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矛盾
元魏自迁都洛阳后,帝王所倚重的臣子也从宗室勋贵和代北武人改为了中原儒士,门阀子弟。这本是顺应历史发展趋势的理所应当之举,然而却也激怒了宗室和代北武人们。其时常与洛阳中原士人发生冲突,引得魏帝不快。乃至孝明帝元诩熙平二年时,仍有许多宗室勋贵以及代北武人留居北方。于是元诩索性下诏:北京旧根,帝业所基,南迁二纪,犹有留住,怀本乐故,未能自谴,若未迁者,悉可听其仍停,安堵永业,门才术艺,应于时求者,自别征引,不在斯例。此诏言简意赅,既不准滞留在北地的宗室勋贵南迁,即使强行南迁,位于洛阳的朝廷也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置。此举无异于断绝了北方宗室勋贵们在朝堂晋升的路径,此后他们想要在仕途上获得突破,就只能寄希望于边镇。史载时年六镇皆以移防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以死防遇,不但不废仕宦,至乃偏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说得便是六镇对于当时代北武人以及洛阳朝廷的重要性。毕竟宗室到底是皇族,真要论起来孝明帝也不可能将事做绝,代北武人则全然不同。他们多是当年帮助拓跋氏也就是元氏逐鹿中原的有功之臣,常自持功勋,目中无人。元氏对其早有不耐,正好借助此事隔绝其对朝堂的影响,只从中择取愿俯首听命的顺从者继续任用,其余人则全数打发到个边镇及北疆州郡,抵御柔然。如此想法虽好可未免太过想当然了些。当时的元魏正值鼎盛时,不去主动打柔然就算其走运了,柔然又怎么敢于主动寇边劫掠呢?仅太和年间柔然就两次向元魏贡献请婚,宣武帝时柔然更接连四次派遣使者前来,姿态极低,到孝明帝元诩继位时柔然甚至三次主动向元魏称藩纳贡。在这般背景下,边疆常年无战事,已是武备荒废,城池残破。正光元年,也就是三年前柔然爆发内乱,阿那瑰杀兄夺位称霸柔然。六镇有志之士本以为将有大战来临,可阿那瑰十分不济,才立十天就被其族兄示发所击走,只得与弟弟乙居伐南投元魏。并公开宣称“臣先世源由,出于大魏”,孝明帝大喜遂封阿那瑰为朔方公,蠕蠕王,待遇等同亲王。孝明帝元诩此举意在扶持阿那瑰,分裂柔然,后来确如元魏所愿阿那瑰回到柔然展开内战。于是六镇军民更不受重视,甚至往往被刻意忽略。北边诸镇除少数上层官吏靠贪夺聚敛能维持其较高生活水平外,绝大部分军户则是或伐木深山或芸草平陆,贩货往还,相望道路。此等禄既不多,资亦有限,皆收其实绢,给其虚粟。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功,节其食,绵东历夏,加之疾苦,死于沟渎者常什七八。然而本以为六镇边关将会这般一直糜烂下去,却不想今年柔然可汗,魏庭亲封的朔方公阿那瑰会在同一柔然诸部后一反常态,亲率大军寇边劫掠,这才有了张宁穿越时所看到的荒唐景象。倘若历史不曾因他的到来而发生改变,那么昨日柔然必会在没有受到任何有效阻碍的情况下掠走怀荒镇所有的财物粮食,并将唯一的可战之军卜苏牧云部击溃。只留下愤怒的镇民将张宁这位既不反击,又不愿意接纳镇民入堡,且拒绝发放粮食救民的镇将撕成碎片,继而掀起那场轰轰烈烈的六镇起义,给元魏的灭亡敲向丧钟。可以说这是一个极其矛盾的现状。自己是中原强宗张氏嫡子却被放逐至此,担任一个曾经显赫如今遭人避之不及的镇将军位。若只是遭受了家族冷遇,可又凭什么能带着如此多的尚算精锐的亲军呢?若只是权利角逐失败,又凭什么能担任从三品的高位呢?连失败者都能有此等待遇,那张氏或许就不是什么中原强宗,而是皇族了吧!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自己所不知的辛密吗?只可惜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无法告诉自己答案。还好昨日歇息前询问狗儿得知,如今是公元五二三年八月十八,距离那场轰轰烈烈的起义还有小半年的时间。自己还有着时间准备,以及寻找答案。一念及此张宁不由揉了揉太阳穴,稍稍整理思绪后问道:“镇民可曾安置妥善,粮食和过冬之物还够?烧毁的房舍统计过了么?巡守士卒……”房中再没有第三人,因而张宁所询问者自然就是近侍狗儿。不过话未过半张宁却是停了下来,晒然一笑:“瞧我这脑子,怎得凭白问你呢?”的确,狗儿只是一近侍哪儿能知晓这些事物!这么说也别想指望王彬来逐一回禀了,厮杀战斗他在行,其他的还真不好说!看来还得是自己亲自去瞧瞧才对。作此想法的张宁正要起身,狗儿已是摇头晃脑道:“启…启启禀老爷,镇民已…已已已妥善安置,粮食和……和和和……”狗儿说的吃力,张宁倒是听得越发惊讶也越发仔细。自己这少年近侍已是按照自己所问逐一答来。首先镇民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进行安置,外镇未被损坏的房舍连带着内堡的官吏住所已经无一空余,剩下的则基本安置在军营空出的营房中。怀荒本有四军,其中两军在柔然入侵时正好在外,至于是去干些什么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想来此刻皆以凶多吉少。这空出的两军营房再加上校场临时搭建一些帐篷倒也能够安置所有镇民,自然也就用不着朝镇将府中塞人。而粮食和过冬的棉被、柴火一类则严重不足,粮食仅够全镇五日之用,棉被和柴火更是三日便消耗一空。关于烧毁的房舍,战死将士人数也正在统计中,剩下几项事务虽然琐碎全由相应官吏负责,但狗儿也是娓娓道来,并将相应负责官吏的名字和大略信息一一报出,可得出来他也是用心收集过的。当他终于说完这一切后已是大汗淋漓。张宁先是夸奖勉励一番,随即一边起身为狗儿擦汗,一边不经意般道:“狗儿你是如何得知一切的呢?”狗儿被张宁这亲近动作弄得涨红了脸,激动万分,只隐隐觉得将主老爷将要像戏曲里那般把自己当做心腹,自己一颗心砰砰直跳,哪怕昨夜一夜无眠的辛苦,现在看也全是值得的。“禀将…将主老爷,这全…全全是狗儿从各官…官官吏口中得来的……他们本…本本想一大早就就…就来像您禀…禀禀报但却被狗儿拦…拦下来了。因为狗儿知…知知晓您需…需需要安心修养…狗儿听了…转转…转述您即可。”狗儿激动万分,口中全是骄傲只是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张宁逐渐沉下去的神情。半晌过后,当他因为自己没有得到回应而疑惑地抬起头时,陡然见到张宁肃然的神情立时吓了一跳:“将…将将主老爷,可…可是狗儿错了?”张宁点头又摇头道:“狗儿你有心了,此后这些事务你虽可听记,但再不能拦下镇中官员和将领前来见我,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