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杨义臣功高引忌
    一个消息是,鄱阳湖一带的义军首领林士弘,自称楚王,建元太平,攻下了九江、临川、南康、宜昌等郡,豪杰争杀隋守令,以郡县应之。其地北自九江,南及番禺,皆为所有。

    林士弘本是鄱阳义军首领操师乞的部将。

    他和操师乞是老乡,操师乞起事后,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得了豫章郡,以林士弘为大将军。时尚在从长安到江都路上的杨广闻此讯后,便诏令治书侍御史刘子翊将兵讨之。於两个月前,十月、十一月间,在和刘子翊部的战斗中,操师乞中流矢死。林士弘遂代统其众,与刘子翊战於彭蠡湖,终是击败了刘子翊,刘子翊战败身死。林士弘兵声大振,至十馀万人,

    乃在十二月,也就是这个消息传到李密、翟让部中前不久,林士弘效仿操师乞,也自称王矣。

    九江、豫章等郡,位处江都郡的西南边,距离江都并不算很远,中间只隔着同安、庐江、历阳等郡,大约七八百里远近。林士弘聚众十余万,於此称王,堪谓已是江都的心腹知患。

    ……

    却且江都的心腹之患,还远不止林士弘这一部义军。

    林士弘这部义军,毕竟离江都还有几百里地,而就在江都的肘腋之间,於江都城西边的六合县和东边的海陵县,现今也各有一部义军盘踞。——六合与海陵两县,与江都县俱皆接壤,两座县城距离江都城的距离,海陵县城近些,百余里地;六合县城远些,两百里上下。

    六合、海陵两县,分别盘踞的这两支义军的首领,和林士弘有些不同。

    林士弘是江南本地人,六合、海陵这两部义军的首领却均是北方人。六合义军的首领,名唤杜伏威;海陵义军的首领,名唤李子通。杜伏威是齐郡人,李子通是东海郡人。要说起来,他两人早年间,也还算是旧识,他俩曾不同程度地都参与过当年王薄等在齐郡长白山的起义。

    杜伏威参与的程度轻,大约只算是外围的参与,后来早早的,他就独自发展起来,先后吞并了下邳的苗海潮部义军、海陵的赵破阵部义军等,一两年前始,——翟让还在瓦岗寨中称大王,李密尚如丧家之犬的时候,这位杜伏威就已是自称将军,横行淮南,名声赫赫了。

    那个被李善道擒下的胡商康三藏,在被李善道问起江淮一带的各部义军情况时,对杜伏威就委实敬畏有加。

    齐郡长白山的起义,李子通参与的程度深些,他曾是左才相的部属。因为李子通宽厚仁慈,与其余盗首大都甚是凶暴残忍不同,是以依附他的人很多,不到半年,他就有了上万部曲。由此,他受到了左才相的猜忌。为了自保,李子通就率部离开了左才相,渡过淮河,南下到了淮南,乃在去年十月份时,与杜伏威部两下合兵。

    这本来是好事,强强联手,杜伏威、李子通俱是英杰,两人合兵以后,部曲也达到了数万之众,实力得到了明显的增强,原本若是两人联手,是极有可能在淮南、江南搞出一番大的事业出来的。结果却不意,李子通其人虽外在宽厚,内实非肯居人下者,於是默不作响的,给杜伏威来了一手突然袭击,他突然发动兵变,试图吞掉杜伏威的部曲、地盘!

    要非义子王雄诞舍命相救,杜伏威还真就死在了这场兵乱中。

    海陵等地,遂被李子通占据。

    祸不单行,被李子通背刺之后,隋军闻讯,又趁机来袭杜伏威。杜伏威时伤势未愈,不能指挥部队,被隋军给击败了,又是靠着王雄诞拼死断后,以及部将西门君仪的妻子傅氏的背负,——傅氏虽为妇人,勇而多力,在危急的关头,她背上了杜伏威,杜伏威才得以逃出了生天。

    接连两次兵败,杜伏威的部曲损失惨重,然杜伏威勇而有略,他的副手辅公祏亦有勇略,经过半年的游击、恢复,他重新得拥了部曲数万,并且打下了六合县,作为了他新的地盘。

    只不过,自此以后,杜伏威与李子通算是结下深仇大恨了。

    杜伏威、李子通这两部义军之外,在江都的东北边,淮北地区,眼下另还有一部义军,即是李子通所脱离的左才相部。

    现今,江淮之间,最大的三部义军,就是这三部义军了。

    杜伏威、李子通两部,分在江都城的西、东近处;林士弘、左才相两部义军,分在江都城的西南、东北两方,这四部义军对江都城等若是形成了一个隐隐的包围圈,——唯是可惜的是,这四部义军互不统属,各自为战,且彼此间,如杜伏威、李子通间,李子通、左才相间,还各存在着矛盾。要非如此,如果这四部义军共为一部,江都城而今只怕已是岌岌可危。

    ……

    南边传来的消息是林士弘等部义军的消息,从西北边也传来了别的义军的消息。

    西北边传来的消息主要是两个。

    一个是关於房彦藻等提到过的清河义军的首领张金称,於日前兵败身死的消息。

    张金称与郝孝德、孙宣雅、高士达、杨公卿等各部义军,共同活跃在河北地区,屠陷郡县,无人可制。只有虎贲中郎将王辩和出自弘农杨氏的清河郡丞杨善会数有功,杨善会前后与各部义军,特别张金称部大小战斗,计达七百余战,未尝负败。此人在清河郡的地位,与张须陀战败身死在河南道诸郡、在齐郡的地位基本相当。然奈於兵马人数的不足,杨善会虽屡战屡胜,多是小胜,非是关键性的战役胜利,故而张金称一直以来,在清河等郡仍是肆虐不已。

    杨广遂乃在两三月前,诏令太仆卿杨义臣往讨张金称。

    ——杨义臣是鲜卑人,本姓尉迟,其父尉迟崇,是杨坚称帝前的老朋友,杨义臣从小是在宫中长大的,后来杨坚乃赐其杨姓,把他编入进了皇家宗室的谱牒,认他做了堂孙。

    且不必多说。

    只说杨义臣统兵到后,深沟壁垒,连着一个多月,不与张金称战,张金称以为怯,屡逼其营詈辱之。杨义臣乃与张金称说:“汝明旦来,我当必战。”张金称既已小瞧杨义臣,认为他不敢与自己战斗,便不复设备。

    却杨义臣简精骑二千,夜自馆陶济河,伺张金称离营,即入攻其营。张金称闻之,赶忙引兵还,杨义臣又从后击之,张金称於是大败,与左右逃到了清河郡的东部。这是十月底、十一月初的事,也就是房彦藻等提到张金称后未久便发生的事情。

    又过了一个多月,在本月上旬时,杨善会终於抓住了逃窜隐蔽的张金称的余部,一举将之尽歼,擒获了张金称。

    张金称一如王伯当所评,确是残暴非常,清河郡的士民无不痛恨於他。杨善会令吏立木於市,悬其头,张其手足,令仇家割食之,——却这张金称,生生地被割食死了。

    杨善会因为此功,由郡丞升了半格,被朝廷拜为了清河通守。

    一个是紧跟着张金称兵败之后,高鸡泊义军也被杨义臣击败的消息。

    高鸡泊这部义军,是河北实力最强大的义军之一,首领是高士达。

    就在杨义臣击败张金称后,杨义臣率部趁胜北进,接着来打高鸡泊义军。高士达未有听从他帐下大将窦建德的建议,轻敌大意,被杨义臣给击败了,高士达本人也死在了战中。

    高鸡泊义军几被全歼,只窦建德带了百余骑得以逃走。

    逃掉之后,窦建德行到饶阳县,见县无防备,便即大胆攻之,将这座县城打了下来,然后抚循士众,人多愿从,募得到了三千余兵,随之,他趁杨义臣不备,回到了平原县,招聚逃散的士卒,又得了数千人,军复大振。为凝聚军心,窦建德竖起了“将军”称号的旗帜。

    ……

    除掉这几个义军、官兵的消息,还有两个消息。

    一个关於同样是关陇顶尖贵族出身的李渊的消息。

    ——李渊和李密的出身相仿,他两人的祖上俱是西魏时的八柱国之一。

    李渊被杨广任为了太原留守。却在进讨山西义军甄翟儿部时,在雀鼠谷这个地方,李渊所亲率的轻骑、步卒数千,中了甄翟儿部的伏兵之计,被甄翟儿部重重围困。危急时刻,幸得其次子李世民将精兵救之,拔渊於万众之中。脱出围困后,其部的步兵主力赶到,内外合击,李渊反败为胜,击走了甄翟儿部。

    一个是关於杨广的消息。

    七月时,江都新作龙舟成,送到了东都洛阳。宇文述建议杨广,不如第三次东幸江都。杨广接受了他的建议。连杀了好几个劝谏的臣子后,杨广於七月间留下了越王杨侗等总留后事,写了一首诗留别宫人,诗云:“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之后便离开洛阳,南下江都。

    到了江都后,江、淮郡官,凡谒见杨广者,杨广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丞、守,薄则率从停解。江都郡丞王世充献铜镜屏风,被迁为通守;历阳郡丞赵元楷献异味,被迁为江都郡丞。由是江南郡县竞务刻剥,以充贡献。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加之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稾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

    富庶的江南,於今已是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之局面。

    一定程度上说,杜伏威两次兵败后,能够得以复振,李子通、林士弘等各能得拥众数万、十余万,其中,却端得也是有杨广的一份功劳。

    早先,内史侍郎虞世基知道杨广恶闻贼盗,便从来不肯以地方上的实情报与杨广,只说:“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杨广深以为然,甚至杖责地方派来求助援兵的使者,以为使者所云,竟是妄言。而直到杨义臣接连攻破张金称、高士达,斩获达数十万众之多,列状上闻以后,杨广才装不得糊涂了,叹道:“我初不闻,贼至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不料虞世基对道:“小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杨广又是深以为然,乃在日前,下诏降旨,放散杨义臣的部曲将士。

    ……

    “河北、山东、中原义军遍布,而先是留了个孺子留守重镇洛阳,继今又放散杨义臣部曲,这个昏君倒行逆施,自毁长城,真昏聩至极!此天亡隋也!”房彦藻鄙夷中带着兴奋,说道。

    越王杨侗是杨广的孙子,故皇太子杨昭的儿子。杨昭病故於大业二年,时年二十三岁。之后,每当杨广离开洛阳的时候,他都会留以杨侗为留守。杨侗还只是个少年,今年才十二三岁。

    李密并无多少的兴奋之色,相反,他颇有郁郁之状。

    拂袖起身,不知这已是第几次又踱步到了堂门口,更也不知这已是第几次的眺望远空,他喟然说道:“林士弘何等人也?已拥众十余万,敢称楚王!窦建德大败之余,今兵复振,亦以将军自号。诸君!却我等现犹蹉跎荥、汴,众不过数千!不知何日何时,我辈方能卷动天下!”

    “明公,雪罢初晴,今日风光颇好,何不如设宴,邀翟公一会,再议攻兴洛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