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轻骑以长列而行遥遥驰来,当先百骑穿皮绒戴毡帽军旗高举,极为夺目。
其上有“魏.领民长”以及“斛律”二字,旗帜迎风招展犹如啸厉苍穹的雄鹰,时刻就将飞扑而下择人欲噬一般。再看旗下战马具是高头良驹,武士体格雄壮威风凛凛,腰中利刃不以刀鞘相裹,寒光夺目,显出令人悚然的凛冽杀气。
“足有两千…不,三千之众!”
元彧低呼一声,面容难掩惊喜之色。
兵败至此的时日里简直苦不堪言,那些个中军骁将早对自己失了敬畏,以至多有讥诮!
即便命其登场助战亦是依违两可,非得迫使自己派出心腹亲卫甲士。
常言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若非看在自己尚兼领一军且势必要为此番讨贼失利背罪,恐怕这些素来桀骜的中军将领们就连当下番集兵城门也不愿!
念及于此元彧怒不可遏,这些人心中如何思虑他岂能不知?自是打得拥兵自保,不使权位有失的念头!荒唐!岂不知若能奋击于挫败,且不谈尽灭贼寇,哪怕是夺下一场真正能报于朝廷的大胜,自己亦能有所交代,日后还会少了他们好处?
难得非要李崇耀武扬威,而自己却只得赤足空手回到京师吗?!
“穆将军援兵已到!事不宜迟需速速出击!”
元彧侧头望向一名披甲中年人,言辞恳切道。
后者一身黑袍,腰悬长刀,披着件甲叶刺眼的鳞铠,气势很是不凡。
旁侧的尔朱度律闻言眼珠一转,亦是忍不住悄悄探去一缕目光。
丘穆陵氏是魏国鲜卑首屈一指的大姓,其先祖代郡平城人穆崇有开国之功,曾任太尉。玄孙穆泰官至尚书右仆射,族人有燕州刺史穆罴,太子太傅穆亮,就连已故中散大夫穆明乐的女儿也被孝文帝指嫁给河南王元干,由此可见穆氏地位之显赫。
尔朱度律知晓此人便是眼下中军真正掌权之将。
穆隆身高过八尺,气度沉稳,面色冷厉。
面对元彧的催促他没有着急回答,反倒是转而迎着尔朱度律的目光问道:“柔玄此番可出多少兵马?”
尔朱度律当真是后悔适才心血来潮偷觑此人的举动,他难以推脱只得迅速作答:“某麾下尚有轻骑五十,可随将军出城讨寇。”
“好!”穆隆赞道:“久闻尔朱虎骑威名,今日便当以其为锋镝,斩尽贼寇!
另为一举破敌还请两位督令步卒紧随骑后,如此掩饰方能荡平敌军!”
尔朱度律闻言一愣,可不等他再要开口元彧已是朗声应下,旋即再度催促穆隆出兵。
眼瞧着穆隆快步走下城头,尔朱度律方才压低声音,在掺杂着厮杀哀嚎的绝望呼喝中一字一句道:“各面城头皆需士卒御敌,王爷岂能擅作主张!”
尔朱度律自问为保柔玄无虞已是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差使罗厉调最后一支伏骑袭杀斛律金!而如今元彧与穆隆竟还想让自己派出仅剩的部曲,为其出城结阵厮杀!若不是他们领着残兵狼狈逃来,柔玄镇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一声王爷无疑表明了他的态度!
如今李崇走马上任,不管其是否将要上演一出力挽天倾的戏码,卸任北讨大都督的元彧都绝无法再使自己俯首听令!
元彧昔日率军初入北疆时可谓意气风发,然则如今已被北地寒霜摧残出两鬓白发与层叠的额纹,浑身难掩疲惫。
可在此刻他却是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抓住尔朱度律的臂膀,面目陡然狰狞,几如癫狂般嘶声大叫:“五十骑也好,倾城士卒也罢!今日只要你遣军随穆隆出战,我拓跋亮来日必十倍百倍奉还!
洛阳以北刺史之职任君择选!若是不愿……”
说到此处他本是急切的眸光已是被前所未见的阴冷所占据,他冷笑道:“在与李崇当面交接前本王仍是北讨大都督,你若不愿本王自当褫夺这镇将之位!
不但如此回朝后本王已是要向陛下进言,详诉你尔朱氏是如何在领地倒行逆施,趁贼乱而起意图独霸一方的!”
尔朱度律先是愕然,转而愤怒,接着便被前所未有的寒冷所包围。
他不曾想到素来以风流宽雅闻名的元彧会有这般癫狂一面,此人乃是宗室里的佼佼者,向来以宽厚的长者之风面众,可在这道貌岸然之后呢?其在军政两途皆无出众之才,能出此重任实则是积累年资而至,但有一丝契机他也不愿以狼狈姿态立场!尔朱度律清楚越是这般人物,陷入癫狂后越是会不顾一切,自己真要与他撕破脸皮吗?
行至如今自己本就已与兄长最初的谋划背道而驰,倘若再与宗室里极具影响力的元彧交恶……
神情变幻,两方亲卫目光都紧紧锁定在二人身上,好些卫士的手都不自觉搭在了刀柄,掌心满是汗水。
好在片刻的沉默后尔朱度律忽然露出像往日般的笑容,他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元彧的双手,笑着道:“王爷多虑了,度律身任镇将自当讨平逆贼!”
轰隆隆!
随着沉闷的推动声传入耳中,柔玄镇城门大开,五十名束发骑士当先杀出,其后铁甲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与沉重的脚步声同时传来,数千中军铁骑与步卒鱼贯而出,像是一柄锋利的宝剑狠狠捅入叛军的胸腹!
这是一次蛮横到了极点的撞击,五十名束发骑士用身躯撞开了聚来围拢的叛贼,他们尽管迅速就被淹没在了人潮中,可趁此机会取得冲锋时机的中军铁骑却是用长槊、锋刃和战马胸前用精铁锻造而出的甲胄将叛卒杀得血肉横飞!
数以百计的叛卒像是蜂拥而来蚁群被巨象狠狠踏碎,接着再是中军步卒与柔玄镇镇军紧随其后,弩矢与利箭齐发,刀盾和枪林集在一处,柔玄镇的城门前顿时血流漂杵,断臂满地!
凄厉的嘶吼声中叛贼们终于意识到官军杀出来了!还是那般的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