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厨房内,周围墙壁早已被柴烟熏得漆黑,在热气弥漫下,大白天视线也非常差。
厨房内,米雅丽坐在灶台里烧火。
大伯母在揉面,脱润秀坐在小马扎上摘韭菜。
“刚好上一集割的豆腐还有半斤,这两天又下了几个鸡蛋,用来做个长面最好。”
脱润秀笑呵呵地说。
今天女儿有人上门提亲,不是啥希奇事,自从三年前开始,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上门来提亲。
谁叫咱姑娘长得好看呢。
奇怪的是,姑娘是一个都没有看中,理由是她想陪在家里,多照顾几年娘和弟弟妹妹。
但实际上怎么想,做娘的也不好问,女儿大了就有女儿的心思。
她们这个家和别人家不同,可能受了丈夫的影响,对孩子们都很宽松。只要不是本质的,非常严重的事情,基本上都还是会按照孩子的想法来,尊重他们的意愿。
既然女儿说暂时不想嫁人,想陪着她和孩子弟弟妹妹,那就先陪几年,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但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同龄的女娃娃都已纷纷成家,很多人孩子都抱了两个了。
每当她看到别人家孩子乖乖巧巧的,心里就很喜欢。想着若是她也能抱个孙子或有个外孙的话,该有多好啊。
可是现在大儿子是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媳妇,女儿又不急着出嫁,三代同堂只能幻想。
一方面不想去干涉孩子太多。
一方面又因为没有孙辈没有而产生遗憾,这就是她一个普通老人的复杂心理。
前些日子还为此苦恼,没想临到冬天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过年,却有了新的突破。
有人竟然上门提亲,而且女儿还同意。
这简直是她今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别看表面上保持的挺好,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我看你倒是很上心啊,润秀,你是糊涂了吗?你看看左邻右舍,谁像你这么跟女儿谈亲事的?
人家都巴不得跟男方多要点东西,你倒好,仿佛咱家丽丽差的嫁不出去,硬要塞给别人一样。
我是怎么拉都把你拉不住,你倒是处处做好人,把我这个大娘,搞得反而成了恶人。”
大伯母心里带着埋怨,揉起面来,速度那叫一个快,把案板都摇的呼呼直响。
脱润秀无奈笑道:“大嫂,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是这么想的,这过日子毕竟是长久的事。
你说你要点东西,又能咋样呢?
要是人家那边人不好,家里过不好,就靠你又要这点东西,也解决不了啥问题呀。
再说了,我听大娃说,这个秋堂确实很不错,在村里面也很受欢迎。
嗯,刚才我们不是看了,孩子面相老实,身板挺正,又有本事能赚到钱。那就行了。
咱们只是普通人家,也不能对人要求太高,是不是?皇帝家的儿子条件好,那也不是咱们高攀的对象啊。”
“你呀,你说让我说你啥好呢?你这女儿还没过门呢,咋能想着别人那边。就算咱家里条件一般,那也不能让别人看轻了。要是你也这么想,那谁还会把咱闺女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也不是说看给啥东西,”脱润秀心里不以为然,但她不会特别激动,依然是温和解释。
“放在心上,那是要看过日子点小事情,要两个人互相照顾,互相体贴,没有这些东西做基础,哪怕堆个金山在面前,也不济于事。”
“话不能这么说,你有个金山银山,就算到时候男人不行,起码还有个金山银山放在家里对吧,要是没有这个男人不行,那不是啥都没了?”
脱润秀被说的没办法,只能苦笑。
“反正是这样的。娃他爹走的时候专门交代我,一定要帮着你们家看好孩子们的事,
你们娃他爹是个不管事的主,你又是这种好说话,现在这个世道,只是好说话可不行。
你好说话,人家会好说话吗?到头来,受欺负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好说话的老实人。”
“那倒是,我知道大嫂都是为我们好。”
“知道就好,”大伯母叹息声,“你们说说我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心里能好受,谁不愿意当好人啊?
你没看刚才他们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给吃了是不,那我不这么问,咋能看出那孩子的秉性,你以为我是随便问的?”
大伯母隔着烟雾缭绕,对着米雅丽说,“我问他娘的事,就是看这孩子孝不孝顺。一个男人品行怎么样,别的不说,只要看他对娘好不好就知道了。
如果对娘都态度一般,你指望着他对其他女人好,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我又问他姐姐,就是看他对兄弟姐妹怎么样,尤其是她那个姐姐身体不好,如果他为了让我们留下好印象,直接将姐姐姐姐抛开,那说明这个人的人品是有问题。
你要是人品不好,直接就是在我这里判了死刑,其他什么事情也就别谈了。
相亲相亲相什么呢,其他很多人说是相家境,相相貌,相彩礼之类的。但我是这么想的,我就是要相人品。
人品才是根本,没这个做支撑,什么东西都是表面化,他可能为了你说出这样的话,也就可能就因为其他事,做出不利于你的事。这样左摇右摆,两面三刀的人,可不适合做男人。
你看我们老米家,娃娃的几个叔伯,就没有一个品性差的,可不能临到头找个女婿,找个不牢靠的人进来。那样,我们娃他爹托梦都不会饶过我。”
听母亲和大伯母在交谈,米雅丽坐在灶台前如坐针毡,虽然说两个人谈的事都是关于她,但她是搭话也不好,不搭话也不好,反而成了局外人。
相比母亲和大伯母,她其实对余秋堂更为了解。
或者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但现在毕竟没有结婚,还没有过门,就当着两位长辈的面不断的夸奖余秋堂,那显得很丢人,很不好意思,也不符合规矩。
照着之前,像这种相亲的事,她们这种晚辈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也就是他们家氛围比较宽松,所以父母还征求孩子一些意见。
反正事情基本上按照好的方向发展,那她就尽量保持沉默,也不能特意去说什么,免得过犹不及。
然而,属于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亚丽倒是想躲个轻松。大伯母对母亲训斥一番后。又将目标成功的转移到他身上。
“我说丽丽,你咋一句话都不说,我和你娘这里说大半天了,你到底是啥想法?你给大娘说说。”
“啊?”
米雅丽突然被喊到,没有心理准备,下意识说,“我没问题。”
“啥叫没问题?看你说的这个话。相亲是小事情,结婚是小事,你这孩子,我平日里面看你挺聪明的,到这关键节点上,和你娘一样糊涂。”
米雅丽这会已经反应过来。
笑着说:“大娘,我知道你是为我操心,不过余秋堂我觉得没啥问题,在那边干活的时候。不长不短也是一个多月吧,我们基本上把他看得很清楚,他人可以的。”
“呵,”大伯母嗤笑,“一个多月就看得很清楚了,你是火眼金睛,你这孩子,咋跟你娘一个德行?真是让人愁死了。”
米雅丽抿嘴,“那总比很多人只见过一两次。就凑在一起过日子要好得多吧。大娘,我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揉你的面吧。你要是把他给吓跑了……”
米雅丽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有一些太暧昧,顿时闭嘴不谈,朝里面添了一些柴火,开始使劲的拉起风箱来。
大伯母啼笑皆非。
无奈苦笑:“哎,你们啊,你们娘俩让我说啥好,反正你们就这样吧,到时候吃亏上当,也都是你们的事。
这人啊,别看一辈子很长,关键的是时候就那么几步,要不然为什么会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要我说,那男人入错行还有个转变的机会,可女人呢?你要是找个对象不太行。那这一辈子可就全毁了。
你看看我们村里面,有多少人就是因为对象不行,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
别的不说,你就说大娘我吧,你大爹啥都好,但命短走得早,给我留下一堆烂摊子。
我是既要照顾自己家里面,还要替你们操心。人家哪个女人像我一天这么命苦,里里外外都要顾着。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做坏人了,那我要是都像你们这个样子,还哪能生活下去,不早都被人吃的骨头渣都没有了。
行吧,既然你们娘俩都没有意见,那我也不说什么,大娘还是希望你,将来日子过得好好的。”
“我知道了,大娘您就放心吧。我肯定好好过日子,不让您和我爹娘担心。”
“这孩子。”
事已至此,大伯母便不再说什么。刚好面揉的差不多了,开始卷起擀面杖开始擀面。
她要做的是这边的长面。
基本一根面就是案板的长度,最长可以擀到一米八,最细只有不到一毫米,但面要薄厚均匀这样下到锅里面才不会断。
擀长面最忌讳的就是,看起来好好的,一下到锅里面全部断成一截一截,这样非但不吉利,而且显得做饭水平太差,会被所有人嘲笑。
在这个基础上,要是能把长面擀好的人。都很受村里面人敬佩,往往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候,甚至还会请去帮忙专门擀面。
大伯母刚好就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她的自信和挑剔,也是来自于能力很强。
要不然,脱润秀也不会专门把她留下来擀长面,脱润秀自己也会擀面,可她的本事,相比大伯母还是差很远。
揉面想要揉的好,必须从开始把控好每一个环节,包括加多少水,放多少面,放多少碱,多少盐,习洗多长时间,揉多久,怎么样擀,都是有门道。
但凡一个环节做不好,就不可能搞出很好的面出来。
所以擀长面这种能力,也就是老一辈的人还有,80年代向后,慢慢人就没有这个能力了。
他们能把面擀出来就算不错。更不用说擀长面,长面慢慢就成为一种活在记忆里,与母亲挂钩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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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堂在核桃树下坐了一会儿,发现他摩托车边停了一伙儿人,看起来都是孩子。
从七八岁到十几岁都有。
他一眼就在其中看到熟悉的两个身影,分别是米雅丽的小妹妹和小弟弟,米雅红和米文仁。
刚才他们来的时候,两个孩子没有在家。可能是去邻居家玩儿了吧,这会儿才回来。
因为摩托车就停在他们家门口,他们和小伙伴儿都没怎么接触过,以前在路上偶然见到,车子都是呼啸而过,让他们觉得很神奇。
觉得坐在上面肯定很美,又肯定不是他们所能接触的东西。
眼下,这么好一辆摩托车就放在自己家门口,不去摸一摸,肯定说不过去。
“雅红姐,这是你们家的摩托车吗?”
“咋可能,米雅红家里哪有钱买得起摩托车?”
“哦,这倒也是,那这摩托车为啥停在这呢?”
几个小孩对着车子议论纷纷,有羡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
小孩子的江湖往往比成年人简单很多,成年人还涉及到利益,就算对彼此不高兴或者羡慕嫉妒恨,也不会当面说出来,还是愿意给彼此面子。
所以成年人的关系,基本上都是建立在面子之上。只要不给大家面子,哪怕你是个好人,做的对的,也有可能被大家孤立。
孩子的世界可不是。
他们完全会按照自己的心情来做事。
对一个人不高兴,不喜欢,嫉妒了,他也会挂在脸上,或者说用刻薄的言语陈述出来,主打的就是一个短兵相接,让对方受到直接伤害。
“谁说我们家就买不起摩托车了,这就是我们家的,要不然他为什么不停在你们家,偏偏停在我们家门口呢?”
突然,孩子群里有人高声喊道。
孩子们被吓跳,很快就大笑开来。
“米雅红,不知羞,好话不说近吹牛,嫁个大马猴,马猴没有头……”
孩子们的恶意总是那么直接,米雅红在说出摩托车就是她家时,自然没想过,一时冲动并没带给她面子,反而是更大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