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明明如月(十四)
“医修呢, 人手不够了再来两个!”
“哎哎哎你们不要靠近这里,都说了要保护现场。”
“和本案无关的人员都退出去,不要影响监天司办事!”
山洞里是忙忙乱乱的一片, 许多穿着统一的人在洞口进进出出,从城中解救出来的百姓一字排开躺在?地上?,正在接受医修们的治疗。
和他?们不同, 他?们在?这城中已经住了数百年之久,而且大多都是没有?灵力的凡人。
就算是现在?幻境已经被破除, 云中城也消散如?烟。他?们收到的影响也依旧残留在?体内, 甚至方才还有?人四处寻找烛龙大人。
仙盟大会被迫停止,因为涉及的凡人太多, 几乎所有?小队里的医修都被叫来帮忙,就连刚刚清醒过来的孟伦也难逃其咎, 几乎是刚睁开眼想起自己姓甚名谁,就被拉去给其他?人治疗。
“闲杂人等”余清欢郁闷地蹲在?门口?,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监天司的弟子们说话。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她?闻言抬头,才发现是南宫无相。
“原来是南宫大人啊。”她?扯扯嘴角,倒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他?,“别来无恙。”
南宫无相瞥她?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问你你就会说?”
“不一定。”
“啧。”
余清欢心中暗骂,等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和童蕊告状, 看看她?找的男人都是什么货色!
“我只是想知?道。”她?抬起头看向正在?一旁接受讯问的秦如?月, “大师姐会受到什么处罚。”
虽然?是迫不得已, 但她?也算是“杀”了人,若是硬要追究的话也难逃一劫。
她?并不想这样,为什么大师姐也要把自己栽进去, 被人渣骗身骗心又不是她?的错。
都怪萧淮那个?狗东西,呸!
“你说秦道友?”南宫无相微微摇头, “她?是杀了明月夫人不假,但对方只是一抹残魂,并不算人。而且她?此?举也是为了拯救云中城的百姓,不论?怎么说都是功大于过。”
“这么说的话大师姐没事了?”余清欢听到这话,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穿着黑色劲装的弟子们吭哧吭哧地把冰棺抬出来,恰好路过余清欢身边,她?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
之前的事情给她?冲击力太大,哪怕是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明月夫人在?萧淮怀里死去的画面。
孱弱美人胸口?被鲜血彻底染红,就这般安静地躺在?冰棺中,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睡着了一般。
余清欢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对了,那萧淮呢?”
明月夫人死后?他?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监天司来才勉勉强强地把他?扯开带走。明明在?仙盟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会儿?却狼狈成这样,想来就令人唏嘘。
“他?的情况较为复杂,监天司那边还在?讨论?。”南宫无相微微一滞,继续道,“且不说云中城害了多少凡人,就光是施用时间凝滞禁术就足够给他?定下死罪。更别提他?还和两百年前的清风谷灭门一案有?牵扯。”
“不过我们暂时不会动他?,现在?还需要他?调查那桩灭门案。”
一桩桩的铁证打下来,纵使他?是邰华宗掌门兼仙盟副盟主,也罪不可逭。
余清欢了然?点头,正要离开,又被南宫无相叫住。
“我方才告诉了你这么多,你能否也告诉我一些事。”
她?脚步一顿,非常无奈地回头:“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有?关童蕊的。”
南宫无相颔首:“她?不愿见我,你能不能帮我——”
“这你自己去问她?。”余清欢摆手,毫不犹豫打断,“她?不理你,你就应该好好自我反省,而不是试图让我去劝。这是你们的事情,得你们自己解决。”
面容冷硬的青年剑眉微拧,没有?再说话。
余清欢才没工夫管他?,感情这东西的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外人瞎掺和只会越忙越乱。
况且她?现在?还有?事要办。
余清欢在?经过洞口?的时候拦住路过的一名监天司的弟子,掏出红玉耳环给他?看:“道友,你有?没有?见到云丹门的凌奚?他?是我师兄。”
青年先是点头,还没回答他?在?哪,就盯着余清欢“呀”了一声:“唉?你不是上?次拦马车的那个?姑娘吗?你叫余清欢是不是?”
“你认识我?”她?挠挠头,心说自己见过这个?人吗。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监天司的杨则,南宫大人的副手,上?次咱们见过的。”他?兴致勃勃地看着余清欢,“就缉拿千面魔藤那次,你还记不记得?”
“哦哦原来是你啊。”余清欢一拍脑袋,倒也想起来不少。
那时候她?忙着和颜胥说话,倒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毕竟有?个?气?场那么强的南宫无相在?这里,没什么特征的杨则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过去了。
“正是。说来余姑娘是在?找凌道友么?”杨则努努嘴,示意她?往东边看,“咱们司天监正在?找他?问话,好像是为了两百年前清风谷灭门一案。”
“问他?做什么,两百年前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余清欢表示不解。
杨则耸耸肩,无奈摊手。
“总而言之,余姑娘你只怕得晚上?宴会结束以?后?才能见到他?了。”他?向余清欢挤挤眼,笑道,“不过嘛,我得提前恭喜你,今天破获那么大的案子,只怕明年的修真界十佳优秀青年你们还有?份。”
“得了得了,你别开玩笑了,这两件事可不一样。”她?无奈吐出一口?气?,托着下巴看天。
什么十佳青年她?才不在?乎,现在?困扰她?的事情那么多,她?根本就忙不过来。
萧淮锒铛入狱,秦如?月也被带走调查,主峰现在?群龙无首,就她?和凌奚两个?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那儿?。
这邰华宗交换之旅还有?好几个?月还能结束,这段时间估计也没有?哪个?长老敢收她?,等回去之后?他?们十有?八九就会被原地退回云丹门。
“师尊啊师尊,你到底在?哪里啊,我们门派要完蛋了啊。”余清欢把头埋进胳膊里,发出一声哀嚎。
****
虽然?仙盟大会因为一些意外提前结束,但是仙盟还是为获胜的小组们准备了极为丰厚的赏金与?罕见的法器。
余清欢坐在?台下看着上?面的人发表类似于感谢栽培之类的话,想象手中的排骨是萧淮的肉,咔哧咔哧地在?上?面啃。
要不是因为他?把他?们困在?云中城里,这会儿?在?台上?领赏金的人就是他?们了。什么法不法器她?不在?乎,但那可是五万灵石啊!
就算有?五个?人,那每个?人也能分到一万,有?了这一万她?就把房间再翻新?一遍,还有?她?那些衣服,早就想换掉了。
“可恶可恶。”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萧淮在?文试的时候做手脚,就凭她?和师兄那烂得掉渣的成绩估计也进不去仙盟大会。
罢了,虽然?白跑一趟,但是饭菜还是很好吃的。
于是她?非常郁闷地给自己又添了两碗饭。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余清欢这般化悲愤为食欲,杜榆则就看开得许多。
他?抱着两坛酒坐在?房梁上?,借着月光把玩铜块,一低头,恰与?刚从监天司赶回的秦如?月四目相对。
二人对视一瞬,秦如?月首先别开眼。
“你在?上?面看什么?”
“因为这里比较亮,你上?不上?来。”
“房间里不是更亮么?”
杜榆直起身子,他?满头白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食指微屈,向下方随意甩出一枚酒盏。
“你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如?月足尖轻点地面,轻轻一跃落在?屋檐上?,酒盏平平稳稳地落在?她?掌心,愣是一滴也没洒出。
她?仰头一饮而尽,肆意用袖子擦去唇边的酒渍:“啧,还凑合。”
没有?以?袖遮面,没有?慢条斯理,酒水就这般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打湿了她?的领口?。
若是在?从前,定会有?人狠狠地用戒尺打她?的掌心,警告她?若是再如?此?就将她?逐出师门。
小时候的她?听到这话定会痛哭流涕发誓不会再犯,不过现在?罢了。
“秦如?月。”
“做什么。”她?没声好气?地应。
她?一直其实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对谁都是连名带姓的叫,旁的人不认识的话好歹也会喊个?道友,偏就杜榆不,他?逮着谁都是硬邦邦地喊全?名,听起来非常没有?人情味。
除了一个?人。
醉意上?头,秦如?月鬼使神差地看向杜榆,问了一个?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喜欢玉轮大师,你们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吧。”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笑得有?些玩味,“若是她?长得奇丑无比呢?你还喜欢么? ”
她?眯起眼睛,观察着杜榆的脸色。
她?在?等他?发怒,又或是向从前那样同她?阴阳怪气?,总而言之什么都好,她?就是看不惯看他?不管做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模样。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情所困,这不公平!
“你刚刚不是在?问我看什么吗?”杜榆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铜块。
秦如?月记得,这是他?在?云中城就一直把玩的铜块。
“这是什么?”
“是我从玉轮大师那里买到的第一个?法器。”他?捏着铜块四角,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注入灵力,在?明亮的有?些过分的月光下,铜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最后?,在?他?掌心开出一朵花。
那是一朵铜制月季花,乍一看粗糙普通,可在?月光的照耀下却能发出冰蓝色的光,可见炼器之人的用心。
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照理说法器应当?还有?其他?妙用才对,或进攻或辅助,总而言之都不该只是一朵没用的花。
秦如?月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朵在?月下会发光的小花是她?十七岁那年做的,里面有?她?精心设计的机关,且只有?按照特定步骤拆解才能把铜块变成花,
她?那天本来想借着七夕向师尊告白,没想到一直在?院中枯坐到深夜都没等到师尊,只有?一个?小道童前来传话,说掌门被事务绊住了,让她?先行歇息。
秦如?月笑着表示理解,转身偷偷擦干净眼泪,把铜块锁进小匣子里。
但她?还没有?放弃,虽然?每年七夕师尊都会不知?去向,但她?还是日复一日地做着类似的小法器,渴望有?一天能送给师尊。
直至后?来发觉师尊厌恶自己炼器,她?才心灰意冷地将匣子里的小铜块以?极低廉的价格在?元灵境卖了出去,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
“其实我这里还有?。”杜榆把乾坤袋解下来,哗啦啦地从里头倒出一大堆,还有?几个?差点砸到她?的脚,她?赶紧蹦开。
秦如?月瞬间醉意全?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小铜块:“这么多!你都是从哪里弄到的。”
她?当?时卖的可散了,只要有?人出价就卖,都不知?道卖给了多少人,没想到都被杜榆收集起来了?
“很多地方。”他?低头摆弄着那些小玩意,熟练地往它们之中注入灵力进行拆解,“有?些是凌奚帮我找来的,有?些是我在?元灵境上?买到的,陆陆续续地收集了一百多年才齐全?。”
她?从不知?道自己做过那么多的花。
而现在?它们就在?她?脚边同时绽放,蓝得有?些刺眼。
“我以?为这次来仙盟大会能见到玉轮大师呢,所以?才把这个?带来了。”杜榆从袋子中掏出最后?一个?铜块递给她?。
秦如?月白他?一眼,接过铜块把玩:“里面是什么?”
“一个?小障眼法。”
她?尝试着用最熟悉的解法拆解,没想到竟然?真的解开了。
小铜块在?她?掌心不断变形,扭曲,最后?在?月下一点点“生长”。
绽放,绽放,不停绽放。
小小的月季花生出根茎,不断地往前蔓延,花骨朵竞相绽放,最终变成一片连绵的冰蓝色花海,一路延伸至皓月之下。
冰蓝色的小花一朵朵开在?屋脊上?,微风抚过,它们便轻轻摇曳着。
月下花海如?梦似幻,美得令人窒息。
“她?送了我那么多的月季,我也想送她?一片花海。”杜榆在?她?身边蹲下,接住一朵花瓣,“其实她?是谁都不要紧,只要我喜欢她?,喜欢她?的花,这就够了。”
气?氛正好,就连秦如?月也有?些动容,她?情不自禁道:“杜榆,其实我就是”
杜榆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想要,我不会送你的,你死心吧。”
秦如?月:“”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第052章 开窍记事录(一)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左右大家都是?修士, 有时间饮酒取乐延续一个整月都是常有的事情,但余清欢并不打算真的和这群人一直闹下去,她?还记得杨则的话, 要在结束以后去找师兄。
可她?没有找到。
倒是?在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在屋顶上哄大师姐开花的杜榆,她?在心里一吐舌头,心说这年头是?人是?鬼都在秀, 只有她余清欢啥也没有。
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这地上?的水, 打算最后再晃悠一圈就回去, 能找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
没记错的话, 仙盟给他们分配的小院子里还有个温泉,她?早就想试试了, 只是?前几天做什么都太过匆忙,一直都没找着机会。
余清欢刚想离开, 还没走出门就感受到了一股堪称强烈的视线,可当她?往回?看的时候,那股奇怪的感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是?当她?再次往前走的时候,那股视线便再次出现。
“到底是?谁!”
她?想一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偷偷看她?,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只看到一个孟伦在对自己?招手。
“孟伦?”她?小跑着走过去, 果不其然, 那视线再次消失,她?左看右看都不得章法?,只好看向孟伦, “你刚刚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没有啊。”孟伦摆摆手,突然一笑, “对了余姐,我来和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爹娘。”
方?才跑的匆忙,她?都没注意到到孟伦身边还站着一对眉眼出众的夫妇。
夫妇二人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依旧不影响他们雍容华贵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大户人家的老爷和夫人,抬手举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优雅风度。
余清欢站在他们面前,只觉得自己?身上?那股穷酸味越发明显。
“等?等?,你,你!”孟夫人拦住正打?算屈膝行?礼的余清欢,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语气有些激动,“姑娘,你可是?姓余?”
不只是?她?,就在她?方?才说完那句话以后,孟老爷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死死地凝视在余清欢脸上?。
她?被看得有些紧张,咽咽唾沫,求助似地看向孟伦。
后者也疑惑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清楚爹娘为何会突然之间如此这般。
“你先同我说!你是?不是?云丹门的余清欢!还有你腰上?的葫芦,是?不是?碧玉葫芦!”
孟夫人捏着她?肩膀的手又用力几分,余清欢吃痛,忙道:“对,我是?余清欢没错。这名?字是?我师尊取的,葫芦是?我师姐给我铸的。”
对方?轻轻一怔,松开手:“久鹤真人是?这么和你说的?”
“你认识我师尊?”
她?紧张地捏捏袖子,暗道莫不是?师尊云游的这段时间在外头惹了祸,仇家找上?门了吧。要找也别找她?啊,这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云丹门又没有师债徒偿的道理。
“不算认识,我同夫人前不久游历至蜀国?,与久鹤真人有过一面之缘。”孟老爷上?前解释,相比起孟夫人他则冷静许多?,对着余清欢笑笑,“我夫人太久未见到自家侄女,有些激动罢了,还请见谅。”
“哦哦原来是?侄女啊,那没事了等?一下,你说什么?!”
余清欢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不是?孤儿?吗,不是?在和师兄讨饭的时候被师尊一起捡回?来的吗,怎么她?一下子就多?了这个么亲戚,还是?传闻中的世家孟家。
馅饼掉下来的太过突然,砸得她?有些晕晕乎乎。
“会不会认错了。”余清欢不敢直视孟夫人过于热切的目光,想要收回?手。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你和姐姐生?得一模一样。”孟夫人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放,眼中逐渐氤氲水汽,“当年姐姐嫁给清风谷掌门,人人都以为这是?一门好亲事,谁能想到后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说着说着便开始掉金豆子,风韵犹存的美人落泪格外让人怜惜,余清欢越发不知所措,连叫数声姨母之后才勉勉强强将孟夫人的眼泪止住。
“若不是?那日遇到久鹤真人,姨母也不知你竟还活在这世上?。”她?擦去眼角的泪,再次将她?握紧,“许是?上?天垂帘,才好让我们骨肉相见。
方?才这碧玉葫芦我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不知久鹤真人为何对你隐瞒,但姨母可以保证,清欢,这碧玉葫芦就是?你娘当年的本命法?器。”
“姨母,我不知道这些。”余清欢犹犹豫豫地抱着葫芦,垂下眼眸,“我一直在云丹门长大,也没有从?前的记忆。”
她?唯一的记忆就是?在北鹤峰,哪怕是?上?辈子,一直到去世都不曾听说自己?还有个姨母。
孟夫人摇摇头:“无妨,姨母现在只想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们回?孟家。”
“我”余清欢张张口想答应,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知道有亲人在世她?当然很?高?兴,可她?也不想就这么回?去,毕竟在云丹门这么多?年,还有太多?的东西难以割舍。
少女松开手,缓缓摇头。
孟夫人倒也不意外,温和地摸摸她?的脸:“无妨,姨母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
余清欢从?小由久鹤真人带大,男人粗糙,秉承的理念从?来都是?饿不死就行?。她?倒也无所谓,反正山上?什么都有,她?可以疯跑一整天。
只是?有时候路过村庄,透过木窗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时,她?也会那些有母亲的孩子。
孟夫人掌心的余温还停留在脸颊上?,余清欢无端端的想,若是?她?娘还在世的话,会不会也这样温柔?
山上?亥时的钟声敲响,少女如梦初醒,慌张起身:“姨母,抱歉,我该走了!”
孟老爷对儿?子一使眼色:“还不去送送你姐!”
****
仙盟殿堂外,余清欢站在水池边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今天的月亮亮得惊人,清清楚楚地将她?的狼狈倒映在池水之中。
“余姐。”孟伦从?身后追上?她?,哈哈干笑两声,“我天天叫你姐,想不到你真是?我表姐啊。”
余清欢背对着他,踢踢落在地上?的石头,没说话。
“余姐,那个,你没事吧。”
她?回?头看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少女慢慢蹲下,把脸埋进臂弯里,“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现在突然告诉我说,我的爹娘其实是?清风谷的掌门,而我还曾经叫过杀父仇人‘师尊’,我就,我就”
她?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连站在她?面前的孟伦都听不见了,只好也跟着蹲下去听她?说。
“而且我居然两百多?岁了,好老。”
等?一下,这是?问题的重点吗!明明年龄整个事情里最不重要的一环吧!
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余姐,你是?不是?舍不得凌师兄他们啊,其实就算和我们回?去也没关系的,你想回?云丹门随时都可以啊。”
“有他什么事。”余清欢冷哼一声,红润饱满的下唇被她?咬出浅浅的齿痕,“我只是?不想就这么回?去。”
而且她?还没有见到一点通呢,错过这次机会的话以后想要再见他可就没机会了。
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他。
想听听他对自己?的想法?,问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以及上?次他说正在想的事情,现在想明白了没有。
她?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孟伦什么时候走的,也完全没注意到方?才他所在的位置换了个人。
“所以说我啊,在见到他之前是?不会走的。”
“见谁?”
充满哀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一回?头才发现是?凌奚。
“师兄?”余清欢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按回?去,骂骂咧咧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这里,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凌奚低着头在她?身边坐下,闷闷地应了一句“哦”。
余清欢盯着他耷拉下去的那搓头发,小声询问:“那个,你不高?兴啊。”
毕竟师兄平日里不管发生?什么都是?笑嘻嘻的,现在这种低落的情绪太过明显,她?实在没办法?忽视。
凌奚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刚刚从?监天司出来,路上?碰到杨则,听说余清欢正在找她?,也顾不上?肚子还饿着便急急忙忙地往山下去。
好不容易在池子边找到她?,刚想上?去打?招呼就看到孟伦也在。
仙盟山上?的草长得很?茂密,他只能看到他俩挨在一起,靠得很?近。
他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他想的那样,余清欢朋友不多?,孟伦算是?其中一个。他俩经常在一块打?打?闹闹的他也不是?不知道,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放在心上?。
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受到了萧淮那番话的影响。
当他看到孟伦替余清欢扫去肩上?的落叶时,感觉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躲在这里偷看,应该大大方?方?地上?去同他们打?招呼,可他脚却像是?被镶在原地一般,动也动不得。
直到孟伦离开,他才感觉呼吸稍微通畅一点,可再对上?余清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之后,又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喂,你到底怎么了。”余清欢见他一脸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又不说话,只好领找话题,“对了师兄,你肯定没想到吧,孟伦居然是?我表弟唉。”
“表弟?”凌奚猛地抬起头,又确认了一遍,“你没开玩笑?”
“没有啊,怎么了吗?”
“没怎么。”
少年转过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了一下。
第053章 开窍记事录(二)
凉风习习吹过, 余清欢脱了鞋袜将双足浸润在水池子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白生生的脚在水中轻轻一荡,捣碎了池面上的月牙。
凌奚也坐过去, 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享受难得的安适。
好像自从他们进入邰华宗以?后,一直都在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 已然许久没有这般坐在一起吹风。
他的目光在触到水中?那一抹月白,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我听他们说?, 你下午一直在找我。”
“我确实?是有事情想要?问你。”她摘下一片草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语气轻松又悠闲, “但?是一直找不到人,所?以?就只能?等到晚上咯。”
“问什么?”
“这个嘛。”少女昂起头, 极肆意?地笑了一下。“我觉得你有事情在瞒着我,而且不是什么小事情。”
她今日心情极好,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卷曲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摇晃。
凌奚有些心虚地抠抠手指头:“我,我哪有瞒着你。”
余清欢眯起眼。
他干脆转到一边假装对天吹口哨。
见人如此,她也不打算再和他东拉西?扯,直接叉腰站起来盯着他:“师兄, 其实?我不是烛龙对吧。”
凌奚有些惊愕地转过脸来。
看他的表情, 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是我和烛龙的关系颇深, 我怀疑,我估计是他身?边的什么重?要?角色,而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对不对。”
少女弯下腰与他对视,脸上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师兄, 我说?的对是不对?”
她毛茸茸的发尾在他脸上轻轻一漾,带来阵阵香风。
凌奚垂下头,依旧选择沉默。
余清欢轻啧一声,直起身?。
她本来也没打算今天就能?从这家伙的嘴里撬出什么,只象征性地威胁了一下:“喂,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可就走了。”
哪知对方当了真,慌慌张张地也跟着站起来:“不是不能?说?啊,但?是我也不知道。小清欢,我和你一样,都只记得在北鹤峰的事情。”
余清欢挑起眉,想说?他撒谎,他在山洞里和萧淮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家伙分明就是有事隐瞒。可视线在他侧脸上扫过的时候意?外发现?,他的红玉耳环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
腰上的荷包空了一个位置,也不知道凌奚是什么时候拿去的。
她盯着那两枚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坠,无端想起萧淮说?的禁制。
那个时候的师兄,好像和现?在确实?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可就是让人觉得有所?不同。
凌奚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说?辞,恍惚间觉得有人在碰自己的耳朵。
若是寻常他早就一剑打过去,可对方是余清欢,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戳来戳去,用不解而又迷茫的眼神看她:“怎么了?”
“是不是只有这个东西?解开,你才能?想起之前的事情。”
她抬手就要?摘,凌奚大惊失色刚打算阻止,就见余清欢在触及耳坠还有半寸不到的距离停了下来。
“还是不摘了。”她晃晃脑袋,又将脚重?新?浸润到水里,低头玩水。
就在方才快要?碰到耳坠的时候,她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先前在噩梦中?出现?的画面。
漫天的火光,狞笑的男人,以?及那一剑从她身?前穿过的剑。
本能?告诉她不要?再去追究此事,时机尚未到来,贸然去触碰只会让自己受重?伤。
而且看师兄的表情不像作伪,他可能?和自己一样,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记忆。由他们两个人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只能?等师尊云游回来再议。
况且她还有另一件事想和师兄说?。
“师兄,那个。”她吞吞吐吐地开口,“你方才也听到了吧,孟伦是我表弟。”
师兄和她都是师尊捡回来的孤儿,明明两个人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她却领先一步先找到了家人,而且还是九州三大世家之一的孟家。
泼天富贵砸到头顶的时候,她首先害怕亲近的人会不会因此感?到不悦。
人就是这样的,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苦的时候俩人可以?一起吃野菜啃窝窝头,可若是有其中?一人突然发达,那便?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
余清欢深知这个道理,可她也清楚,自己也不能?一直憋着不说?。
“师尊和他们见过了,应该就是师尊告诉他们我在仙盟的。姨父姨母很喜欢我,都希望我回去。”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是清风谷掌门之女的事情也一起说?给师兄,就见凌奚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他沉默半晌,才道:“那你想回去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理由阻止余清欢家人团聚,清欢想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他不可以?强迫她留下来。
毕竟这样是不对的。
余清欢舔舔干裂的下唇,想说?自己是有这么个打算,又见凌奚垂头丧气地坐在她右手边,不存在的耳朵耷拉着。
看起来分外可怜,好像没人要?的小狗一样。
她开始自我反思,这样是不是太过残忍。
但?是到底也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就算现?在没爱了还能?继续当朋友。以?前师尊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后来师尊走了就她和凌奚两个人也勉勉强强,如今她也要?走
那云丹门里还剩下的活物大概就是那棵只长叶子不结果的桃树了,
他那么笨,每次都是一桶一桶地浇水,放任不管的话会把?树养死的。
余清欢说?服自己,她是舍不得那棵树。
“我,我看情况嘛,不一定回去。”她用力抓抓头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话题,“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啊。咱们把?人掌门都送进监天司了,不可能?还继续待在邰华宗吧,就是三长老?再喜欢你都不行。”
凌奚看她一眼,知道她这是不想聊这个了。
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不想说?什么的时候不会闭嘴不谈,而是一边到处乱抓一边慌慌张张地随便?乱找话题,假动作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若是再追问下去,她定会开始慌乱,眼神滴溜溜地转着,就是不看你。
到这时候就应该住口了,因为再继续下去的话她就会生气,开始放火烧人。
凌奚不太懂什么,但?他能?大概从余清欢越皱越紧的眉心猜出,她或许心情不佳。
这是他近期给自己布置的任务,通过观察师妹的表情来判断她现?在在想什么,避免再次惹她生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是想触一触这霉头。
“不一定?那就是过几日就会走了?”他眼皮轻掀,不紧不慢地继续追问,“你到底还是很想走的,是不是。”
“都说?了不一定了。”余清欢目不别视地看着水里的鱼,心却慌慌张张地跳着。
方才月光照到这边的时候,师兄刚好转过脸,柔和的光就这样打在他过分清俊的半张脸上,让她莫名地想起一个人,
她心里乱了一下,暗想自己莫不是在云中?城呆久了,也学着萧淮在旁人身?上找故人影子了么?
凌奚没有错过她一闪而过的犹豫。
凭着对余清欢多年的了解,他继续追问:“杨则说?你今天下午一直在找我,我不信。你其实?还在找另一个人对不对?但?是你没见过他的面,只好以?我为幌子偷偷地打听那个人在哪里。”
凌奚眼眸眯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将她清清楚楚的倒映在其中?,“你喜欢他对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他这师妹是很喜欢在镜珠上与旁人聊天的。
明明面都没有见过却能?聊得热火朝天,恨不得将自己的家底都全盘托出。之前是他在和她聊,他不介意?,可他被困在云中?城三个月,虽说?两边时间流速不一样,但?谁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和萧淮打的时候受了内伤,以?至于现?在看什么都不太顺眼。
“你不要?乱说?话!我才没有这样!”余清欢蹭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对他叫,“我余清欢行得端做的正,哪有你说?的那么猥琐!”
她明明是光明正大的问的,虽然没问到就是了。
而且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宿缘丹不会出错,她都在梦里这样那样了,在梦外见一面怎么了。这年头镜珠恋又不是什么罕事,怎么被凌奚说?的那么严重?。
“古板。”
余清欢剜他一眼,骄傲地抛出两个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朝哪代的老?古董呢,古板死了。”
凌奚惊讶得嘴微微张开,头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对,没错,我就是喜欢他,这也要?向你报备吗?”
她叉腰瞪着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了多少次了,你一不是我爹,二?不是我师尊,你管我想和谁见面,想为了谁留下呢!”
说?罢便?站起来打算往回走。
“余清欢!”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急促又响亮。
她迟疑回头,便?被他抓住机会牵住了左手。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掌心浅浅一勾,带着无限的缱绻意?味。
他突然软下声调,期盼地凝视她的眼睛:“不走行吗。”
第054章 开窍记事录(三)
余清欢自然不吃他这套, 她唇一抿,就想?用?力挣脱开。
奈何凌奚早已看穿她的?想?法,手指攀着她的掌心迅速向上与她十指相扣, 再一合拢,大有?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分开的?趋势。
余清欢瞪他,用?眼?神无声控诉他怎么可以这样。
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一般, 毫无羞耻心地继续握着。
少年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明明是最无情的?人却?有?最多情的?眼?睛, 就这般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仿佛想?只凭着一双眼?眸就将她看到心软。
若是从前,她只怕已经投降。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余清欢态度坚决:“你松开, 我不想?和你说话。”
“不,”对方也执拗的?很, 说不放就不放。
余清欢一咬牙,开始强行往回抽手。
凌奚便就站起来往回拉。
两个人拉拉扯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倏地, 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余清欢大惊失色,一脚踩在他鞋上,凌奚吃痛迅速松开手,方才一直紧绷在二人之间的?力度瞬间松懈, 俩人一齐摔在地上。
水池边上的?地都?是无法用?术法洗掉的?黑沼泥, 这一屁.股坐下去, 这条裙子算是毁灭了?。
余清欢刚想?开口骂人,就见那道声音的?主人小跑着向他们跑了?过来,赶紧噤声。
小男孩舔着糖葫芦, 吧唧吧唧地在他们面前转,他站着, 他们坐着,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们两个百岁老东西还得仰视。
“我知道你们,你们是烛龙大人和神使大人!”小男孩突然激动起来,鼻涕都?没擦就在那指着他俩嚷嚷,“娘亲骗我,原来神明大人也是会玩泥巴的?。”
余清欢:“?”
“不要胡说!”她恼羞成怒。
小男孩见她凶,糖葫芦也不要了?,哇哇大哭起来:“娘,神明要杀人了?。”
“喂!你哭什么!”不就凶了?他一下嘛,而?且她也不是神明啊。
他嗓门?大,哭起来又尖锐,方才已经有?好几个耳力好的?修士朝他们这看。
“那个,那个,你别哭,我没有?要杀你,你看,姐姐给你变戏法。”
她轻声念诀,在掌心唤出一团三昧真火:“你看!”
余清欢逆光而?立,笑?起来的?时候那口白牙尤其明显,特别是当她握着一团碧绿色的?火焰的?时候,看起来尤其像地府里的?黑白无常。
小男孩嘴一扁,哭得更加大声。
“好了?好了?,你看这是什么。”凌奚笑?着在他面前蹲下,重新把摔在地上的?糖葫芦捡回来,因为清洁咒洗干净,“这个送给你。”
“这不是我的?糖葫芦吗?”他瞥瞥嘴,嘟嘟嚷嚷地接过,“神明真是吝啬。”
他声音并?不算小,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清楚。但凌奚却?并?不生气,反而?变戏法一样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递给他。
“这串是你的?,这两串嘛,是哥哥变出来的?。”他笑?眯眯地在小男孩面前晃晃,“奖励你特别勇敢,被?凶了?也不哭。”
余清欢在心中一呸,心说你就装吧,这两串分明就是在邰华宗膳堂拿的?。
可没想?到小男孩就偏偏吃他这套,皱着脸强行将泪水收回去,嘴唇嚅动几下,叫了?声神使大人。
凌奚是会哄孩子的?,只蓄意掐了?几个戏法就能把孩子哄得兴高采烈,余清欢莫名地想?起,这家伙人缘一直不错,每次下山不管是到哪个村里都?尤其招小孩喜欢,他也乐得和那群孩子玩。
不像她,在惹哭小孩方面那真是一哭一个准。
“不过,为什么他还叫我们神明。”余清欢拍拍屁.股上的?灰,不解地看过来,“医修不是已经对被?洗脑的?云中城百姓进行救治了?吗?”
“孩子年纪小,又是凡人,所以被?影响的?尤其大。”他敛下神色,语气中多了?几分厌烦:“大人兴许几日便恢复了?,这些孩子不一样,弄不好可能会伴随他们一生。”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便是因为它害人不浅。
萧淮大幅度地同化普通凡人已经足以打入九层天牢,若不是因为他是两百年前清风谷灭门?案的?唯一知情人,监天司也不会容许他活到现在。
“师兄。”
“怎么了??”
余清欢背对着她,看着乖乖巧巧地坐在对面,看“神明与?神使谈话”的?小男孩,轻轻叹了?一口气:“要不待会儿你送他回去吧。他的?爹娘应当也在仙盟附近。”
凌奚自然不会拒绝,直接拉了?人便走,走出几步路后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
“怎么了??”小男孩仰头看他,不理解为什么神使哥哥突然停下来,又火急火燎地往回看。
“没什么。”
凌奚依旧笑?着,心里却?在疯狂咆哮。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余清欢是想?支开他!这才走了?没几步呢人就没了?!
当然余清欢并?没有?回孟家。
她只是回到了?仙盟分给他们的?小院子,以为最快的?速度开始在衣柜中翻找衣服,然后发现仙盟并?没有?给他们准备。
倒也是,毕竟来参会的?修士们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自然看不上别人的?衣服,有?的?修士还保留着步入仙盟以前的?习惯,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帮忙拿衣服。
退一万步说,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往黑沼泥上坐。
但她也总不能不穿余清欢有?些后悔了?,当时在云中城的?时候就应该把那套烛龙祭祀服也一起拿过来,浮夸是浮夸了?点,总比没衣服要好。
她蔫了?吧唧地往隔壁屋走,刚巧碰上从外面归来的?秦如月。
“清欢,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秦如月微微张口,有?些震惊。
余清欢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转过脸:“我这,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大师姐你能借我一件衣服穿吗!”
一件衣服而?已,她自然不会拒绝,只不过在翻乾坤袋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向余清欢提议:“清欢,要不我们去后面泡温泉吧。”
****
得道成仙的?人,也不是个个愿意受着清苦的?日子过,会享受的?也不在少数。
前院一览无遗适合赏月,后院背靠雪山适合泡汤,旁边还准备了?不少茶点,一个赛一个的?精致。
“呼——”余清欢将自己缓缓沉入池子里,哈出一大团白气。
仙盟选的?泉水倒也不是普通的?泉水,其中还蕴含着不少灵力。在外忙碌的?一整天的?修士在里头坐坐,相当解乏。
热气从脚蒸到天灵盖,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清欢是和小凌打架了?么?”秦如月步入水中,将长?发拢起。
“谁和他打架了?,明明就是这家伙不好。”她把自己沉进水里,噗噜噗噜地往外吐泡泡,同时偷偷去看大师姐。
她第一次见到大师姐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美人。
鲜眉亮眼?,姿态优雅,她那时候就有?些移不开眼?,在台上磕磕巴巴地说客套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会时不时地往秦如月那里飘。
现在她发现了?,大师姐不仅漂亮,身材还好的?过分。她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在自己和对方的?胸口上都?多看了?几眼?,然后开始原地自卑。
大师姐的?那个比她大两圈唉,她的?衣服她真的?能穿进去吗。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才!才没有?呢!”余清欢急匆匆地否认,又把自己沉进水中,只露出个眼?睛,“我根本?没有?看你!”
相处大半年,秦如月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师妹别扭的?性格,倒没有?再继续追究,只是将一个小桐块掏出来,靠在池子边上把玩。
小小的?铜块在她掌中扭了?几下,开始发出蓝色的?光。
余清欢充满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杜榆送给你的?么?”
她勾勾嘴角,将花递过去:“不算,是我买的?。”
准确来说是抢的?,她威胁他说要是不答应,就把他爬房顶时的?狼狈图像传到元灵境上去让玉轮大师看,杜榆吓得大惊失色,二话不说马上答应。
其实她倒也不是非要要,毕竟这东西带给她的?回忆并?不好,她只是想?看杜榆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好漂亮的?花。”余清欢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应当是送给某个人的?礼物?吧。”
“对啊,是送给喜欢的?人的?。”秦如月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的?头顶,挪揄道,“清欢倒是喜欢这根簪子呢,就连沐浴都?舍不得摘,怎么,它对你很重要么?莫不是你心上人送的??”
“这,这,这!”余清欢瞬间脸红,热意一路从脖颈烧到耳朵根,她想?糊弄过去,又在秦如月温和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能磕磕巴巴地承认,“是我喜欢的?人送的?”
“是么?那你可有?送他什么回礼呢?”
她见余清欢眼?中充满迷茫,扯扯嘴角:“你该不会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少女抬起双手捂住脸,垂下头不说话了?。
哦,情窦初开嘛,她懂的?。
在这一方面非常有?话语权的?大师姐拍拍她的?肩膀,非常慷慨地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小师妹。
“送礼的?话,其实主要就是一个用?心,你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花心思在上面。”秦如月揽过她的?肩膀,耐心引导,“或者你投其所好,问问他喜欢什么,你就送他什么。”
“他要是不说怎么办。”余清欢犹豫地将手放下来,一张脸红扑扑的?,看着莫名想?让人捏一捏。
秦如月这么想?,就这么干了?,在她莹白的?脸颊上揉了?几下才罢手。
她见小师妹一脸单纯,像山上的?小动物?似的?,有?心使坏,于?是上前两步勾起余清欢的?下巴,笑?道:
“那就送他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
第055章 开窍记事录(四)
“啊?”
余清欢歪歪头, 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明白。
被温泉这么一泡,她的头发早已?不卷,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 睫毛也湿漉漉的,衬得她一双眼眸尤其无辜。
秦如月心?中那股蔫坏的劲儿还没下去,还?想勾着她的脖子说些什么, 又见小师妹一脸的懵懂,犹豫再三, 终究还是良心发现什么也没说。
她笑着坐回去, 看向余清欢白皙的侧脸:“清欢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前喝醉那?次她误以为凌奚和余清欢是一对,还?追着追问不停, 如今想想,她应当是猜错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向对方的眼神不会是那?样, 要不就?是他们都?太过迟钝,要不就?是喜欢的还?不够深。
师弟师妹年纪小, 不通情爱是正常的,或许需要旁人来提点一二。
不过……秦如月眯起眼,却并不打算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捞过旁边的茶水喝,暗道不管是什么人她都?能出主意?,毕竟她比余清欢空长?了几百年的阅历——
“我?也不知道, 我?没见过他。”
“噗!”秦如月再次一口茶水喷出来。
“哎呀大师姐, 你怎么了吗, 又呛到了吗?”余清欢急急忙忙地去扶她的肩膀,就?见她低头给温泉池里施了个清洁咒,然后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不认识?那?你是怎么喜欢他的?”
“在镜珠上?啊。”余清欢一脸理直气?壮, “聊多?了就?喜欢了!”
秦如月:“”
是她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世界。
“等一下,清欢, 你面都?没见过就?确定自己是喜欢吗?”
“你们怎么都?那?么说。”余清欢撇嘴,有些不满,“你这么说,师兄也这么说,都?在说不靠谱。”
因为确实很不靠谱啊!
不过想起莫名其妙对某个没见过面的人狂热的杜榆,秦如月又觉得余清欢不是不能理解,起码小师妹还?和人交流了是不是。
“所以我?想见见他。”她捏着自己被温泉池泡的有些发白的手指,“他也来这次仙盟大会了,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见见他。”
“这样啊。”秦如月了然。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仙盟大会到处都?有人看守,就?算是那?人想要为非作歹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她揉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应激了,不就?去见一面而?已?,能发生什么。
“不过你们到底没见过面,若是他生的奇丑无比如何?”她循循善诱,“若是他脸上?长?满了麻子,又或者是个跛子呢?到时候你当如何?”
“他不可能丑!”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余清欢脸上?有些发热,“因为我?见过他的身体?。”
少女没注意?到身边大师姐复杂的表情,她只是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到时候我?先远远地看着,若是他真的是个麻子脸,我?就?跑,若是他生得尚可,我?就?”
就?如何,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好。
时至今日,余清欢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算不算喜欢。正如秦如月他们所说的,只凭着几句话便确信自己的心?意?,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可梦中的少年真的很好很好。
“清欢,我?们的再过两日就?要回去了,你知道不知道。”秦如月突然开口,话中若有所指,“所以你得抓紧些才行。”
“只有两日吗?”
不过也是,毕竟仙盟大会已?经结束,他们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等颁奖宴会结束就?差不多?到了返程的时候。
她见小师妹仍旧一脸懵懂,旁敲侧击地提点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九州大陆如此之大,离了仙盟你想再见他,只怕是难如登天。”
见余清欢神色微动,秦如月决心?再添加一把火:“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约在明天见面怎么样?”
“明日吗?”
大抵是在温泉里泡得久了,余清欢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一面觉得这样未免太急,一面又觉得若是自己再不出手,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利弊权衡之下,最终还?是想见他的心?情占了上?风。
“那?我?试试看。”
少女慢悠悠地往池子边上?爬,一边穿衣服一边掏镜珠。
小珠子在掌心?亮了一瞬,她知道有人给自己发来消息,她心?里希望是那?个人,却又不敢看,于是将它放在一旁坚决不看它。
秦如月的衣服与?她日常穿的襦裙有些不一样,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穿好,等做完一切后再回头看,桌上?的珠子已?经不知闪烁多?少次了。
“看来某些人也很想见到你呢。”秦如月笑。
“才不是这样,我?估计是童蕊。”她嘴上?说着否定的话,心?里却在怦怦乱跳,于是捂住半颗珠子,小心?小心?地往外面挪。
待看到“一点通”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脏微微一缩。
还?真是他难道真的像大师姐说的那?样,他也想和自己碰面么?那?为何之前在北鹤峰她向他发出邀请,他总是拒绝呢?
“兴许是在南柯秘境里发生了什么吧。”秦如月趴在池子边的石头上?仰头朝天上?看去,语气?有些怀念,“比如在命悬一刻的时候想起突然想起某个人,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和他做,在那?一瞬间,心?境就?改变了。”
余清欢垂着头不说话,杂乱的情绪快要溢出胸腔。
所以他在危急时刻想起的是自己,所以自己是他重要的人,所以他也喜欢她么?
她心?乱如麻,一时间没好控制力道,小小的珠子在她的掌中被捏得咔咔直响。
“清欢,”秦如月按住她的手,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镜珠救下,“你要不先看看他说了什么?”
见余清欢死死地咬着下唇不放,耳朵根红得快要滴血,她笑意?越发明显:“小师妹若是害羞的话,回去再看也不迟。”
****
余清欢离开温泉池时已?是深夜。
解开心?结后的秦如月话意?外的多?起来,拉着她在那?分析了好一通感?情,这一聊便聊到后半夜,聊到她犯困了才反应过来,时辰已?经不早。
告别大师姐后,这一路上?她都?在想明天见面的事情。
大师姐说要送他一个难以忘记的晚上?,她已?经很明白了。既然是难以忘怀,那?天时地利人和自然必不可少,明日是个大晴天,非常适合外出。人和也不必说,她很确信自己喜欢他。
现在缺的就?是地利。
她边想边走,就?连撞到人了都?不知道。
“啊,小清欢。”凌奚将她的肩膀掰正,一脸急切地看着她,“你方才跑哪里去了,这身衣服哪来的。”
“和大师姐聊了会儿,你堵在我?门口干什么。”余清欢打开他的手,想继续往里走,可刚打开对方又不依不饶地再次黏上?来。
凌奚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方才不妥。
秦如月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些,他方才那?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将她领口挣开不少,少女的肩膀白得像玉,就?这般明晃晃地映入他的眼中。
若是再往下看,满园春色将一览无遗。
他恍惚间觉得鼻腔有些热意?,慌忙移开眼。
“做什么。”余清欢还?处在泡温泉的眩晕后遗症中,随意?将领口往上?拉拉,满脸不悦道,“你捏着鼻子昂头干什么,什么毛病?”
他往下极快地扫一眼,确信余清欢已?经将衣服拢好后才把手放下来,“兴许是天气?有些炎热,所以上?火了。”
“这里是雪山。”余清欢翻个白眼。
“这个,这个……”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突然就?想流鼻血了。”
她没功夫管他,只当是师兄脑子有病说疯话,推开他就?要往阶梯上?走,还?没走几步又被拉住。
“我?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怕余清欢说出拒绝的话,他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把话说完,“听说在仙盟后面有个叫白鹿峰的地方,那?里有一处灵泉,里面到了晚上?会发光。”
见余清欢没有挣脱开,他心?中一喜,便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那?里如何好如何好之类的话,恨不得现在就?马上?过去。
“云中城的百姓说为了感?谢我?们,明天晚上?会放飞数千只孔明灯为我?们祈福,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是山顶的视野真得非常好!”
“那?里晚上?会有很多?的萤火虫,特别好看。”
“对了,这泉水据说还?有疗愈的功效。”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后他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余清欢,问道:“所以,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在她跑掉的这短短一个多?时辰,他脑内闪过许多?不同的可能。
兴许她折返回到了宴会之中,又兴许她已?经随孟家夫妇离开,但最让他害怕的,是她趁着这个机会去见她的“新欢”。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守着她才行,师妹生气?就?生气?吧,左右等到仙盟大会一结束他就?带着余清欢回云丹门,到时候她想怎么打自己都?行。
在镜珠上?认识的人,那?能靠谱么!
“不。”余清欢斩钉截铁地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冷淡地甩出两个字,“没空。”
说罢转身往屋内走去,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门锁扣上?之时,凌奚仿佛也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安慰自己不要紧,然后抱着膝盖缓缓在台阶上?蹲下,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才坐下不久怀里的镜珠就?开始震动,他赶紧掏出来看。
[人间至味在召唤你]
点进对话框,里面是他之前给她留的言。
都?是些问候寒暄的话。
他刚刚掉进云中城的时候因为实在无聊,又怕自己太久了会忘记外面的日子,于是每天有事没事就?在那?儿和余清欢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便每天像个报时器一般每天在天破晓时候和她问早,用这种方式来计算在这里的时间。
当时在云中城里因为有禁制的缘故,所有消息都?发不出去,现在出来之后便一股脑地全给弄出去了。
刷下来满屏的早上?好,看起来尤其壮观。
他抿抿唇刚想关上?,就?见掌心?镜珠再次震动。
[人间至味: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听说仙盟后面有个叫白鹿峰的地方,那?里风景特别好,到晚上?还?能看到萤火虫。]
凌奚:“?”
等一下,这不是他的词吗?
他刚想回话,就?见余清欢又发来消息。
此时此刻的余清欢不比方才的他镇定多?少,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发,拼命用最华丽的辞藻形容白鹿峰有多?么多?么好。
不过短短一刻钟,满屏的早安便被满屏的白鹿峰所取代。
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约见自己喜欢的人,总不免有些生涩。
想到的话有很多?,可写出来的时候总是会显得稚嫩生涩,于是不停地修修改改,不论如何都?不满意?。
她凝视着镜珠那?头,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敲定为短短两句话。
[我?想见你。]
[所以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第056章 开窍记事录(五)
短短的两?句话便在少年心底卷起了千层浪。
他?突然想闯进去问余清欢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如果发现?什么?请直接和他?说,不要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来折磨他。
狗链子还在他?脖子上拴着呢,真生气?的话实在不行把他吊起来啊。
门内门外的两个人皆心乱如麻, 余清欢是心动的心,凌奚是心虚的心。
他?盯着镜珠中“我想见你”四个?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问一问。
[一点通:为什么??]
[一点通:为什么?想见我。]
[人?间至味:就是想啊, 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
他?想说我们不是才见面吗,又觉得?不妥, 于是迅速删掉。
所以余清欢这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但她这语气?看?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还有说有笑的。
凌奚想不明白。
凌奚汗流浃背。
现?在写?了删写?了删的人?变成了门外?的那一个?, 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围着院子里的那棵树转圈圈, 愣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越往深处想,他?就越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余清欢。
虽然两?个?人?已经认识多年,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弄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会突如其来的生气?。
就像现?在,他?也?想不明白余清欢为什么?要故意将见面的地?方选在白鹿峰,这是在敲打他?呢还是在敲打他?呢,他?是不是现?在冲进去跪下认错比较好。
他?心情烦闷, 于是重重地?给院子里那棵无辜的梨树来了一拳。
积雪噼里啪啦地?往掉下来, 他?郁闷地?拍去掉在头上的雪, 一抬眸便见到孟伦从外?面回来。
他?应当是刚从宴席出来,身上还带着一点酒气?。
凌奚眼前一亮,赶紧把?他?叫住。
“哦, 是凌师兄啊。”孟伦困倦地?打着哈欠走过去,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唉,你等等,别拽我!”
他?酒还没醒呢,就被人?勾着脖子往屋里走,而且那人?的表情还一脸凝重,不知道的还当是魔族来袭了。
等大门关好,油灯点上以后他?才知道并不是魔族的问题,而是凌师兄的“朋友”又遇到了搞不定的状况。
“所以说这次是怎么?回事。”他?大爷似地?坐在太师椅上,慢吞吞地?打着哈欠,“你朋友被发现?了?我不是让他?们绝交么??”
凌奚干笑两?声在他?对面坐下,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段时?间明明已经很用心地?再让余清欢讨厌自己了,不论是反驳她还是嘲笑她他?的都做的很好,每次将消息发出去之前他?还会反复体?会一遍,确信“就算是他?看?到这样的话也?会气?死”之后才发出。
在镜珠上对她冷嘲热讽,在现?实中对她体?贴入微,这个?计划简直就是天才!
然而效果适得?其反。
她不仅没有反感自己,还约他?出来见面,除了她已经发现?自己在耍她之外?,凌奚想不出其他?原因。
他?将自己的纠结和犹豫套在所谓朋友身上说给孟伦听,后者果然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扭曲表情。
“凌师兄。”孟伦拼命压抑抽搐的嘴角,“我说,你这样根本就不会让她讨厌你吧。”
“不会吗?”
“当然不会啊!”
这种?行为怎么?看?都是在打情骂俏啊,难道他?也?是他?们打闹中的一环吗!
他?揉揉微微发酸的太阳穴,有气?无力道:“不过现?在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既然她想出来约你见一面,你只需要装作看?不见便好了吧,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回复她,问就说没注意看?。”
凌奚面露犹豫:“可是这样对她会不会有些过分。”
“过分什么?,反正你不是就想让她讨厌你等一下!”孟伦恍惚之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你一直说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姐吧。”
黏黏糊糊的窗户纸被他?毫不留情地?捅破拆烂,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摆在凌奚面前,不容许他?逃避。
孟伦站起来走到凌奚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喜欢她对不对!”
****
翌日余清欢便起了个?大早。
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摸镜珠,将一点通的话反反复复琢磨几遍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离开被窝的时?候唇边还带着笑意。
他?说:[好啊。]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甚至都没有问原因,就这样答应下来了。
她心里怦怦跳的离开,穿衣服的时?候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既然受邀来到仙盟大会,那想必也?是哪个?门派的佼佼者,也?不知他?知道自己出身小门派之后会不会嫌弃自己。
先心动的那一方总是容易紧张敏感,担心自己这样那样会不会惹了对方厌烦。她将乾坤袋里的首饰朱钗全部倒出一字排开,然后挨个?往头上戴。
“这个?不行,太土气?了。”
“这个?也?不行,看?起来年纪好大。”
“还有这个?,这个?也?太素净了些吧。”
她总共就那么?几根首饰,大都是以前下山的时?候在村里随便买的。这小城镇上的东西能有多好,尤其是在她体?会过云中城的华贵首饰之后,当真是越看?越嫌弃。
余清欢面无表情地?将它们都收回袋子里,正打算再翻翻看?还有什么?时?,门外?传来秦如月的声音。
“清欢,收拾好了么??”她推门款款而入,瞧见满桌的狼藉,笑道,“找什么?呢,把?东西全翻出来了。”
少女嘴唇微动:“我找不到合适的簪子。”
她有些泄气?,蔫蔫地?坐在床上。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还喜欢凌奚的时?候也?是百般打扮自己,后来意识到对方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之后,就无所谓穿着打扮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凌奚这样,她觉得?自己既然要赴约,那当然得?好好地?捣鼓捣鼓自己才是。
“这样啊。”秦如月摸摸下巴,“那师姐带你出去买衣服怎么?样?”
“至于簪子么?”她微微一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余清欢头上一扫,“就用他?送你的那一根如何?”
在九州,男子赠送女子发簪便是心悦她的意思。
戴着对方送给自己的簪子去赴约,其中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余清欢耳朵浮起热意:“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才好。”秦如月弯下腰,在她软乎乎的脸上掐了一把?,顺便替她将桃花簪子别上,“走,今天师姐带你买衣服去。”
余清欢刚想说会不会来不及,没想到秦如月直接一个?诀就把?他?们传送到了距离仙盟最近城镇中。
“这是清河镇,乃凉州到长安的要塞咽喉,所有从西域来的商人?想要去中原做生意都得?经过这里。所以这里的东西不比长安差,若是运气?好,弄不好还能找到更好的东西。”
她拉着余清欢往最近的成衣铺子走去,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不论是穿着打扮都和镇上居民格格不入的生面孔,余清欢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几眼。
秦如月心领神会地?解释道:“这些都是云中城的百姓,他?们暂时?没有去处,官府就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了。
不过这镇子住着大部分都是行经此处的商人?,每年也?就热闹那么?一两?阵,等他?们之后镇子便会再次冷清下来,如今有了这些百姓常驻此处,也?挺好的。”
“这样啊。”
余清欢点点头,随着秦如月走进成衣铺,却在迈进铺子时?候的那一刹那突然转身,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
“清欢?”
“不,没什么?。”她摇摇头,收回目光。
方才应该是错觉吧,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师兄了。
不过等她们买完衣服走进首饰铺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方才看?到的并不是错觉。
凌奚真在这里,正拿着一根簪子和店主讨价还价。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余清欢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尴尬,刚想转身出门就听到秦如月抢先一步开了口。
凌奚的目光投过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临阵脱逃,只能不尴不尬地?和他?打招呼。
“师弟,你也?买簪子么??”秦如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见凌奚手里拿着根女式簪子还有闲心开玩笑,“给哪位姑娘送的?”
此言一出,首饰铺子便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短暂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
秦如月见状心下一慌,暗想她莫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刚想开口补救,就见凌奚突然上前两?步朝余清欢走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眉头突突直跳,直觉师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到凌奚一本正经地?指着余清欢的簪子道:“你这簪子不好看?。”
秦如月心中大骇,想上前阻止,但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她犹豫该怎么?打圆场的这一功夫凌奚已经全方位地?把?簪子吐槽了个?遍
凌师弟这三个?月是光在云中城练嘴皮子了吗,为什么?语速可以快成这样。
在云中城当了三个?月烛龙使?者·每天都在念稿·的凌奚清清嗓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出余清欢最后一击:
“所以说!你还是尽早换一个?吧!”
说罢他?骄傲地?昂起下巴,目光中带了些许骄傲。
这是他?昨天晚上和孟伦学的。在送姑娘礼物之前,先将自己以前送的东西贬一遍,然后就等她歪头询问自己:“那怎么?办?”的时?候,再顺理成章地?把?东西送出去——
“关你什么?事情!”
等等,这个?反应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余清欢显然是气?狠了,整个?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若不是周围还有不少凡人?在担心伤及无辜,她早就将火球砸他?身上。
就像凌奚先前以“一点通”身份给建议的那样:对得?罪她的人?,不必客气?,直接放火烧他?屁.股。
“不是,清欢,你听我说。”他?抓耳挠腮地?看?着余清欢,突地?指向簪子上的花,“你看?那个?桃花,它已经蔫了啊。”
他?本意只是想指给她看?,怎料余清欢误会他?要抢自己的簪子,慌忙往后躲。
她动作幅度大,再加上秦如月今日替她挽头发时?候并未用力,只松松垮垮的拢着,所以她只不过是向后稍微躲了一下簪子便啪叽一声落了地?,明明白白地?断成两?截。
一个?妇人?匆匆路过,一脚踩在桃花上,于是桃花也?毁了。
“小清欢,那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受够了!”她猛地?抬起头,用力把?堵在门口的凌奚往外?推,“你给我滚!滚的远远的!!”
秦如月站在门边上目送师妹气?急败坏地?跑远,又看?向呆在原地?的师弟,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师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的很厉害。”
“多谢大师姐夸奖。”
“我不是在夸你。”
****
余清欢几乎是狂奔回的房间。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今晚要怎么?办。
她的衣服已经买好了,是大师姐给她挑的,淡粉色的齐胸襦裙,在袖口处绣了两?朵小桃花,俏皮又可爱,非常衬她。
耳坠也?挑已挑好,用晶莹剔透的粉色宝石制成,雕成一朵小桃花的模样。
现?在只差一根簪子。
但最重要的也?是那根簪子。
她今日的所有打扮都是为了与桃花簪子相配,可现?在簪子断了,什么?都毁了。
“为什么?没有这种?修簪子的术法,为什么?为什么?!”
余清欢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这几个?月在邰华宗熬夜苦读,前段时?间在南柯秘境里生死一线,都不如今夜断根簪子来的伤心。
因为她是真的期待了很久很久。
可现?在却她鼻子一抽,又有泪水要往下落。
“不行,不能哭,哭了今晚怎么?去见他?。”余清欢掏出手帕把?脸擦干净,又给自己施了几个?清洁咒,确信镜子里的小姑娘依旧漂亮后,才换上衣裙往白鹿峰走。
彼时?天已全黑,她看?不清路,全靠掌心火照明,走的极慢,累的时?候就坐下来把?镜珠拿出来看?,看?看?他?有没有给自己留言。
走到山底的时?候,他?说:
[我已经现?在到白鹿峰啦,这里有好多萤火虫,你有没有看?到?]
她举目四望,发现?草丛边停着一只萤火虫。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说:
[这里有个?温泉,泉水很烫,你得?小心。]
她便走过去用热水拍一拍脸,温暖冰凉的指尖。
烛龙三昧真火改变了她的一部分体?质,但却没有完全治愈其根本,她依旧羸弱,每走两?步就要喘两?口,但每一次停下,都会收到来自他?的消息。
他?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引路人?,不停地?为她阐述前路的美好。
山路坎坷,她一路走走停停,直至攀到山顶,遇见了那个?人?。
[我就在山顶那块石头边上。]
[小清欢。]
漫天的孔明灯在一刹那全部升起,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她想要遇见的那个?人?。
她却僵硬地?站在原地?迟迟不上肯前,隔着漫天星火与他?遥遥相对。
所有的期待、喜欢,都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坍塌粉碎。
趁着对方还没看?清自己,她果断将元灵镜珠往地?上一砸,转身就跑。
两?辈子砸在同一个?人?身上,她这是什么?运气?!
第057章 开窍记事录(六)
余清欢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跑的那么快过。
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 她无暇去看漫天的?孔明灯和星火,也不想去管山崖上的温泉与萤火虫,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也不曾停下, 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跑。
随便去哪里?都好,总而言之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如果继续留下来的?话她怕她会情不自禁地和凌奚同?归于尽, 先把他掐死然后再去找南宫无相自首。
这个时候去的话他们应该都还在仙盟,说不定?还能分到萧淮的?隔壁牢房。
“啧。”
山路湿滑, 她一个没注意便崴了脚, 好在她现?在体力已经不同?往日?,就算脚脖子肿成一片也能好好的?回到院落。
余清欢随手从地上捡根棍子充当拐杖, 一遍扶着山崖悬壁一边往山下走。期间还遇到两个同?上上山的?年轻男女,他们手挽着手, 脸上带着笑意。
男的?俊美?女的?娇俏,看起来分外恩爱, 他们认识她,笑着同?她打招呼。
“余道友,你怎么那么急,这灯才刚刚放呢。”
余清欢拼命捏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 心里?想着管你什么事。
她现?在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正没地方撒, 这俩人还使劲往她霉头上触, 真是有够烦躁的?。
但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无辜道友身上,于是后退两步, 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不让他们瞧见,不咸不淡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的?, 就不去看灯了。”
“这样啊。”那两人像是没察觉到一样,继续欢欢喜喜地拉着她闲扯,还询问她怎么拿着根木棍。
“还得是余道友有远见,这仙盟里?不能用土遁术,想上山只能靠自己爬。大雪天的?山路又?湿滑,拿根木棍当仗使确实好多了,不怕摔。”
“已经摔了。”余清欢幽怨地瞪着他们,其?中怨念可以养触一缸子的?怨灵来,“所以说完了吗?”
他们瞬间噤声,然后迅速与她告别往山上跑。
余清欢敛下眉眼,将攥紧的?拳头再?次松开。
下山的?时候又?碰到不少手拉手上山的?道侣,看起来幸福的?要命,让她忍不住想放火烧山。
真烦,为什么每个人都过的?那么好。
就她不好,就她倒霉,两辈子栽在同?一个人身上,一想起之前孟伦给她提议的?转移喜欢的?方法,她就觉得好笑。
转来转去的?,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没意思。
她自嘲似地笑笑,大踏步往山下走去。
仙盟的?宴会已经彻底结束。
大概那漫天的?孔明灯就是结束的?标志,被解救出?来的?人们向修道者们表示感谢,所有人载歌载舞其?乐融融,庆祝新生活的?到来。
她站在半山腰上往下面看去,心想师兄说的?对,白鹿峰的?风景就是好,只可惜她跑的?太急了什么都没看到,现?在只能看得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光。
只看了几?眼便没有再?看,余清欢继续拄着手杖回到小院子,好在这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拉着她说些讨人嫌的?话。她拍净身上的?土走进院子里?,一推门就与秦如月面面相觑。
“清欢,你怎么回来了?”她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给余清欢打开门,“这么快就回来了么?”
余清欢看了一眼,是和昨天一样的?小蓝花,不过从细节上来看好像不太一样,她没什么兴趣,只看一眼就迅速别开。
秦如月的?心情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这个态度,她不会和她那位心上人吵架了吧。
她赶紧走过去想询问一二,就见余清欢抢先开了口?。
“大师姐,我想和你说一个梦。”
屋中昏暗无光,只有如豆的?一点烛火在墙角跳动着,秦如月想要起身去剪一剪灯芯,却被她阻止。
少女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梦到我死了。”
秦如月神色一凛,又?听她继续说:
“我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马上消散,而是一直徘徊在我的?尸体附近。我看到我的?尸体被人从尸堆里?扒出?来,被人好好安葬。
他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给我立了一块碑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再?然后这个梦便模糊了。等我终于看清梦中画面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新人,是个长相乖巧的?姑娘,同?我有三?分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嗓子却带了哭腔:“大师姐,你说这可气不可气。”
余清欢没有说名字,但秦如月却下意识地想到凌奚。
半晌,她轻轻在余清欢肩膀拍了拍,安慰道:“清欢,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若是为实呢?”
秦如月微微皱起眉:“清欢,那只是个梦,当不得真的?。”
余清欢极轻及轻地笑了一下,声音很淡:“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梦醒之后我依旧喜欢他。”
只是后来被一次次的?伤害,蒙骗,她逐渐心灰意冷,就连从前的?那一点点残存的?情谊也被消耗殆尽。
好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人填上了她内心的?空缺,才没有让她由爱生恨与师兄反目成仇。
做不成道侣做朋友也很好啊。
她这么想着,将上辈子的?喜欢渐渐放下,重新拾起这辈子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可这两辈子的?感情热烈而滚烫,却全部?倾注在了一个无心之人的?身上。
她用力呼吸,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秦如月没有再?追问,只是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女子柔软温和的?气息传来,将她包裹在其?中,余清欢崩了一天的?心防终于在此次此刻松懈,她将脸埋进秦如月怀里?,放声大哭。
“大师姐,大师姐,我该怎么办!”
秦如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沉默不语。
余清欢哭累了,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秦如月床上,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天边才破鱼肚白,门外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她认出?其?中一个是杜榆。
秦如月推门而入,她赶紧迎上去。
“大师姐,怎么了?”
“无妨。”她替余清欢拉拉睡歪的?发髻,转身在床上坐下,拍拍身边示意余清欢也跟着坐过来,“不过是杜榆问我知不知道凌师弟去哪儿?了,顺便问我有没有兴趣去铸剑谷做客。”
顺便?
余清欢眼皮直跳,心想明明前面的?那个才是顺便吧。
秦如月看向她:“凌师弟一晚上没回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她用力回答,头摇得像拨浪鼓,“他爱死去哪去哪!”
这木头就是个死心眼,若是他们约见的?地点不山顶而是桥底,他就算抱柱而死她也不会感到意外。等不到就会一直等,这会儿?估计还在山顶上蹲着,拼命问她为何还未到呢。
左右她镜珠都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他爱怎么问就怎么问,与她何干。
秦如月见她如此反应,欲言又?止。
“清欢,你还记得你之前在云中城和我说的?话么?你说,若真想永远放下一个人,就要下定?决心。”她从缓缓乾坤袋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道,“这便是我的?决心。”
那是一根断掉的?竹笛。
竹笛从中间拦腰横断,切面齐齐整整,可见下刀者的?决心之真切。
“这是我及笄那年师尊送我的?贺礼,是他亲手所致。”她勾起嘴角,笑中带着无限怀念,“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吹笛子,是那时候师尊将它送给我后同?我说我吹笛子的?样子很好看,我才开始修习音道。”
竹笛看起来很是崭新,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护和用心。
秦如月在上方轻轻一点,方才还好好的?竹笛便化为了灰烬,她抬起头看向呆在原地的?余清欢,语重心长道:
“清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余清欢轻咬下唇。
“我向孟师弟了解到,你其?实是孟夫人失散多年的?侄女,且孟家也有意让你回去,对不对?”她站起来示意余清欢看向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对着天际上那朵云遥遥一指,“你若是要走就趁现?在,我会给你藏匿行踪的?法器,以凌师弟的?修为绝对找不到你。”
她轻轻擦去余清欢眼角未干的?泪,有些无奈:“但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她方才体会过这种刻骨透心的?痛,并不想让余清欢也体会。师妹年纪小并不懂得男女之事,若真就这么离去,她也怕她会后悔。
孟家远在万里?之外的?宁天州,一个修士与凡人三?七开的?世外桃源。
它建于天空之中,若没有大型飞行法器根本无法飞上去。普通人想上去只能坐仙盟的?飞舟,但飞舟一年只有一趟,错过便是错过了。
就算是御剑飞行,那也得是炼虚以上的?修士才能飞到那万里?高?空之上,否则在半路便会因?灵力耗竭而死。
“我知道,这些孟伦都告诉过我了。”余清欢将小葫芦系回腰间便往外走,从头上取了跟什么东西放回桌面上,这才离去。
“清欢,这是?”
“一些脏东西罢了,还请大师姐帮我烧掉。”
秦如月收回目光,看向桌面。
是昨天那根发簪被人用粗糙的?法术强行拼凑在了一起,看起来简陋得有些可笑。
她先前并没有注意到,这发簪上方并不只有桃花,其?中背面还镶嵌着一朵花苞,不过它合拢得紧紧的?,丝毫未有绽放的?迹象。
秦如月在小花上轻轻一点,花苞瞬间绽放,发出?淡紫色的?光,香气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
“原来是绝情花。”她垂眸把玩那根簪子,低声自言自语,“唯有真正心灰意冷之人才能使它绽放。”
但她看余清欢戴了这么久,却从未见它绽放过。
哪怕是昨夜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痛骂混账的?时候也不曾。
****
“清欢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咱们自家人不需要太客气。”孟夫人笑呵呵地将她拉过去坐在旁边,拍拍,“想吃什么啊,我让厨子给你上。”
“不,不用了姨母。”
“怎么不用。”孟夫人一拍大腿,马上冲儿?子叫道,“是不是你小子惹你姐不高?兴了?!”
“娘我冤枉啊,我真没有。”
余清欢坐在对面看他们一家三?口?拌嘴,有些茫然。
从她和秦如月告别再?到她踏上飞向宁天州的?飞舟时,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她就像做梦一样买了船票,恍恍惚惚地跟着侍者来到孟家夫妇专属包间,然后被他们拉着一顿嘘寒问暖,又?被塞了许多她从前想都不敢的?糕点。
师兄一直没有出?现?。
飞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强烈的?失重感瞬间传来,余清欢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自己的?肠胃也跟着颠簸了一下。
她本以为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随着飞舟的?升高?,眩晕感竟越发强烈。
“清欢是不是没坐过飞舟?”孟夫人匆匆走过来给她顺气,“姨母让人给你上一杯果汁润润喉咙如何?”
“不,不必了。”她现?在胃里?翻江倒海的?,吃什么都想吐。
飞舟上下摇晃一下,于是乎余清欢趴在墙上又?是一顿强烈的?干呕。
再?抬起头时她看向姨母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钦佩。
他们平日?里?都是乘坐这种法器出?行的?吗?太强了,不愧是大户人家。
“清欢若是觉得屋内憋闷的?话可以出?去走走。”一旁的?孟老爷见此忍不住开口?道,“从这边直走出?去有个长廊,那边四面无墙,你可以去那里?吹吹风兴许就不晕了。”
说罢也像他夫人一样习惯性地往儿?子背上一推:“去,给你姐带路。”
正在忙着啃煎饼的?孟伦直接被噎住,开始猛烈咳嗽。
余清欢同?情地看了表弟一眼,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飞舟共三?层,孟家自己就包下了第?三?层,除却他们一家之外就只有一些随时待命的?侍者,余清欢并不觉得自己在船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唯一让她为难的?就是身体的?不适。
她知道这种行为在人间叫做晕船,这玩意因?人而异,有些人严重有些人则不会有任何感觉。她软绵绵地趴在石栏边上,突然后悔上船之前没有准备充分的?药品。
还好视野足够宽旷,凉风吹过,总归让她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余清欢又?在那里?站了会儿?吹风,正准备回去之时突然看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云层中穿梭,且隐约其?身上闪着红光。
她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张大嘴:
“那是烛龙吗?”
第058章 开窍记事录(七)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样的猜想?。
“怎么?可能, 九州大陆怎么?可能会有龙嘛。”回忆一下云中城那几天的荒唐事情来,她更确信这世上不存在烛龙。就是存在,那在几百年?前也早已湮灭, 现在绝不会有。
果?不其然,等她再次抬头想再确认确认时?那东西已经不见,她心说果?然, 就是眼花没错。
余清欢正打算返回船舱中,突然整个飞舟上下颠簸用力摇晃起来, 她一个站不稳, 赶紧抓住旁边的柱子保持平衡。
再抬起头时?周遭已经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高?大的飞舟被一整片黑漆漆的乌云所包围,厚厚的云层里不断有闪电划过。
“暴风兽!是暴风兽!”
一个侍女跌跌撞撞地从她前面跑过去, 险些摔倒,还好余清欢一把拉住:“怎么?样, 你?没事吧。那个暴风兽是什?么?啊,是一种妖兽么??”
“没事, 姑娘你?还是快回到房间吧,那里有结界应当不要紧。”她用力摇摇头,急促道,“一直在陆上不懂,这暴风兽并不只是某一种, 而是多?种妖兽的统称。他们?有大有小, 最喜欢藏在暴风雨中攻击路过的修士, 凶的很,有些还会吃人!”
“这么?严重,咱们?没有护卫么??”
侍女刚想?说其实也不用太担心, 他们?船上还是有结界的,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船舷外的青绿色结界发出?咔咔几声脆响, 似乎出?现了?裂纹。
“姑娘,您还是快些去船舱里吧,那里比较安全,啊——”
船身摇晃幅度更加强烈,余清欢强忍眩晕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没想?到刚才的颠簸不过只是个开端,接下来重头好戏。
这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上下不停颠着。与此同?时?暴风兽们?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往飞舟上撞,一个两个的其中速度又快又猛烈,一路火花带电,还好结界还算靠谱,都给挡住了?。
余清欢心下那口气?还未松懈,便?听到云层中有一道强光朝这边席卷而来。
腰身撞在木板上的,发出?一声闷响。余清欢强忍着剧痛撑着站起,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是在她踉跄的那一会儿,结界上竟出?现了?个大洞!
结界外的风暴渐渐形成风暴眼,吸力越来越强,大有想?将她吸下船的趋势。
她暗道一声不妙,下一刻便?被那股力道狠狠往外甩。
“等一下!这算什?么?啊!”
余清欢现在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她一只手勉强抓在栏杆上,半边身子几乎是悬在空中,结界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只要她再一松手,就会从的洞里掉出?去。
这里可是万丈高?空,除非会飞,否则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飞舟开始渐渐恢复平稳,余清欢松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左脚的踩回地上,哪知还未碰到甲板,这飞舟便?再次晃荡起来。
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大,直接将她的脚下所有能踩的地方全部卷走,这下可好,她整个人完全吊在栏杆上。
风声呼呼地在耳边吹,脚下是结界破洞。还不断有身上沾满黑气?的乌鸦在试图咬她的脸。
余清欢赶忙往旁边一避,没想?到就连手上唯一能抓的栏杆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她心中大骇,不敢再动。
这场风暴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飞舟依旧在不停摇晃着。她现在只要一张口就会被塞满雨水,根本无法呼救。
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是等雨停,二是她从上面爬上去,靠自己的力量爬回船里。
可她已经到极限了?。
手指上的剧痛不断传来,她知道是乌鸦在咬自己的手。余清欢吃痛,右手已经无法再抓握,现在全凭左手吊着。
她对上妖兽乌鸦的那双赤红眼眸,突然很生出?许多?后悔?
所以她自己为什?么?要来甲板上吹风。
若是她不来,她就不会被暴风雨甩出?去,不,若是她昨天不去见“一点?通”,她这会儿根本就不会再船上。
退一万步说,师兄就没有错吗?
“凌奚!都怪你?——哎呀!”她还没骂出?口便?被一股强劲的风袭来,这次就是左手也支撑不能,她整个人彻彻底底地被甩出?了?飞舟。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相反,一股温暖而灼热的气?息将她全部包裹在其中,可余清欢眼前被雨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种不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在四处胡乱抓,混乱之中好像摸到了?什?么?,她也不管,只用力向上一拔——
“嗷!!!”
身下那只“妖兽”突然发出?激烈的嘶鸣声,听起来有几分像龙吟。
龙吟?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向上一抛,甩回了?飞舟之上。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趴在了?飞舟外缘,还有个人握着她不放,正在试图将她往船上拉。
“抓紧我!”
男子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余清欢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赶紧回握住他的手往上爬。
刺眼的阳光刺破乌云,飞舟渐渐平稳,她呆呆地坐在一堆狼狈的烂木头上,还有些没缓过劲来。
护卫们?已经到位,正在忙着修补结界,飞舟已经穿过了?暴风雨,现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同?方才对比之鲜明,让余清欢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姑娘,你?没事吧。”
周围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余清欢摇摇头,看向那位将她拉上甲板的年?轻人:“那个,方才多?谢你?啊。”
“无妨。你?没事便?好。”男子递给她一张帕子,温和道,“擦擦脸。”
甲板上还有些水洼,将余清欢的狼狈照得无处遁形。她头发乱了?,衣服也被那些妖兽啄出?不少洞,身上还有不少被暴风兽啄出?来的伤痕。
她方才不觉得如何,现在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低头擦去脸上的雨水。
“姑娘。”
她正欲将头发挽到耳后,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将手帕夺回,她顺着那只手看回去,措不及防地同?那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个极为清俊的男子。
和凌奚不同?,凌奚是放肆的,带着张扬的少年?气?,如一团炽火。
而眼前的男子则是一幅赏心悦目的水墨画,什?么?也不必说,却能让人不知不觉中平静下来。
可眼下这样的人便?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一寸寸抚摸。
余清欢心口一麻,迅速抽回手。
“冒犯了?,在下只是觉得姑娘还是应当先治疗伤口。”男子见状也不生气?,只笑着对她伸出?手,“我看姑娘左手上也有伤,不若让在下也来帮你?治治可好?”
“治,治疗?”她一怔,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反应确实是有些大了?,赶紧往右手看去。
方才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就连疤痕也没有。
但她还是觉得紧张,这种奇怪的氛围让她非常无所适从,只想?马上逃跑。
“多?谢公子,不过我还是去找船上的医师比较好”
“最好不要。”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毕竟姑娘可不只是手上那么?简单,虽然方才我已处理过,这伤口处还有不少余毒。”
“中毒?真?的吗?”
余清欢赶紧坐下,一脸紧张地把手递给他:“那就拜托你?了?!”
男子勾勾嘴角,再次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之中。
明明只是普通的疗伤,却总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正发着呆,她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给烫了?一下。
“怎么?了??”
“那个,我伤得严重么??”余清欢赶紧左看右看转移话题,同?时?偷偷把那个发烫的怪东西往自己口袋里塞。
刚刚她往后瞥了?眼,总觉得有些像什?么?东西的鳞片。
想?起方才眼前拿一闪而过的红,她下意识觉得这就是龙鳞。
男子不疑有他,却微微皱起眉:“严重,若是再晚上那么?一刻钟只怕是这只手就要废掉了?。”
“啊?”
男子松开她的手,冲她扬起眉毛:“骗你?的。”
余清欢眉头直跳正要骂,就听到后方传来孟伦的声音。
“喂!放开我姐!”
远处还站着孟家夫妇,他们?看上去都非常的紧张,估计已经寻了?她许久。
孟伦匆匆跑到他们?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那男子之后乐了?,笑道:“修筠哥!原来是你?啊!”
“孟兄弟,孟世伯,伯母。”
男子也跟着行礼,抬手举足间皆有股说不出?的世家风范。
“孙兄?你?们?认识?”余清欢在后面探头。
“啊,对了?,给姐你?介绍一下。”孟伦笑着走过来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孙修筠,医修世家孙家的长子,同?孟家乃是世交。这是我姐,我们?刚刚从邰华宗回来。”
孙家?
余清欢抬抬手,正欲叫一声孙公子,便?被孙修筠拦住。
“孟家与孙家世代联姻,舍妹正是孟伦的未婚妻。”孙修筠朝她望过来,“有这层关?系在,孟姑娘便?是叫我一声修筠哥哥也不为过罢。”
余清欢嘴角抽动几下,忍不住道:
“我姓余。”
第059章 开窍记事录(八)
穿过暴风眼后一直到宁天州的这短短半个时辰, 每一刻钟对?余清欢来说?都是致命的折磨。
拜孙修筠所?赐,她身?上的伤好的很快,从结痂到愈合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他?还顺便替她将先前受的伤一口?气治好了, 其效果好得让她瞠目结舌。
但同样是拜他?所?赐,余清欢这一路上可以说是如坐针毡。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家伙太能唠了!
明明长?着一张温润君子的脸, 却?装了个说?书?先生的灵魂,路上全逮着她薅, 一张嘴叭叭个不停, 从天南扯到地北。
她尤其不擅长?和刚认识的人聊天,又不好驳他?面子, 全程只能强撑着微笑?点头,时不时转过去擦头上的汗, 顺便向孟伦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一样,每次她转过去的时候他?就装看?不见吹口?哨, 实际上一个音都发不出。
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姨母也是,不仅没有上前阻止,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时不时同自家夫君对?视一眼,再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啊!谁都好, 快来救救她!
余清欢汗流浃背地在背后?抠手?指, 方才?不知道被她从哪里抓来的龙鳞也被她握得汗津津的, 若不是它实在太硬,恐怕早已被她掰断。
“清欢。”
余清欢突然被点名,一抬头就发现孙修筠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欲言又止道:
“你不喜欢和我说?话么?”
“啊,那个, 倒也不是了。”她挠挠脸,有些?别扭地转过头看?向窗外,“我只是不太擅长?和别人说?话而已。”
准确来说?不不擅长?应付他?!她平日里接触的人也没有他?那么能唠的,偏偏又进退有度,让人生不出厌烦之感。
“不是你的错。”她低下头又去掰扯那片龙鳞,声若蚊呐,“是我的问题。”
虽然她因?为不擅长?交流而感到别扭,但不得不承认,和孙修筠说?话真的很有意思,声音又好听语气又温和,和某些?一开口?就要惹她生气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听余清欢这么说?,他?轻轻勾起嘴角:“清欢不是讨厌我,那我就放心了。”
“等一下。”她猛地意识到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
“嗯?”
“就是,那个啊。”她坐直身?子向孙修筠解释,手?忙脚乱地比比划划,“我们才?第一天见面你就直接称呼我名字,不太好吧。”
说?完她都有些?不自信了,心里想着莫不是这是他?们宁天州的习俗?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硬着头皮道:“所?以你不能这么叫我。”
孙修筠偏头看?她:“倒也是,是在下唐突。”
还好还好,他?认同自己了,余清欢终于松下一口?气。
说?老实话她真的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人,他?们太圆滑又八面玲珑,虽然能充分将对?方的心情照顾好,但是她只想找个安静地方把自己缩进龟壳里藏起来。
哪知下一刻便听到他?道:“那道宁天州以后?清欢姑娘可得多和在下说?说?话,咱们以后?可都得是一家人。”
“啊?”余清欢呆滞。
孙修筠笑?笑?,轻轻将这个话题带过。
还好这个时候飞舟已经着陆,他?也不好再在他?们的房间?里多待,只好与他?们辞别,说?过几日再来拜见。
临走前还回头朝余清欢眨眨眼。
她头皮发麻,赶紧低头假装喝水。
“余姐,你们看?起来聊的很不错唉。”趁着下人们收拾行李的功夫,孟伦笑?嘻嘻地凑过来挪揄道,“怎样,我看?你们一直在说?话。”
“哪里不错了!你是不是瞎!”余清欢狠狠瞪向某个看?热闹不嫌大的家伙一眼,直接上手?揪他?耳朵,“我刚刚不是已经给你打手?势了吗,为什么不来救我!”
“唉疼疼疼,这其实是娘的意思了!”
“姨母?”她一怔,松开手?。
孟伦点头,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揪疼的耳朵:“对?啊,娘觉得修筠哥很不错,在上船之前就想把他?介绍给你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那么恰好出现在甲板。”
余清欢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飞舟第三层早就被孟家全部?包下,按理说?甲板上应当?只有她才?是,孙修筠一个外人能出现的那么凑巧,只有可能就是孟家夫妇将他?叫上来的。
想起方才?姨母看?向自己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越发觉得这个猜测真实!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而且修筠哥也没什么不好啊,长?得好性子好人品也过关,还是孙家的未来家主。”他?掰着手?指数,一桩桩一件件地给余清欢摆出来。
孟伦眼睛倏地一亮:“更重要的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说?过那么多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余清欢见他?一脸兴奋的模样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迅速打断看?,“但是我对?他?真的没什么兴趣。”
倒也不是说?孙修筠不好,只是她不太适合。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没心思想那种东西,昨天的事仍历历在目,想要走出来也不是那么简单。
要是在这个时候去接受孙修筠的好意,那样对?他?也不公平。
少女敛下眉眼,下意识想要去掏镜珠,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后?知后?觉,自己昨夜似乎已经将它扔在了白鹿峰。
****
“这里便是孟家?”
余清欢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高大气派的宅子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都不知道是几进几出的院子了,她只觉得这里大的没边,一开门就有一堆仆役哗啦啦往前迎,吓得她直接后?退两步。
虽然来之前在船上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但是当?她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一切时,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余清欢一直在山上长?大,对?富贵二字的理解也仅限于在云中?城的那几天,但是在云中?城的时候不一样,她那会儿清晰地知道这不过是幻境,她也不是什么烛龙大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余清欢站在种满灵植的小院中?,感觉感觉光是呼吸就能提高修为。
“他?们都是凡人么?”
“对?。”孟伦跟在她后?面也下了马车,解释道,“宁天州的凡人大部?分都是附庸修士而生。不光是咱们家,其他?世家也一样,宅子里的下人几乎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凡人。”
余清欢点点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选择。
左右在那里做活不是做,这里灵气充沛,修士们给银子也大方,更重要的是宁天州灵气充沛,搞不好哪天干着干着就突然得到点化飞升,直接一脚踏入仙途。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怯生生地上前接过她的行李,叫了声表小姐。
“这丫头名叫桂桂,也是从下面上来的。”孟夫人对?她招招手?,又指了前面几个小姑娘给余清欢看?,“还有她们几个,以后?都是你的丫鬟。来姨母这里你不必太担心,就当?是和自己家一样便好。”
说?罢又同她们叮嘱几句,大意便是要好好伺候表小姐云云。
几个丫鬟看?着都乖顺,年纪也和她差不多大,做事手?脚也勤快,看?样子都是姨母精心挑选过的。
她坐在院子里发呆,看?她们忙忙碌碌地用各种各样鲜亮的装饰物把房间?摆满,装点得像过节一样。
院子不大,但很精致,房间?摆设也和她在云丹门的极像,她走过去把茶壶盖子打开,发现里头装的也是她平日喝惯的茶叶。
余清欢忍不住想,姨母说?她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同师尊见过了,那这院子和丫鬟是不是就是那时候准备的呢?
她张张口?想问,嘴角刚打开就见到丫鬟桂桂凑了过来对?她猛眨眼睛,满脸都写着:快问我快问我。
于是她又把想说?的话强行憋了回去。
桂桂“察言观色”失败,一脸沮丧地走了,和其他?姐妹们一起装点小院子。
她们手?脚麻利,再加上余清欢的房间?也不大,很快就收拾得像亮亮堂堂的,她的东西也全部?摆好了。
桌面上还放着个极为精致的烛台,据桂桂所?说?,这其实是一件法器,只需要一点火就能燃上一整天,连蜡烛都不用,而且照明程度还能随着主人的心意而改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们实在找不到与这烛台相配的蜡烛,只好空着。
余清欢想想,然后?把从那片龙鳞放了上去。
几乎是鳞片刚放上的那一刻,整个昏暗的房间?瞬间?被点亮。光线明亮却?不刺眼,带着让人心驰神往的暖意。
桂桂忍不住捂住嘴,惊叹道:“表小姐,这莫非是烛龙鳞吗?”
“你认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曾听府里的嬷嬷说?过。听说?咱们煜城以前也是信奉烛龙的,后?来不知怎的就不供奉了。”
“府中?的嬷嬷啊”余清欢摸着下巴,暗暗将这事儿记下。
天色渐暗,余清欢沐浴之后?就把丫鬟们都支了出去,一个人躺几乎有她之前那张竹床两倍大的拔步床上,数着上方木雕的小人发呆。
孟家夫妇虽有心给她办接风宴,但今日舟车劳顿的她还在船上受了暴风兽的惊吓,实在不适合举行宴会。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孟夫人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她介绍给世家,顺便替她物色青年才?俊。
现在许多世家子弟都远在仙盟大会,当?然得把接风宴再往后?拖拖。
一想到对?自己的婚事过于热切的姨母,余清欢就觉得头疼。
“难道天底下的长?辈到年纪之后?都会乱点鸳鸯谱吗,真是的。”
她晃晃发胀的脑袋,打算去院子里逛逛。
少女搬了张小板凳在假山边坐下,端着盘瓜子便磕边赏月。
她今日实在过于疲惫,因?此也没注意到,有个满脸怒容的少年趁着月黑风高爬上了她的墙头。
第060章 开窍记事录(九)
余清欢眼皮困得?直打架, 短短一刻钟内就已经打了不下五个哈欠。
所以她?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墙上有个人正在对她虎视眈眈。
她?又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到房间里歇息睡觉。
还没走几步,便一颗石子极快地从她耳边擦过, 将?那片放在烛台上的?龙鳞打掉。
乌云此时恰好遮住明月,整个院子瞬间陷入黑暗,她?慌里慌张地想要赶过去查看, 没曾想竟被人?攥住了手?腕。
余清欢心中大骇:“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全出口就?被对方捂住了嘴,且那人?似乎对她?极为熟悉, 不论她?在他手?底下如何挣扎都能被他轻松化解。
她?心下更慌, 偏偏嘴被捂住了没法念咒,手?脚动弹不得?也没办法去的?摸法器, 只能像乌龟划水一般疯狂晃动手?脚。
因为是一个人?在房间的?缘故,余清欢穿得?极为闲适, 不过一件薄薄的?中衣,袖子和裤腿都很是宽松, 稍一动作便会露出一小节雪白皓腕。
身后那人?瞥到此处,呼吸忍不住一重,捂着她?的?手?也放松不少。
好!有机会!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了,她?瞅准对方手?上的?那道还算新鲜的?伤口,二话不说张口便咬。
对方吃痛, 果然松开了她?, 但另一只手?依旧握在余清欢手?腕上, 她?依旧不放弃,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捞起来继续啃,不尝到血腥味不罢休。
“是我!别咬别咬!”
“咬的?就?是你!”
啃了两口后余清欢冷哼一声将?人?推开, 用力往地上一呸。
“鬼鬼祟祟地跟过来做什?么,你是什?么时候跟上飞舟的??”
一阵凉风吹过, 乌云被吹开,皎洁的?月光重新照耀进院子中,也好让她?从头到脚地将?凌奚打量一遍。
衣服破了,看起来非常憔悴,她?估计他也买不起飞舟的?船票,估摸着是从杜榆那里借的?什?么飞行法器偷偷跟过来的?。
她?心想这家伙也是运气够好的?,据孙修筠所说,今天的?风暴是他们有史以来见过最厉害的?一回?,他一个没有灵力的?家伙居然还能全身而退真是上天垂怜。
但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将?脸别到一边,语气生硬:“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
其实余清欢自己也知道,她?并不擅长吵架。
但凡大声一些就?会开始哽咽,再多说两句就?会开始掉金豆子。所幸方才?烛龙鳞片被他打掉了,院子里昏暗一片,她?就?算偷偷哭也不会有人?看到。
“但是”凌奚的?眉头依旧蹙着,他抬起头试图去揽余清欢的?肩膀,却被她?用力打开。
余清欢抱着胳膊后退两步,满脸写着不想和他说话:“但什?么是啊!都说了不欢迎你了!还不快滚出去!”
凌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心中烦躁,于是又上前两步把他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了几把。
少女尖锐的?声音在黑夜中尤其明显,路过院子的?桂桂听到后急忙赶来,又怕贸然闯进去会打扰表小姐,急忙敲门询问:
“小姐小姐,我好像听到你在叫。”
余清欢心下一慌,险些咬住舌头。
虽然再怎么生气,但是她?也不可?能让桂桂看到师兄在自己院子里,否则到时候捅到姨母面前,这事儿更加说不清。
她?火急火燎地抬头去找凌奚,刚想让他随便找个地方躲躲,就?见方才?他站的?地方那已?经空了,就?像是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一般。
走了?
她?心里稍稍松出一口气,这家伙虽然没有灵力,但是跑路速度尤其恐怖,这会儿估摸着已?经离开了吧。
桂桂还在敲门,她?赶忙走过去应付,还好这小侍女也是个好糊弄的?,她?只说方才?看到蜘蛛被吓了一跳,并不是什?么大事。
桂桂点头应下,答应明天会和嬷嬷说一声表小姐害怕虫子的?事情后便告辞了,全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甚至没多再追问一句。
也没用心想过为什?么修士会怕蜘蛛。
余清欢偷偷捏了把汗,心想还好这侍女是个粗心大意的?,不然她?解释起来还麻烦呢。
送走两个麻烦精后余清欢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于是拖着步子往房间内走,刚想把龙鳞放回?去就?差点烫到手?。
“怎么火变大了?”
“是不是你放的?角度不对。”
“是吗等一下!你怎么还在!”
余清欢猛地回?头,果不其然就?见到凌奚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一双桃花眼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她?就?是知道这家伙在生气。
而且气性不小,完全不亚于十年前他发现?在后院养的?白菜被猪拱的?那次。
凌奚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朝她?走去,脸色黑得?快要滴出水来,她?忍不住向后退。
后腰撞到桌角,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们离得?很近,她?只需要一抬头便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颚,以及上下滚动喉结。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截手?指,再靠近一些,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
不对!
余清欢猛然反应过来,他生什?么气啊,要说占理的?话也是他比较理亏吧!
见对方越逼越近,她?直接用头顶对准瞄准凌奚的?下巴——往上一撞!
“痛痛痛!”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捂着下巴连连后退,“我只是想帮你扶一下龙鳞啊!”
“啊?”
她?朝身后望去,果不其然见到烛台亮了几分,房间中再次恢复明亮,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凌奚微红的?下巴和他目光中氤氲的?水汽。
大概是被她?方才?撞出来的?。
但余清欢并不打算为此道歉,她?将?下巴一抬:“你怎么知道这是龙鳞!我明明没和你说过吧。”
凌奚:
因为这片鳞片就?是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啊!
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找到在庞大得?过分的?毓城中迅速找到余清欢。
见他沉默不语,余清欢更加笃定对方心中有鬼,声音忍不住拔高:“我说中了吧,你是不是一路上一直跟着我,所以才?知道这是什?么的?。”
“是。”
他回?答得?如此笃定,倒让她?下意识抬起看向他。
少年深深地看她?一眼,像是要将?她?完全钉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余清欢,因为我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解释?是你要给我解释才?对吧。”
她?轻咬下唇,显然并不吃他这套。
凌奚凝视着师妹过分清澈的?眼眸,在愤怒之余又觉得?迷茫。
他发现?他还是很想不明白余清欢在做什?么。
明明拒绝了他一起看灯的?邀请,转头又去镜珠上约他见面,明明在路上都说的?好好的?,还不时与他分享路上遇到的?风景,却又在能马上消失不见。
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他一个人?在山顶从天黑坐到天亮,一直到杜榆询问他为何还不回?来,余清欢已?经坐飞舟离开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毕竟约他见面的?是余清欢,放人?鸽子的?也是她?,更重要的?是,明明他都已?经这样挽留了她?还是能狠下心说走就?走。
真是气人?!
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余清欢要半路跑掉。
是因为他踩了她?的?簪子么?还是因此他说错什?么话?可?若是因为这样的?话为什?么她?还要约自己在白鹿峰碰面。
凌奚短暂地捏碎一块石头之后又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还是当面问问她?比较好。
他化作龙形的?时候并不方面在众人?面前出现?,只能徘徊在飞舟附近,等有机会就?化成人?上船。
奈何飞舟的?结界那叫一个厚,他压根就?飞不上去!
没关系,凌奚告诉自己,他可?以等飞舟停下来之后再上去和余清欢假装偶遇,顺便问问她?不来赴约的?原因。
没想到半路上遇到暴风兽,他不仅被那些烦人?的?小妖兽啃了好几口,还被余清欢拔了鳞片。
不曾想转头余清欢就?被另一个人?给救了,还和那家伙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气死我了!”
他重重往桌上一拍,可?怜的?茶杯险些被震落,余清欢手?忙脚乱地去接,不料还没碰到就?先被他抢了过去。
凌奚举起茶杯仰头试图一饮而尽,没想到仰到最后都没喝到什?么,他心中火气更甚。
想找个什?么地方出一出,奈何余清欢屋里的?东西一样比一样金贵,他怕弄坏什?么会惹她?生气,只好对着龙鳞撒气。
“这玩意怎么那么硬。”
可?怜的?鳞片被他捏来捏去,房间里的?光线也忽明忽暗,余清欢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了了,直接上前把龙鳞抢回?来。
“你又发什?么病。”她?依旧咬牙切齿地指着门口,“不要大晚上的?在我房间里搞破坏好吗!马上出去!”
她?现?在还忍住没有对他下死手?纯粹是看在久鹤真人?的?面子,要不然她?早就?掏碧玉葫芦了,还轮得?到这家伙在这里叽叽歪歪。
凌奚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警告一般,依旧坐着不动。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一直待在余清欢的?房间里,这样除了会让她?更讨厌自己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但他就?是不想走,毕竟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
“那个眯眯眼是谁!”
这下连余清欢都给整不会了。
想要冲出喉咙的?责骂声在她?嘴里七拐八拐,最后变成一个简单的?字: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