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同意了?”柳遥抿了抿唇,还有点不敢相信,“不是您诓我的吧。”
“舅母诓你做什么,”冯雯嗔怪道,“我还一个字都没提呢,人家就自己先说了议亲的事,估计也是中意你的,”
“可……”柳遥仍有些不太自信。
中意自己?
青年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无论从哪个方面也看不出有中意自己的迹象。
“没什么可是的,”冯雯一眼看出他的心底所想,直接打断他道,“那人确实长得不错,出身也好,但如今不是落难了吗,再说你也生得不差,容貌身段,哪一点配不上他了?”
冯雯是从小看着柳遥长大的,在她眼里自家孩子当然是哪儿哪儿都好。
白皙干净的脸庞,秀气的眉眼,颊上带着浅浅的梨涡,笑起来仿佛盛了蜜似的,单只是看着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冯雯抚了抚柳遥的头发,“听舅母的话,你只管安心等着就好,凡事有我和你舅舅为你做主呢。”
“再者说,这个不行了,咱们还可以换个别的嘛,之前宴城酒楼里那个姓周的伙计,不是还来给你送过东西吗……”
“舅母!”柳遥提高了嗓音。
“好了,不逗你了,”冯雯笑着道,“倒是还有件事,如果这回的婚事真能成的话,你爹娘那边应当是指望不上了,你自己算算身上还剩下多少银钱,我再另外给你添一些,至少够你和那人暂时生活用的。”
说起来这其实才是冯雯真正担心的问题。
那个叫殷月离的青年人品怎么样暂且还看不分明,但身家不厚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没有户籍,没有稳定的住处,虽然瞧着并不文弱,但也不像是能在田里劳作的模样,也不知道未来能依靠什么谋生。
说句老实话,若不是急着应对梁木匠那边,加上柳遥自己确实也喜欢,冯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他嫁给这样的人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别多想了,”看着柳遥进屋,舅舅柳安如安抚地拍了拍妻子,“大不了就是我们以后多帮衬帮衬,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是。”冯雯叹口气,轻点了下头。
这边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之后剩下的,就是继续和柳遥爹娘扯皮,尽快解除掉与梁木匠的婚约了。
深夜子时,乌云蔽月。
宴城府衙内,主簿闫兆飞大半夜里被值守的衙役叫醒,迷迷糊糊爬起身,听到衙役的回报,顿时清醒了大半。
回报很简单,只有五个字,“库房走水了”。
“最近天气干冷,不是已经叫你们仔细盯着了吗,怎么还能让库房走了水!”闫兆飞迅速披上外袍,强压着火气。
衙役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只喃喃称“是”。
“明日再和你算账,先带我过去,看烧得怎么样了,之后需不需要通报给知府大人。”
闫兆飞心情烦躁,宴城临近边关,自从羌吾被灭后一年到头也没个大事发生,以至于用来存放案宗账册的库房几乎少有人整理,全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处。
平日还好,若是不小心走水,估计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都不清楚。
一路提心吊胆,然而走到库房前面,闫兆飞就忍不住轻皱了下眉。
因为走得太急,两人连灯笼都没带,四下里昏暗异常,然而即便借着街角微弱的光亮闫兆飞也能瞧出,眼前的库房从里到外都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一丝走水的迹象。
“大人请往里走,刚刚火势不大,又及时扑灭,所以只烧坏了最里面几个用来存放籍账的架子。”
衙役声音很轻,飘飘渺渺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莫名让人感觉背脊一凉。
所谓籍账就是管理人户用的账册,里面记录着百姓的户种、籍贯、居住地、姓名年龄一类的信息。
不对。
闫兆飞心头一凛,不止是外面没有走水的迹象,就连四周的空气里也没有任何物品焦糊的味道。
所以压根就没有所谓的走水,他是被人故意骗到这里来的!
“你叫什么,上头长官是谁,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有些陌生。”闫兆飞尽可能平静道,一面迅速寻找脱身的时机。
是贼人吗,过来偷东西的,还是自己以前得罪了什么人,特意找来寻仇的?
闫兆飞冷汗涔涔。
这个时间在府衙内值守的人并不多,且多数都已经睡下了,门房也许还醒着,然而此处距离府衙大门实在太远了,除非他能先一步跑到大门附近,否则即便高声呼喊估计也没有人能够听见。
“卑职是新来的,大人自然听着陌生,天已经晚了,未免耽误事情,还请大人速速到屋内检查一遍吧。”衙役说话的时候侧过头来。
原本被乌云遮蔽的月光穿透层云,径直落在那名衙役的身上,照亮他满是血迹的银色盔甲,和半张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冷硬面孔。
“大人?”只剩一半的嘴唇张合了一下,似乎疑惑地望向僵立在原地的闫兆飞。
闫兆飞倒吸口凉气,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半刻钟后,府衙库房外。
一名穿窄袖长袍,腰系玉带的年轻男子正靠在墙边上,懒懒望着九桥村的方向。
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半跪在地上,将一本刚造好的户帖递到男子面前,似乎在等待他之后的吩咐。
户帖是宴城主簿刚刚才写好的,上头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透,只简单记录了几项最基本的信息。
有了这个,无论是出入宴城附近,还是买卖房屋,都没有任何问题了。
男子合上户帖,轻点了下头,“走吧,先去城里的牙行。”
只剩下半张面孔的将士神情恭敬,一言不发地跟在男子的身后。
而主簿闫兆飞正握着毛笔站在原地,呆愣着目送二人离开。
乌云缓缓散去,月色微凉。
闫兆飞猛地惊醒,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噩梦,等再回过神来时,身上的衣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清晨,吃过早饭,柳遥和舅母打过招呼,准备到城里去转转,买点家里要用的东西,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自己赚钱的短工。
柳遥掰着手指算了算。
他昨天种下的红芝草又都已经顺利发芽,舅舅这边暂时是不用太担心了。
算上舅母贴补给他的银子,还有里正之前的补偿,他如今手头一共有十五两银子。
作为嫁妆自然是完全足够的,只是殷月离的情况与常人不同,他必须为两人未来的生活做好准备才行。
住处的问题比较容易解决,舅舅名下还有一套旧院子,已经答应要借给他用了,只是墙壁和屋顶都坏得厉害,里外都收拾下来最少也要五两银子左右。
婚礼的钱倒是可以省一些,花费二三两银钱估计就差不多了。
剩下就是两人日后的生活费用,家具摆设,锅碗瓢盆,入冬的衣物,还得留一点应付未来可能的变故。
柳遥深吸口气,越算越觉得肩上的负担沉重,只希望等下到城里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吧。
从九桥村到宴城有二十里地,柳遥不敢多浪费时间,比往常快了一刻多钟便进了城内。
然而刚走到西街绸缎庄门前,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年长妇人穿着粗布衣裳,手上挎着两只竹篮,旁边少女面孔稚嫩,衣服颜色略微鲜亮些,只是始终垂着脑袋,仿佛心事重重。
两人不是旁人,正是柳遥的后娘舒乔,及后娘的女儿崔怜儿。
“大哥?”两边一个照面,崔怜儿自然也望见了柳遥,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
然而这种惊喜只停留了片刻,之后便只余下满满的愧疚与尴尬。
柳遥对于崔怜儿并没有什么恶感,却不太想和后娘继续牵扯,点了下头便要过去,却被后娘舒乔扬声换住。
“哎呦,我当是谁呢,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要走了。”
“娘!”崔怜儿试图拉住身边人,却被亲娘一把甩开。
“长出息了是不是,”舒乔望着继子冷笑,“看不上爹娘给你安排的婚事,拼死拼活要嫁给一个外乡人,如今穷得又要抛头露面出来赚钱,你那个未来夫君呢,怎么没陪你一起过来?”
西街正是宴城早上最热闹的街道,眼下听到两人的声音,不少路人都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他有没有陪我过来不重要,”柳遥并未动怒,反而语气平和道,“倒是之前梁木匠给你们的三十多两礼银,不知道阿爹有没有顺利还回去。”
“你……”舒乔一噎,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确实没能顺利还回去,那梁木匠性情蛮横,加上得理不饶人,非要他们还回四十两才肯罢休。
“那还是尽快吧,”柳遥不甚在意道,“小心他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不过梁木匠就算来找两人的麻烦,也与柳遥没有任何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