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其实不知道公子哥什么时候来,她离开了陛下帐篷之后实在是困极了,打了个哈欠,陛下越讲越兴奋,竟然拉着她讲了几个时辰,从公子哥的事情谈到他穿开裆裤时候的事情,再到他娶爱妃的事情,巴拉巴拉了一大堆,从帐篷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花木兰着实见识到了自家陛下的嘴炮功力。
“……”花木兰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铜牌,唇边浮起了一抹笑容,陛下是个明君,她跟对了人,刚才陛下大可以以不敬之罪问罪于她,但是他没有。
她一路上都没看见自己手下的兵,她着实有些奇怪,连自己区域举着盾矛的巡逻兵也没了。
她进了她所在的领兵领域,刚刚一只脚跨进去,抬眼便看见眼前一排排站着的士兵,顿时吓得她赶紧退后了几步,她瞧了几眼确定自己有没有走错军区。
那些将士多多少少一共几百号人,现如今整整齐齐穿着皮甲,手持长矛铁盾,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这场面着实壮观,但是晚上,这么站,着实有些吓人。
千夫长还有百夫长一瞧见花木兰,便带领着众将士齐齐单膝下跪,顿时又把花木兰吓了一大跳。
“你们……你们行军礼作甚?”花木兰瞧着那些将士的举动格外不解,他们行军礼作甚?难道是陛下趁我不在给我加官进爵了?
一百夫长道:“花都尉!吾等都是一群大魏好男郎!我们知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上战场,但是我们会努力的!请都尉放心!”
花木兰抓紧了铜牌,她总觉得眼前那一群人大约是中邪了,她敷衍一般哦了几句,随后横着走向了自己的帐篷,宛若一只两条腿的螃蟹。
花木兰是突然惊醒的,她醒了之后,隐隐约约听见外头有着声音,她瞧了一眼漏壶(漏刻) ,发现现在才丑时,外面天都还没亮,她披上盔甲匆匆出了门,怔了怔,士兵们穿戴完整,现在正在百夫长的带领下,练习劈刺还有一系列的攻击抵挡动作。
她被惊得愣在了那里,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那么努力。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手底下的兵压力多么大,她的那一火被称为是新兵奇迹,加上花木兰对陛下说得那句话,基本上外面士兵都能听见,手下的兵总是觉得自己拖了后腿,也丢了花都尉的脸,随后一个个都自动出来训练,他们要成为配得上传奇人物的队伍。
他们操练声并不大,因为晚上若是发出大声有可能会引起炸营,他们都是安安静静,在那里挥动着物器,偶尔会有轻微金戈的撞击声。
花木兰在门口立了半晌,他们依旧在操练,没有看见她,木兰随即退了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情,不用点破,用心领会即可。
她为他们骄傲。
今早,公子哥们都前来报道了,一个个生得细皮嫩肉的,生得都是好模样,不过大约都是家中的宝贝,一个个都穿得跟若干小子当初进军营一般,亮眼得很。
“花都尉!外面一群人找你……”一个将士见自家练兵场地被一群公子哥一样的人占领,随即就下意识认为有人来搞事,吓得跑到了都尉帐篷里通知花木兰。
花木兰出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自己手下的士兵跟对方呈现对峙之势,花木兰的兵认为对方来找花木兰是不怀好意,是混蛋;而一群贵公子们则是认为,这么一群兵,定是不想让他们见到花木兰,是刁民,随即两伙人就杠上了,那是水火不容的架势。
“你们在干什么!”
“花都尉!”见到花木兰,每个士兵都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百夫长们带领着士兵顿时从一盘散沙到立刻排好,每个士兵都记着自己的位置,排队用时很短,仅仅几个呼吸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可谓训练有素。
一群贵公子睁大了眼睛,因为一般的士兵这么听话的已经不多了,大部分的兵现如今表面上阿谀奉承,实际背地里不知道干着什么龌龊腌臜的事情。
花木兰点了点头,手往后摆了摆,示意他们往后退下,其中几个百夫长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望着花木兰,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们只得遵从军令退后。
但是他们留了个心眼,退的不多,能保证花木兰若是被欺负,第一时间能冲上去的距离。
见花木兰出了来,一个身着玄色盔甲的男子跨列而出,这个人很高,身体比例很协调,身材颀长,待等走近,花木兰一怔,确实是个好男郎,五官生得精致俊秀,跟袁纥南一样,是绿色眼睛。
那男子对花木兰礼貌一笑,双手抱拳作揖,行了个礼,随后道:“尉迟墨珏携众团前来报道,我们当中个有几个性子顽劣,日后还请望花都尉多多包涵。”
在花木兰观察尉迟墨珏的同时,他也在观察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在来之前,团中的人因为不满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小小都尉的手下,都查了一下花木兰,结果被她的军功吓了一跳,短短半年时间,抵得上许多人三年的军功了。尉迟墨珏瞧着这个身材偏瘦,还有些矮的花都尉,有些失望,他以为,能在那场几乎毁灭性打击的战争下,活下来的定是魁梧无比的壮汉,却不想出来的却是那么秀气的男人。
“哪里哪里,你们能屈尊来我麾下,那才是委屈你们了。”花木兰赶紧还了个礼,她笑得腼腆。
尉迟墨珏作为团里的第二领导人,说话是有很强的分量的,在花木兰带他们到了属于他们帐篷,离开的时候,他们集合在一起开了个会议。
许多人认为跟着这么一个人毫无前途,这么瘦弱的人,战死几率很大,有的人则是认为,此人受皇帝陛下重视,说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能以貌取人。
尉迟墨珏最后给的决定是都留下来,至少,这次把西郊从柔然手里抢过来再说。
贵公子们住的离士兵很近,丑时,恰巧有几个贵公子起夜,却是发现了一群士兵在夜雾里操练着,被吓了一跳,只道是有阴兵。
是夜露水很重,还有着些许的薄雾,但是外面的士兵似乎没有感到任何的疲倦,依旧操练着。
一个个进退井然有序,他们很年轻,都是约摸十七十八的年纪,一个个稚气未脱,也朝气蓬勃,但是已经接起了家里的军贴,他们心里也许已经做好了沙场赴死的准备。但是他们有花都尉,她为了他们能活下去,至少活得久一些,能够据理力争,那么为了战场上活下来几率更大,他们要变强,变强。
贵公子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早些时候跟他们怼起来的士兵,就是这么一些咬着牙关训练着的小屁孩。
尉迟墨珏被几个贵公子的动静吵醒了,也跟着他们望了过去,他默默点了点头,能做到被士兵爱戴的将领,一定是个好将领,他没有做错决定。
尉迟墨珏几个人其实说白了就是拓跋焘送给花木兰的兵,说起来是跟这些士兵一样,只是身份地位高不高,本事大不大的问题。
花木兰第二天就开始准备起了打仗工作,一些装备,粮草,以及一系列的东西。
很忙,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来理那些贵公子们,只得匆匆跟尉迟墨珏交代了一番训练事宜,随即便匆匆地走了。
尉迟墨珏沉吟半晌,随即望向了身后一群身娇肉贵的公子哥们:“跟着百夫长,训练去!”
“什么?!我们是什么身份,怎能跟着一群刁民……”那个小公子喊到一半便被尉迟墨珏甩出来的狠厉眼神给吓得缩了回去。
“去不去?!不去我先揍你们一顿可好!”尉迟墨珏踢了那个公子哥一脚,力道适中,只让那个公子哥踉跄了一下,但是他们脸色却是严肃了些,他们知道他生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便是队伍的磨合期,是属于影卫和北魏将士的磨合。
这些贵公子们,在将士的帮助和监督下,尝遍了他们之前不曾尝过的苦,雨天匍匐前进,随后举着枪在操练场站立了好几个时辰,在水中憋气训练,这些东西,参军的时候,对于士兵们都是必修课,但是他们一群公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强度训练过,都在一次次挑战着他们的极限,一群小公子哭过也笑过,叫嚣着放弃却又咬牙坚持了下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跟将士们关系也好了起来。【之后这里会出番外,另外,你们觉得哪里看不过瘾,可以留评,我会另外写番外。】
待等花木兰整合队伍时候,惊讶发现,几个小公子已经褪去了来时贵胄的装束,选择穿上了跟士兵一样的皮甲,站在了队伍里,身上已经没有了傲气。
“看起来这些天,你们相处的不错。”花木兰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但是时间紧凑,随即便回到了正题:“你们现如今都准备好了吗,也就是说,我们不一定会大获全胜,做好战死准备了吗?”
“……”众将士没有说话,他们望着花木兰,但是眼神很是坚定,花木兰知道他们其实已经做好了战死准备。
但是,她还是要说,说出残酷的可能性:“这次,我们北伐,北方少水,很多沙漠戈壁,也许,我们会在那里战死,也许我们会渴死,你们,怕吗?”
“不怕!”下面的一群年纪比她小的士兵,听见这个问题,却是没有多思考,抬起了稚气未脱的脸庞,语气很是坚定,眼中似乎闪烁着火光,很是亮。下面的一群兵似乎都做好了准备,他们把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了。
尉迟墨珏等贵公子虽然知道前路等待他们的有可能是死亡,但也是不怕的,他们从小就生在无忧无虑的官宦人家,自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经过这几天“吃糠咽菜”的艰苦生活,他们已经对生活有了重新的定义,他们想跟自己陛下一样,跟花都尉一样,做到一生无憾!即使会战死沙场,即使可能没有全尸回不了家乡,但是至少,努力过,奋斗过,一生,不虚!
若是选择在朝堂过一辈子,倒不如轰轰烈烈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来得痛快!
这些士兵的眼神,以及对将来的雄心壮志,让花木兰想起了自己,自己刚刚参军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稚气未脱。
花木兰这次是被单独任命前去西郊的,火中几个人都没有收到任命,但是,几个人见花木兰举兵出了黑山,随即一个个前来送行。
几个人一起入伙,一起打过仗,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在一个帐篷里睡过,那就是好兄弟了,对当兵的人来说,这就已经足够,认定一个兄弟,那就是一生。
“火长!”若干宥连见花木兰那一伙人已经出了黑山,随即快马赶上,将手中一个包袱递给了队首的花木兰,“火长,这里面是一些路上吃的干粮还有水囊,北方少水还少粮,要是少了什么,立刻派人跟我说,我马上给你送来。”
“好。”花木兰接过了包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她还有这些兄弟,还有手下这些兵,她觉得,一个女子能得到这些,此生无憾。
“火长!如果你少衣服什么的,跟我说,我马上帮你做好了送去……记得照顾好自己啊……”袁纥南也骑马赶了来,望着花木兰,踟蹰半晌,就只说了这些话,但是碧绿的眸子盈盈望着花木兰,终可胜过千言万语。
其他几个见花木兰手里东西已经够了,也就把自己东西收了回去,轻骑兵,若是带的东西多了反倒是不利于行军。
“火长,记得回来,把你整个人带回来!”那雨骑着马,将一柄匕首塞进了花木兰手里,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睛良久不肯放开。
她笑了,她的笑容在那时候的火伴们看来,竟然很美,她望着自己的战友,点了点头,随即调转马头,踏上了旅途,马尾在空中甩出了一道褐色的弧线,木兰因为怕冷,在外面披了一件汉人的大氅,很厚重,却在花木兰一甩之下随着风荡着优美弧度,缓缓远去。
花木兰离开了黑山,走出了良久,还是能瞧见,几个人,骑着马,在路口望着自己,到最后,那几个人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终慢慢消失于不见。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