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北疆诸镇初设时,所驻为灭国强军再填以大量营户充作劳力,沿各镇修建长堑、直道以及防御工事,俨然为北方军事重地。
自太和十八年迁都洛阳后,诸镇便再不为都城屏障,大量精锐被调往南方,剩下的部分显贵武人只得在此蹉跎岁月。
如今随着岁月冲刷,更兼柔然与叛军数度肆虐,曾经的高垒深堑泰半化为丘墟,徒留下碎砖破瓦透出一股子悲凉。那些经历数代人不辞辛劳方才开辟出的良田与直道,也被杂草与戈壁所取代,偶能从中觑见一具具仅剩枯骨的尸首。
这等情形无疑使大地成为了野兽的狂欢场,数十条野狼横行于野,拖食腐尸捕猎散落流民,直至今日方才被一支数千人的军队驱散。
“兵起连年,烽烟不息……若乱事旷日持久,必致百姓疲弊,仓廪空虚…介时人间沦为鬼域……”
一名塌鼻厚唇的年轻人策马立于道旁,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感慨。
他周身泛着文弱的气质却穿着件宽大的皮甲,显得异常滑稽。
不等他就将心中万千尽数道出,旁侧忽然有人叱道:“宇宁兄何以如此多愁善感!”
来者年岁与其相仿但相貌堂堂,皮甲也更为贴身,举手投足间倒有几分为人侧目的气势。
郑经平一言得势自不饶人:“岂不闻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如今正是既争地又抢城之局面!
六镇疲敝之渊薮早不可追,于我等而言自当辅佐将主芟夷群雄,平定诸镇,而非是在此发无用之叹!将主何等雄才大略,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定然不喜你我如此慨叹!
你若是想做循吏良臣,何不自请地方?!”
陈守教愕然无言,片刻后方才苦笑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宗逸你…唉……”
“谨言慎行!”
郑经平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逗留打马就向前奔去。
陈守教只得苦笑着跟上。
他虽是御夷陈氏家主陈广的嫡子,向来却才名不显。加之相貌有差,反倒是处处被形似入赘的郑经平稳稳压上一头。
如此情形令许多陈氏族人都感到颜面无光,暗地里对于陈守教也多有非议。可陈守教不以为意,还与郑经平交情颇深,犹如挚友。
说来也是命运弄人,陈守教出身豪族强宗又字宇宁,可见族中长辈对其的殷切期许。而郑经平家中贫寒,讨字宗逸,陈广昔日可没想着此子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不料两人的性子天差地别,就连表字也好似恰恰相反。郑经平有极强的功利与仕途之心,而陈守教相对淡然只是因陈氏一族多受征辟任用,他作为族长嫡子自不能免这才挂以录事参军随行。
打马向前快行半刻,郑经平陈守教两人就赶上了骑军所在。
周遭军汉多穿单衣而将甲胄捆置在马鞍上部,两侧还别着精铁长枪与钢刀。
这些人都是骑军改制后的甲骑,身负斩将搴旗蹈敌摧众之重任,无不是军中精锐。只因行军时不着重甲,而其他持刀弓轻骑需为全军探哨才会聚在此处,一旦战事爆发他们便会立时披甲举枪与轻骑们汇合,形成数股乃至数十股可怕的锋矢!
其中一条雄壮大汉策马昂然走近,笑道:“两位文老爷方才莫不是到哪处吊古凭今去了?”
军汉们闻言纷纷随之大笑,郑经平一时气结却不敢反驳只得在心中再度埋怨陈守教。
不过陈守教没有露出大汉预料中的胆怯与慌张,他淡然道:“切思军主说笑了,适才在下二人乃是去察探所过村落中有无残存百姓,又是否受我军将士所扰。
职责在此不敢轻慢!”
笑声戛然而止,切思力拔冷着脸上下打量陈守教一番后忽然眼中闪过一抹凶狠!郑经平瞧见此幕立时暗叫不好,可不等他出声示警就见切思力拔猛夹马腹,胯下战马在嘶鸣声中立起身来,前蹄几乎就揣到陈守教的身上!
陈守教却如同呆滞一般动也不动,还是电光火石间切思力拔轻抖缰绳这才重新控制住战马,使马蹄堪堪从陈守教的面颊擦过!
当战马重新四肢落地,切思力拔压下心中惊诧又笑了笑:“你倒是有些意思。”
陈守教拱手抱拳:“受将命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职责而已!”
回过神来的郑经平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把拽住陈守教的衣角,同时对切思力拔恭敬道:“军主我这……”
正待此时前方有一骑驰来放声喊道:“传将主令,问录事参军切思力拔该治何罪!”
陈守教神情不变,丝毫不顾郑经平地不断拉拽,肃然道:“军主切思力拔无视军纪,威吓同僚!应罚俸一月,鞭十!”
骑士们微微有些骚动,不少人的目光都从看戏变为了冷冷的注视,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切思力拔倒很是干脆地翻身下马将衣服脱下丢在一边,双臂张开口中犹道:“切思力拔甘愿受罚!”
于是两名骑士也随之出列一左一右将其架住,来骑上前低声道了一句“得罪”后抽出长鞭当众鞭打起来!
十鞭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行刑者毫不顾忌将有战事将生,硬是把切思力拔抽得皮开肉绽。
待到收起鞭子切思力拔已是大汗淋漓,脚下隐隐有些发颤。
行刑者再度告罪后翻身上马离去,只剩下切思力拔推开架住自己的两人硬要重新上马。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还是身后突然行来一尊浮屠,叱道:“真要逞强当英雄也行,那这破六韩拔陵的脑袋你是准备让给我,还是拱手送给斛律金?”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军主王彬。
尽管他仍称军主,与切思力拔、斛律金等人无异。
可任谁都清楚其实际为步军统帅,待到此战抵定升任将军是必然之事。更添其本就是亲卫队主出身,就连向来横行无忌的切思力拔也不敢与他争辩,只得在其安排上登辎重车暂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