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是他的葬礼。
“阿谦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都烧成灰装在里面了。”
树把书包里的一个骨灰盒递给父母,因为他们没有找到白谦之的遗体,推测已经在碎石堆中被压得面目全非了,所以只能由他生前最了解他的好友树,来将他生前最喜欢的东西焚烧成灰,放进他的坟墓里。
这个白谦之自幼的手足好友,此刻红着眼眶,眼镜都在颤抖
“麻烦你了,阿树。”
母亲接过盒子,拍拍树的肩膀“你也不用,太过伤心……”
“这家伙,以前总是分得那么清楚,还说他如果有一天死了让我不用伤心,如果忙也不用来葬礼,可是,可是怎么可能!”
树低着头抽泣,泪水把眼镜打都花了。白谦之知道,只有在他异常悲痛的时候,才会低着头抽泣。
“对不起啦。树……”
白谦之想向他道歉,即使树听不到了。
因为学校里的同学们基本都是富贵家庭,有条件在家里吃更好的早餐,或者三两成群去食堂吃饭,基本只有白谦之一个人会避开家里和学校食堂,去吃小餐馆的早餐,所以那天全班死在地震里的人,只有他一个。
白谦之想,如果不是他一直那样的话,树今天也不用这样难过吧……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葬礼开始时,他意外发现,来参加的人有很多都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来的人。
有他初中和高中的班主任,以前他看高中班主任可不顺眼了,没想到,这个才出来教书六年的凶神恶煞的年轻女人也会捂着脸为他哭泣。
有他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曾经那个同桌的女孩,她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位置,已经哭成了泪人。
还有曾经父亲忙碌时送过他回家的邻居夫妇。
班级上和他关系一般的同学。
从前经常去的文具店的中年老板和他性格蛮好的女儿。
还有很多很多他曾经有过交集,但后来全都开始讨厌的人
他们全都在为他哭泣,那份感情,那么真挚。
“如果死亡时亲朋好友们能围着我的遗体哭泣,如果我能深刻地被他们记住,我觉得那样很幸福呀。”
他想起有一次和艾琳希丝说到地球丧葬传统时,她露出的美好神情。
“为什么,公主会这样想?”
“因为我们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不幸地死去,他们的亲朋好友们无法为他们悲伤,因为没有悲伤的机会和时间,也因为光芒的孩子无法留下遗体,他们也留不下一些属于他们的东西,让其他人怀念。”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这样,被很多人记住很久很久,如果有人也会为我那样悲伤,那一定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当时的白谦之愣了愣,有些无法理解。
但他还是说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在有生之年一直为你悲伤,公主。”
也许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不信,只是想安慰她吧。
艾琳希丝还是笑了
“如果是真的,还是不要因为我太过悲伤呢,只是希望,可以一直被记住就好。”
那么他呢?
他的家乡,他的父母亲友,他曾经爱过的,曾经爱过他的人们,他希望,自己被记住吗?
白谦之沉默了很久,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只剩树一个人。
他还有话要说。
“阿谦,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当时我说,等到毕业的时候,再对你说。”
树看着墓碑,仿佛在看着他。
“其实那天,我是想问你,如果是我们之间也要分得那么清楚,你毕业后再也不要和我联系,那你会不会,在分别后的某一天能想明白一些事,有一天,会不会放下那件事。”
“还有,我当时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和你报考同一所大学。”
树又开始流泪了。
“可是现在,好像没机会了……”
“喂,树,蠢货,眼睛都肿了啊……”
白谦之有些憎恨自己。
他也明白的,树从没放弃过自己。
但是啊。但是。
不能再,拖累他了。
毕竟我已经,死掉了嘛。
“树,笠树!!!!!!!!!”
“蠢货,笠树!!!!!!!!!!!!”
白谦之站在墓碑前对转身离去的树嘶吼,他敢说,这是他用过最大的声音。
“诶?”
最终,树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回了头。
“笠树。”
白谦之平静地与他对视
“留下吧,树,你更适合留在这里,不要再为了我,不要再为了已经死掉的我……不要再,这样迁就我了……”
树感觉有一阵微风从耳边吹过,风中,夹杂着他的声音。
“呀呀,这是过于悲伤了吗……”
树推推眼镜,用他一贯的语气自言自语。
他总是这样,分明已经够悲伤了,却还要一副理性的样子来掩饰。
树其实也和白谦之一样,是个别扭的人呐。
“没听到吗,没听到我就再说一遍,我现在过得很好超好不能再好了,树,好好过你的人生吧,别再为了我这个死掉的怪胎再做任何事了明白了吗!!!!!!!!”
“嘛。”
树的神情柔和起来,光芒下他的眼镜有些反光,白谦之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虽然说,我是肯定会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的。”
“不过,怪胎什么的……让我不再为你做任何事,这可做不到呢。”
树慢慢转身,背对着墓碑挥挥手,逐渐走远。
白谦之看着他,松了口气。
树会做到的,他相信,因为树从小就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就算今天,这些话对于树来说可能只算幻听
这个认真的男孩,也会那样做的。
“稍微,有些放心了呢。”
白谦之耸耸肩,瞥了眼自己的墓碑
“靠,谁设计的,丑得没眼看。”
“等一下!”
白谦之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由于夜千辰和他说这是回溯,他根本以为自己无法干涉这个世界。
事实是
他能做到。
那也就是说……
那根本不是回溯,那是
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世界。
“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最多就能做个鬼魂。”
白谦之刚想走,墓地里,回来了一个他以为绝不会回来的人。
“什么啊,你回来干嘛。”
白谦之对他露出厌恶的神色
那个男人,那个石头一样的男人,那个永远也……永远也不会心软的男人。
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