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年轻的舵把子
    成都府二月的天气依旧没有回暖,刚才瓢泼的雨势虽然已经转小,但这种小儿撒尿般的淅沥模样,却更让人感觉寒冷潮湿。

    对于蜀中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在这种天气中吃上一顿火锅来的畅快安逸。

    “在烧的发白的碳火上架上一口铁锅,中间放上竹编的九宫格,将锅中天地隔成一个个表面独立,下底交融的空间。”

    “倒入半锅红油和辣椒炒制的火红色汤底,静待葱姜蒜等调味料在红浪中翻滚冒泡,要不了片刻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辛辣香气,让人手脚忍不住浸出汗水。”

    “这时候再夹起一片毛肚放在滚烫的红汤中轻轻一荡,最多四五下,千万不能贪多,否则便是过犹不及。”

    “接着裹着上清油蘸料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嘶,那滋味简直回味无穷!”

    “所以你们都记住喽,吃火锅儿讲究的就是个‘涮’字,涮菜的时间一定要把握精准了,老了柴,早了生,不老不早那才是恰到好处。”

    鬼街一家临街的火锅店中,一名老饕正在眉飞色舞的讲着吃火锅的精髓,眼神朝着角落里撇了一眼,顿时不忿的扯了扯嘴角。

    “千万不能像那两个背时娃儿一样,一股脑把菜全倒进去。这种吃法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同桌的食客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一张支在角落的小桌上空盘堆积如山,锅里煮着的食物堆的冒尖,沸腾的汤汁扑簌簌往锅外溢出去。

    “丢人现眼!”

    两个汉子埋头其间,运箸如飞,吞咽声大到连周围不少自认脸皮够厚的鬼街居民都觉得有些丢人。

    一双筷子插进锅中来回搜寻了数次,在反复确定没有发现任何漏网之鱼后,筷子的主人这才意犹未尽的选择放弃。

    况青云把身子往后一靠,变戏法一般从青衫下掏出一根烟杆叼在嘴角,指尖冒出一簇火焰伸向烟斗。

    他的整条手臂上看不到半点仿生皮肤,银色的械骨上甚至还能看到不少弹孔和刀痕。

    “怎么样,我推荐的这家馆子地道吧。我告诉你,要想吃到好东西,还得是这种在犄角旮旯里的苍蝇馆子。”

    “确实不错。”

    李钧抹了把嘴,笑道:“就是你吃的太快,我都没抢到几片肉。怎么,现在袍哥会的舵把子都沦落到吃不饱饭了?”

    况青云怒道:“看不起谁呢,信不信我一句话,立马让人牵一条地道的原生牛过来,让你现杀现吃都行啊。”

    李钧竖起大拇指,“这话豪迈,有几分鼎爷的气魄了。”

    “这还像句人话。”

    况青云砸了口烟,憋在肺里许久才慢慢吐出,迷蒙的烟气中,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

    “鼎爷就葬在堂口的后院,你有空可以回去看看。不管过去怎么样,人都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李钧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的点了点头,眼神却始终盯着况青云额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没擦干净?”

    况青云一愣,用手指蘸着杯里的茶水,在脸上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嘴里埋怨道:“看到也不早说,影响老子的英俊形象。”

    李钧看着插科打诨的况青云,脸上神情依旧严肃,“我听乌鸦华说,袍哥会最近送了很多伤员过去,这是跟谁干上了?”

    况青云将自己的发髻重新梳理整齐,双手藏进袖中,笑道:“你别问,不然搞得我像是来找你出头一样,我况青云可还没沦落到那個地步。”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谁能把你弄的这么狼狈?”

    况青云冷哼一声,“狼狈?那你是没看到对面的有多惨。”

    李钧正要继续追问,却被况青云直接打断。

    “行了,这点小事你就别管了。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伱最近小心点。”

    李钧眉头一皱,“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最近成都府地面上到处都在传,天府重工在西番松潘卫城外被蜀道物流埋伏了一波,损失惨重。”

    “整个行动三处和四处全军覆没,两名位列兵八的处长被人拆成了零件。这不是谣言,我亲眼在黑市上看到了他们的械心。”

    蜀道物流竟然在松潘卫外埋伏了天府重工?!

    李钧咧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教坊司中,顾邕会那么高兴。

    况青云没有注意到李钧眼中如刀般锋利的寒光,还在自顾自说着。

    “现在天府重工的人个个都跟红了眼的鬣狗一样,憋着劲想要报仇。你如今也是蜀道物流安保部的人,肯定要被卷进去。”

    “你走的武道不跟我们兵道一样,我们只要脑袋和械心还在,打烂几个器官死不了。可你身上可实打实的都是血肉,一个大出血就可能玩完。”

    “唉,我没那么....”

    在况青云绵密的话语中,根本没有李钧插嘴的空间,刚刚开口便被打断。

    “我知道你是能打,但是那些大集团里可不像咱们似的单纯比谁的拳头大,别人是玩脑子的!”

    “就拿那个被人打死的顾丁来说,他一个序列都没入的人凭什么能当上你们安保部的主管?还不是靠着伺候顾邕弄了个家奴的身份,改了顾姓,这才上了位。”

    “这些职场上勾心斗角的鬼蜮伎俩,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你得时刻提防着点,别到时候被人坑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吃了火锅还是因为靠近碳火,李钧此刻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二哥。”

    况青云那双上下翻飞的嘴唇突然一顿,愣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没什么好谢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总堂那晚你为了袍哥会拼的浑身浴血,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这位年轻的舵把子点了点自己脖间的刺青,“你虽然没了这头睚眦,但是我认你,有它没它都一样。”

    况青云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捏,低声自语:“真他妈的矫情,这些话是怎么从我嘴里说出去的?”

    就在这时,桌上的碗筷突然来回摇晃,铁锅里的汤汁晃荡在桌面上,一时间店内到处都是惊呼声。

    接着店外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的爆炸声。

    况青云眉宇霎时一沉,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朝着李钧笑了笑。

    “饭也吃完了,我就不留你了。以后没事就回来九龙街看看,不少兄弟还念叨着他们最能打的红旗五哥呢。”

    况青云说罢扔下几张宝钞,大步朝着店外走去。

    李钧凝视着他的背影,右手指节一下接着一下轻轻叩着桌面,突然冷笑出声。

    “看来老子真是太好说话了?谁都敢来我头上踩两脚啊。”

    ................

    火锅店门外,一排经过改装看不出原本型号的汽车停靠街边,数十名身穿黑衣的袍哥会弟子就立在雨中。

    况青云大步走来,还未走近便朝着其中一名虬须汉子怒道:“出了什么事?”

    “大爷,堂口被人扔了炸弹,咱们死了十二个兄弟,还有不少街坊被炸伤。”

    况青云脚步一顿,“看清楚人往哪里跑了没有?”

    “一直有人咬着。”

    “那就好!”

    况青云抬脚提袍,撩起袍脚掖进腰间,躬身钻入车中。

    “追上去,老子今天必须活剐了这群安南帮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