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左仆射
此言既出,不仅是莫敬一与那中年男子,就连贺拔度拔本人也不由稍稍一愣。坦白而言贺拔度拔方才的态度很是有些冷淡,既有不喜这等场合,也更有其他缘由。不曾想到这素未谋面的怀荒镇将竟如此热络,他本也不是性格怪异之人,当下竟是有些局促抱拳:“过…过奖了,张将军。”怪异的气氛中张宁回过神来,他自是感觉到了前一刻的唐突,暗暗羞恼的同时恢整神色:“武川最近柔然,与之多有交伐,我等常听闻贺拔将军率军击之,故心中仰慕多时…今日一见过于唐突,还望贺拔将军勿怪。”张宁这话半真半假,边疆诸镇中的确以武川镇与柔然往来交战最多,否则那柔然可汗阿那瑰也断然不会在武川兴风作浪。何况贺拔度拔本身就出自武人世家,其父贺拔尔逗因讨柔有功被献文帝拓跋弘封为龙城县男爵,兼任武川镇将。因而帐中几人闻言皆是恍然,不以为疑,贺拔度拔亦露出善意笑容,对张宁生出几分亲近。正好有仆从抬入桌案食物,几人便依次而坐,侃侃而谈,并不涉及此番军事。言谈中贺拔度拔口称那中年男子为“左仆射大人”,那男子亦是对北疆人文地理很是清楚,几乎不亚于张宁、莫敬一两人。一些对于柔然与北疆地势的独到见解更是令两人受益匪浅。见两人颇为诧异,男子毫不避讳坦言自己算是与这些杂族蛮夷打老交道了。“某曾主政秦、相二州,时与吐谷浑多有商通往来,两州因此而富,繁极一时。”中年男子带着几分缅怀,继而又转为愤愤:“可恨那伏连筹实在是卑劣无耻之徒,既是我大魏藩属又多受高祖礼遇,不惜授予其开国公、吐谷浑王,可仍是两面三刀接了萧梁的河南王官职!恨不能征伐讨之!”今日的吐谷浑政权本是昔日鲜卑慕容氏的一支,其首领慕容吐谷浑是慕容部首领慕容涉归的庶长子,因与弟弟慕容廆心生间隙,不可调和,遂率部远走建立了吐谷浑。后来慕容廆的儿子建立前燕,又被前秦所灭,几经辗转并入元魏,繁衍传承至今。因而在元魏眼中其与吐谷浑本应是同气连枝。男子似是意识到失态蓦地垂下眼睑,收拢心神转而谈起了一些昔年趣事,又道自己父亲曾因镇压敕勒不力,仅得自全而被高祖贬为怀朔镇将,这也是他对北疆了如指掌的一大原因。他口中的高祖自然是迁都洛阳,推行汉化的孝文帝拓跋宏,听到这其身份呼之欲出。张宁明白,倘若自己所记不错,此人乃是元魏宗室,汝阴灵王拓跋天赐第五子拓跋寿安,如今接受汉化改名为元寿安,又常以字行事,喜好别人称自己为元修义。得出此人身份并非是张宁如何博闻强记,而是元修义在元魏末年实在是太过有名,是元魏宗室中为数不多与诸多夷族,叛军征战打交道,虽并无才干却屡屡能全身而退的佞臣。观其一生,先后主政三州入朝后为吏部尚书,卖官鬻爵、贿赂公行,以所受贿赂决定选用授给官职的大小,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官运亨通,一路升迁。而张宁想到的更多,元修义此番虽升任左仆射,为大军副帅,但其在军中算得上是并无根基。以其本性绝不是那种愿为国家大义,社稷危亡肝脑涂地之人,或许这便是其留下自己等人的原因所在。否则元修义何须放下身段,与自己这几位北疆镇将相谈甚欢呢?念及于此张宁作出敬佩之色道:“大人经历委实令末将佩服,只愿末将有朝一日能如大人这般为国分忧,降服逆贼。”元修义本是轻捋胡须,一副受用之色,闻言不禁挑眉:“张将军何出此言?难不成以为眼下大军齐结征讨蠕蠕,只是走个过场?!”他话音中带着几分质问,上位者的压迫感陡然而至。张宁故作犹豫,迟疑不答。元修义瞧了瞧莫敬一,见其也是一头雾水故而松了松眉头摆手示意:“无需多虑,道来便是。”“此番末将受朝廷诏令前来,心中自是惊喜交加,想着愿身当前驱以讨贼寇。”张宁言辞慷慨,不再有丝毫迟疑,似是要将胸中憋闷已久之事道出:“可临近大军驻地方才知晓朝廷经制之师锐不可当!如此…如此情形下我等镇军何以报国?难道就只能做些细枝末节之事?倘若如此我等何以报六镇军民与蠕蠕的血海深仇?!还望…还望大人为末将等人指条明路!”莫敬一本是惊愕于张宁的突兀之语,可听的此处也是回过味来跟着起身长揖不起。唯有贺拔度拔面色不变,只盯着张宁久久不言,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年轻同僚。桌案前,元修义的目光愈发难以捉摸,他拨转着玉指环,片刻后方道:“两位将军的确出乎本官预料。本官原以为六镇之势早已危如累卵,不知有多少尸位素餐之辈居于要职,不想两位将军仍一心报国,实在让本官动容!”说着他站起身扶起两人,眯眼笑道:“两位将军不必多虑,本官定会向大将军如实禀报你等的拳拳报国之心。”待到两人直起身来,元修义对贺拔度拔道:“北疆武人向来血勇刚毅,却偏偏因军器不利与蠕蠕交战而落得下风。贺拔将军去领两位补足军械,莫要因此误了朝廷征讨大事!”两人立时再拜:“末将不过斗筲之才,安敢劳大人如此厚待。”元修义笑着不再多言,两人会意随着贺拔度拔退出军帐。出了军帐已是亥时,按军律已是无人在于营中肆意走动,将士皆歇。但贺拔度拔仍是唤来军司马言明元修义的吩咐,使其为张宁二人补足军械。军司马是个冷脸汉子,神情微有不忿,使人搬来若干粮食马料,另各有甲胄百副,强弩强弓两百张,枪刀等兵械四百柄,箭矢两万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