谈论完这些话题,他们总会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渴望又羡慕地朝着紫罗兰歌剧院的大门内望一眼,转身向着東城区的集市走去。
……
瓦兰城的東城区,作为城内最大、最臃肿的平民生活区,此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随着冬幕节的临近,哪怕是最不体面的人家也会象征性地扫洒一下门前的小巷弄。
今年伯爵府更是派出了专业团队仔细清扫了道路。
升斗小民们就这些口带面罩、身披白纱还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怪人展开了一系列的阴谋论,但很快就被琳琅满目的集市、小丑马戏团和免费的滑稽戏剧演出转移了注意力。
也唯有这样的日子里,受生计所迫的市民们会放慢脚步、享受生活的快乐,甚至对扎堆的乞丐也少了几分斥责、谩骂。
老乞丐裹紧身上的破羊皮,踮起脚尖,只听见台上大喊“今天免费演出的滑稽戏叫作《老于勒从军记》。”
……
12月15日,冬幕节。
東城区的居民早早扎堆出现在装饰一新的道路上。
凯旋庆典将与冬幕节的开幕庆典同时展开。
按照惯例,伯爵府和教会会在这天向大家发放免费的、香软的、热腾腾的白面包。
各地的城堡也会敞开供应三天的饭食——有猪肉、牛肉、羊肉的那种。
而今年的阵仗之大、热度之高,再迟钝的百姓也有所感,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虽然他们不清楚往常在北城区举办的庆典为什么会挪到東城区。
……
阳光破开清晨的浓雾,哒哒的马蹄声自東城门传来。
“是老于勒!”
在前排多次观看过《老于勒从军记》的東城区民众一眼认出了“演员老于勒”,不由得发出惊呼。
“不对、不对,只是长得像。老于勒有两条胳膊,这个只有一条。”
很快就有人出声反驳。
庞贝为父亲牵着战马,听到瓦兰城民众的议论,既骄傲又难过。
“我的孩子,”于勒轻抚着空荡荡的左胳膊,“挺起你的胸膛,你现在是荆棘领的战士了。”
“是庞贝!”很快又有人认出了滑稽剧的另一个主角。
马蹄声逐渐密集,战士们逐渐出现在市民的视野里。
惊呼声也变得此起彼伏:
“是克罗斯!”
“是列侬!”
“是萨德!”
“是诺姆!”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天呐,是活生生的英雄!那些滑稽剧不是编的!”
修道院的唱诗班自十字路口走出,高声唱诵着英雄的祷言,李维安排的“托”抛洒出手中的鲜花。
市民们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从野外随便抓一把野花来。
“免费赠送!免费赠送!”
“托”们小跑着推着独轮车,将提前准备好的花束塞到市民的手里。
“嘿!主角,看这里!”一名小麦肤色的少女失手将手中的大丽花砸到了庞贝的脸上,吐了吐舌头,赶忙钻进人群里。
在一片哄笑声中,花雨朝着战士们泼洒而下。
而作为平民征召兵代表的400名“骑士”从马鞍两侧取下包裹,向着人群抛洒着手中的一个個小布袋。
“是糖!”接到小布袋的市民迫不及待地打开尝了一口。
“我的是盐!”
“我的是香料!”
惊喜和欢呼声不断地从人群中传来,人流开始跟随着“骑士们”向前涌动,口中高呼着:“英雄!英雄!英雄!”
……
北城区,凯旋庆典同样在进行。
象征着战功的囚车打头,衣甲光鲜的男爵和骑士们紧随其后。
高坐在沿街酒馆贵宾包厢的淑女们并不掩饰自己精心打扮的美态,海豚音和尖叫声也是连绵不绝:
“卡铎骑士,看这里!”
“雷冬多骑士!”
显然她们也认出了宫廷歌剧里的主角。
而当中年轻帅气、孔武有力的骑士显然成为了名媛淑女以及寡妇们追捧的对象——男爵们的年纪大多太大了。
「如果李维子爵出现在这里就好了。」贵族小姐们展开五颜六色的团扇遮住一片片白腻,心中不无遗憾地想到。
作为贵族,见多识广的她们自然知道演员是通过化妆和光影效果来模仿外貌的。
她们自己就是化妆界的行家里手。
虽然有所分流,但在北城区观礼的群众依旧不少,在“托”们的气氛烘托下同样追逐着庆功的队伍向前涌动。
东、北两股人流朝着瓦兰城中心喷泉广场的方向汇聚。
而在喷泉广场,17名白发苍苍的老兵正在家人和伯爵府专员的搀扶下耐心地等待——这些老兵拒绝了坐下休息的请示,倘若不是实在虚弱,他们连搀扶都不想要。
他们当中有贵族,亦有平民。
时间并不优待任何身份。
令李维感到遗憾的是,荆棘领并没有“制式军装”这种东西,老人们也不足以再负担铠甲这种沉重、夏热冬凉的东西。
而身披荆棘玫瑰旗这种行为太过超前了,李维只能退而求其次为他们赶工了17套崭新的、统一的服饰。
……
在喧闹的欢呼声和脚步声中,第一批观礼的群众和贵族靠近了喷泉广场。
盛放但短暂的鲜花与摇摇欲坠但饱经尘世的老兵——生命的对比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欢呼和前进的脚步一齐停顿了下来。
“是三十年战争的老兵,阿里帕多·汉尼!”
“是河谷镇之战的老兵,布林顿!”
“是格兰杰要塞阻击战的老兵,亚当斯!”
……
17名法师高声完成了对老兵们的唱名——这里的每一场战争,都曾改变过荆棘领的命运,即使是瓦兰城的幼童,也从祖辈口口相传的描述中听闻过这些战役。
而现在,历史穿越了时空,透过这些老兵与现实交汇。
熊鹿、白头鹰、玫瑰的战旗在老兵的身后迎风招展,双足飞龙划过天空,漫天的花雨再次洒下。
“致礼!”领头的阿尔帕德男爵高呼。
长枪如林,骑士们用力敲击着自己的胸甲,“盛装舞步”在瓦兰城的主干道上缓缓升起。
400名征召兵代表们显然无法操纵马匹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动作,阵型一时间有些错乱。
400名真正的骑士代表驾驭着龙马上前,牵过民兵们所骑乘的普通战马的缰绳,引导它们加入“盛装舞步”的节奏,两个方阵逐渐融为一体。
此刻,这里没有贵族和平民的区分,只有800名接受老兵检阅的战士。
“啪~啪~啪~”
“咚~咚~咚~”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拍击着手掌和起了拍子。
很快,数万名前来观礼的群众抡圆了胳膊,随着马蹄的起落声敲打着节拍。
瓦兰城在雷鸣声中迎来又一个冬幕节。
只是,为何不见哈弗茨·哥利亚·尤利乌斯·谢尔弗伯爵大人?
……
南城区是瓦兰城连接莱茵河的码头和货运集散区,每天都要吞吐大量的物资和人流。
而在冬幕节当天,几艘挂着荆棘玫瑰旗帜的客船缓缓靠岸,600多个家庭、3000多名人员鱼贯而出。
全副武装的哈弗茨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不必多礼,也无需急行,跟着我,慢慢走就好。”
……
“哈弗茨,大人,在哪?”曾经的首席马倌亚当斯颤颤巍巍地抓住随行人员的手,断断续续地问道。
“伯爵大人来了!”管家指了指南边逐渐分开的人潮,贴在亚当斯的耳边,用力吼道。
听力几乎丧失殆尽的亚当斯并没有听清管家在说些什么——人群的助威声实在是太大了——但他看见了逐渐分开的人潮,于是努力打直自己的腿弯,想要把最好的风貌展现给自己的统帅。
南大街的人潮一分为二,露出了全副马铠的“凯帕”,伯爵大人的六根龙骨矛分置在马鞍两侧。
伯爵大人也久违地放下了面铠,将全身笼罩在漆黑的符文铸甲中。
十五年前,就是这样装扮的哈弗茨率领山地骑士决死冲锋,将一枚龙骨矛钉入了“太阳王”的左肩。
于是民众的助威声愈发热烈,连街道两旁屋顶的灰尘都在声浪下开始抖动。
而在哈弗茨小山般的身形之后,600多个家庭也在缓步前进。
孩子们从没见过这般人多的场景,有些畏缩地钻进母亲的怀里;大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相互靠在一起报团取暖;唯有老弱和伤残在轮椅的帮助下,显得不那么局促。
在鲜衣怒马、繁花锦盛的凯旋庆典上,这样一群人的出现突兀又扎眼。
但哈弗茨一人,便是千军万马。
800名骑士散开队列,将这三千多名烈士遗属和伤残军属纳入“怀抱”。
黄菊、白菊、翠菊从空中飘下,骑士们低头,为逝去的同袍送去哀思。
整座瓦兰城一瞬间陷入寂静,唯有“凯帕”的马蹄声依旧作响。
哈弗茨缓缓来到喷泉广场,也是此次庆典的中心。
哈弗茨的右手架起龙骨矛,指向囚车和俘虏的方向,咆哮声如闷雷滚滚:“这是战争!”
哈弗茨的左手架起龙骨矛,指向鳞次栉比的建筑,雷声再次回荡:“这是和平!”
哈弗茨面对着17名老兵和东、北两个方向的市民,背倚着南方的骑士和军属们,怒吼声直冲云霄:
“而我们,是荆棘领!”
“砰!”城头的弩炮射出炼金弹丸,在空中放出璀璨的焰火。
……
回家过节的艾莎站在城堡的尖塔上,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广场上的动静,对着站在一旁的李维说道:“哥你不过去吗?”
李维收起望远镜,笑了笑:“哈弗茨曾经自评为一流的冒险家、二流的统帅、赶鸭子上架的领主;这是他的牺牲,那么荣耀自当归于他。”
李维踢了踢脚下的石板砖:“而且,我的思想已经在那里了。”
……
喷泉广场不远处的酒馆里,列奥纳多·达·芬奇望着狂热的人群,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头顶,浓密的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在梅琳娜一封又一封委婉又坚定的飞书传信骚扰下,达·芬奇于冬幕节之前辗转来到了瓦兰城,打算见一见那个名叫“李维·谢尔弗”的年轻人。
三十多年前达·芬奇曾游历过图尔加,当时他也撞上过和今天类似的一幕,而当年那位鼓动人心的库尔特青年后来成为了恶名昭彰的“太阳王”。
达·芬奇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老师,您怎么看?”达·芬奇的学生鲁尼凑上前来。
达·芬奇捋了捋两个巴掌大小的茂密胡须,沉吟了一会儿,对几个徒弟下达了任务:“过完冬幕节,鲁尼去附近的村镇,萨莱去北边,麦尔兹南下,去走访一下荆棘领的农奴们。”
“先不急着和李维·谢尔弗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