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捌 恍若隔世
    花木兰觉得她有些失策,不该接受鞭刑的,还不如直接砍头来得痛快些,她阿母的实在太疼了,她能想象到自己后背的模样,照这疼痛程度,大约是皮开肉绽了,日后有可能会留疤了,若是她能活下去,等到衣锦还乡那一天,阿母该会打她一顿了。

    主要是这还是若干将军照顾他的情况下,要是照常打,只怕她早就嗝屁了,她紧紧抓着膝盖处的裤子布料,低下了头,死死盯着前面的地面,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汗水却是不听话地从鬓角流下来,整张脸惨白如鬼。

    “将军你别打了!别打了!”袁纥南瞧着花木兰的一袭中衣从肩膀开始已经慢慢沁红,他是在花木兰前面,自然瞧不见背后,但是他也能猜到,花木兰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怎么撑得住这带刺的军鞭?

    若干宥嘉皱着眉,他也瞧见了花木兰已经血肉糊成一团,着实惨烈,花木兰也不愧是一个将军,竟然一声也不吭,他的手抖了抖,竟然有些下不去手。

    “二哥,求你别打了!再打下去会死的,火长会死的!”若干宥连冲了上去,紧紧抓住了他二哥的手,眼睛有些红,里面似乎蕴含着一圈水雾,荡漾着就能落下来。

    “将军!”独孤他们也上了来,若干宥嘉的身上一下子就挂了许多人,他举个手都有些困难。

    他有些无奈,狠狠瞪了一眼若干宥连,随后那眼睛瞟了瞟不远处,倏然皱紧了眉,训斥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是军令!都给我退下!别作死!”

    几个人也挺知道眼色的,在军中混了这么久了,一个个都变成了人精,岂不会做戏?知道有人看着,自然要做戏做得惨些,几个人就这么跪了下去,齐齐惨声道:“将军!求你!”

    观看的也有花木兰手下的兵,他们本就是干着急,但是瞧着那几个都尉都跪了下去,他们也颇有眼力见,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随即更多的人跪下,扑通扑通宛若下饺子一般,右军那些兵瞧着这趋势,也一个个跪了下去,毕竟花木兰撑死也是右军的将军,总不能明晃晃让中军给欺负了去,显得右军没人。

    “你们跪下来也没用,都给我退下!”若干宥嘉有些生气了,一鞭子就这么打在了他们面前,倒钩划过地面,激起尘土无数,“退下!”

    “……”那几个人依旧挺着胸膛直直跪在那里,一丝一毫都没有动。

    这或许就是兄弟吧,对他们来说,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就是战友,同帐而眠的就是兄弟,就是这么简洁直白。

    “退下……”花木兰开了口,大约是因为疼痛,说话也轻得很,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瞧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

    “火长!”

    “听话,退下,不要让将军难做,五十军鞭,我受得了。”

    “……是。”

    今天的太阳颇为刺眼,虽然依旧是冬天的天气,但是似乎感受不到寒冷的朔风。

    花木兰在第十四鞭的时候,低垂下了头,彻底昏死了过去。

    “求求你,别打了,火长已经昏过去了!昏过去了!”花木兰隐隐约约能听见火伴哭喊声,究竟是谁,她确实是分不清了,她疼啊,她觉得上战场被砍都比这个来的痛快。

    她似乎是听见了歌,这首歌她颇为熟悉: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域,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啊……这是游子歌……”她长叹一声,她莫不是死了?怎的现在就听见了阿娘的声音?她听说死的人应当是会回家的,她莫不是已经死了回家听见了阿母唱歌?

    眼前是浓浓的白雾,阿娘声音很是缥渺,似乎下一刻就会听不见,引得她又往前追了几步。

    “阿娘?”花木兰她便瞧见了阿娘瘦削的肩头,隐在那雾里,隐隐约约地,让花木兰刹那间泪流满面。

    “阿娘……”她突然鼻子一酸,整张脸皱了起来,哭得宛若三四岁的丑孩子,嘴角下拉着,声音颤抖着,这两年来,她几乎忘记了和家里有关的一切事物,连亲人的脸,都开始模糊起来。

    那瘦削的肩膀似乎是听见了花木兰在叫她,整个身子一怔,随后急急转身,似乎在原地找着什么,却似乎是瞧不见花木兰,只得不停撑着一旁的架子一边询问:“木兰?是木兰吗?”

    花木兰往前一步,期望阿娘能瞧见她:“阿娘……是我,阿娘,木兰不孝,不能侍奉阿爷阿娘……”

    花木兰终于瞧清楚了阿母,这两年,阿母越发憔悴了,头发斑白,整个人瘦了,背也开始弯曲了起来,才两年时间,却似乎是老了十几岁,花木兰知道,这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

    她不孝。

    但是袁氏却似乎是没瞧见花木兰,急急地到处翻找着:“木兰,你在哪里啊?阿娘看不见你啊?木兰,说话啊……”

    花木兰是被人一盆子冷水浇醒的,刺激得她一激灵就醒了过来,她抬头便瞧见了刺眼的冬阳,瞧见了眼前跪着的火伴,身后举着军鞭的若干宥嘉。

    “呵,原来是梦……”

    花木棣回到家便瞧见阿母在屋子里疯狂翻找着什么东西,袁氏瞧见了花小子,随后抓住了他的肩膀,眼睛通红,满脸泪痕,花小子被吓了一跳:“阿母,你怎么了?”

    “你阿姊回来了,你阿姊回来了!”袁氏原是笑着,但是笑着突然就哭了起来,宛若疯子一般。

    “阿姊不是前不久才回门吗?”花小子脑子还是没有转过来,以为阿姊是花木莲,随后愣愣道。

    “是你二姊!木兰回来了!”袁氏声音尖利刺耳,让花小子愣了愣,他超屋里望了进去,却没有什么人,他道是母亲想二姊想出幻觉来了,“阿母,阿姊没有回来……”

    “胡说!刚刚她还在这儿跟我说话呢!”袁氏嗔怒了一句,随后便瞧见了拄着拐从门口进来的花弧,随后便往他那里扑去,“夫主!木兰回来了!木兰刚刚跟我说话了!”

    “木兰?”花弧望向了袁氏,又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叹了口气,袁氏怕是又发癔症了,这两年经常幻想着木兰回来,他已经习惯了。

    “好,咱们木兰回来了,咱们回屋,给木兰做新衣裳……”

    不知道是谁吩咐的,瞧见她昏了过去,若干宥嘉也是下不了手了,正想找台阶免了之后的刑罚,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应当是中军某个副将端来一盆水,不等若干说什么,直接泼了上去,下方的一袭人都愣在了那里,瞧着花木兰血迹斑斑的衣服上被水侵蚀,最后融为湿漉漉的一体。

    “你干什么!”若干宥嘉俊秀的脸瞬间难看得很,皱紧了眉,死死瞪了过去。

    “将军命我前来监督若干将军,不要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啊……”那个副将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是看不见若干宥嘉难看的脸,也似乎看不见下方许多要杀了自己的目光,他瞥了一眼花木兰的背,冷道,“将军可是手软了?莫要忘了军令不可违,莫要害人害己,若是你为他好,速战速决。”

    “你!”若干宥嘉气得紧紧抓住了鞭子,他的手指很长,瞧着很是好看,紧紧握住的时候,能瞧见骨白。

    花木兰抬起了头,瞧见了前面跪着的一群人,也瞧见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感受到了后背上的冷意,已经痛到麻木。

    “火长,没事吗?说句话啊?”袁纥南碧绿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波光潋滟,宛若能滴下水来,现在的情形其实他策划时候已经想到了,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到了现实,却依旧是不忍心,不是他不够狠,而是他只是不忍心在这里受刑的人是花木兰。

    他的心软,也只对花木兰而已。

    花木兰有些浑浑噩噩的,她觉得她随时可能会昏过去,她瞧见了前面火伴担心的脸,她正前方正好便是袁纥南,她瞧见了他的眸子,那抹碧绿很显眼,她摇了摇头,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没事,别担心,还有多少鞭?”

    “还有三十六鞭。”袁纥南用膝盖往前走了几步,尽量凑上前,保证他说的话她能听见,他离得近了,便闻见了花木兰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也瞧见了凌乱头发下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缓缓抬起了头,扭过头往若干宥嘉那里笑了笑,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嗯,若干将军,打吧,若我昏过去,依旧冷水泼我就是了。”

    “……”若干宥嘉盯着花木兰瞧了半晌,花木兰的背依旧直着,似乎是真的要继续受刑,他皱起了眉,最终似乎是泄气了,叹了口气,随后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若干宥连。

    若干小子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表示他对她无可奈何,花木兰的脾气,火伴们是最清楚的,若干宥嘉他对花木兰也是无话可说,这花木兰其他都好,就是太倔。

    那个副将闻言终于正眼瞧了一眼花木兰,他低下了头,瞧了一眼花木兰皮开肉绽的背,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东西。

    花木兰最终是被几个人架着抬回去的,基本上上半身都已经湿透了,不只是因为血,更多的是因为那几盆冷水,昏了三次,也泼了三次冷水,等到五十鞭打完,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袁纥南抱住她的瞬间,能感受到怀里人在不停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