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靠近,初步判断,大概有七八个人。
稻草堆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听力因此变得格外灵敏。外面的人在慢慢靠近稻草堆,齐人高的稻草堆,依靠着粗壮的树干,未曾引人注意。
直到一声狗叫。
带头的男人抬起眼,举着手电筒走到狗身前,将黑色小狗抱起来,那狗在他手里蹭了一两秒,又朝着某个方向继续往往叫。
几米之外,是一个稻草堆。
男人摸了摸手里的狗,脸上露出狰狞的笑,肩膀上的纹身跟着发抖:“好狗。”
几人握着手电筒和钢管走进稻草堆。
其中一人抬起手里的东西就要往里砸,被男人制止,紧接着,一阵手机振动声响起。几人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不是自己的,目光统一看向稻草堆,嘻嘻嘻地笑起来,像是围猎到了大家伙。
稻草堆里一阵窸窣,姜清掏出顾以凝的手机,来电显示为“谭宝珠”。
电话被顾以凝挂断。
迎着手机屏微弱的光,顾以凝竖起手指比了一个“嘘”,轻轻摇头,示意着姜清不要出去,紧接着她踹开洞口的稻草,蹑手蹑脚地钻了出去。
余光朝稻草洞里看了一眼,姜清藏在深处,从外面看不见。
顾以凝还没站起来,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她侧身闪过,钢管冷锋从她眼前挥过。握着钢管的男生还要上前,男人忽然咳了一声,其他人也就停了动作。
男人说:“你给蓉蓉跪下磕头,磕到她满意了,我放过你。”
顾以凝抬眼,幽黑的瞳孔看向男人身后的李蓉。
李蓉身上拢了件男士外套,闻言翘起下巴,正对上顾以凝冷冷的神色,心慌一瞬,又想到现在她身边站了这么多人,顾以凝可只有一个人,不由得又神气起来,“让你下跪是便宜你了,磕头磕响亮一点啊,姑奶奶我高兴了,或许会放过你。”
顾以凝轻轻笑了起来,“不就磕个头吗,多大点事?这也值得蓉蓉姐你搞这么大阵仗啊?”
李蓉抬起手电筒照顾以凝。
值得,怎么不值得,她可是好几次吃了顾以凝的亏了,不打狠狠打顾以凝一顿,她心口的气难消。
手电筒刺眼的光在顾以凝脸上晃了好几下,少女的脸在混乱的光里好看得要命,周围有几人显然呆了一瞬,李蓉眯了眯眼:“过来磕头吧,晚了我就不认了。”
顾以凝低头朝李蓉走去。
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忽然响起,似乎从不远处传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绕在几人耳边,顿时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哥,要不我们先撤吧,条子来了!”
男人皱眉,回头扯着说话人的领口,口水喷了一脸:“他妈的不是把她手机搜了吗?哪个孙子报的警!艹!”
说完话男人看向李蓉,李蓉也偏头看他:“说不定不是来说我们的,这一片这么乱,有点警笛声又怎么了!你这么胆小,那就先滚算了,我今天还非要给这个女的一个教训——”
话没说完,腰腹忽然被人踹了一下,李蓉摔在地上,手里的钢管也摔落在地,“艹!你他妈的顾以凝,找死!”
顾以凝飞身捡起地上的钢管,转头挥向背后袭来的男人,钢管相撞,刺耳尖锐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着警报声越来越近,胆小的几个趁着乱子溜走。
李蓉从地上爬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没出息的东西!”见旁边还有个呆愣站着的男生,她一把抢过男生手里的钢管,抬手朝顾以凝打去。
男生见同伴都走了,这会儿可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奈何手里的东西被抢了,东张西望一会儿,才发现地上有块砖头。
顾以凝似有预感,侧身躲过,那钢管直直朝前方的男人砸去,男生抬手抵住,将李蓉震回去,顾以凝混乱中抽空给她一脚。
李蓉往后倒去,噗呲一声砸在稻草堆上,她挣扎着起身,脖子上却覆上一双温热的手,冰凉的刀片抵着她跳动的脉搏,微微一滑,脖子上留下一条血丝。
她再不敢动。
姜清扶着李蓉站起来,手上的动作不曾有丝毫的松懈。
几人正围攻顾以凝,手电筒落在地上,钢管发出银白色的冷光。
姜清大喊:“都不许动,不然我杀了她。”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像是一块掉入水里的冰块,有些沉闷,却格外有震慑力。
几人回头看她,见李蓉雪白的脖子上挂着显眼的血线。
十几岁的少年很容易冲动,尤其还是看起来很弱的女生,没怎么打过架,也不知分寸,容易闹出大事,于是围攻顾以凝的几人都停了手。
顾以凝看向姜清,喉咙滚了滚。
姜清手里拿的是一把小刀,战战兢兢地抵在李蓉脖子上,顾以凝害怕姜清一时冲动背上人命,抬腿打算跑到她身边。
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后脑勺传来沉重的一声“咚”。
紧接着“哐当”一声,沾着泥土的砖头滚落在地。
顾以凝身后,男生仍维持着举着砖头的姿势,鲜红的血不断低落在地,男生恍惚中发觉自己闯了大祸,转头哆嗦着求助男人:“哥……”
男人咬着牙:“谁他妈让你用砖头砸人头的!艹!要出人命了!跑啊!傻站着干什么!”
警车鸣笛声蓦然放大,有人闯进小树林。
李蓉僵在原地,身后的人早已飞扑向那个姿势僵硬、跪在地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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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鲜血顺着脸颊落下,血流如注。
顾以凝似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觉得头重得像一坨铁,她的脑子乱嗡嗡的,垂头看着地上手上暗红的液体。
跪着的姿势支撑不起身体,她往前倒去。
被一片温暖且熟悉的怀抱接住。
尖叫和混乱交织,奄奄一息的女孩落在浑身发颤的怀抱里,冰凉的泪水不断砸向顾以凝,皮肤上的血水被冲淡了些,很快又被新鲜的血覆盖上。
那一片红怎么也擦不去。
顾以凝想抬头看看那个人,可是头好重,她用尽全部力气也没法做到抬头的动作,她脱力地撞在那个人的胸口。
忽然无声地哭了。
“清清,好疼……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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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雪宁开完会,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眼看到放在桌面上的两个档案袋。
反手关上门,并把门锁上,周雪宁坐在办公桌前,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余光落在档案袋土黄色的封面上。许久,她坐直身体,着手拆开其中一个档案袋。
纸张上的字密密麻麻,周雪宁直接扫到最重要的数据。
鉴定报告结果和调查结果一致,意料之中,可周雪宁呼吸还是一瞬间停顿。指尖摩挲着平滑的纸张,周雪宁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举着报告的手开始发酸,周雪宁站起来,把薄薄的纸张投进一旁的碎纸机里,点击开始,碎纸机嗡嗡作响,一股强大的力量把纸张吸进碎纸机里。
第二份档案还没看。
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周雪宁看起来并没有很激动,只是从手机里找出顾邵的联系方式,给他拨打了一个电话。
女人的声音比工作时要软许多:“今天你回来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电话结束,视线扫过通话记录,忽然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且都是同一个人打过来的。
还附有一条信息。
她即刻报了警,和警察一起前往姜清发来的地址处。只是那地方有点大,各种小路弯弯绕绕,又是片废弃区,等找到姜清人的时候已经出了事。
姜清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周雪宁猜测那应该是顾以凝。
警察第一时间联系救护中心,不过二十分钟,救护车到来,医护人员合力把受伤的女孩抬上救护车。
姜清第一时间坐上车,周雪宁看着她满是鲜血的掌心,也跟着坐上车。
医护人员在给顾以凝做急救措施,顾以凝不时发出疼痛难耐的呻吟。
周雪宁想起小树林里,在等救护车到来的时候,女孩奔溃大哭,一遍又一遍叫着顾以凝的名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跳出来,她全身颤抖,发出一声声抽泣。
此刻的她显然平静了许多。
女孩坐在后排的矮凳子上,胳膊抵在膝盖上,双手合十举到唇前,像是祈祷。眼眶里依旧不断蹦出泪珠,她紧紧地盯着躺着的女孩,眼睫跟着身体不断颤抖。
周雪宁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小声说:“别担心,会化险为夷的。”
医院很快就到,顾以凝被推进手术室。
周雪宁给顾邵打了个电话,要他立刻到医院来。通话结束,周雪宁回头,发现女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女孩的脸被泪水冲得惨白,连嘴唇都不见血色,被泪水润湿的睫毛下,一双黑色的瞳孔看向周雪宁:“你不是答应我派人保护她吗?”
她面无表情地说话,两行泪又掉了下来。
“对不起。”周雪宁的喉咙泛起酸意,她眨了眨眼,与女孩的视线交错,“之前是这样的,只是前两天有点急事,就先把人召回了,我没想到会这样。”
片刻的沉默后,女孩抬手擦掉在下巴汇集的泪珠,忽然问:“鉴定报告出来了吗?”
周雪宁呼吸一紧,“出来了,顾家人很快赶过来,会以最好的医疗资源救她,你放心。”
女孩不再看她,仰头看向手术室上方“手术中”的红色标识牌。她的眼睛有些酸,眨眼之时周雪宁站在她的身前,挡住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