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未有隐瞒,点头道:“眼下贼军强横势众,自是要好生筹谋一番。”
元深却是未曾料到张宁会如此坦诚。
透过遮天蔽日的林木望向远处的战场,斛律金已是与尔朱度律、宇文洛生两部相接,刀剑与枪矛发射出刺眼冷芒,饶是身处山中仍是令人透体生寒。
而更远处的乐阳城,亦是鼓声大作,隐约可见成百上千的冀州兵正肩扛,悍不畏死地冲向城墙!
情势果然如此!
元深心头暗叫一声,稍作沉吟后说:“大都督,尔朱贼虽已分别两路,可其中军仍旧有数万之众,且俱是坚兵甲骑。与其在此力拼,不如以精骑突至尔朱度律两部,将其击溃后汇合斛律将军渡过恒水,再于唐县一线与之相持!”
说到此处他悄悄去瞧张宁的面色,见未有变化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又说:“今其举十万之众,顿之定州以北,若我军能负固坚守,则贼士马不能逞其能,奇变无所用其权,大威有屈而士气大落矣!
到时可以乐阳城中之兵觑机而出,断其粮道,贼众必然顿生退意!”
按元魏军制,一军千人每月用粮几近两千石,若是劲卒甲士则更多,而要是骑军更需翻倍而论。
照此算来尔朱荣举近十万大军至此,又不乏契胡骑与甲士,消耗堪称天壤之数。
即便是倾河北诸州之力,恐怕也难以维持数月。
因而元深此谋无疑是要借此,逼迫其退兵。
但张宁听后神情仍旧没有丝毫变化。
尽管元深已是宗室中为数不多的可堪领兵之人,然而其才干重于坐镇一方,而轻于领兵作战。
单以战阵之事而论,他比起正于己方为敌的宗正卿元修还要逊色一筹。
且不论己方是否可以赶在尔朱氏中军驰援前,轻松击溃尔朱度律、宇文洛生两部,亦不提乐阳城可以在大军围攻下坚守多久,单就以渡河退守唐县来说就极为不可取。
自尔朱荣大举而来,安北军实则已连败数阵,若此番自己亲至亦是不能止住颓势,那么莫说是普通士卒,只怕就是斛律金几人也会心中惴惴。
这般情势下,又哪儿还容得再作坚持周旋呢?
因此对张宁而言,能够败敌之处只能在这里,也必须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扶住一棵足有丈余粗细的参天巨树,此时恰是风起,无数枝叶卷动,发出哗哗的呼啸声,如波涛浪起。
“广阳王无需忧虑,所谓制胜之道,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既是如此,我军又焉有不胜之理?”
“这……”
闻听此言,元深一时愕然。
他着实没想到张宁会有如此一言,此刻只是想到你竟这般搪塞于我?!
然而张宁已是再度望向远处战局,并无再多言谈之意,元深只能转身告退。
远处战事依旧。
跃动的火光治下,鼓声雷动,杀声震天。
随着尔朱度律一声怒喝,无数强弩瞬间爆发出刺耳声响,箭矢如雨点般泼洒而下!
正结阵向前的安北军登时摔倒大片,怒喝、惨呼与惊慌的哀嚎响彻大地!
自入主京师,接手各地武库后,尔朱氏诸将的嫡系兵马都装备了大量弩机与铁甲,至于强弓、精刀更是不计其数!
已是鏖战数场,劲弩无存的安北军自然不是其敌,只能勉力举盾招架。
然而宇文洛生大吼一声,部曲趁机而上,狠狠撞入安北军已显散乱的军阵中!
双方将士在极为密集的区域里相互厮杀,彼此冲撞、踢打,顷刻间无数人倒下,转而又被踏得血肉模糊!
一名安北军旅将意图集结数名甲士举矛冲杀,为本方岌岌可危的前列稳住阵势。
岂料还不等他向前迈步,数支箭矢已然飞落轻易地刺入了他的脖颈!
这旅将话也说不出来,立时毙命当场!
周遭聚集起来的甲士见状皆是心中震骇。
此人乃是卢氏子弟,前番数战皆有斩获,若能挺过此战于军中再进一步当不在话下。
可他就这般轻易且仓促的死了!
“还愣着做什么,随某来!”
正在此时旁侧有人喝道,循声望去正是自家军主曹宗庚!
于是几名甲士再不犹豫,立即持矛随之往另一处而去。
前方几名敌军轻骑正在奔行!
这显然乃是哨骑,其手持各色旗帜,为的是在第一时间给后方将帅通报战况,已使其能够及时作出调遣应对。
尽管只是哨骑,可他们无疑是骑术最为精湛,身手亦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眼见曹宗庚这样的大将奔出,他们立即作出选择,两骑依旧持旗,余者三骑拔刀打马扑来!
这是欲借曹宗庚项上人头换取军功!
曹宗庚哼了一声,眸中闪出鄙夷。
他奔出数步后忽然止步,直到战马将要接近的时候,他才弯腰伏身从战马侧面避过的同时一矛刺出!
只听得扑哧一响,战马正中长矛,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长矛折断,曹宗庚也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不过那骑者却是更惨一些,他连人带马扑到在地,头盔飞出老远,一时爬不起来。
曹宗庚强忍着胸腹中如在翻滚的痛苦冲上前去,拔刀猛砍!
那骑士尚未起身,半块头颅就被一刀劈飞,他再不动弹!
回头再看余者,其他甲士便没曹宗庚这般好运,他们大多被撞飞出去再不能起身,余者虽也勉强杀敌,可自己也是重伤跌倒在地。
好在这三骑已死!
曹宗庚伸手一把拽住缰绳,欲取下鞍上长弓射杀余下两骑,不料身后劲风突至!
余光瞥去,正是宇文洛生杀来!
而此时,身处密林间的张宁忽然抬起头,对候在旁侧的凌绰道:“召郑士良来见我!”
凌绰应声而去,很快甲胄上染着血污的郑士良就快步赶来。
见张宁目光望来,郑士良主动解释道:“方才有几伙尔朱溃兵从浅儿沟逃来,欲要遁入山中以避军法,都已被末将杀了个干净,未露行迹,还请大都督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