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涯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门口的老头摇摇晃晃的,慢慢悠悠地进来了,一声不吭,坐到了客厅的主位上。
短暂的沉默……
“公子可还是暗门的暗影?”老头还是那般淡漠的神情。
“自进来到现在,我可还没喝一口茶呢。”无涯看着老头慢悠悠地拿起旁边的茶水,面上有些玩味地笑着说道。
其实无涯心里是有些忐忑的,所以并不想顺着老头的话接下去,在这之前能够先探探暗门知道些什么才能不至于陷入被动。
“公子,我这边没有仆人,想喝茶得自己倒,来了这么久,公子就在那边静静地坐着,是不把我这老头子当自己人呢,还是把暗门不当自己家。”老头的语调很轻,但是语气很是坚定。
“张先生说笑了,”无涯起身向着老头抬手拜了拜,然后恭敬地说道,“无涯自记事起便是在暗门中,一身本事也来自暗门,无涯不敢忘!”
“公子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也是一个谨慎的人。许医师已经死了,但他并没有拿到水灵珠,水灵珠还在公子手中吧。”老头的神色不容质疑地看着无涯。
“不瞒张先生,许老头的背叛我在看到东域城标记的时候便有猜测了,后来见到他便确定了。”无涯平静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老头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我想趁机杀掉安远郡郡守,”无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本与许医师相约昨晚和安远郡郡守在药房相见,只要见了面,我有十成把握杀掉他,许医师不过是顺带一拳的事情。”
“安远郡郡守出行,药房外围必然重兵把守,你如何脱身?”老头看着无涯问。
“我要是在意这个,便不会失去这条胳膊了。我要是出不来,在失声谷失去的便不只是这条胳膊了。”无涯平静地回答。
……
“水灵珠拿出来吧,”一阵沉默过后,老头开口说道,语气又恢复到了淡漠的状态。
“是。”无涯恭敬地向老头奉上了水灵珠。
接过无涯手上的水灵珠,老头颇为欣喜地观看了一会儿,便把水灵珠装起来了。
……
“无涯,你可知道暗门?”老头平静地问。
“……”,无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时语噎,他自有记忆起便被暗门折磨的死去活来,又如何能不知道暗门,这老头这么问,让无涯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暗门的宗旨是绝地求生,这个你是听说过的,那么什么是绝地呢,暗门生存的地方就是,那茫茫无际的戈壁滩就是。”
老头继续说,“你认为求生是为谁求?是为暗门吗?暗门只是一个代号罢了,况且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谈不上什么荣华富贵。所以,暗门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求生,而是为了戈壁滩上的亿万民众。无涯,你可知道这些?”
“你不知道的,你们每一个暗影都是不知道的,因为你们是被痛苦养大的,心里只有仇恨。当然,对于暗影来说,有仇恨也是好事,这样可以让你们在拥有生命支配权的五年内心里至少有那么一点念想。真仇恨也罢,假仇恨也罢,能够让你们有希望地活下去,一点恨意对暗门没有什么影响。”老头真的就像一个平凡的老头一样,娓娓道来,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在无涯的心上,让他的身体颤栗。
“真仇恨?假仇恨?你是什么意思?暗门为亿万民众求生,又是什么意思?最后,你是谁?”无涯直勾勾地盯着老头,眼中甚至能看出不被隐藏的杀意。
“你十年里所遭受的身体的痛苦是真的,但是你并没有杀人,无论是你杀的,还是其他人杀的,其实只不过是一段记忆罢了。你们这一千个人中,只有你是真正的肉身,其他人不过是一段记忆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可以向你讲述他们记忆的生活,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坚持得时间长短,便是记忆深刻清晰与否的原因,随着记忆的衰退,每个人的内在支撑便逐渐消失,直至被杀。而一份记忆,能够存在的最长时间便是十年了。而你虽然没有以前的记忆,对于在暗门的生活却不会忘记,记忆与肉体同在,所以才会不断在杀戮中变强。至于那九百九十个人,已经被送往戈壁上的众多家庭中抚养了,他们已经是真真正正的戈壁人了。而你,无涯,本就是戈壁人!只是被抽取了五岁前的记忆而已,为的就是让你心无旁骛,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影。暗影,是暗门的暗影,是戈壁人的暗影。”老头继续说道,“这是戈壁上大巫师的手段,虽然和仙术没法比,但是对于培养暗影来说却是最合适的手段。”
“至于你说的如何为亿万民众求生,就等你完成任务,自行去戈壁滩上看看吧,去深入地走进戈壁人的生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头说完,便闭目养神般地坐着不再继续说了。
“既然是戈壁人的暗影,为什么要给我下毒,让我只能活五年?”无涯怀疑地看着老头。
老头看了无涯一眼,“那不是毒,那是药,名为解忧散。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暗影才能活五年。那就九百九十九个人虽然不是真真正正的人,但却是真真正正的记忆,他们被杀以后,记忆的能量便全部融入你的身体之中了,而这些能量是可以让任何一个凡人精神崩溃的,如果不服食解忧散,你们是无法活着走出戈壁滩的,所以大巫师便研制出了解忧散,但只有第一枚有效,有效期便是五年。”
“你说只有我一个人是真正的肉身,那毒呢?”无涯问道。
“他是记忆慢慢退散,但是化作的精神执念太深,已变成了动物一般的存在,所以作为培养下一个暗影的蝎子,却是再适合不过了。”老头回答,“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叫张裕。”
“张裕,暗门左护法!实力仅次于暗影的存在!”无涯吃惊地看着老头,心里讶异于其平凡的外表和强大的实力之间的不协调,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可小觑。
......
“张先生,”经过短暂的考虑,无涯还是问出来心里的疑惑,“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一走了之吗,毕竟我既然没有中毒,又何必再为暗门效力!”
“我便是给你自由!”
老头掷地有声,“其实每个暗影只需要完成固定的任务就可以了,剩下的时间便是他们自己的了,可以继续留在暗门,也可以离开,但是为了防止他们给暗门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离开暗门前,暗门都会相应地为每个人设置最后一个独特的任务,这个看起来平常的任务,其实是给每个暗影一个所谓的给予暗门沉重一击报仇雪恨的机会,可以让他们自愿的去完成前面的任务,只为了最后一个看似最好报仇的机会,但也只是暗门故意设置的机会罢了,放弃这个机会的暗影,能够得到最后属于自己的自由,坚持报仇的,便只能在最后的任务中死去。你设计要杀死安远郡郡守,不就是为了在下个任务中给予暗门沉重一击吗?”
“既然不是中毒,既然暗影是唯一的人,且是戈壁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无涯悲愤地问。
“因为暗影的成长只能依靠仇恨,不可能是感恩!不可能是忠诚!不可能是信仰!仇恨才能锻造无敌的暗影,一千人的怨气相结合,又怎么可能长出一个善良纯真的暗影,一个心有顾忌的暗影又如何完成那些正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暗门的一切作为仰不愧于戈壁苍天,俯不愧于戈壁民众。唯有暗影,生死皆无迹,成败皆无名,一生十五年,十年千锤万凿,五年生死拼杀,最后很多人还死于暗门之手,是暗门唯一对不起之人。”老头似乎动了真情,有些激动地说出上面的话。
“为什么告诉我真相,是笃定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神话一样的言语,还是笃定我不会报仇吗?”无涯的面容变得凶厉。
……
“一方面是因为许医师背叛,安远郡据点已失,安远郡郡守必然将该处的情况汇报给了朝廷,朝廷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人员变动会被紧紧盯着,把我们的人推到这个位置已不可能,所以你无需再去完成第二个任务。另一方面还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你叫张无涯,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老头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说什么!”
空气突然停滞了下来,炎热的夏天本来躁动的一切在这一刻安静了,时光之河缓缓逆流而上,流过了离开暗门的这两年多,流过了在暗门的那十年,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间里,眼前这个老头,和自己……
……
不再有什么疑惑和解释,寂静取代一切,失望取代一切。
是的,对于无涯而言,只有满腔的失望罢了。
是的,还需要解释什么吗?
这个老头无论是为了什么,把自己硬生生地抛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折磨了十年,也许戈壁滩的民众会崇拜他,也许暗门会信任他,但无涯,对他只有失望罢了。
无涯仿佛失了神一般地走出了张府,走出了巷子,走出了安远郡,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没有目标,没有时间,只有失望和绝望,那一千个人的怨气似乎真实地存在,随时要冲破他精神的极限。
看来张老头说得是真的了,哈哈,张无涯,是啊,生而有涯而苦也无涯,天底下哪里还有我这么一个倒霉蛋,哈哈……
无涯似癫似狂,晃荡向前方……
张老头看着无涯的背影,在那安静的张府,泣如雨下。
第二天,张府便消失在了安远郡。
戈壁滩上的左护法带回来了戈壁滩梦寐以求的水灵珠,带来了戈壁滩梦寐以求的长河涛涛,一时被称为英雄。
但因未配合暗影刺杀安远郡郡守,导致前期布置功亏一篑,遭受暗门内部非议。至于暗影去向何处,无一人去问。
七年后,新的暗影走出那扇铁门,继续执行暗门的任务。
关于上一个暗影的一切归于平静,再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