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京中显贵豪阀多如过江之鲫,可称宿将骁将的亦有数人,但张宁知晓尔朱荣所部并不会在各处关隘遭遇有力阻挡,甚至入城也不费吹灰之力。
昔日胡太后能垂帘听政,乃是宗室与豪阀相互掣肘的结果。
众人皆未曾料到这一介女流竟杀伐果断,且一度显出贤德睿明之态。不仅曾于朝堂亲自策试孝廉秀才、州郡上计簿的官吏,还下令造申讼车接受投诉冤情,以其为中心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勋贵集团。
这般情势下无论是宗室亦或豪阀只得暂任其施为,直至如今。
随着魏帝元诩中毒暴崩,洛阳城中的豪阀对这位公然淫乱后宫的胡太后已无法再作忍耐。可想而知,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期望以尔朱氏这柄屠刀,剜去胡氏这块附着于皇城中的烂肉。
此时一身浓郁血气的贺拔胜纵马而来,距张宁二十步之遥时翻身下马,快步跪倒在张宁跟前:“禀都督,此战我军大胜,阵斩各部奚人合计三千两百人,俘五千人!”
这一战堪称安北军立军以来的首场大捷,更是骑军与骑军间的正面对垒。
因而贺拔胜此刻心中畅快至极,也终于能在众同僚跟前扬眉吐气。
张宁笑道:“如此甚好!此战之后贺拔将军这护库莫奚校尉的名头,倒也名副其实了!”
众人闻言均发出善意的笑声,贺拔胜亦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旋即深深一拜:“贺拔破胡只求不负都督所望!”
先前大军佯装南撤,贺拔胜与念贤各领数百精骑伏于隐蔽之处,其中的艰险不言而喻,稍有不甚就有倾覆身死之危。而战时他更是一骑当先,于众库莫奚勇士的环伺中斩杀所部俟斤,一举将余者的战意击得粉碎。
这般功绩与身先士卒的举动,足可见其想要一雪前耻之心,对此张宁自然会对其不吝夸耀褒奖。
旋即贺拔胜忽然露出一丝难得的犹豫之色,见此张宁只说大可道来无需疑虑。
于是贺拔胜稍稍咬牙,开口道:“禀都督,尉迟氏族主尉迟俟兜求见!”
闻听此言众将校佐吏不由错愕,有人忍不住喝问:“贺拔将军,这尉迟氏当日勾结奚人公然反叛,致使御夷镇遭受兵戈之乱,死难者不计其数!
其后又屡次与我安北军为敌,敢问将军何故为其说和?!”
在场的皆是受张宁信任重用之士,更添又效力军中,言语间自然也爽利许多。
他们清楚若非是要为其说和,贺拔胜绝不会是这副神情,也不会有这般怪异举动。
另一人亦是难愕心中愤怒,昔日与他同在御夷军府为官的至交好友就曾死于那场动乱中,于是他指扣衣袖冷冷道:“既是抓住了匪首,何不就地正法?!”
贺拔胜额头有汗水渗出,面对诸多同僚或愤怒或冷淡的目光,他涩声道:“都督,此番我军能将来敌杀败,尉迟氏实则多有出力…
此刻,此刻尉迟氏阖族男丁一千两百人正在十里外等候,其族主尉迟俟兜也正在我军的控制中,他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都督能亲自见他一面。”
厮杀已歇,安北军的骑士们正不断搜寻着己方一息尚存的同袍,同时谨慎打扫着战场。
天空中已有着鹰鹫环伺,更远处也隐隐出现了荒兽的身影。它们在耐心等待着安北军离去,待到那时此地就会成为其狂欢之处。
张宁将目光重新投向贺拔胜,他稍稍思索后问道:“若我记得不错,尉迟氏的族长此前并非是这尉迟俟兜吧!”
“不错!”
贺拔胜见张宁开口心中立时一喜,连忙解释道:“原尉迟氏族主与奚人勾结公然反叛,然而在遁至草原后因水土不服,不久便客死异乡。
其子尉迟俟兜虽继任族主,但却仅是与奚人虚与委蛇,实则早有弃暗投明之意。”
“哦?你倒是对他挺了解的。”
“末将…末将前番伏于河林时曾被其所领哨骑发现,当时末将正欲死战,但对方却并无杀意而是径直离去。方才厮杀时,本当是奚人援军的尉迟氏族人也未曾现身,因而末将方认为其心在大魏!”
贺拔胜伏在地上,只等张宁抉择。
出乎意料的是张宁听后神情没有更大的变化,他只是问道:“你认为我应当见他?”
本是心中急怒,随时可能出言指出其罪责的将校佐吏们闻言都是一愣,立即选择闭上嘴来。
而贺拔胜没有丝毫犹豫:“尉迟氏数代安于御夷,势力深入奚人各部乃至是契丹,若能将其引为所用,定能大大增加将军府对此地的掌控力,更能保东北无忧!”
张宁于是颔首:“那便让此人上来吧!”
片刻后一位虎背熊腰,身材与斛律金、切思力拔相仿,压迫感却远超两人的鲜卑人走上前来。
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好几道可怖的伤疤,尤其是面庞左侧的那条更贯穿了眉骨与半张面庞,一直延伸到耳处。足足半块耳朵都在一场可怕的战斗中被人削去,但他却不以为耻,反倒是束发示人,将伤口清楚得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也正是这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令他拥有足以胜过斛律金、切思力拔二人的压迫感。
见此张宁暗暗想到,这样的人物定然是不为荣华富贵所迷、视成败利钝若无物的豪杰。
果然这唤作尉迟俟兜的汉子走上前来,不卑不亢道:“尉迟氏族主尉迟俟兜,拜见都督!”
张宁早就知道尉迟氏在御夷乃至是整个北疆、朝堂曾拥有的显赫地位,亦是有将其收入麾下之意,于是挥手示意将其扣住的军士松开,又令众人稍稍后退。
他问道:“尉迟族长此来所为何事。”
尉迟俟兜郑重道:“想要知道北道都督、安北将军是否乃是明主!”
饶是以张宁的心性,听到这话仍是有些错愕,他笑着道:“那光靠看是瞧不出来的,有什么问题不妨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