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转回来,刚好看到余春桃和米雅丽在门口等他们。
“啥时候啊,你还到处???”余春桃不禁埋怨。
米雅丽却不好说啥,看弟弟妹妹拿了这么多东西,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觉得欣慰。
她没有急着成亲,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照顾弟弟妹妹,父亲是那种不操心的人,若是她出嫁,哥哥又是是那样,那家里的重担就只能压在母亲身上。
她心里过意不去,担心母亲太过劳累。
现在遇见余秋堂,看他能很快和弟弟妹妹打成一片,自是十分欢喜。
“春桃姐,还是赶紧进去吃饭吧,长辈们都等着呢。”她不忍心看到余秋堂被训斥。
“好。”
余春桃在人家,也不好继续多说余秋堂,只是背着米雅丽,小声叮嘱余秋堂,等下吃饭的时候要多个眼力劲儿。该说的话不能落下,不该说的一句话不要多说。
丢人事小,把这情绪搞黄了,受罪的也是他余秋堂自己。
余秋堂也不辩驳。
被亲姐姐看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母亲不在,当姐姐的批评教育几句,只会让他觉得很亲切,并不会有丝毫不满。
说到底,他其实是所有人中最放松的一个。
两边的长辈,包括余春桃,其实都还在尽力保持一定姿态,想着不要给对方留下不好印象。
而他,因为对这个地方实在太熟悉,并且潜意识觉得事情肯定会能成,就相当于走了一下丈母娘家,压根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吃饭依然在大房内进行。
余秋堂进去后,才发现米文忠和米文孝也都回来了。
这下人显得很多,特别热闹。
原来的八仙桌要坐下这么多人显然不现实,于是在桌上又加一个木制的大圆桌面。
这个桌面直径估计有两米五,原本是几块,需要拼接而成。
放在原来八仙桌上,旁边再放上凳子,等人落座后,里面人基本就要靠着墙,外面只留下五六十公分宽度的过道供人们进出。
“来来,他婶子,闺女,还有秋堂,你们坐,地方有点小,你们别嫌弃。本来桌子可以抬去出去放到外面。但天太冷了,就在里面将就着吃吃吧。”
脱润秀招呼着客人。
本该做这种事米佑塘则是早早坐在位置上,笑呵呵地看着余秋堂他们。
听脱润秀说话,他也用烟锅指着北面几个位置,附和着让落座。
虽然是圆桌,也有东南西北方向。
余秋堂他们是客人,自然要坐北朝南,那最北面的上位就该高美兰坐,紧着高美兰的则是余春桃和余秋堂。
靠西侧则是脱润秀和米佑塘,然后是大伯母,以及米家六个孩子。
高美兰看孩子们都坐在桌上,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
照这边的规矩,没成年的孩子们,有客人在家,是不能上桌吃饭的,要不就是对客人不尊重。
但客随主便,她倒也不好说什么。
饭桌上,大家交谈相当愉快,余秋堂注意到原来态度很好一般的大伯母,饭桌上也没有再说啥。
心里踏实很多。
祥和的气氛,很适合高美兰发挥,她有一肚子好话,说的脱润秀和米佑塘都非常满意。
小辈们除了米雅琴时不时开开玩笑,其他人也都不咋说话,尤其是米文忠,米文孝和米文仁弟兄三个,基本都是埋头吃饭。
很快,吃饭在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孩子们将东西收拾下去清洗。
双方的长辈留下来讨论彩礼相关问题,而余秋堂和米雅丽则是被发配出去。
虽然讨论他们的事,却不需要他们参与。
余秋堂便交代高美兰,不管这边提出啥条件,都全部答应。
这边的人都对他有恩情,这辈子多还点是应该的,也是他本来就准备的打算。
他和米雅丽在隔壁屋子里跟其他同辈说话,顺便和米文忠讨论房子收尾的事,米雅琴不时和他开个玩笑,他应对的游刃有余。
大概不到一个小时,那边的事情谈判结束。
最后的结果是,彩礼三百块,缝纫机,自行车,还有收音机三大件,个个不少。
订婚信物就是打个金镯子。
原本脱润秀是说打个银镯子,但余秋堂提前交代高美兰,提高到金镯子。
前世妻子一直羡慕人家结婚,都有个信物,他总是承诺给打呢,但到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啥都没搞。
这辈子自是从头要满足。
让她不留下任何遗憾。
同时也是给她长势,传出去,村里人也会羡慕。
岳父母面子上也有光彩。
至于红事,预订二十四桥。
啥叫二十四桥呢,其实就是指结婚时流水席的桌数。
一张桌子坐十个人,就是一桥。
按照这边的习俗,死人的白事,一般是单数桥,以五桥为多。
一席五桥,要看一共安排多少席。
一般下来就是二十桥或者二十五桥。
那红事呢,桌一般是双数,还要分男女。
男方这边是一整天,所请的宾客范围更广,所以桥多点,以十八桥或者二十四桥为多。
最多可以到三十六桥。
这取决于男方亲戚朋友有多少,以及家境条件如何。
而女方是半天,当新娘子被男方接走,红事就会结束,所以流水席时间短,所请的亲戚范围也会更小。
一般就只有十二桥或者十八桥。
和桥对应的还有菜数,也有一系列规矩,多少就看家底有多厚。
余秋堂定为二十四桥,主要是考虑他们余家在王家庄不是大族,可能到时候左邻右舍不会太多。
铺太大的场子,到时候坐不满,不但浪费,也会丢人。
二十桥属于中等偏上规模。
关于结婚,余秋堂的意思是看米家这边意见,想先来个订婚仪式也行。
但脱润秀认为都不是啥富裕人家,结婚的仪式能保证就行,订婚也只是额外花销,没啥必要。
余秋堂也不坚持。
最后双方敲定准备过年后,正月初九举办婚礼。
事情敲定,再次送人出来,大家的气氛就变得热络很多。
就连米佑塘也比先前笑的开心。
米雅丽虽然还站在母亲身边,再看余秋堂,却已经将他看作很亲近的人。
“他婶子,那你们路上小心,回去后,带我们向余木匠带声好。”
“行,你们进去吧,天冷的。”
“没事没事…”
在客气声里,余秋堂发动摩托车,最后看眼米雅丽,轻轻挥挥手,踏上归途。
路上,高美兰感叹今天提亲这么顺利,实在是罕见。
若是每次谈婚事都像这样,那她都能给人做媒。
据她所知,村里谈亲事,即使双方什么条件都满足,就关于彩礼,婚礼上的条件,搞不好要拉扯几次。
拉扯到事情黄掉的,也不是少数。
为什么说这边人出嫁姑娘,就跟卖女儿差不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相当于是将女儿放到桌上,跟菜市场砍价这样一点点谈价。
余春桃感觉也差不多。
事情顺利到超出她们的想象。
余秋堂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位。
回到村里,余春桃碰到一个小伙伴,临时下车聊天,余秋堂便将高美兰送回家。
到门口,放下就准备走人。
高美兰却说:“都到这里,不进去看看你奶?”
余秋堂一怔,隔着大门看向奶奶住在房间,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就看到父亲余得金从里面出来,也迎面看到他,两人隔着门缝对视几秒。
高美兰也注意到余得金,笑着说:“大哥来看娘啊?”
“你辛苦了。”余得金难得笑笑。
“事情很顺利,谈好的300块,正月初九就成婚,你委托给我了,我就替你拿了主意。”
“这么快?”
余得金也不知是惊还是喜,竟是短暂的陷入沉默,几十秒后,又道:“挺好,麻烦你了。”
“这有啥麻烦,不是应该的,都是自家孩子,这种事我不给你出头,谁来出头呢?”
“那……确实麻烦了。”
高美兰看余得金接连说了三次麻烦,大概能猜出这位大哥的复杂心理,便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两人,自己进屋去了。
“老三,我先走了。”
余得金站在院子里喊了声,里面余得水急忙出来,刚走到门口,却仿佛被什么拉住身体。
只好笑着说:“大哥不再坐会?”
“不了。”
余得金也没多说,径直出了门,走到余秋堂身边,似是要擦身而过,却又丢出句:“跟我去看看你娘吧。”
余秋堂微微一怔,点点头:“好。”
余得金背着双手,在前面走着,余秋堂费力将摩托车调转回头,推着走在后面。
摩托车这玩意,走起来快,但就这样死推着,还真不是一般沉,估计普通人推不了几步。
余秋堂很想发动摩托,但不知道如何应对他和父亲此刻状态。
不能自己直接一骑绝尘,将父亲丢在后面。
但若是带着父亲,就要和父亲近距离接触,可能父亲因为掌握平衡,还会扶着他的肩膀或者腰,只要想到,他就觉得很不舒服。
可坚持就代表着难受。
而母亲的坟在村东面的乱葬岗上,走过去要三公里多,可不是简单的事。
最后,还是身体败给了心理。
他将摩托车发动起来,骑到父亲身侧,“爹,坐上车走吧?”
余得金转身看看他的摩托车,犹豫下,最后还是笨拙的翻上车子。
他原本走在余秋堂的左边,但因为左腿肌肉萎缩,不能作为支撑腿,尝试两下,右腿都只能抬高到半截,没办法又绕到右边,这才上了车子。
余秋堂目光余光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
纠结着要不要去帮他。
但最后还是没动。
“走吧。”
余得金上个摩托车都开始有些不舒服,余秋堂想起他打人时的蛮横,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懂父亲。
“突突~”
有摩托车代步,两人速度明显加快。
三公里多的路程,哪怕路上再不平坦,也只用了几分钟就已赶到。
车子停在路边,前面还有几百米的野草地,已经无法进去,需要人步行。
父亲突然停下脚步,“忘记带点烧纸和贡献的了,说是在商店买的,坐着车子给搞忘记了。”
余秋堂道:“那我现在去买,你先过去吧。”
“行,”父亲点点头,“买点黄纸,一股香,买一块那种,八毛的点不了多大会,再拿两摞烧纸吧,顺便给你爷爷也点个纸。”
“好。”
父亲吩咐完,转身看向前面乱坟岗的方向,突然抬头望天,长长舒口气,这才踩着野草向里走去。
余秋堂独自返回去商店买上坟用品。
因为今天不是啥清明重阳等重要节日,商店的人没想到还有人来买烧纸,在下面翻了半天,才找出来几叠,上面全部积得都是灰尘。
还有些发潮。
“这些就都给你,按照一沓算吧,烧的时候把上面的潮的丢掉,下面都没问题。”
余秋堂也没多说,又买了香和一些贡献的零食。
顺便买了一包火柴。
等再次返回乱坟岗,父亲身影已经消失在各家坟头的松柏后面。
他只好将摩托车停下,抱着东西朝那边而去。
这片坟地,叫乱坟岗,但并不是古代那种概念的乱坟岗。
而是整个王家庄所有人,都可以将过世的人拉来埋葬的公共用地。
和后世的公墓差不多意思。
荣城向来实行土葬,即使四十年后,也依然没有改变这种风俗。
反正这边地广人稀,土地多的是。
但具体埋葬在哪里,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要求。
在土地还没有分包前,每家每户没有使用自己土地的权力,自然也不可能将坟随便埋在公家的土地里,所以在80年前,所有的坟都在公地。
但后来承包责任制执行了,人们就不舍得让亲人被埋那么远,开始在庄园周围,就近埋葬亲人。
所以,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走在存道上,各家各户的地里都堆着大大小小的坟包,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干涉到土地正常种植。
一直等到两千年以后,村里也开始重视这个事情,不再。允许将人埋在承包责任地里,只能统一埋到公墓去,这才慢慢消除掉这种风俗。
而余秋堂的母亲,死在分包土地之前,所以和族里其他亲人一样,也都埋在乱坟岗。
所谓乱,不是坟乱,而是姓氏乱,什么姓的人都有。
生前各自有各自的利益,甚至还是仇敌,死后却可能被挨着埋葬,也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