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光大亮直练到到朝阳高升,张远在小娘伺候下洗漱,吃了早饭,又整理好衣衫,方才走出小院。
“我衣兜里有银钱,你收好。”张远出门时候嘱咐一声。
小娘回到厢房,看那血迹沾满的衣衫,小心的掏出衣兜中的银钱,紧紧握在掌心。
镇抚司。
“卑职张远前来应卯——”
看到面前几道熟悉身影,张远稍微放松一些,忙走上前拱手“张远见过诸位大哥——”
旗官孙泽,就是当初大哥张振口中可以性命相托的头。
黑脸虬须,三旬开外的陈梁,曾在大哥的葬礼时候拍着胸脯说以后但凡张远有事,就是他陈梁的事。
红脸吊眉毛,颧骨高耸的李长卫,身形不到七尺,腰身粗壮的张全武。
往后,这几位也是自己的生死兄弟了。
不知是因为气血的澎湃,还是因为小娘的整治,踏上镇抚司门前石阶的张远显得昂扬勃发,身形透着英武。
“咦,你小子可以啊。”立在旗官孙泽身侧的李长卫打量下张远,眼睛一亮。
孙泽也是微微点头。
“旗官大人,我来当值了。”张远向着孙泽一抱拳。
“张远,你可知此地何处?”看着张远,旗官孙泽出声。
“仙秦镇武司!”张远瞬间反应,下意识低喝。
孙泽一字一顿“何为仙秦?”
“踏仙伏魔,坐拥九洲山海,是为仙秦!”张远的回答毫不犹豫。
“何为镇抚司?”孙泽目中之中透出深邃。
手握刀柄,身形挺健的张远声音洪亮高亢,一如当初每一次跟着大哥张振高呼“凡我仙秦九洲之地,镇压世间仙妖邪魔,抚慰天下官员百姓,生死独断,直达天听,是为镇抚司!”
声音低沉,张远握紧雁翎刀“我们,是陛下的刀。”
“张远,镇抚司有镇抚司的规矩。”孙泽的声音响起,透着威严。
张远点点头,抱拳躬身“卑职明白。”
想成为真正的皂衣卫,不只是杀人,还要被同袍认可,才能融入镇抚司。
不被认可,谁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
当初大哥顶父亲的职,那半年哪天不是熬的要崩溃?
过不了熬炼这一关,就没资格成为真正的镇抚司皂衣卫。
“镇抚司皂衣卫张远,责入司狱值守一月。”孙泽说完,将一块黑色腰牌甩到张远面前。
司狱值守!
仙秦天下,镇抚司直达天听,生死独断,每一处郡府镇抚司都设司狱。
凡因罪入司狱的犯人,能活着出来的不多。
甚至连镇抚司自己人都不愿在司狱当值,因为司狱阴暗,其中怨气,煞气,死气极为浓郁,待久了人会出毛病。
司狱当值,都是镇抚司中抽签。
张远低头捡起腰牌,握在掌心,快步往司狱方向走去。
这熬炼,还真狠!
张全武看看其他人,嘿嘿一声追上去。
看着两人背影,孙泽轻叹一口气。
“人也杀了,女人也睡了,只要能在司狱中熬过一个月,也算是炼出来了。”
一旁的李长卫点点头,面上露出复杂之色“镇抚司里见惯了生死,咱们对得起张振兄弟就行。”
镇抚司中,张全武喘着气追上张远“昨晚那小娘我已经帮你赎了,往后她是你的人了。”
张远缓缓转身,看着张全武好一会,方才低声道“多谢全武哥。”
张全武嘿嘿笑着伸手拍拍张远的肩膀“谢什么,自家兄弟嘛。”
说到这,他顿住,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兄弟,那个,哥哥我手头也紧,赎小娘的银钱不够,那花船老鸨答应了,一个月内将缺的银钱送到,若不然……”
抬眼看着张远,张全武惭愧低语“若不然,她就要被接回去,接别的男人了。”
接别的男人?
张远脑海里浮现昨晚那小娘羞答答娇滴滴讨饶的模样,还有今早搂着自己的背,低低抽泣的声音。
因为差了些银钱,就将这么好的小娘推出去?
银钱没了可以再赚,小娘没了,怕是再遇不到了。
张远变幻的神色都被张全武看在眼里。
男人嘛,也只有这般血气方刚时候,才会心中还热乎。
时间久了,心就硬了。
“全武哥,还差多少银钱?”张远吸一口气,开口问道。
张全武伸出巴掌示意一下。
“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
这么多!
皂衣卫的俸禄一个月五两,已经是府城中顶丰厚的,一月日日酒肉吃喝也用不完。
五十两,张远手头上所有银钱加一起也不过十两不到。
看他神色,张全武凑近些“老弟,五十两不是小数,要不就算了吧?”
“当然,若你真的想要那小娘,又拿不出银钱,老哥可以给你指条路。”
张远沉默片刻,微微低头,压低声音“全武哥,还请教我。”
张全武的目光落在张远腰间的雁翎刀上,轻笑一声“杀人。”
杀人。
昨日刑使任务完成,衣兜里被放了五两纹银。
镇抚司做刑使杀人,一次五两。
张远压住心头的喜悦。
不是为了银钱,而是自己不用找别的理由了。
为了印证是不是杀人就有血珠,他还在想找什么理由才能再次担任刑使呢。
远重重点头。
“那我就送你到这了,没有腰牌,司狱重地外人是不能进的。”张全武笑一声,向着前方石门边的几道身影拱拱手,转身就走。
张远抬头,前方石门厚重,其上刻着狰狞兽纹,透着一丝森寒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立在石门前的三人身形有些干瘦,穿的衣袍不是皂衣,乃是黑色,不是旗官孙泽身上的黑袍,是通体的灰黑。
雁翎刀还是雁翎刀。
张远所知,镇抚司中衣袍不同,职责也是不同的。
还有武道修为和官职不同,身份也不同。
当初问大哥,总被推脱,说是镇抚司隐秘不得窥探。
张远将孙泽给他的黑色腰牌拿出来。
对面守在门口的三人相互看一眼,都是咧嘴笑。
“走吧,既然是来司狱当值,那就先进来看看。”当先满脸皱纹的老卒摆摆手,转身往厚重石门中走去。
张远忙快步跟上。
“你说,这小子待会会不会吓尿?”
“说不到,反正第一回进司狱的,能站着走出来的不多。”
身后,值守门庭的两人声音中带着戏谑传来。
张远没有回头,就跟着身前老卒快步疾行。
这道路似乎是往地下行,周围气息越发阴冷,墙壁也是青石,便是白日,隔着几丈也要插着燃烧的火把照明。
扭曲的火焰映照,地上的人影拉长,四周墙壁凹凸,好似一道道暗影蠕动。
前方,有嘈杂的声音模糊传来。
好像有痛苦嘶吼,其中夹杂着哀嚎,还有咒骂,哭泣,难明的吟唱……
张远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他只能将手中刀握更紧,仿佛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全。
“放松,司狱吧,其实跟别处也差不多。”
“我叫罗尚虎,你可以叫我罗头,也可以叫我虎爷。”
“这司狱啊,我待了小十年了。”
前方领路的老卒停住脚步,回头看面皮紧绷的张远,轻声说道。
“张远,见过虎爷。”张远抱拳,低低开口。
罗尚虎“嗯”一声,背着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时不时伸手指向周围道路和门庭,低声介绍。
司狱确实是建在地下,而且是地下三层。
罗尚虎他们只负责第一层的防卫和值守任务,甚至并不参与关押犯人以及刑讯事情。
每日职责主要就是将饭食送到监牢门口,打扫四处通道卫生,更换火把,还有些传讯任务。
不考虑此地阴暗,压抑,司狱中的职责竟然是比皂衣卫还清闲。
前方,一道厚重的铁门挡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