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越野车在路上疾驰,两旁的景物迅速向后退去。
风从开了一线的车窗灌进来,撩动了茫的长发,坐在旁边的池平闻到了一缕缕发香。
茫和池平坐在越野车的后座,魏三坐的是副驾。开车的,是魏三的司机,一个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身材干瘦,能看到从衣领下边延伸出来的文身。
魏三这个家伙,出狱48小时不到,就搞到了一台车,还配了司机。
48小时中,45个小时都在报复性享受。直到最后几个小时,才联系了“灿金”那边。
池平用手抚摸着屁股下的座椅,又打量了车里的内饰。
“啧”了几声:“这车比我的车好啊。”
听到池平的话,副驾的魏三顿感压力。
“哪里,专门为了接您,借的车。”
茫拍了拍池平的手臂,后者已经很熟悉了,这个动作代表对方说的是谎话。
但这不应该是场面话吗?
一路上,池平笑着打趣魏三;魏三则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回应每一句;而茫,拍池平手臂的动作就没停过。
车辆行驶了半個小时,终于到目的地,魏三总算解脱了。
这是一栋四十多层的酒店,在星城算得上是地标性建筑了,从二十年前就一直矗立在这里。里边的消费也贵得吓人,一般公务员都吃不消。
坐电梯直达二十九层,这里是酒店的一个大厅。临近饭点,人倒是不少。
整个装修富丽堂皇,池平不太懂这里边的门道,只是觉得人在其中很舒服。
茫似乎看到了他所想,用手机偷偷拍下大厅顶部的水晶吊灯,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价格。好家伙!一盏灯两百多万,可以买七辆池平开的奥运汽车!
想了想,没告诉池平。
魏三领着他们穿过大厅,走过狭长的走廊,停在一间包厢门口。
他敲了敲门,没回应。
魏三看起来有点畏惧里边的人,敲了一次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外边等,也不继续敲了。竟然让池平干等着,似乎比起池平,他更害怕里边的人。
但池平可不惯着,尤其是对犯罪分子。
他握住门把手,猛地将门推开。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单,正中间摆着一张椅子,椅子正对面是一扇半透明的白玉屏风,看起来清新典雅。
白玉屏风上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应该是“灿金”的管事或者主管之类的人,站在屏风里边。
屏风两边还守着两人,应该也是超能力者。他们的作用是防止池平等人绕过屏风,冒犯到里边的人。
池平突然推门的举动,吓了魏三一跳。
“唐先生——”魏三对里边的人道歉,却听见里边的人打断了他的话,只是直接和池平打招呼。
“典狱长先生,请坐。”
池平走到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下,马上又有人搬来另一把椅子,放在池平旁边,让茫也有了个位子。
至于魏三,他站在一边。
“你们就是‘灿金’?”池平直接发问。
“我们是‘灿金’在星城的分部,我是分部的大执事。”
“你们策划的‘城市猎杀’?”池平再问。
“对,这是我们生意的一部分。”对方回答得很坦然,似乎这并不是犯罪。
“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挣钱。”里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很坦然:“客人有需求,我们就提供服务。”
池平看了一眼茫,意思是说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先抓回去,细节以后再问。
却听见对面的“唐先生”又说话了。
“这次请典狱长先生过来是想谈谈合作,我们抱着十足的诚意来。”
“我们还能有什么合作?”池平一下来了兴致,茫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拍他,就说明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合作说来话长,我先介绍一下‘灿金’。
“‘灿金’的全称是‘灿金国际联合商会’。我们的足迹遍布全球。服务对象是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富商、权贵。
“服务内容,只要不涉及S级的超能力者,其他的,无所不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魏三去催一下厨房,看看给两位准备的午餐好了没有。”
这话明显是想将魏三支开,但池平不想。
“魏三是我多年的朋友。”池平道:“让他也在这里听吧。”
这话完全是瞎扯,魏三的脸皮一抽。
朋友你喊我舔靴子?
但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唐先生”的吩咐。
唐先生那边沉默了半晌,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典狱长之前提到的‘城市猎杀’只是我们整体服务项目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命运编辑’。
“我给典狱长先生解释一下什么是‘编辑命运’。
“就拿魏三来举例——”
他说到这里,魏三的眼皮一跳,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听到了一声惊雷——
“典狱长先生是不是认为,我们只是单单地将魏三和他弟弟,安排成猎人和猎物吧?”
“什么意思?”池平问。
“魏三他的人生经历啊。”屏风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他从小家庭不幸福,生母离家出走,父亲酗酒。
“他父亲的酒瘾,是我们通过一些手段,让他染上的;他母亲的离家出走,是因为我们有人答应给她幸福稳定的生活。”
“你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池平问。
“客户想要啊。”唐先生的声音理所当然。“不知道您有没有玩过‘模拟人生’类游戏,我们只不过是将游戏里的数字人,换成了真人。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觉得痛苦才是艺术,才是发人深思的。但他们又不想经历痛苦,所以我们就推出了‘命运编辑’”
这些对话在魏三的脑海里炸响!他心里翻起滔天巨浪,他从小的不幸,从一开始就写好了。
这些,只是因为一个陌生的权贵富人觉得需要。
唐先生继续道:
“随后,我们又制造巧合,让他的酒鬼父亲,见到了他未来的继母。
“在他们一家四口建立起坚固的情感羁绊之后,我们让魏三的酒鬼父亲退场了。而这个时候,魏三的继母展现出了人性的光辉。
“在这一点上面,我们得到了客户的表扬。他觉得他的‘模拟人生’很真实,有亮点。
“一个好的故事不会让主角消停下来。于是,我们找了梅毒病人,让他去感染了魏三的继母。
“这个时候,魏三无比想要钱,给他母亲治病。于是我们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让他加入了城市猎杀。
“在猎杀中,他觉醒了能力。这样他一下成为高质量商品,客人也欣喜若狂。这个感觉就像——
唐先生沉吟了片刻,道:“就像你们玩游戏,爆出了好装备。”
池平能察觉到魏三浑身都在颤抖,他的嘴唇咬得很紧,指关节恰得发白。
但唐先生却全然不在意,他接着道:
“在经过多次猎杀活动后,他的钱足够让他和他的家人生活了。但是我们前面说过,一个好的故事,不会让主角消停下来。
“所以,我们将他弟弟列为猎物,在一次他充当猎人的活动中,让他亲手杀死弟弟。当我们将他和他弟弟的脑袋,放到了他继母面前。
“整个故事才达到了高潮,客人将这称呼为艺术品!
“为此,我们收获了客人的褒奖与酬劳;客人收获了精神上的满足和愉悦的游戏体验。
“操纵一个人的命运,这是上帝才有的体验啊。
“而这一切消耗的,仅仅只是一个平民家庭。”
听到这里,池平都觉得变态。虽然魏三也被判了死刑,但池平还是有些忍无可忍了。
旁边的茫,周遭的黑雾翻腾。她像一张蓄满了的弓,情绪在爆发的边缘。
若不是估计池平在身边,怕是直接打碎白玉屏风,弄死里边的人。
至于魏三,池平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神情啊!
他的双眼充血,嘴也全是咬破嘴唇后的鲜血。他气得发动,血压“噌”地往上蹿,若不是超能力者的体质,此刻怕是要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他握拳的双手,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肉里,血沿着手指缝,溢出丝丝血线。
他早已将十几年里所承受的痛苦封存,而在今天,被幕后之人一股脑挖了出来。
他年幼时,父亲酗酒后的凶横模样,生母离家出走时复杂的眼神;
等他长大一点后,继母温和微笑的模样,以及弟弟挨揍时指着他嚷嚷“为什么他不用挨打?”
再之后,就是父亲的葬礼上,继母将他搂在怀里,又按下调皮的弟弟。夜里,继母告诫弟弟:“哥哥没爸爸了,你要对哥哥好一点。”
接着,他放学回来看见陌生男人进出继母的卧室,以及继母羞愧难当的模样,和她手臂上的红斑。
再往下,便是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将“城市猎杀”的报酬交给继母,继母面上的愕然与心痛。
最后,便是坍塌的建筑中,弟弟临死前愕然、绝望的眼神;以及继母自杀后,悬挂在晾衣架上僵直的身体。
压抑了多年的痛,今天全部涌上心头。
他身体里不断长出骨刃,渐渐地只有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露在外边。
见状池平一愣,心道:这不会又刺激出新能力了吧?
魏三浑身包裹在骨质盔甲里,他手上的利刃直直刺向白玉屏风!
还未靠近,白玉屏风后边传来“叮”的一声,魏三整个人颤抖着,摔倒在了池平跟前。
他身上的骨刺纷纷收入身体,露出破破烂烂的衣服,和凶狠的眼神。
他浑身已经不能动弹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白玉屏风旁的两名保镖,面无表情地将他架了出去。
“我之前让他出去,就是怕他情绪不稳定,打扰到我们。”唐先生说话了。
池平翻了个白眼,这特么的,换你你能稳定啊?
“我有点好奇,原先他还算听你的话。你现在把事实一说出来,不是要损失一个A级手下,多一个A级敌人吗?”池平问道。
“他的一生都被我们写好了,不管是什么立场,什么实力,他都会是我们的商品。”
唐先生的声音平静且笃定。
池平愣了一下,他脑海里冒出一个令他有点毛骨悚然的念头:
难道刚刚也是被编辑的命运,其中的一环?
如果是,就太可怕了。
终其一生都无法逃离,哪怕再愤怒、再恐惧、再强大。
“如果典狱长先生体验还不够深刻的话——”唐先生说话的期间,两侧的墙壁翻转,露出里边的LED屏。
屏幕里是酒店大厅的景象,此时人还算多。
“典狱长可以随便选一个人,编辑他的命运,
“唯唯诺诺的服务生可以进阶成青年创业者;
“对着美食拍照的中产美女,也可以变成异食癖者;
“贞洁烈妇可以变站街女郎,只要典狱长愿意。”
茫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唐先生依旧只是在评价地阐述。
此时大厅内享受美食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完全被人捏在了手中。
大起大落,跌宕人生,只在池平一瞬间。
池平一脸严肃地看着白玉屏风,唐先生视他人命运如商品的态度,让他感到愤怒。
“所以,你找我合作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池平问。
“灿金的目标是监狱里的超能力者。”唐先生道:“在编辑命运中,基本上绝大部分东西,只要有足够的财力,就都是可控的。
“唯独超能力,被各国官方垄断。自然觉醒又太不可控。
“所以,我们只有找现成的超能力者。而典狱长监狱里的犯人,便是最好的资源。”
池平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但唐仍自顾自地说着。
“有了监狱里的犯人,我们就能开发出更多玩法。
“比如超能力的大逃杀等,到时候‘城市狩猎’也只会是初级玩法。”
池平瞪着白玉屏风,他一字一句道:“绝不可能!”
说完,旁边的茫已经从手里射出一道黑雾锁链,顷刻间白玉屏风破碎,里边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具模型坐在屏风后边的椅子上,发声的工具是模型前边的通讯器。
“典狱长先生,您还是冲动了。”
唐先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边传来,房间内似乎有监控,他能完全看到此时的景象。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来,你说。”池平压制着怒气。
“您必定会和我合作的。”唐先生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且笃定。
“伱为什么这么肯定?”
唐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
“典狱长先生,您凭什么确定——
“您不是活在我们编辑的命运当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