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桃在亲戚邻居眼里,都是那个最懂事的姑娘。
懂事这种品德,放到小孩子身上,可不是说你勤劳,善良,干活任劳任怨,孝敬父母,这些就叫懂事。
懂事是所有优点的聚合。
并且,具备一种最难得的优点,那就是在所有人面前都很有分寸,礼貌,知道和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要知道,每个人心中有杆评判的秤,能让几个人满意简单,能让绝大部分人满意,那就是大本事。
若这个本事,还与圆滑和狡黠无关,就纯粹的天然属性,那这个孩子,定然是会让人格外喜欢。
余春桃就是这样一人。
家族里姑娘好几个,各有各的性格,三婶眼里,余春桃却是最讨喜的,哪怕是自己家的春竹都赶不上。
而余春桃自然知道三婶的性格,也自然和她开起玩笑,很快两人都笑得开心。
拉着三婶进来,余春梅在炕上坐端,喊声:“三婶。”
“春梅也在呢。”
对余春梅,她就没那么热情了。
虽然语气依然热烈,可眼神并没一直锁定她,而是很快又转移到跟着进来的余春桃身上。
“桃子,这啥时候回来的啊?”
“不大会,才跟着堂堂一起到家。”
“哦,你和你那个女婿,叫……叫……”
“大伟。”
“对,大伟,杨大伟,你看三婶这记性,那么大的人名字,咋就一时记不起来。你们日子过的咋样,啥时候要孩子?”
余春桃笑道:“有这个想法,但现在还没。”
“那可要赶紧点,你这年龄也不小啦,这女人啊,该生娃娃的时候就该生,身体恢复的也好。你说拖有啥意思,拖来拖去,最后还不是得生,到时候大人小孩都受罪。”
“就是说啊,那我回去一定努力。”
“努力努力,早点给你爹报上外孙……哎,堂堂呢?”
“刚才还在这里来着,我给你喊……余秋堂!”
余春桃对着房顶就是放声大喊。
一声,没听到回复。
又是一声高昂的呼喊。
“来啦!!”
这回,听到余秋堂在墙背后的回答声。
很快,他就跑到前面来了,冲进来才发现三婶也在,顿时笑哈哈打个招呼。
“三婶来了,您咋不给提前说下,我去接你。”
“去。”
高美兰一声轻啐。
“谁叫我命苦呢,这忙自己家的都忙不完,还要忙你们的事,操不完的心,吃不完的苦。”
“看你说的啥话,我是外人啊?”余秋堂靠着门框站着,笑呵呵的说。
“不跟你贫嘴,那个……丽丽不在吧?”
“要说啥?”
“你说呢,”高美兰翻个白眼,“我们商量下明天去米家庄的事,人家姑娘在旁边,或者听到了,多不好?”
“那倒是,”余秋堂点点头,却又笑道,“听到也没啥我,反正迟早是一家人。”
“我呸。”
高美兰又是轻啐。
“说的啥话,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是一家人,你咋敢想的,就算人家姑娘同意,她爹娘呢,家里其他人呢?
谁家会随随便便把这么个大姑娘卖出去啊,总得要看看对象的人品道德吧。”
“那三婶你觉得我人品道德咋样?”
高美兰瞥他眼,无奈苦笑,“得了得了,你好的很,行吧,你还要不要说正事了?”
余秋堂这才收敛笑容。
“说啊,咋不说,就等着您吩咐呢,我们反正也不懂这些事情,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都听着,配合您就是。”
“瞧瞧,你们两个都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嘛,”高美兰指着余秋堂对两姐妹说,“到底是我找对象,还是你小子找对象啊?”
知道她是开玩笑,姐弟三人也都是笑笑。
高美兰却眼珠一转,“之前春桃不在家,没个念想,现在她回来了,那不刚好和我一起去嘛。”
“我去?”余春桃有点意外,这种事一般都是上年纪的人出马,好说话,他还不到三十,看起来像是不咋合适。
“嗯,总要有个家人吧,我只是婶子,总是个外人,要是你们家里一个人都不去,对别人也不尊重。”
余春桃点点头,“三婶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我也不会啊,这又不是种地,拿起镢头就直接上。”
“这不是有我带你嘛,不会慢慢学学就会了,讲究的就是一个态度。”
“那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去吧,给自己弟弟上门提亲,也不算出格。”
余秋堂看余春桃三言两语被三婶忽悠到位,也不好拆穿什么。
那就跟着一起吧。
二姐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到时候也不容易冷场。
岳父和父母两个人,一个是什么话都好说,慈祥的不得了,一个呢又是撒手干部,讲究的就是不拿主意,一切都听别人商量。
要等他们两人拿主意,那就尬到那里了。
关键是,万一他们心里有点问题,却又不会当面说,也不否定,反正就是干耗着。
也是不好“对付”。
“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婶算是敲定结果,随之又问余秋堂:
“那具体条件呢,你咋想的,能出到什么程度,提前给我说,我好心里有个计较,不至于到时候心里拿不定主意,让人家看轻了去。”
余春桃和余春梅齐齐看向余秋堂,有段短暂的不安。
都是成年人,知道提亲意味着什么,人品像貌什么固然重要,但家境也相当要紧。
没钱的人,不仅要不到多少彩礼,女儿给出去,整天狗屁倒灶一堆事,日子过得不咋行不说,搞不好,娘家也要跟着受罪。
当然,这个时候彩礼没后世要的多。
也不乏那种只要一点点彩礼就愿意嫁姑娘的人,但那要碰运气。
不能期望他们就能轻松遇到。
可具体到这边,两个姐姐都知道,以他们父亲的调性,大概是没准备啥钱给他。
都要靠他自己。
余春桃这时候心里暗暗想,来的时候不知道这事,要不然怎么都能和大伟商量下,给弟弟凑凑。
但很快,她又立刻想到,余秋堂能建这么大院子,势力肯定不比一般。
果然,就看余秋堂笑道:“条件的话,就让对方出吧,不管出什么,都全部答应。”
“这么大方,充胖子啊?”三婶翻个白眼。
余秋堂笑笑。
“反正娶过门后,也要孝顺二老,那之前多给点,也无所谓。”
他潜意识想着,前世二老对他的照顾,妻子对他的好,这辈子本来就想着好好报答。
这彩礼才能要多少。
只要能办到,肯定眼睛都不眨下。
前世,给岳父岳母一共就给了一百三十五钱的彩礼,只有这个时候普通彩礼的一半多点。
就这样,结婚后,他们要修建新院子,岳父岳母不但将钱补贴回来,还给凑成二百元的整数,并且岳父还推着两袋子小米给送过来。
恰逢冬日,家里没有菜吃,也是岳父用独轮车偷偷送萝卜半夜过来,门都没进,又连夜返回去。
担心被小气的大儿媳妇责骂。
因为他们家开始条件最差,二老真是想尽办法,明里暗里不知补贴多少,就被米文忠媳妇发现的次数,起码不少于几十回。
余秋堂本就是知恩图报之人。
别人对他稍微好一尺,他就希望报答别人一丈,总觉得欠人的,心里很不安。
可前辈子当他稍微情况好点,妻子和二老都先后去世,让他失去报答的机会。
“瞧瞧,那个……丽丽是把咱堂堂的魂给勾走了吧,这还没过门呢,堂堂就恨不得将啥都给她!”
三婶打趣道。
余春桃也觉得余秋堂有些夸张。
但余春梅就清楚多了,余秋堂和米雅丽间的互动,她都看在眼里。
“那既然这样的话,彩礼大概就定在150前后……最多不能超过180块,这个要按照规矩来,你后面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但彩礼却要符合规矩,不然风气就被带坏了。”
三婶特意强调声。
看余秋堂不以为然,便又解释:“你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人情世故。
你想想,若是你给的多,被周围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你以为他们会觉得丽丽遇见个好对象嘛,不会的,他们表面上会羡慕丽丽的爹娘,但背地里,肯定一遍又一遍嘲笑丽丽的爹娘把女儿卖个高价。
还有啊,这种风气一旦拉开,那效仿的人就多了。
人人都想,那谁谁谁家的姑娘,能卖到高价,为啥我家的卖不到,难道我们家姑娘就差了?
你看,这样攀比下去,是不是没个止境。
到头来,人们就会一遍遍埋怨丽丽,说是她开了个不好的头。”
余秋堂看三婶说的煞有其事,觉得这都是歪道理。
但他也没反驳。
他本来也没想过多给,就是按照一般行情。
他从来的想法就是,只要二老那边提出来多少,他尽量满足就是。
让他们不要留下遗憾。
也让妻子过门有面子,不管邻居还是亲戚,提起来就觉得她没有找错人。
接下来,又讨论其他物件。
基本就是三大件。
缝纫机,自行车以及收音机。
这些都没啥问题,都按照当前市场上最好的牌子来买便好。
另外,余秋堂还准备给米雅丽打一套金首饰。
说来心酸。
前辈子,米雅丽过门后,半辈子他给她啥首饰都没打过。
米雅丽临终前,手上的银戒指,还是她自己打的。
总是想着打呢,但钱一直周转不好,似乎总有比打首饰更重要的花销。
米雅丽很善解人意。
总是安慰他,这些身外之物,有的话就戴着,没有的话那就算了,又不是一定需要。
钱就该花在有用的地方。
余秋堂每次都“听进去了”,也就一次次拖下来,他总以为后面有机会,但其实机会并不多。
一个不留神,就变成他终生的遗憾。
三婶走的时候,非要拉着余春桃去他们家吃饭,余春桃千方推辞,还是不行,不得已只好说晚上过去,顺便看看奶奶,三婶这才同意。
刚送走她,余秋江从外面回来,看到余春桃,也是一阵寒暄。
里面说着话,外面突然传出王浩峰惊喜的呼声,原来是看到摩托车,非得拉着余秋堂带着转几圈。
余秋堂对这个发小,可比亲弟弟好多了,闻言出去带着他和凑过来的余小伟绕着院子附近转了好几圈。
乐的两人直吆喝。
下午余春梅和米雅丽做饭,余秋堂趁机给余春桃说了余春梅和米文忠的事,再次震惊了余春桃。
直呼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这短短一念间,咋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余秋堂连忙示意她不要激动。
不同于自己和米雅丽这边,两人算是情投意合,米文忠和三姐则是扭扭捏捏,两人还都不好意思,不敢放开。
只能从两人日常互动来看,彼此确实都有这个意思。
但问题是,这年代的人们相对保守,还不流行女说男,若是米文忠那边不主动,总不能这边先提出来,倒贴过去。
那样传出去,可就没办法在村里立足。
余春桃听的津津有味,随后又担心道:“你说人家会看上你三姐嘛,毕竟……”
“丽丽她哥秉性很好,就是这个地方,稍微差那么一点点,”余秋堂指指自己脑袋,“不过不碍事,你看我的院子没,就是他带人建的,多有本事。”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成了,你三姐这个样子,会不会到时候受欺负呢……”
余秋堂想来,他对米文忠和岳父母都了如指掌,但二姐不清楚,担心三姐受欺负也情有可原,便笑道:“等会他们吃饭时,你重点观察下丽丽她哥。”
事情就这么愉快决定。
下午吃饭时,米文忠总觉得蹲着不舒服,换了几个方向,还是相当难受。
饭吃的不怎么香了。
添饭时,他忽然发现余秋堂那个二姐,正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顿时有些局促,不安地说:“是不是我身上有味道,今天抹泥,加了陈醋的。”
“小伙子不错!”
余春桃点点头。
米文忠一脸懵,心想怎么看,这个二姐都没有自己大吧,咋叫自己小伙子。
他趁吃饭偷偷问余春梅,“你姐一直看我做什么?”
余春梅也很迷糊,以为是为米雅丽的事,便笑着说:“这你都不明白?”
这下,米文忠本来就不聪明的脑袋,更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