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疑点
“陛下, 你不厚道啊。”
洛初上神两只手捧着杯子，看着奚昊的眼神颇有些怨念。
若是不了解实情的，还以为洛初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
可事实上, 洛初只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所以在奚昊的耳中，洛初的这句话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奚昊此刻也在头疼，他万万没想到在黑雾口中被救走的司寇鸿居然被衡烨从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手中救下了。
还是在永安山众多人族和天兵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事态已然不可控。
永安山是界山不错，可在之前的数千年，一直处在天界的控制之下, 谁知道在人界没有发现的地方, 会不会藏着什么天界的东西。
不止其余五界的人这么想，就连洛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虽然司寇鸿已经被找了回来, 可天界和人界之间的误会似乎越来越深。
先前奚昱和衡烨在军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司寇鸿, 等到他松口了之后，司寇鸿突然就出现了。
怎么这么巧？
奚昊一手扶额, 似乎颇为烦恼。
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奚昊眼睛微眯, 眼神中显出些许的威压。
知槿说话就直接多了：“陛下, 这通明殿中也没有外人, 您就说句实话，司寇鸿的失踪可与天界有关？”
洛初坐在一旁，撩起衣袖拎起茶壶，微微倾斜, 微黄澄澈的茶汤便从壶嘴注入到茶杯之中。
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如此行云流水, 显得缥缈淡薄。
可是洛初一开口，就破坏了那股气质。
“陛下, 虽说我在光明宫中修身养性了数千年，不理庶务，可若是您想统一六界，我还是很愿意出山的。”
洛初的话说得很矜持，但是坐在旁边的知槿却清晰地看见洛初眼中的煞气，轻叹了一口气。
这修身养性是光修了个花架子吗。
奚昊眼中的轻蔑一闪而逝，放在额头上的手顺势下滑捏了捏眉间：“诸位既是天界肱骨，也是与我曾并肩战斗过的朋友，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
奚昊眉眼间似乎有些无奈，可也有着寻常神仙见不到的亲近意味，甚至连“本座”都不说了。
听到奚昊的这句话，底下四人神情各异。
洛初不忿，显然还在纠结为何不统一六界，知槿眼皮都没抬一下，清歌是一贯的笑意，乐风眼睛极细微地眨了一下，但很好地藏了起来。
清妩一一看过去，竟然看不透这座殿上五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小清妩，你怎么看。”
清妩屈膝行礼：“洛初上神，小仙不过一介女官，不敢妄言。”
“无妨，如今你暂代集贤殿之职，倒也有资格一述。”
清妩心里有些紧张，本以为洛初上神性子急躁，可现在看来，也不似先前猜想的那般。
是她着相了。
现在的情况是，陛下似乎有意和谈，并不想挑起纷争，可司寇鸿一事却逼得陛下不得不表态。
洛初上神，掌管天界兵马，似乎想要顺势一统六界。
是私心还是单纯喜欢在战场上驰骋，还未可知。
至于其余诸神，虽未表态，可在洛初上神说完之后也没反对，应该只是想探明陛下的心意。
这四位平日里不常出门，洛初上神此前更是闭关了很久。
虽然陛下说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朋友，可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久居上位的人，心思难测。
如今六界局势瞬息万变，很难说洛初上神是本性如此还是有意试探。
清妩心里也清楚，她虽是女官，却常常协助陛下处理事务，应该是最了解陛下和六界事态的人。
看来他们是想借她的口得到陛下明确的态度。
显然陛下也是心知肚明，也不阻止自己。
理清了其中的关系，在得到天帝的许可后，清妩语气平稳地说了一句：“陛下仁德。”
这是接天帝的那一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清妩的回应是“仁德”。
一界的掌权者，无论如何与“仁德”都扯不上关系。
可若是放在此时此地……
陛下的意思是和谈？
几位上神互相看了一眼，见坐在上首的陛下只是支着头不说话，他们心里便明白了。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衡烨的语气是平缓包容的，哪怕是个带着疑惑的问句，也不会让人产生“是不是我做错了”的惶恐。
和无数人打过交道的清妩最是明白这种细微差异，心中生出些愧疚来。
可若是不找衡烨，又有谁能救殿下呢。
清妩的情绪变换逃不过衡烨的眼睛，只是略一想想便明白了清妩心中顾虑的是什么。
天帝和几位天界资历深的大佬之间的会议，衡烨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他本也不在意，可他没想到清妩居然冒着被天帝发现的危险来告诉他。
虽说有私心，但衡烨还是道了一声谢：
“多谢清妩仙子。”
“上仙不必客气，小仙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若真的是随口说说，清妩又为何特地来告诉他天帝以及那几位上神之间的较量。
那几位上神在天界似乎有很大的力量，连天帝都要忌惮几分。
可就算是这样，天帝也没有松口，显然安全稳定的人界对天帝来说意义非凡，甚至还提出了联姻。
天帝主动提出与人界联姻，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蹊跷。
奚昱若是知道此事也只有同意的道理，所以清妩才将这件事告诉了衡烨。
若说奚昱会听谁的话，除了天帝，大概也就只有衡烨了。
这段时日，奚昱明里暗里当着许多人的面叫衡烨“阿兄”，甚至越来越频繁。
清妩本就细致入微，对于天界近来的改变看在眼里。
“衡阳上仙，清妩有一言，上仙你姑且听听就好——洛初上神是天界建立之初便就已经存在的上神，哪怕是陛下也要看在他的面子上忍让几分，上仙若是有需要，或许可以去光明宫寻那位上神。”
至于这个需要是什么，清妩不会问，就如她所说，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有意思。
清妩这个天帝身边的女官话里话外好像在撺掇着他去做些什么。
衡烨从未见过这位洛初上神，却是听过这位的名讳。
曾经带领着所有将士为天界打下一片疆土，洛初这个名字在所有天界将士心中意义非凡。
哪怕洛初已经数千年没有出现在人前，可衡烨知道，天界所有军事上的调动估计都逃不过这位的眼睛。
只不过衡烨并未打算在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所以哪怕心里清楚这个世界有诸多疑点也不打算深究。
是以，衡烨也没应下清妩的这句话。
朱辉宫向来冷清，衡烨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清妩离开，面上的温和笑容慢慢消失，眼中沁出些冷意。
衡烨有些头疼，奚昊居然愿意联姻？
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话本之中给出的线索有限，更不用说如今的故事与原先的话本相去甚远。
在话本中，男女主可是经历了诸多磨难才终于修成正果。
可现在，天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同意了。
衡烨站在“朱辉”牌匾之下，看了许久。
既然天帝松口联姻，男女主之间的爱情又加上一层保障，衡烨该高兴才是。
但是他……高兴不起来。
男女主之间的感情眼看着就要水到渠成，他自己的事情还是一团迷雾。
本以为他只是来这个世界帮天道意识一个忙，如今看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是衡烨吗？
或者说，衡烨是他吗？
人界二皇子司寇鸿被天界找回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六界，还没等六界消化完这个消息，天界那边又放出消息，说是天界太子仰慕人界公主司寇澜已久。
就在整个六界都因为这个消息陷入莫名的躁动中，衡烨则回到了衡阳山，去寻找他心中的答案。
司寇溶果然没有食言，不仅送来了水泥，还送来了工匠。
衡阳山下几个村庄通往府城的路不仅被修的整整齐齐，还在路边显眼的地方立了一座碑，大体是说安平郡主应衡阳山山神之约在此修路云云。
衡烨的手拂过石碑上的字迹，摇头失笑。
这个司寇溶，也不知是想讨好他，还是在系统的忽悠下想要扬名。
若不是人帝夫妇的目光全都被天界吸引，司寇溶怕是早就暴露了。
想到这里，衡烨收回了手。
也不知系统背后的势力与那黑衣人的势力是何关系，又为何都盯上这个天道意识还未完全诞生的世界。
衡烨沿着新修建的水泥路慢慢走着，他并未掩藏自己的身形，但也将自己身上的气势收敛得很好。
可就算是这样，衡烨身上独特的气质还是吸引了诸多目光。
“小山神？是小山神回来了！”
衡烨抬头，满目清新。
秋去春来，曾经因为水灾之患而饱受苦恼的村民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自有可爱之处。
衡烨伸出手，那些从村民身上逸散出来的细小光点在衡烨掌心翻滚，衡烨甚至能感受到这些光点所包含的亲昵情绪。
这些光点来自衡阳山脚下的村民，来自衡阳山上的花草树木，来自不远处的留州，还有更多来自帝都。
它们在衡烨身上调皮地翻滚跳跃着，然后没入体内。
清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连绵的田地，村民弯腰起身，遥遥对着衡烨挥手。
贵生弯下腰顺势将沾满了泥水的双手在水里洗干净，赤着脚走上田埂，踩着田埂刚长出来的小草，向衡烨走去。
不过只是一眨眼，贵生就发现，明明近在咫尺的小山神，似乎变得更远了。
贵生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小山神还在原处。
看来是老咯，眼睛都不中用了。
可小山神还是他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咧。
贵生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衡烨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好像……突破了？
此界天道意识未全，衡烨自以为这个世界比不上自己的那个世界，可他居然在这个世界突破了！
“为什么？”
贵生走到衡烨身边，刚好听到这句话：“小山神，你在说什么？”
“我在想你们为什么叫我小山神？”
贵生那双已经快被眼皮遮住的眼睛笑了起来：“嗐，谁知道，村子里都这么叫，我小时候大人们就已经这么叫了。”
贵生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依旧硬朗，愿意哄着村子里的那些娃娃玩，也愿意陪着衡烨站在田埂上看着不远处的衡阳山。
哪怕他的年纪其实比衡烨还要小得多。
第042章 回忆
“小山神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看着不远处的衡阳山, 衡烨轻叹：“自然是有的。”
衡烨收回视线，看向贵生。
作为一个普通人，贵生离开村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或许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却有自己独特的生存之道，也能敏感地察觉到衡烨的情绪。
神仙皇族的生活离他们太远, 也不需要背井离乡去讨食，衡阳山足以庇护他们。
贵生自然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冬天, 整个六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眼前只有太阳东升西落，春种秋收。
贵生取下自己头上的草帽, 当做扇子扇了几下。
天气虽不太热, 可对于他们庄稼人来说，一直在田里做活, 哪有不热的道理。
“小山神，虽然我贵生不过是个乡野老头, 但自认还算能说几句宽慰的话, 小山神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 或许会好过点。”
“小山神，你为什么那么难过啊，娘亲说，如果一个人心里难过, 哭出来就好了。”
衡烨恍惚间看到了小贵生往“自己”手里放了一朵野花。
再抬眼望去，贵生还是那个贵生, 村子里的老村长，赤着脚站在田埂上, 手里摇着草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沾着一些已经干了的泥巴。
衡烨修为很高，悟性极强，自然不会认为方才的那一幕是幻觉。
他与贵生早已相识？
在“衡烨”的记忆里似乎确实是这样。
那天雨下得很大，几乎冲垮了山脚下的泥土。
“娘亲”似乎察觉到不对，说要去找乐清。
“衡烨”便在木屋里等，天色渐暗，风也渐渐大了起来。
“咔嚓”一声，一棵树被风拦腰斩断，被吹断的树梢张牙舞爪地就往小衡烨的方向而去。
“衡烨”却只是冷静后退，树梢在接近木屋的刹那像是撞到了什么透明的墙，枝丫树叶散落一地，也自然失去了威慑力。
雨下的很大，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狂风呼啸，不时就有高大挺拔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闪电嘶吼，照亮了黑云笼罩的天空，一副天崩地裂的景象，可年纪尚小的“衡烨”只是冷眼看着，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害怕情绪。
水雾弥漫中可隐约见到木屋四周的防护法阵。
也不知风力太大还是衡阳山上树木数量过多，在这个树梢四分五裂后，又有更多的树被连根拔起吹向木屋。
遮天蔽日全都是绿叶和粗大的木桩。
小衡烨的眉眼间终于露出了些许符合他那个年纪的情绪，却也不慌乱，按照娘亲所教的法决为法阵加固。
最后连闪电也来掺和了一脚。
就在小衡烨使尽全力加固法阵的时候，一道雷直接就劈向了法阵的薄弱处。
衡烨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中，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没有贵生，没有农田，也没有晴朗的天空，有的只是一间木屋，一个孩子，和这个仿佛针对这个孩子的雷雨天气。
场景似乎有些熟悉，这件事在“衡烨”的记忆里只是下了很大的雨，昏天黑地，仿佛无穷无尽，可真等衡烨处在这个境况时才发现，这不是一般的大雨。
此时所有的天地威势似乎都指向木屋里那个还不到如今衡烨腰际的孩子，势要扼杀这个孩子！
作为记忆的主人，衡烨自然知道，这只是个回忆。
可当那道雷劈下来的时候，衡烨还是下意识地施法。
尽管衡烨的动作已经足够快了，可还是没能打散那道雷，或许自己的攻击在这个回忆里根本不起作用。
而木屋里的小衡烨额头满是汗水，捏法决的手指微微颤抖，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
“就凭你也想伤我儿！”
伴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是一道银光，硬生生击碎了那道雷。
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像是普通的女声，可衡烨却能感受到那道声音中所蕴含的威势，压得周遭的雷雨都为之一静。
片刻后，雷雨仿佛自己受到挑衅似的，威力越发大了
衡烨向那道银光出现的方向望去，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紧张。
刚进入回忆时，衡烨还处在懵懂状态，只看到一道背影离去，还未见到“衡烨”母亲真容。
那应当就是衡润之了吧，在人界所有人心中留有难以磨灭的影响。
只是随着人影渐近，衡烨的眼中却浮现出了疑惑。
只是这种情绪只是出现片刻便消失无踪，衡烨很坦然地看过去，哪怕看到熟悉的“月恒”也不过是轻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些许的惊愕。
身着青衣的女子一手持着“月恒”，一手扶着狼狈至极的乐清飞了过来。
刚一落地，青衣女子一使力，乐清就被平稳地送进木屋。
小衡烨见到娘亲回来，眼中带着惊喜，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扶着站都站不稳的乐清到床上，找出干净的手绢将乐清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将乐清鬓边的花朵扶正，想了想，又将乐清头上的首饰都卸了下来，放在旁边一一摆放整齐。
衡烨尝试着踏入木屋，发现果然没什么阻碍，自然也没有人能看见自己。
于是衡烨便清楚地看见，小衡烨一边照顾乐清，一边还分神关注外面的情况。
衡烨便也顺势看过去。
那青衣女子立在木屋前面，狂风卷起她的头发和衣角，凶残得几乎要将这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四分五裂，但是她依旧稳如磐石，时不时向外射出一箭，姿态闲适，看起来游刃有余。
虽然射出去的箭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毕竟风雨似乎更大了些，但她并不着急，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一箭又一箭，好像只是随手试一试弓箭是否好用。
小衡烨自然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玄奥，但衡烨已经见到了阵法的雏形。
这是一个束缚的法阵，待法阵建成后，处在法阵内部的东西将无处遁形。
她竟然想束缚住无形的风雨雷电吗。
一道雷光悄无声息地劈向女子后背。
“小心！”衡烨下意识阻止，完全忘了这里本就是已经发生了的记忆。
衡烨的法术自然没有挡住那道雷，可女子却仿佛背后有眼睛似的，在雷快要接近她的刹那，女子转身，不过只是一挥手，那雷便静止不动了。
“抓到你了。”
女子手上手势变换不停，被抓住的雷仿佛有了生命，扭曲着想要逃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就连周围的风雨都停歇了，化作道道光芒汇聚到女子掌心，变成了什么东西。
好像有点眼熟。
衡烨走出木屋，凑过去看那东西，原来是一颗颗颜色各异的珠子，若是有什么眼熟的地方，那便是与衡烨先前得到的那刻黑灰色珠子有些相似。
就在衡烨打量女子手上托着的几颗珠子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衡烨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木屋里的小衡烨正在倒水给昏迷的乐清，屋外的青衣女子正在空中描绘繁复的阵法花纹，而且衡烨也看不清她的脸，自然也瞧不出她是否在看着自己。
更何况这里是“衡烨”的记忆，他不过是一个过客。
“衡烨。”
那女子突然出声，离得近的衡烨突然头皮发麻。
“娘亲。”
原来是木屋里的小衡烨应了声。
“山下好像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
“好。”
衡烨也不问出了什么事，将洗净的手绢搭在乐清额头上，又一本正经地同女子告别，才离开木屋。
此时天空早已经平静下来，若不是路上横着的断裂的树干，落满地的枝丫，几乎看不出方才那么大的动静。
是天灾？
衡烨想到女子手上的珠子。
不，是人祸！
衡烨跟在小衡烨身后，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动作利落地施法处理挡在路上倒塌的大树，踏上阵法，只一个瞬间就来到了山脚。
小衡烨离开时，女子并未跟他说明哪里出了何事，可他却知道往何处去。
衡烨走过熟悉的田埂，来到一户草屋前，里面有人哭喊，还有人端着盆进去，然后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衡烨眉目间显出了然。
小衡烨出现在这里自然有人注意到了。
“小山神，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这话的妇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小衡烨也就顺口解释了一句：“我来帮忙。”
“这……”
虽然大家都叫着“小山神”，可他到底还是一副孩子模样，闻言也只觉得哭笑不得，却也不阻拦，只让他觉得不舒服便回去。
小衡烨不再说话，只是站了片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不一会儿屋内就传出婴孩的啼哭声。
妇人本就是村里来帮忙的人，今日风雨大得很，偏巧这家的媳妇被雷吓得一机灵直接发作了，几个人守在屋外说说话，也是怕打雷声吓着屋内的产妇。
可谁知风雨刚停，她就看见小山神下了山。
真是奇了。
听到婴儿的哭声，妇人才如梦初醒般进去找了这家的男主人。
男主人连忙追上小衡烨，自然是感恩戴德，又忐忑地问他是否赐名。
远远的听到婴儿哭声嘹亮，小衡烨严肃着一张脸说：“就叫贵生吧。”
衡烨又跟着小衡烨回到了山上。
“衡烨，你来了。”
青衣女子正坐在床边给乐清疗伤。
衡烨依旧看不清青衣女子的脸，却莫名觉得熟悉。
而且衡烨隐隐有种感觉，青衣女子似乎能看见自己。
所以衡烨试探着回答：“嗯，我来了。”
就在这时，小衡烨越过衡烨的身体，一把抱住了青衣女子的胳膊：“娘亲，我回来了。”
这个时候小衡烨看起来才像是个孩子。
“遇见什么高兴的事了？”
青衣女子亲昵地点了点小衡烨的鼻子。
“娘亲，那个孩子的父亲让我起名字，我就叫了他贵生。”
小衡烨的语气里带着雀跃，仿佛第一次做一件什么事想要得到父母的夸奖般。
于是青衣女子便夸赞地摸了摸小衡烨的头：“嗯，我们小烨真棒。”
衡烨站在旁边，突然觉得有很强的违和感。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就不该是长发长裙木屋，而应该是……
“衡烨，你还不回来吗？”
衡烨抬头望去，那青衣女子竟然面对着他，像是在对他说话似的，而她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衡烨一眨眼，不远处是衡阳山，身旁是已经老了的贵生，眼前是灌满了水的水田。
自从他得道后，再也没有做过梦。
“贵生，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送过花给我吗？”
贵生愣了愣，随即笑了，眼中的神采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当然记得。”
只是没有提及当时衡烨为什么伤心。
衡烨也没想从贵生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去年收成怎么样？”
“还好，家里都有些余粮。”
见衡烨提到这些，贵生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没有什么比家有余粮更开心的事了。
衡烨又问起天气雨水土壤诸如此类的话，贵生也一一答了。
说话间，衡烨离衡阳山更近了。
站在山道的台阶下，贵生停住脚步没在上前：“小山神这次回来待多久啊，上次那位小公子怎么没回来？”
“嗯，回来住几天，他最近忙。”
贵生笑呵呵地应：“那小公子面善，村里不少孩子还念着他呢。”
“好，我让他有空过来看看。”
“那可别，小公子有事忙忙他的，那群猴子就是看小公子好欺负想找他玩呢。”
虽然叫那群孩子猴子，可贵生眼中都是笑意，显然心里还是觉得这些孩子可爱得紧。
“看我，人老了就是喜欢絮絮叨叨，我秧还没插完，我先走了小山神！”
衡烨看着贵生的背影远去，才慢慢走上衡阳山的山路，找到法阵，光芒一闪，就到了山中的木屋。
原先以为这间木屋是“衡烨”的家，如今看来，似乎也是他的家。
或者说，住过一段时间的家。
衡烨走进偏屋，摸着那张竹床，脑海里浮现出了青衣女子亲手做竹床的画面。
走两步，碰到一个瘸了腿的椅子，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把椅子的来历。
做工粗糙，细节处做得也不完美，是小衡烨的作品。
衡烨走到另一间屋子，在记忆里，这里是“娘亲”的卧室，乐清重伤睡的也是这里。
不过是随手打开一个抽屉，就在里面发现了一支步摇。
回想起小衡烨将乐清的首饰全都卸了下来，其中就有这一支。
左右无事，不如现在送过去。
反正阳溪离这里也近。
只是越靠近阳溪，就越觉得不对劲。
衡烨站在岸边，手里银光闪烁。
第043章 月恒
“乐清水君别来无恙啊。”
连淮踏着闲适的步伐缓缓走来, 高冠博带，迎面走来时仿佛御风而行，光看外表, 倒有几分神仙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唬人。
看到乐清时，连淮嘴上说着客气话, 眼神却没放在乐清身上，而是看着这座精巧的洞府，满意地点点头。
乐清斜倚在铺了柔软被褥的贵妃榻上, 看起来很是慵懒, 只是看向连淮的眼神有些冷。
“乐清水君这么看我做什么，上次有太子为你出头, 这次可没有。”
乐清依旧躺在贵妃榻上, 不说话，或者说根本说不了话, 甚至连动都动不了。
连淮在看过整个洞府之后，将目光落到了乐清身上：“你瞧瞧, 你若是早日接受天界的招揽, 现在何苦受这罪。”
连淮朝着乐清的方向走了两步, 一直跟在后面低着头的随从抬起头，原来正是当初占据阳溪的慕尧。
“大人，陛下不是说要带活口吗？”
连淮脸色不变，只是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 嘴角的那一抹弧度慢慢拉平，不过是一个念头, 低眉顺眼的慕尧突然倒地，吐出一口血。
慕尧趴在地上, 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眼前出现了连淮的衣角，惶恐地抬起头，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连淮审视地看着底下的慕尧，又疑心自己想太多。
慕尧不就是这样吗，说话从来不过脑子，不过是个废物而已，而且还是被衡烨废掉的废物，没道理帮着他们。
就在连淮思索的时候，慕尧又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嘴角呕出的鲜血中似乎有可疑的血块。
连淮嫌弃地后退两步，哪怕心里猜测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错怪了旁人也绝不认错。
后退两步后连淮头也不回，竟然连慕尧身上的伤势都不愿治疗。
慕尧瘫倒在地，不知死活。
连淮看向乐清，嗤笑一声：“陛下是要活的，可没说是留一口气还是断手断脚……你们人界的仙人应该没那么脆弱吧。”
乐清不回答，闭上眼睛，一副不愿意与之为伍的不屑模样。
乐清自然长得极美，连淮刚到弥江时便听说了阳溪水君的美名。
对待美人嘛，连淮自认还是有几分耐心和包容的，哪怕被拒绝无数次，也不曾想过害她性命，总想着，若她不是水君，无需护佑百姓，那不就自由了。
哪怕是现在，美人就在面前，予取予求，可连淮依旧十分君子。
都是神仙，还贪图什么美貌呢。
俗气！
他偏偏就要宁折不弯的清冷美人在自己面前俯首。
连淮靠近乐清，在她面前蹲下，连她的衣物都没有碰一下，做足了样子，说的也是冠冕堂皇，什么他倾慕水君，特地求天帝开恩，若是愿去天界，必予神职。
“天界的神职可不是那么好得的，以水君之能，区区河神不在话下，又何必屈居于这条小小的阳溪呢。”
乐清慢慢睁开了眼，只是仍不看他。
连淮以为乐清态度松动，说得自然是更加卖力了。
“人界气息驳杂，你一个仙人，待得久了，修为不进反退，若是要更进一步，自然该去天界，那里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天界仙气纯净，单单是吸一口，就比得上你在人界的百年……你若是愿意，我现在就解开法术，让你说话，如何？”
乐清眨了眨眼睛，连淮权当做是她同意了。
不过是解开这一个束缚而已，料想乐清也逃不出去。
乐清感受到束缚住自己嗓子的禁锢已经解开，尝试着移动身体，果然动不了。
衡烨此时应该在天界处理和谈的事情，就算在衡阳山，连淮来的突然，也不可能会出现救她。
她不能坐以待毙！
乐清冷淡着脸，假意对连淮提出的条件有些许松动，暗地里则是汇聚了法力全力冲击右手的经络。
等连淮说完加入天界的种种好处，乐清也不过是只能动一个手指而已。
不过，这也足够了。
“乐清水君考虑得如何？人界既无修仙资源也无地位尊荣，有的只是那些蒙昧未开化的累赘，就算是成为仙人又如何，还不是不得自由。”
这话但凡换个普通的修仙者，或许就起效了。
但对于他们这些通过特殊途径得道的仙人，是没什么作用的。
虽然他们力量相同，可领悟的道却是完全不相同。
连淮所说与乐清所修的道背道而驰。
所以仙人很少会加入天界，就算有，修为也定当会停滞不前，更有甚者修为尽散。
“可我若是……”
乐清犹豫着开口，连淮心中一喜，下意识地靠近想要得到结果。
乐清眼神转换间，杀意显现，唯一能移动的手指摸索着触碰到贵妃榻上的机关，一道银光闪出，连淮闭上眼睛躲避，等回过神，哪里还有乐清的身影。
在银光发出的时候，阵法也同时开启，把乐清传送出了洞府。
贵生正弯着腰插秧呢，突然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几个离得近的村民凑过去，然后对着贵生招手：“村长，你快过来！”
“是什么东西啊？”
“村长，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
贵生一听，这是出大事了啊，连忙放下手里的秧苗。
“村长，这该怎么办啊？”
贵生仔细看过去，心中一惊，连忙挥挥手让那些大老爷们散开，然后转身叫自己的儿媳妇：“二丫她娘，你过来。”
刚好来送饭的年轻妇人放下手里的篮子，牵着刚会走路的二丫就过来了。
远远地看见躺在地上的是个女子，年轻妇人连忙让他们都离远些：“看见是个姑娘还不走远点，真是不害臊！”
年轻妇人能说会道，举止利索大方，一边赶人，一边扶起乐清的半边身子，见乐清半合着眼，连声叫道：“姑娘，姑娘？”
乐清的身体还不能动，方才为了摁下机关，已经耗费了她积攒的所有力气，明明法阵是直接通往衡阳山的，也不知道是落在了什么地方。
见乐清睁开了眼睛，年轻妇人松了一口气：“姑娘，你没事吧？”
乐清缓了缓才开口道：“衡阳山。”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力气，乐清的声音很低，年轻妇人低下头去：“姑娘，你说什么？”
乐清又没了力气，倒是旁边一直背对着的贵生叹了一口气，方才便觉得这姑娘面善，听到“衡阳山”三个字，他可算是想起来了。
他小时候是见过这位姑娘的，似乎也是一位仙人，只是不知何故，如今却晕倒在衡阳山前。
怕是出了大事！
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小山神。
贵生愁得背都佝偻下去了，可是姑娘都说要去衡阳山了，他难道还能装作不知道吗。
那边年轻妇人还在小声问着，贵生看着不远处的衡阳山，叹了一口气，对年轻妇人说：“这姑娘是要去衡阳山。”
“衡……”阳山？
年轻妇人想起那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小山神，女儿的手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小山神抱过二丫咧。
下田干活自然也有妇人。
贵生就站在田埂上，略说了两句，就有两个妇人站了出来，表示愿意走这一趟。
几个人扶起乐清就要走，突然天色暗了起来。
贵生抬起头望去，墨黑色的云翻滚着，不一会儿就遮住了太阳。
衡烨站在阳溪岸边，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手上掐了个诀，乐清的洞府便显现在眼前。
这个洞府本就是他炼制而成，自然知道如何进去。
乐清不是个喜欢排场的人，整个洞府里只她一人。
衡烨疾走两步，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慕尧，探了气息，肺腑受伤严重，若无救治，怕是命不久矣。
四周器具摆放整齐，贵妃榻上的被褥略有些凌乱，旁边的香炉里还燃着香，就像是主人刚刚起床去梳妆，只是暂时离开片刻而已。
可衡烨的神识已经扫过整个洞府，除了慕尧，并无旁人。
就在衡烨打量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正在给躺在地上的慕尧输入神力治疗。
见慕尧咳了几声清醒过来，衡烨便收回了手，并没有一鼓作气地将他的伤势治好，只是掐着时间确保慕尧刚好能清醒过来。
慕尧伤势还未完全好，见到衡烨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衡烨的眼神给钉在原地。
还没等衡烨问话，慕尧就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连淮奉天帝之命来抓乐清。”
竟然是天帝！
天帝怎么会注意到乐清？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经过上次洞府被夺的事情后，衡烨还特定帮忙加固了法阵。
慕尧咳了几声，用手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脸色有些苍白，眼中了无生气，与衡烨上次见到的慕尧天差地别。
也不知在被划掉名字后，慕尧经历了什么，看起来像是因为畏惧衡烨的力量才选择说出，但又像是存在着报复心理，不等衡烨问，自己就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几日前，天界来人，连淮收到旨意，说是要找一个名叫乐清的仙人，因为我曾经代管过阳溪，连淮就带上了我，本以为是需要我开启洞府，谁知道连淮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洞府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就连乐清也中招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说到这里，慕尧抬头看向衡烨，眼中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
“继续。”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却让慕尧愣了愣，虽然自己因为衡烨再也无法领神职，受到了诸多侮辱和打压，可也是衡烨，从未用任何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慕尧心里自嘲地笑了笑，但还是继续说：
“连淮一直歆慕乐清……水君，当时水君不能言不能动，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想阻止，说了一句陛下要活的，没想到……”
慕尧又咳了几声，吐出几口黑色的血，吐完之后竟然觉得胸腹舒服许多。
衡烨绕着贵妃榻转了一圈，察觉到空中残留的阵法气息，以神力引出阵法，看到花纹轮廓，看来乐清是往衡阳山去了，且没走多远。
得到这个结论后，衡烨转身顺着阵法开辟出的通道离开了洞府。
只是刚一落地，衡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不是衡阳山，而是衡阳山脚。
明明他离开时天气还是晴朗的，这会儿光线怎么暗了起来。
“乐清！好好看清楚这些人，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
衡烨眉眼微压，“月恒”应召而出，悬空浮在他面前。
衡烨左手持弓，右手探向空中，像是要抽出什么东西来。
随着衡烨右手扣住弓弦，银色的光芒逐渐汇聚在右手上，然后蔓延往前形成一支箭矢。
抬臂，拉弓，瞄准，松手！
一气呵成！
紧随在银色箭矢后面的就是衡烨的身影。
连淮的仙力延伸出无数条，束缚住那些普通百姓的脖子上，只要他轻轻的一个念头，仙力幻化而成的绳索便会拉紧脖子，无数人命丧生。
看着乐清脸上愤怒震惊的神色，连淮心中隐隐有些快感。
早知道乐清这么容易妥协，哪里需要费这么多功夫，随便抓几个老鼠估计就能逼她乖乖就范。
就在连淮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时，他没发现，原本无望的乐清眼中突然显出了神采，清亮的瞳孔中甚至能映照出银色的光辉。
哪里来的银色？
还没等连淮深究，那抹银色就从自己胸前出现。
等银色的光辉消散后，连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被什么东西穿胸而过。
可惜，他不是凡人。
不过是穿胸而过……而已？
连淮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伤口，手中的仙力不知何时已经消散，被仙力禁锢在半空的百姓尖叫着落下，却被衡烨的神力护着，落地时完好无损。
贵生摸着自己的脖子，那种窒息的感觉仿佛如影随形。
衡烨也从空中落地，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爷爷！”
孩子朝着贵生的方向张开了双手，衡烨便抱着孩子来到贵生面前。
“二丫！谢谢小山神！”
贵生接过孩子，颤抖着就要下跪。
“衡烨，又是你！”
衡烨连忙扶起贵生，让他领着村民赶快离开。
“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你。”
衡烨语气平淡，却让连淮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乐清则是看着衡烨手中的“月恒”有些震惊。
本以为他不是“衡烨”，可若不是，润之的“月恒”又为何会在他的身上？
“衡烨，是你吗？”
乐清试探着问。
衡烨听懂了乐清话中的意思，回过头，伸出手：“是我，乐清姐姐。”
衡烨手中的正是乐清的那支步摇。
第044章 身死
“衡烨, 我劝你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做，乐清可是陛下指名要的，哪怕是太子怕是也不敢违抗帝命吧。”
连淮并不把衡烨放在眼里, 虽然心里忌惮他与太子的关系，可是现在太子绝对没有时间来管人界的事。
如今天界和人界即将成为一体，这种小事上头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淮可不相信, 人界的人帝会放弃联姻这个大好机会，去维护一个法力低微的仙人。
对于蝼蚁，连淮向来不屑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反正他们也奈何不了他。
不管是那些毫无法力的人族还是乐清, 亦或是被卸下神职的衡烨，在他看来都没什么两样。
“乐清姐姐, 你怎么样？”
衡烨半蹲在乐清身边, 探出神力笼罩住乐清。
乐清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游走，看似温和无害, 却让人无法动作。
在接触到衡烨的神力后，那股力量试探着, 想要缠住衡烨的神力, 让神力无法流动。
察觉到那股力量的用意后, 衡烨加大了神力输出。
在某一瞬间，衡烨竟然从那股力量中察觉到了与自己同源的力量。
难道是……神明的力量？
感受到衡烨神力的压迫，那股力量想要退却。
衡烨正在思考这股力量的来源，在乐清体内和那股力量对峙的神力却猛然探出吞食那股力量。
怎么乱吃东西。
衡烨念头刚一出现, 刚刚吞食了力量的神力就很顺从地从乐清体内退了出来。
感受到体内神力的满足，衡烨谨慎地仔细探查, 确认没什么后手。
至于这个力量来源……
天帝他到底想做什么！
乐清在衡烨的帮忙下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有得知眼前的就是好友的孩子“衡烨”, 自然是高兴万分。
连淮自认为放出了狠话，可谁知眼前这两个人完全不在乎自己，心里莫名烦躁。
“衡烨，难道你要阻拦我吗？”
衡烨扶起乐清，将那支步摇递了过去。
乐清接过去，犹豫着问了一句：“衡烨，我能摸摸‘月恒’吗？”
“可以。”
衡烨点头，本来早已消散的“月恒”又重新出现。
乐清说摸摸就真的只是摸摸而已，看到熟悉的“月恒”就仿佛看到了昔日好友。
“你好狠心，居然真的扔下我们回去了。”
不过乐清的语气里并没有怨恨，反而是释然。
好友能回家，她心底是为她高兴的。
“你不是说带着小烨一起走吗，怎么忍心留他在这里让奚昊拿捏。”
衡烨想为娘亲辩解，可是想想，某种程度上，乐清其实也没说错。
再一次被无视，连淮再也受不了，他一定要给这两个人好看。
只是刚运转仙力，连淮就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口血。
怎么会！
明明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可就在他运转仙力后，伤口又开始流血。
衡烨神情不变，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
乐清终于把视线放到了连淮身上，只是眼中的冷意让连淮心惊。
“自你来到弥江起挂在嘴边的便是自己深受天帝器重，难道不知那奚昊有一佩剑名唤‘日升’？”
连淮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斥责乐清不该直呼陛下名讳，还是该问她为何会问他陛下随身佩剑的名字。
陛下不常使剑，或者说六界极少有人能让陛下用剑，更多时候，陛下腰间并未佩剑。
可自诩为陛下得力属下的连淮又怎么会不知道陛下佩剑的名字呢。
“是又如何？”
哪怕自知体内仙力紊乱，恐怕打不过衡烨，连淮依旧不担心，有陛下做依靠，心里自然是有底气。
乐清则是指着衡烨手中的弓说：“此弓名为‘月恒’，和‘日升’是一对。”
更多的，乐清也不知道，可就这一句话便已经够了。
连淮想起太子曾经叫衡烨“阿兄”。
“原来如此。”连淮低声呢喃，随即大笑：“就算你是陛下之子又如何？太子尚且不能违抗陛下的命令，难道今天你想与陛下作对？”
乐清看着连淮明明脸色苍白却还要放狠话的模样，有些一言难尽：“阿烨，这河神怕不是脑子有病？”
乐清的声音并不小，所以连淮自然听到了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
连淮皱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自己没有考虑到。
“我说这句话并不是点名衡烨的身份，而是想告诉你，这把弓同‘日升’一样，有着无坚不摧的锐气，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比较好。”
原来自己使不上力气是这个缘故。
“衡烨！你快帮我解开，我或许还会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
哪怕是现在生死受人掌控，连淮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见衡烨不应，又软了语气：“衡烨，陛下也是您的父亲，先前太子已经犯下大错，你若是帮了我这次，我自然也会在陛下为你说话，来日太子之位指日可待啊。”
衡烨只是看着乐清：“乐清姐姐，如何处置这个人，但凭你的心意。”
乐清对连淮这个肆意霸占人界河流的天界神仙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也不认为衡烨轻轻松松一箭射杀了他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毕竟那个天帝还能杀了自己儿子不成，可连淮的那一番话却让乐清动了心。
虽然润之从来不屑于天后之位，自己倒是一走了之了，可衡烨还在。
到底是衡烨的生父，未尽到养育之责，一个太子之位又不过分。
在乐清停顿的片刻，衡烨便已经看出了乐清的心思。
太子之位又如何，天帝他也是做过的，于他而言，都不甚稀奇。
“乐清姐姐，不必顾虑我，这天帝之位我若想要自会去拿。”
“你当真不要？”
虽然乐清不喜欢权势，可她知晓，多少人为了权势地位汲汲营营，她不屑此等行径，可若是小辈想要，那还是可以帮着争一争的。
没办法，这孩子母亲不在，她这个做长辈的可不得多想想。
她看人世间的许多父母都是为子女如此筹划的。
“不用，乐清姐姐还不如想一想怎么处置他。”
连淮能感受到自己的仙力在渐渐消散，虽然他心里不相信衡烨居然敢杀了他，可看到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神，连淮终于有些害怕了。
“衡烨，是陛下让我来带乐清去天界，不是要杀害她，我也没想杀你，乐清。”
连淮心里想得很清楚，人界的那些仙人个个都是一副心软的模样，只要自己后悔，多说些他们爱听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救。
连淮确实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哪怕是这次，也不过是禁锢了她全身的法力而已。
乐清爱恨分明，讨厌连淮不假，可连淮说的也没错。
“衡烨……”
衡烨伸出手，阻止了乐清的话：“乐清姐姐不必心软，这人身上因果众多，死得不冤。”
“你也能看见那些东西？”
衡烨疑惑，但还是点头。
“润之以前就能看见……”说到这里，乐清再也没有想要放过连淮的想法了。
既然衡烨这么说，那就说明，连淮确实做了许多恶事。
乐清看向连淮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了厌恶。
在衡烨没来时，乐清被连淮如此对待，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
因果……那是什么？
连淮渐渐听不懂眼前这两个人说的话，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
身上的力气逐渐消失，视线也逐渐涣散，强烈的求生欲让连淮顾不得一直以来的高傲，依靠着模糊的视线，向衡烨的方向看去：“衡烨，你不能杀我，你难道不想知道陛下为什么让我带乐清去天界吗？”
此时的连淮着实称不上体面，生命力的流逝让他发狂，想要不顾一切地挽回。
没有等衡烨回答，连淮就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是乐风！我听到了，陛下说了乐风！衡烨！你在哪里？我都说了出来，你答应过我的！”
连淮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胸前被“月恒”贯穿的伤口也已经停止流血，已然是无血可流。
“日升”锋利，“月恒”嗜血。
难以想象如此美丽的一把弓效果竟是如此霸道。
“我并未允诺你什么。”
衡烨平淡的一句话彻底成为了连淮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死眼中都是不可置信，仿佛在问，这还是那个传闻中的老好人衡烨吗。
可惜答案他永远都不知道了。
连淮的生命力彻底消散，系在他身上的那些红色因果线也如断了根的浮萍，在空中飘荡，就仿佛每根线上牵扯到的生命在茫然，一切都结束了吗。
“是的，结束了。”
听到衡烨确定的话，那些因果线最终慢慢消散。
天道意识未全，若不是衡烨，又有谁能看见这些因果线，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又何时才会安息。
“还好你母亲把‘月恒’留给了你。”
衡烨没有对乐清解释这把弓的由来，否则又要牵扯到更多的事。
若是话本里的衡烨，那自然没有“月恒”，他原本也是没有的。
衡烨举起手中的“月恒”，这把弓并不是一开始就陪在他身边，而是在一次历练中得到的。
衡烨一直以为这把弓是修真界秘境法宝，可随着他飞升成仙最后得道成天帝，这把弓依旧能够承受住他的力量，他就意识到这把弓不同寻常，却也没多想。
直到衡烨从奚昊口中听到“日升”这两个字。
一把剑，一把弓，看似毫不相干，但衡烨就是莫名觉得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个联系在衡烨顺手抽出奚昱腰间那把“日升”时得到了验证。
奚昱也能用“日升”，只是时间不长，否则会力竭。
可在衡烨手中，“日升”却如臂指使，还能感受到“月恒”的嗡鸣声。
乐清叹了一口气，让衡烨把“月恒”收起来，有些担忧地问：“连淮好歹是河神，位列上仙，天界无缘无故在衡阳山死了一位神仙，奚昊怕是不会放过你。”
第045章 来处
“不妨碍的。”
衡烨松开手, “月恒”突然化作银色的光点慢慢消散。
见衡烨似乎真的不在乎，乐清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问起了旁的：“你还记得解决慕尧后你我的那次相见吗？”
衡烨了然, 他知道乐清想要问什么了。
当时衡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借用了“衡烨”的身体。
虽说两者同名，甚至连相貌都有些相似, 衡烨只当是巧合，亦或者正是因为这个“衡烨”与自己相似，那个懵懂的天道意识才会找自己帮忙。
而且衡烨自认为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衡烨除了姓名与相貌之外, 无论是性格还是经历都毫无相似之处, 哪怕仿照着原先衡烨的性子，也很容易会被亲近的人识破。
乐清就是这么一个细致的人, 她看出了衡烨的不对劲, 却又以一种包容的态度接受了这种变化，只当是原先的衡烨回家了。
至于乐清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问就是润之神通广大。
“你娘亲本事大得很，这么多年了, 我也没探到润之的底线在哪里。”
乐清说这话的时候,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思念。
“她就在我面前一挥手, 就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那头是光晕流转的万千星辰，你娘她就这么轻易地跨了进去，而我却连靠近都做不到, 她说她想回家，还对我说抱歉, 她带不走我……”
衡润之离开距今也不过才百余年光景，乐清从一开始的想念到现在的释然, 说起这段经历来语气还算是平稳，偶尔还会蹦出几句俏皮话：“当初润之和奚昊那个人相爱的时候，我还在想，难道你娘居然愿意安顿下来和旁人共度余生了吗，谁知道你娘根本就不承认奚昊的名分……”
说到这里，乐清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衡烨：“抱歉，你不介意我笑一下奚昊吧。”
“不介意，你随意。”衡烨很是大方。
乐清说的这些衡烨在记忆里找不到相关的内容，自然是多多益善。
“润之确实很美，也喜好美好的事物，只可惜她的心从不会为一个人停留，听到润之想要回家，奚昊苦苦挽留，但是润之还是没有回头，哪怕有了你，她也从未后退过……衡烨，若是你，你会劝她留下吗？”
衡烨缓缓摇了摇头：“不会。”
态度很是坚定。
毕竟他来到这个小世界想要得到天道的馈赠增强实力就是为了……回家。
家的记忆对衡烨来说已经很久远了，毕竟二十多年的记忆怎么敌得过千万年的时间磨砺。
对于衡烨而言，家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是他给自己设立的目标，谨记自己不属于那个世界，才能一直往前走，不至于迷失在无穷无尽的斗争中，最终登上至高之位。
关于母亲的回忆更是少得可怜，甚至于在回忆里都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可如果让衡烨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回家，回到他的来处。
所以推己及人，衡烨能理解衡润之的选择。
乐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怨她就好，只是……我还是搞不懂你是怎么回事？”
衡烨其实也是刚刚猜到了一点，但也不完全对，只能猜测娘亲在带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意外，遗落下了自己的一部分，而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则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多年后因为天道意识的求助来到了这里和原先的衡烨成为一体。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话本中那个爱而不得最后魂飞魄散的衡烨也是他。
再回忆起那本话本，除了男女主之间的爱情，衡烨还看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像是针对自己做的一个局。
回忆里的那场借助天地威势的风雨没能摧毁年幼的他，又想着用话本里的爱情故事强行让他为爱甘愿魂飞魄散。
而这次，没有衡润之能来救他。
“衡烨？”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怎么和你解释。”
衡烨笑了笑，是一贯的温润笑容，也是乐清所熟悉的衡烨。
可是衡烨心里清楚，那个心地善良温润君子的衡烨早已经消散了，死于那本话本精心安排的结局。
“没事，我也不是非要个答案，知道你还在就行。”
乐清有时候心思细腻，可有时候又很通透。
她心里清楚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本就不该被她所知晓的，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扰罢了。
只是有一件事乐清好奇很久了：“衡烨，你能感受到奚昱和你的关系吗？”
衡烨顿了顿，但还是摇了摇头。
乐清颇有些遗憾：“奚昱与你和润之都有些相似，还以为……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奚昱是在润之离开后出生的……奚昊那个老匹夫，还说深爱润之，人一走不还是好好地做他的天帝，还多了个太子，润之走是对的。”
乐清越说越气愤，突然停顿片刻后恍然大悟：“我就说乐风名字怎么那么熟悉，那不是我兄长嘛。”
“乐风？”
衡烨看向地上连淮的尸体，连淮死前语无伦次提到了乐风这个名字。
“阿兄想找乐风上神？”
奚昱从阵法中走了出来，清妩紧随其后。
乐清却是有点紧张地看着衡烨，也不知是在担心自己私底下猜测奚昱身份的话被他听见还是怕奚昱会问地上的尸体从何而来。
奚昱刚落地就注意到脚边的尸体，紧张地跑到衡烨身边：“阿兄，你没事吧。”
清妩也是面不改色地跟在后面。
乐清看得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你们天界的人怎么回事，护短互得这么明目张胆吗，那可是你们天界的上仙诶，好歹算是一员大将吧，就这么平平无奇地死了不问问吗。
“这连淮竟然胆大妄为到来刺杀阿兄，我回去后定要禀明父帝，收回他身上的神职和封地。”
奚昱说得一脸严肃愤愤不平，好似亲眼见到了连淮刺杀衡烨似的。
清妩也只是点头，表示自己会记着的。
在奚昱的眼神看过来时，乐清适时地收回了自己惊讶的表情，附和着点头：“没错，连淮在人界就不老实安分，对于自己被安排在人界经常心生不满，口出狂言，对奚……陛下多有不敬，经常拿普通水君人族撒气，衡烨心善前去阻拦却受到了连淮的攻击，衡烨不得已出了手。”
奚昱听到乐清这么说，眼睛一亮。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衡烨并未阻止两个人，只是笑着摇摇头。
连淮是天帝派来的，他自然知道手下人的德行，也不会相信奚昱的借口。
“阿兄，我方才听你们提到了乐风上神，找他有何事？”
衡烨对乐风并不熟悉，甚至都没听说过，所以只是看着乐清，他可是记得方才乐清说是她兄长来着。
“乐风上神？”乐清问了一句。
奚昱点头：“乐风上神是司命府的主掌。”
“听起来地位挺高啊。”
乐清就像每一个普通的人族听到这句话后给的反应一样，有赞叹但不多，脸色也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那是自然，乐风上神手上的命簿不仅可以查看六界所有生灵的命运轨迹，甚至还能更改生灵的命格。”
衡烨想起初到天界时听到的传闻，说是奚昱为了清凌仙子能够修习仙法想要找司命府修改命格。
“任何生灵……包括掌权者吗？”
“这我倒不太清楚，并未听说过有什么限制。”
衡烨惊诧于乐风权限之高，天帝居然也能容得下他？
乐清并不为奚昱的话所迷惑，而是真诚发问：“那这命簿也算是一等一的法宝了，这法宝功能如此逆天，想必限制也不少吧。”
“是……是吗，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清妩，你知道吗？”
“殿下，那法宝与乐风上神休戚相关，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这些人又怎会知晓呢。”
“也是。”奚昱点头，然后看向衡烨：“乐风上神在天界最为神秘，虽然他很少闭关，但也是终日待在紫微殿中，只有得到父帝的命令想要查找某人的命簿时，他才会出现，阿兄找他何事啊，是想看谁的命簿还是想帮谁更改命簿？”
听奚昱这语气就知道，如此逆天之事，在他口中也犹如寻常事一般，就好像只要衡烨点头，他便能去办。
“没什么，只不过阳溪水君怀疑这位乐风上神是他的兄长。”
向来冷静的清妩都忍不住看了一眼乐清。
奚昱震惊片刻后想了想继续说：“我与乐风上神还算是熟识，从未听他说过有一个人族妹妹——这位水君，你得道之前应该是人族吧。”
“是，不过是阳溪边上一户普通人家而已。”
“那就奇了，你们是从何处知晓的？”
看起来奚昱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阿兄做些事情，看得乐清都有些感叹了，只可惜衡烨已经说过，奚昱同他并无关系。
“我们是从连淮的口中知道乐风这个名字的，连淮是陛下派来抓乐清的。”
“若是如此，倒还有几分可能。”
奚昱并不意外指使连淮的是天帝，反而顺着衡烨给出的线索继续往下思考：“乐风上□□讳并不如洛初上神那般为人所知晓，众人只唤他做紫微殿殿主，无事不会去打搅他，若是连淮直接说出这个名字而非紫微殿主，倒是有可能是听到父帝提到过这个名字，具体是谁他自己怕是也不知晓。”
衡烨赞许地点了点头，继而对乐清说道：“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通了，或许天帝是想用你来威胁那位乐风上神。”
第046章 定婚殿
“陛下, 你当真要让衡烨负责此事？”
通明殿内奚昊看着眼前的奏折被风卷起，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笔。
洛初未经通报，直接略过那条长阶, 飞到了紫宸宫，径直闯入了通明殿，一见到奚昊便如此质问。
奚昊掩下心中不耐, 对着一路追过来的士兵们挥了挥手。
侍卫统领轻呼一口气，连忙带着手下人后退。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兵遭殃,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衡阳上仙那般会心软顾及到他们的。
“洛初啊, 都说你这些年在修身养性，怎么还这么急躁？”
奚昊笑着打趣, 仿佛他们之间是毫无芥蒂的寻常好友般。
“陛下要动我看中的将才, 还不许我急？”
洛初在人前的形象一向是如此的心直口快，是个空有皮囊的武夫。
只要能达到目的, 他也不介意用一用这个印象。
通明殿中并无旁人，奚昊也就不端着架子, 而是在洛初对面落座：“你来晚了, 我已经让昱儿和清妩去人界找衡烨了。”
“简直胡闹！衡烨能压着魔族打, 说明能力还是有的，多打几场仗，说不定就能接我的班……我是说，是天界之福, 你不升他的职就算了，你还撸他的神职, 现在还想让他干文职！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洛初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干和奚昊面对面叫板, 而奚昊除了在心里骂一句“莽夫”，拿洛初还真没什么办法。
如果他不想让天界成为砧板上的鱼肉的话。
“洛初上神息怒，我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用意的。”
奚昊倒了一杯水，将茶杯递给洛初。
能得到天帝亲手倒的茶水，洛初也见好就收，双手接过茶杯，礼仪不出错，只是神情依旧是带了点桀骜不驯的意味的，现在也不过是勉强把自己套在这个天界上神的位置上罢了。
“衡烨他自小并不长在天界，在人界的时间居多，此次和谈虽说昱儿是统领，可我知道衡烨是出了不少力气的，他对天界没有偏私，我又怎敢让他接触军权？”
奚昊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对着洛初说：“我又何尝不知道那孩子天赋惊人？不过是第一场战役便能从魔界撕下一大口肥肉，若是放任他继续在边界待下去，他面临的将是层出不穷的暗杀和陷阱，所以我只能……”
“把刚打了胜仗的统领叫回来然后卸了他的神职？瞻前顾后又如何成就大事！”
“唉……我又何尝不知，可是衡烨他不仅是统帅，也是我的儿子啊，洛初，这不过是我对儿子的一点私心，磨砺磨砺他的锋芒，沉淀一番，将来才能更好地领军。”
洛初孑然一身，不懂奚昊口中的父子之情，心里免不了犹豫，难道这世间上的感情都如此曲折？
卸了衡烨的神职还是为了他好？
洛初怎么那么不信呢。
加上这么做的人是奚昊，洛初就更不信了。
“既然要磨砺，又为何让他做文职？”
洛初皱眉，若他是衡烨，听到这个命令，怕是会以为天帝在想办法折辱他。
昔日在战场上驰骋的少年统帅，如何能去做得定婚殿的主掌？
哪怕是一殿主掌，那也是定婚殿，哪有大好男儿跑去做那等撮合男女情爱之事的？
衡烨的手是用来握兵器而不是用来缠红线的。
这不是折辱是什么！
“陛下，你若是对我们几人有意见，大可不必牵连到衡烨身上，让衡烨做太子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后的结果，与衡烨无关，那孩子到现在估计都没见过我们，定婚殿主掌一事……”
眼看着洛初身上的气势越来越高，奚昊连忙安抚：
“暂代！暂代而已，昱儿正与人界公主司寇澜商议婚事，让衡烨来负责两界联姻大事，一来两界和谈是他一手促成的，二来昱儿十分敬重他的这位兄长，刚好也让他们兄弟二人培养培养感情，三来……若是婚事顺利进行，我也好顺势恢复他的统帅之职。”
“当真？”
“那自然是真的。”
“我不同意！”
乐清干脆利落地反对：“奚昱，你是怎么想的，真的要让你的兄长为你操办婚事？”
奚昱下意识地看向衡烨，有些无措，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件事让乐清这么生气。
乐清冷笑一声：“我虽是个闲云野鹤，可也明白人界朝堂上的事情，想来天界与人界也并无什么不同，衡烨虽无神职在身，可也是上仙之尊，还是打过胜仗的统帅，却被奚昊安排来负责婚礼仪典这种琐碎又不讨好的繁杂之事，你是真不心疼你兄长。”
为了衡烨，乐清不介意自己做这个恶人。
可实际上，乐清不过是语气冷硬了些，把实话说了出来而已。
而且……哪怕从衡烨这里知道了奚昱并不是润之的骨血，单凭那三分像的长相，乐清也不可能会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
待乐清反应过来自己对奚昊的儿子心软后，忍不住皱眉。
“不是的阿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奚昱是真的没想到这里，毕竟天界的订婚殿主掌神职也不算低，而且父帝说了，只是暂代。
在奚昱的心里，衡烨的地位非比寻常。
若是衡烨能作为他和淼淼的主婚人，对奚昱来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淼淼也是一样。
可奚昱没有想到，父帝下这个命令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旁人又会怎么看待阿兄。
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而让阿兄受到耻笑，他宁愿这个婚礼仪典不需要订婚殿主掌的祝福。
“没事，又不是你的错。”
衡烨有些哭笑不得：“陛下若是想做成一件事，你是阻拦不住的。”
“所以我也成为了父帝手中的那枚棋子了是吗。”
奚昱垂下眼，显出几分落寞。
“不必多想，你和淼淼如今能在两家长辈的见证下成婚，该高兴才是。”
奚昱看这衡烨，表情认真：“我和淼淼相爱是不错，可若是父帝想要利用我们的结合做些什么，我和淼淼宁愿不成婚也不会让父帝得逞的。”
不知不觉，奚昱长大了啊。
只是，男女主还没有成长到可以摆脱话本控制的地步，淼淼也不过是在话本结束后的千年内才突然醒悟过来，却为时已晚。
衡烨能做的不过是旁敲侧击让他们二人成长，却无法代替他们做出什么决定。
之前两界在永安山的对峙是这样，如今二人的婚礼也是如此。
这是话本中的重要节点，非人力所能更改。
既然改不了，衡烨也就只好让自己参与其中。
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衡烨与清妩视线相撞却又若无其事地分开。
奚昱固执地看着衡烨，仿佛只要衡烨不愿意，他立马就能冲上天界和天帝为阿兄讨个公道。
“本就是你与淼淼的喜事，你不必管，好好筹备婚事便是。”
乐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向来都知道衡烨心善，说了也无用。
更何况有“月恒”在手，润之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么一想，乐清又重新安稳坐下。
她相信润之，自然也相信衡烨。
奚昱自然又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和淼淼好生商议一番，决计不让阿兄吃亏。
奚昱和清妩此番来人界，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衡烨从清妩手中接过调令，奚昱从刚来人界的兴致高昂到现在的垂头丧气。
完成天帝交办的任务，二人本该立刻回天界。
但是奚昱却让清妩先回去。
“殿下？”
奚昱脸上显出可疑的红晕：“我去见一见司寇溶。”
“殿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人界公主的大名应当是司寇澜。”
清妩有些疑惑。
“那个，对，之前司寇溶来天界的时候我们一见如故，刚好来人界，我去见见这位朋友。”
清妩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声好。
“清妩你先回天界吧，我稍后就回去。”
奚昱正想走，想起山脚下的连淮：“清妩，那连淮……”
清妩肃容：“殿下放心，清妩定会好好处理。”
待清妩回了天界后，奚昱才松了一口气，往帝都的方向去。
在原先二人站立的地方，衡烨与乐清显现出身形。
乐清叹了一口气：“幸好奚昱不是润之的骨肉，要不然我得操多少心。”
“虽然阿昱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可并不代表他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什么意思？难不成润之真的甩了奚昊另有新欢了。”
虽然乐清脸上神色很是正经，但是那股子幸灾乐祸的劲儿还是瞒不过衡烨。
衡烨摇了摇头：“奚昊是在娘亲离开之后诞生的，但是他身上却有娘亲的气息。”
乐清皱眉：“奚昊到底想做什么……”
“乐清姐姐，我明日便要回天界去定婚殿与现任主掌交接事务，你在人界保重。”
“怎的如此着急？”
原先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清妩处理掉了，至于清妩在天帝面前如何说，衡烨并不担心。
虽然清妩经常说自己只是一个女官，但是衡烨看得清楚，她的能量不小，要不然这次也不会如此顺理成章地成为定婚殿的主事。
就是有些委屈现任的定婚殿主掌了。
“乐清姐姐，你在人界要多小心，想来天帝不会放弃的……你可有话带给乐风上神？”
乐清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过是十几年的兄妹之情而已，于天界上神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既然他这么多年都未曾来阳溪找过我们，那自然是已经断了红尘了，或许，那位乐风上神不过是与我的那位兄长同名同姓罢了。”
衡烨能看出乐清的强颜欢笑。
方才清妩和奚昱在场，乐清表现得毫不在意。
可事实上，得知兄长还在世，乐清比谁都高兴。
就算乐风是她的兄长，她现在也不能承认。
她知道天帝奚昊的秉性，表面宽厚仁爱实则心胸狭窄权欲极盛。
既然天帝想用她来威胁乐风，想必他在天界的处境也岌岌可危了。
她不能拖后腿。
不过是个眼神转换，衡烨便懂了乐清的选择：“我明白了，你在人界多多保重。”
衡烨不会说什么让乐清去帝都躲在皇宫之类的话，他知道哪怕对面是天帝，乐清都会从容面对，留在阳溪保护自己护佑着的百姓。
衡烨能做的不过是留下防御法宝，然后在乐清看不见的地方刻下法阵，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他好及时出现。
如今话本原先的故事已经面目全非，衡烨无法凭借着话本的剧情来先知先觉布下先手，像救下司寇鸿化解天人两界战争那样，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在原先的剧情线中，乐清他们一众仙人早已经随着天界士兵攻入帝都而身死道消了。
“衡阳上仙，请——”
衡烨站在定婚殿前仰头看着这座宫殿。
不愧是定婚殿，哪怕是在庄严肃穆的天界，牌匾也裹了喜气洋洋的红色丝绸，进了门入目便是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树冠高大，枝丫层层叠叠地往四周延伸，缠绕着枝丫上的红线和写了字的许愿牌便堆叠在一起垂下，风吹过，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显得别有趣味。
就在衡烨站在树前的这一小会儿，便有几对仙侣过来，将写了字的木牌用红线缠绕在树上，闭上眼虔诚许愿。
可是这棵树分明就是一颗很普通的树，或许沾染了许多恋人的美好祝愿，有了一点点灵性，但那点灵性并不足以支撑这棵树成为一件法宝。
衡烨继续往前走，过了前院，人影就少了起来，偶尔路过的仙侍也是定婚殿的侍从，见了衡烨礼数周到的点头便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是在忙什么。
见衡烨四顾好奇，领路的仙侍便解释道：“上仙见谅，定婚殿事务繁忙，并非有意怠慢您。”
衡烨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问起定婚殿的主掌：“不知沐川主掌即将前往何处？”
“回上仙，主掌不日即将前往海境……”
“可是衡阳上仙来了？”
话还未说完的仙侍低下头不再说话，而是停住脚步示意衡烨自行上前。
大殿内暗香浮动，不知燃了什么香，闻着就觉得飘飘然。
这香清雅，可惜屋子里却乱成了一团糟，到处都是缠在一起的红线和散落在地的纸张。
“衡阳上仙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那个人几乎整个人都被埋在了红线堆里，见衡烨进来，连忙扯身上的红线，只是越扯越乱。
“沐川主掌这是在……”
“在整理定婚殿的一些的事务，衡阳上仙稍等，我马上就好。”
只是衡烨瞧着，这个定婚殿似乎有些不对劲。
清妩怕不是给他挖了一个坑？
第047章 沐川
“衡阳上仙见笑了。”
沐川坐在衡烨对面, 背脊挺直，相貌虽不是十分俊美，看过来的眼神却很柔和, 说话的语气平缓温和，透着让人安心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是一个亲和力极强的人。
案几边角处放置了一尊小巧的香炉，绵绵不绝的青色烟雾从香炉顶上的孔隙中袅袅上升，沐川的身形便在烟雾的笼罩下多了几分缥缈之意。
如果忽视堆在案几边上的那几团红线的话。
见衡烨的视线落在红线上面, 沐川下意识的用脚尖踢了踢, 想要把那团红线藏在案几下。
在衡烨看过来后，沐川依旧是一副温柔平和的模样。
除此之外, 沐川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寻常的神仙, 哪怕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亲和力，在衡烨眼中也显得极为浅薄, 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纸，轻轻一戳, 就会破一个洞。
衡烨便也就顺从沐川的心意, 没有再提起边上的红线, 而是聊起了正事。
“此番前来叨扰上仙了，陛下也只是说让我暂代定婚殿主掌一职，待太子完婚后，我就会离开定婚殿……”
“衡阳上仙若是愿意, 沐川愿退位让贤。”
衡烨疑惑地看过去，沐川脸上显出笑意, 眼睛也就随着笑意显出弯弯的模样，让人看了便觉得心生欢喜。
只是这退位让贤又从何说起。
侍从奉上糕点和茶水, 另一侍从捧着文书放下。
沐川没有看那堆纸，而是伸向了那盘点心。
“衡阳上仙有所不知，自天界有定婚殿以来，我就已经在这里了，前院那棵树还是我亲手栽下的，定婚殿的一砖一瓦我都无比熟悉，只可惜……”
沐川轻轻叹了一口气，那袅袅烟雾也好像懂得心事一般，在空中盘旋。
“我在定婚殿待了无数的岁月，成全了无数的恋人，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
沐川低着头，青色的烟雾在他眉眼间流连。
“本以为自己往后的岁月都将在这里度过，可没想到陛下竟然想起了我。”
不过是一眨眼，沐川脸上又显出笑意。
“此次我将代表天界前往海境参加新任海皇的大婚，完成这个任务后我就自由了。”
沐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原本温柔的眼眸更亮了，显出蓬勃的生机，显然自由于他而言，十分珍贵。
可是衡烨并不打算真的做这个定婚殿的殿主啊，他只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掺和婚礼的事宜又不显得突兀。
只是在面对沐川期待的眼神，衡烨也只是笑着点头。
“不知定婚殿日常事务有哪些？”
衡烨的眼神落在方才侍从送过来的那堆文书上，里面有纸有绢帛甚至还有竹简，载体很是丰富，可以想见跨越的时间也足够的长。
可奇怪的是，资料也就这么多，堆在一起不过堪堪占了半个桌子罢了，甚至还没有奚昱书房里的书架上的书多。
“也不多，陛下若是有事自然会让人来通知，只不过百八十年也不会有一回，最近的一次还是两百年前，陛下遣人送来了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让查一查缘分……对了，前段时间太子殿下来要了一根红线，至于旁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有底下人去办。”
所以这位沐川主掌是闲的要跑路了？
“衡阳上仙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关于此次太子的大婚，定婚殿可有什么章程？”
“太子殿下大婚如此大事自然该由陛下身边的清妩仙子定夺。”
沐川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依旧是平和温柔的，只是这理所当然的背后却让衡烨忍不住多想。
既然没有所谓的交接，那这对写满了字的东西又是什么？
“不过是些无用的故纸堆罢了。”
沐川正要去拿，衡烨却动作快了一步：“看看不介意吧。”
沐川下意识地用了法术，只是没有用。
衡烨看着沐川，脸上仍带着客气的笑容，只是眼神却不自觉地带了上位者的气势。
自衡烨进殿后一直亲和力十足的沐川脸色变了一瞬，又及时地掩饰：“请便。”
既然能被侍从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衡烨不明白沐川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沐川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攥紧了衣袖，希望衡烨看不出太多的东西。
衡烨先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册子，是纸质的，封面上并没有写字，翻开第一页写了纪年，算算日子正是去年，上面记了两个人的生辰年月。
又翻开一页，就已经到了三年前。
衡烨一连翻了几页，日期没什么规律，多是生辰八字，更多的就没有了。
除了写这些的人，就算旁人拿到手估计都瞧不出什么。
所以沐川才会大大咧咧地放在衡烨面前。
只不过到底是重要东西，所以在衡烨拿到手后悔下意识地阻止。
衡烨翻看的速度不紧不慢，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一时之间，沐川竟有些紧张，担心衡烨会看出什么来。
等衡烨将册子放回原处，还没等沐川放下心来，衡烨又拿起了另一本。
不能这么放任衡烨看下去了。
“衡阳上仙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我正打算把它们处理掉，衡阳上仙若是喜欢，那就送……”
衡烨立刻接话：“好，多谢。”
沐川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试探着问：“衡阳上仙喜欢这个？”
“嗯，能看到定婚殿从无到有，还挺有趣。”
听到衡烨这么说，沐川脸上像是见了鬼似的，连忙捡起一本翻看了几页，好像确实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看来是侍从拿错了。
沐川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温柔亲和的表象。
衡烨翻看了几本后很自然地将剩余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虽然他心里有些猜测，但并没有在沐川面前表现出来，甚至还吃起了点心。
沐川便起身，来到殿前，召来方才送文书进来的侍从：“你方才送进来的是什么东西？”
侍从恭敬回答：“是定婚殿历年来登记在册的仙侣名簿。”
“那我让你去拿的东西呢？”
侍从很是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件名册，封皮干干净净，双手呈上。
沐川松了一口气，顺口许诺道：“你做得不错，这次去海境你便随我一起去吧。”
侍从并没有像旁人一样欣喜若狂，只是低着头沉默退下。
只是沐川满心都是衡烨，自然不在乎一个小小侍从。
沐川转身，见衡烨依旧安稳地坐在原地，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是转着茶杯，似乎在欣赏茶杯的材质。
外面阳光极盛，也就使得沐川看向屋内时看得不甚清晰，青色烟雾在昏暗的环境下越发明显，包裹着衡烨，乍一看好似不在天界，像是一道影子般。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不过是一眨眼，沐川再看过去时，那种不在此间的感觉就消失了。
沐川好歹已经活了这许多年，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眼睛的问题，只不过以他的修为还看不透罢了，只隐约觉得这位陛下亲自任命的新任主掌似乎与他见过的上仙有些不太一样。
沐川自然知道，上仙和上仙之间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他和清歌上仙一般。
同为上仙，他是清闲的定婚殿主掌，而清歌却可以和洛初上神他们平起平坐。
想到这里，沐川悚然一惊，难怪自己方才刚出手就被衡烨看破，将自己发出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也就是说，衡烨也看出了自己紧张？
这可怎么办，陛下可是三令五申让自己不要露出破绽。
若是让六界知道自己这个最不起眼的定婚殿暗地里做了什么，陛下定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沐川疾走两步，回到原位，嘴里说着让衡烨海涵担待之类的客气话，心里一直在想用什么来转移衡烨的注意力。
“衡阳上仙，既然陛下让你即将暂代主掌一职，有件事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定婚殿在人界的名声比在天界还要大？”
衡烨不动声色：“请沐川上仙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是上头的意思罢了，虽然我们定婚殿在人界没有封地，可是姻缘庙却是不少，上仙若是感兴趣，有空可以去人界看一看。”
姻缘庙？
衡烨在衡阳山时便时常听到山脚下的村民说要去姻缘庙烧柱香求姻缘，本以为这个姻缘庙供奉的是人仙，如今看来，竟然是天界定婚殿。
衡烨装出感兴趣的模样追问：“陛下的意思？”
见衡烨的心神被吸引了过来，沐川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自豪。
毕竟天界可再没有旁的神仙能做到他这般，将姻缘庙遍布人界，却没有引起人帝的怀疑。
“上仙既与殿下交好，又被陛下委以重任，说给你听也不妨碍，陛下早年间命天界众仙在人界安插势力，但是人界那些皇族和仙人也不是吃素的，多年来也就只有河神连淮与我定婚殿在人界小有成果。”
只可惜，连淮已经死了。
衡烨垂眸掩住眼中的杀意，试探着问道：“可如今天界和人界交好联姻，我们定婚殿……”
“自然该趁势更进一步，也好压过那个连淮一头。”
衡烨盯着手中的杯盏，语气有些轻飘：“我在天界的时日短，竟不知如今的情形了，陛下这是要……”
衡烨脸上显出犹疑的神色。
沐川成功地将衡烨的心思都引到了这件事上，自然不会隐藏什么，点了点头。
衡烨眸色变深，只是语气仍旧是轻快的：“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深谋远虑，不费一兵一卒就已做到如此程度……”
在衡烨的引导下，沐川越说越多，虽然大多是定婚殿在人界的布置，但对衡烨来说也足够了。
本以为天帝强行将人界山川河流作为封地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用名山大川作为神仙的封地，是摆在明面上的，也吸引了足够多的人界的目光，相比之下，姻缘庙在人界的发展迅猛却足够低调。
毕竟沐川只需要付出几根红线，就能收获许多的信众。
虽然这些信众不过是普通人族，看不出效用，可若是在关键时刻突然爆出，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说到最后，沐川俨然已经将衡烨当成是知己。
定婚殿最大的秘密不能说，可其它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沐川都告诉了衡烨。
虽然定婚殿在天界中存在感不强，但是沐川可是知道眼前的衡阳上仙可是陛下的儿子，据说四大上神曾经联袂前往通明殿劝陛下更改储君呢。
最后的结果是陛下驳回了四位上神的建议，但这件事也让沐川知道，衡烨绝非池中之物。
这也是沐川愿意告诉衡烨这么多的原因，无论谁当太子，总归结个善缘嘛。
沐川越看衡烨，脸上的笑容就越大。
衡烨自然也是一派温润君子之风，只是心中在想什么，就不为人所知了。
最后沐川还叫来了定婚殿所有的侍从让衡烨辨认。
“定婚殿除了主掌就没有别的职位了吗？”
沐川柔和的双眼中满是疑问：“这些不都是吗？”
衡烨一一看过去，都是没有品阶的侍从，唯一一个有品阶的还是管侍从的主事，算不得神职。
联想起沐川口中的“没什么事”，衡烨猜想，或许是天界并不重视的缘故，亦或是天帝有意为之，越不惹人注意就越好。
衡烨不由得想起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天界领导班子，定婚殿可是整个系统中重要的一环，若没有定婚殿，整个世界底下的三千小世界若是整日沉迷于修仙夺宝，又如何稳定下来，没有足够的人口基数，又哪来的飞升。
足够多的人口基数才有足够数量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子飞升后，他才有更多的手下维护整个世界的运转。
所以哪怕衡烨管理的世界是个金字塔形状的世界，也会因为这个缘故保持着一定的流动，从而保证整个世界的稳定。
连沐川都是如此，也不要指望着下面的侍从了。
看来定婚殿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顺带着帮人界解决一下姻缘庙的事吧。
就是不知道天帝用如此曲折的手段想从人界得到什么。
第048章 红线
“衡烨, 定婚殿就交给你了。”
沐川站在定婚殿前，握着衡烨的手，温柔平和的语气之下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终于可以离开定婚殿了！
衡阳上仙真是好人啊, 居然愿意接手定婚殿。
但凡天界有一个神仙愿意接手，他也不至于到现在才脱身。
好在还有衡烨。
既然允许称呼姓名，那他们就是知己好友了。
想到这里, 沐川握着衡烨的手又忍不住加大了力道。
虽然陛下还交给他一个任务，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一根红线的事情吗, 这样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想当年越方上仙和莫夏城主……
只是陛下让他不要将婚姻簿和红线交给衡烨，可若是不交出去, 他又怎么能放开手？
他很怕从海境回来还要继续待在定婚殿, 帮陛下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沐川心里有些焦躁，因此在衡烨询问此次去海境做什么的时候, 沐川没设防就顺口说了出来。
“陛下让我见一见海境大祭司……”
沐川猛地停住了话头，见衡烨疑惑地看了过来, 不着痕迹地变了说辞：“陛下让我代他向大祭司问好。”
衡烨也就顺势问了一句：“陛下与大祭司交情甚笃啊。”
沐川却只是干巴巴地回了一句：“那是自然。”
真是稀奇。
沐川免不了在心里嘀咕, 他也不是那么防备心低的人啊, 怎么在衡烨面前，说话就是不过脑子呢。
沐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衡烨是不是在自己身上用了什么法术，可是来回查了好几次，也没查出什么不对劲, 也就只能归结于自己因为即将自由而放松了心神。
再说能被陛下派来接管定婚殿的神仙，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吗。
虽然在天界众仙眼中, 定婚殿实在微不足道。
察觉到沐川摇摆不定的心态，衡烨反握住沐川的手：“陛下所托, 衡烨自然不敢懈怠，只是衡烨惶恐，没有法宝坐镇，担心难以管好定婚殿。”
沐川心里更加摇摆了，可这是陛下的意思……
衡烨叹了一口气：“也罢，衡烨勉力支撑，盼望兄早日从海境回……”
“好，这婚姻簿和红线你拿着。”
沐川十分干脆利落地将两件法宝给了衡烨，又不是什么攻击力强或者防御型的法宝，放在身上，沐川都嫌占地方。
至于陛下的意思？
反正陛下又没有直言，沐川宁愿自己是个听不懂话外之音的傻子。
衡烨没有推辞，十分坦然地收下，领着定婚殿内剩下的侍从送沐川一行人前往海境。
因为定婚殿主掌变换的缘故，这几日定婚殿闭门谢客。
只是衡烨没想到，回到殿内见到的却是熟悉的身影。
发觉清妩的存在，衡烨便让其余人等四散而去。
清妩见衡烨进殿，略一屈膝：
“清妩还未恭喜衡阳上仙。”
“不过是暂代而已，有何贺喜之处？”
“上仙没发现吗？”
衡烨请清妩坐下：“愿闻其详。”
“上仙可知道数千年前天魔两界曾经联姻一事？”
“听奚昱说过。”
“那一日正是千年一度的六界盛典，据说莫夏城主对越方上仙一见钟情。”
衡烨只是略一想想，便发现了其中的关窍，将沐川刚刚交予他的红线放在两人面前：“仙子的意思是……”
清妩微微颔首：“正是。”
衡烨知道清妩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
莫不是这个？
衡烨想起记满了生辰八字的无名册子，翻开第一页，只有两个生辰八字。
与沐川闲聊时，衡烨便已知晓，但凡心有所属之人来此，定会送上二人的生辰八字。
只是对于神仙来说，八字相合，那自然是锦上添花，若是相克，倒也不打紧，真心相爱就足够了。
毕竟能有一番修为的神仙，又怎么会认命呢。
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定婚殿在天界中的尴尬位置。
是以，衡烨一开始也没注意，直到现在，因为清妩的一句话，衡烨再次看向那两个生辰八字，分明就是淼淼和衡烨的！
只不过因为特殊原因，衡烨记忆里娘亲为他改过生辰八字，而淼淼的生辰八字衡烨并未关心过，第一眼看自然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而那一页不过是最新的记录。
看日子，正是衡烨第一次在天界见到淼淼的那一天。
衡烨本以为是话本的缘故，“衡烨”才会对女主有好感，现在看来，天界竟然也插了一手，就是不知，这是世界自动补全的细节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衡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分明仔细探查过，若是有异样，怎么会察觉不到。
哪怕衡烨心中的疑问，面上却并不显露，让人无法摸清楚他在想什么。
清妩补充了一句：“那红线虽是法宝，能令男女一见钟情，却不是一劳永逸的，越是实力强大的人，维持的时间就越短。”
衡烨想起沐川在人界发展的姻缘庙：“若是毫无修为的人族……”
“人族寿命短暂，若无意外，那就是一辈子了。”
“主掌，小仙这里有几份三千年前的定婚殿典籍，供主掌查阅。”
衡烨和清妩对视一眼，清妩语气飞快地说道：“此次前来本就是避人耳目，清妩该说的也都说了，小仙告退。”
清妩起身，转身进了一旁的屏风后面。
衡烨的神力清晰地看到清妩正踩着阵法纹路，在光芒掩映下消失不见。
“进来吧。”
“是！”
殿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穿着定婚殿统一的侍从服饰，低着头，姿态谦卑。
衡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侍从拿出所谓的典籍，心里有了猜测：“你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与我说，你放心，此间已经设了结界，不会有人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来人这才抬起头，长相周正，眉眼间有一股清气，和沐川相比，此人给衡烨的感觉要舒服许多。
“小仙名唤平生，是定婚殿的仙侍，昨日也是小仙送来的许多本文书。”
衡烨恍然：“是你？”
那本写满了生辰八字的无名册子居然是这个人送来的。
“是我。”
平生正视衡烨，眼中毫无畏惧后退。
察觉到平生语气中的细微差异，衡烨有些意外。
“你用送典籍的借口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平生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跪了下来：“小仙听闻衡阳上仙促成了此次天界和人界的和谈，小仙斗胆，想请衡阳上仙去人界走一遭，看一看姻缘庙。”
“起来吧。”
平生的心宛如坠入冰窖，本以为这位衡阳上仙对人界的态度与旁的神仙不同，或许有机会借助他的力量铲除姻缘庙，可现在看来……
就在平生心里想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托着手臂。
平生望过去，原来不是什么仙力，而是衡阳上仙伸出手托在自己的臂弯处。
“上仙？”
“先起来吧。”
衡烨只是微微用力，感受到那股力道的平生连忙起身。
臂弯处的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可是那感觉仍旧残留着。
衡阳上仙果然与旁人不同，人界有救了！
顶着平生灼热的视线，衡烨的态度依旧温和：“怎么回事？”
按捺下心中的焦躁，平生捋了捋思路，开始从姻缘庙说起：
“小仙原先生活在人界，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家中父母尚在，即将谈婚论嫁，我与阿青本是青梅竹马，在两家长辈面前也算是过了明路，甚至瞒着我们去姻缘庙求了一根红线保佑我们终成眷侣，可谁知那根红线偏偏系在了别人的身上，从此阿青见我如同陌路，母亲不忍见我消沉，私底下去见了阿青，可阿青偏偏就跟着了魔似的喜欢上了那个只见了一面的人，母亲回来时神思不属不慎失足落水，父亲去寻也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平生的语气虽然还算是平稳却微微颤抖，可见心绪并不平静。
然后衡烨就从平生这里得到了一个姻缘庙作恶多端的故事。
“姻缘庙在人界很多年了，家中长辈都知道若是想要姻缘便去姻缘庙拜一拜，若是心诚，就能心想事成，后来我听说那个人是高官之子，早就看上了阿青，但是阿青并不假以辞色，所以那人就从姻缘庙中求了一根红线，我不甘心，心中不平，多方查探之下才发现姻缘庙的背后还有天界，若是得罪了姻缘庙，有的是法子让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可我拼尽全力却也只能伤害到同为人族的普通人。”
接着衡烨又听到了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如何修炼，将仇恨埋在心底潜伏在姻缘庙中，准备搜集蛛丝马迹想要交给仙人，结果因为伪装得足够充分被来巡视的沐川带上天界的故事。
“我知道这是机会却也是深渊，我在天界苦熬数十年，越了解定婚殿越觉得此生无望，毕竟他不过是个小小仙侍，如何与拥有整个天界的天帝作对，直到昨天见到了您，我就知道机会来了，上仙，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收集到的证据。”
衡烨收下了这些证据，并没有立刻看，而是问平生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继续待在定婚殿，为上仙效犬马之劳。”
衡烨摇了摇头。
沐川有些疑惑，随即便恍然大悟：“也是，昨日情绪激动之下难免有所疏漏，我不能给上仙带来麻烦，我会离开定婚殿……”
衡烨不紧不慢地问：“那你准备去哪里？”
“去……”
平生顿住了，他似乎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不能去人界，那些神仙用起法力来是不会顾及普通人的，若是去其它的地方……
平生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我要离开定婚殿但我不想离开天界，我要亲眼看到人界的姻缘庙全都消失还有……”
平生不说话了，只要能看到姻缘庙消失他便心满意足了，至于经手的沐川和他身后之人，他不敢想。
“那就留下来吧。”
衡烨开始翻看那些“证据”，看得很是认真仔细，开口说“留下来”时更像是随口一说，透着股平常随意。
半晌没听见平生的回答，衡烨看过去：“怎么，你不想帮我？”
平生有些惶惑：“可是我继续留在定婚殿会连累到上仙。”
“我还不至于护不住你。”
衡烨的视线落在手上的证据上，语气是随意的，可这句话还是给了平生莫大的震撼。
只是留给平生震撼的时间并不多，在他点头后，衡烨就开始让他做事了，问了几句定婚殿的神职是否有定额，又问了几句定婚殿的日常事务——沐川心里不觉得定婚殿有什么事务，可在平生眼里却未必，最后让他将殿内的剩余的侍从都召来。
平生应下声正要去叫人，只是难免心里好奇：“上仙想要做什么？”
衡烨手中出现了一本名册，封面上写了几个端正的大字：“天界神职名册”。
还是上次处理慕尧时奚昱拿出来的，只是再也没有找衡烨要回去过。
“找几个人干活。”
第049章 收服
定婚殿自主掌之下, 应当有负责主事的星君两人，星君手下有星官若干，而仙侍并无品级, 自然不算在内。
对于定婚殿中并无星君的情况，沐川的解释是定婚殿在天界并不是个好去处，没有神仙愿意来。
衡烨还记得沐川提及此事时的尴尬神情, 生怕衡烨因为这件事介意。
但是显然，身为仙侍的平生并不这么认为。
“许是有人有意让定婚殿藏拙，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在人界姻缘庙潜伏了许久的平生, 猜测得不无道理。
衡烨翻开手中的神职名册, 在定婚殿那里，还空着许多职位。
天界神仙众多, 可有神职的占比却并不多。
对于神仙来说, 若是有了神职，拥有优质的修炼资源, 那自然是要高人一等的。
而在此境况之下，定婚殿却空出这许多职位, 不得不让人多想。
衡烨点了点定婚殿主掌之下的星君一职, 对平生说：“若是我将你的名字填在这上面, 你可愿意？”
“这……”平生看了看衡烨手点的位置，连忙摆手：“不不不……主掌，我不行。”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做这个位置。”
衡烨看着平生的眼睛：“若是你一直是个仙侍，你何时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为家人报仇，将姻缘庙从人界拔除？”
“可……”平生心里下意识地想着, 不是还有您吗，可是被衡烨的眼睛盯着, 明明那双眼睛里并没什么激烈的情绪，他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一股冷气从后背升起，嘴里的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像是看到了平生的想法，衡烨冷淡地说：“你千辛万苦来到天界，进了定婚殿，到了最后一步却要指望别人吗？”
衡烨的言辞并不激烈，却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平生喘不过气来：
“可我不过是个小小仙侍，哪里能扳倒沐川？”
平生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根本做不到什么，甚至因为衡烨的话陷入了自责，显得痛苦万分。
衡烨轻叹一声，将手轻轻地搭在平生的肩膀上，语气和缓：“你答应了就有了。”
像是受到蛊惑似的，平生抬头，顺着衡烨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定婚殿主掌之下的星君，品阶颇高。
平生看着那个职位，又看了看衡烨，眼中的迷茫逐渐消失，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上仙说的没错，他不该指望别人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自己的仇就该自己来报！
对于平生的转变，衡烨乐见其成，提笔就在名册上写下了平生的名字。
平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多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种力量，又好像是一种……权柄？
他能感受到前院那颗老树的呼吸，也能调动更多的仙力为自己所用，他有理由相信，若是他想，他能掌控定婚殿内所有仙侍的生死。
当然，除了眼前的衡阳上仙。
但是平生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神职加诸在自己身上幻觉而已，如果没有这个神职，他依旧是那个毫不起眼的定婚殿仙侍。
“还有一个星君之位，你有没有推荐的人？”
“上仙若是想要能力强的人来做这个位置，长寻可以，他长得讨喜说话也好听，沐川很喜欢他……”
“继续。”
平生知道自己的小把戏瞒不过衡烨，便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的私心是推荐温言，他在定婚殿中声名不显，平时一直低调示人，但他救过我，还教我如何明哲保身，不止我，他还救过许多人，他……”
“行了，就温言了。”
稍后平生叫了温言过来，得知自己被信任，有机会升职之后，相比于平生的不自信，温言只是沉思片刻就答应了，倒是比平生干脆利落地多。
看似明哲保身，实则也很有魄力和野心。
哪怕知道衡阳上仙提拔自己不过是为了立个典型，收服定婚殿上下，他权衡利弊之下还是短暂地抛弃了自己温和不争的表象。
温言对局势有一种可怕的敏锐力，他心里猜测，或许整个天界要变天了。
有新上任的两位星君平生和温言作为典型，衡烨很快就收服了定婚殿一众心思各异的仙侍。
与其做一辈子看不到尽头的仙侍，在衡阳上仙手下，搏一搏还是有可能往上升一步的。
衡烨又挑了两名仙侍升做了星官，果不其然，余下的仙侍眼中骤然生出些火焰。
“平生，念！”
平生手上捧着册子站在衡烨身边，语气平缓从容地念出了定婚殿近千年来的大小事件。
其实并不多，总结起来就是给天界众多仙侣做个见证而已。
若只是如此，天帝是不可能让定婚殿单独设做一府的，只是那些事务寻常仙侍根本接触不到。
听到平生口中的“仙籍”“民政”“婚礼仪典章程”之类的，仙侍们忍不住面面相觑。
他们……还负责这个？
或许连沐川都懒得做这些，久而久之，这些事务自然是荒废了的。
“温言，你带着几个人整理一下天界所有神仙的仙籍，青岚你来负责整理定婚殿自诞生来所有登记在册的仙侣名单，还有平生，你跟着我来整理太子大婚仪典的章程。”
所有人都各自领命去了，只有平生，待所有人走后满脸感动地对着衡烨行礼：“多谢上仙。”
衡烨温声道：“不过是让你整理大婚章程罢了，何来谢意。”
平生察觉到托住自己的一股力量，只能放弃下拜。
他知道上仙此举用意，虽然明面上只是让他整理大婚仪典章程，可实际上却是要保住他。
要知道整理大婚仪典章程这个差事免不了要去太子殿下宫中时常走动，沐川就算是想到他的异常，总得要顾忌太子而不敢对他下手。
“主掌，我要不要现在就去找太子殿下？”
“你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怕是见不到人。”
平生站在东华宫前，被告知殿下不在的时候可算是领会到了主掌的意思。
只是他本意并不在太子身上，不过是为了讨一个可以进出东华宫的便利罢了，因此对前来告知的女官笑了笑：“劳烦仙子行个方便，实在是主掌催的急，若是殿下不在，仙子在身侧也是一样的，不过是测算大婚当日的场地以及如何布置罢了。”
这边平生代表定婚殿前往奚昱的宫殿东华宫测算场地，衡烨则是直接来到了人界，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奚昱。
果然，在衡烨落地的一瞬间，察觉到衡烨气息的奚昱慌不择路地跑了，甚至还没来得及掩饰。
衡烨看着奚昱远去的身影，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特意散发出来的气息。
“见过陛下。”
“是衡烨啊。”
衡烨来时自然知会了司寇樾，否则帝都的防护法阵也不会为他而开，他甚至还看到奚昱离去时，防护法阵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倒是给奚昱急得不行。
司寇樾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用手支着头，似乎在为什么事困扰。
“陛下不想让奚昱和淼淼在一起？”
司寇溶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疲倦：“也不是，只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
“或许说出来就会有解决办法呢。”
司寇樾抬头，衡烨正悠闲地坐下，姿态闲适，眼神清正明亮，嘴角的笑容温和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发现司寇樾的视线，衡烨还好脾气地弯了弯眼睛，看起来温和无害，完全看不出是他主导了如今的局面。
虽然不知道衡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是司寇樾知道衡烨救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并且对人界并无什么坏心。
更何况司寇樾幼时的记忆里还残留着衡润之的身影，对于她的儿子，司寇樾总是相信的。
“我的女儿淼淼，她并不是普通人族！”
衡烨略有些惊讶。
皇后戴嘉和走进女儿的寝宫，一个眼神示意，所有的侍从宫女便躬身退下，独留下她们母女二人。
淼淼坐在窗边，一只手搭在窗台上，整个人的身体就这么依靠着，微合着眼，任凭身上轻薄的春衫和发丝在柔和的春风中飞舞。
窗外是明媚的春光，柔和地洒在淼淼的脸上，戴嘉和就站在那里，似乎能看到女儿脸上细小的绒毛，像是闪着光晕似的。
戴嘉和看着女儿的视线无疑是柔和充满爱的，不忍打搅女儿的清静，于是便放慢了脚步，轻轻地坐在女儿的身旁。
作为曾经的将领，戴嘉和若是不想被人发现，自然有无数种方法，可那是对于敌人，对自己的女儿，哪怕她能掩饰住自己的动静，却无法掩饰自己的眼神。
感受到注视的淼淼睁开眼，就发现娘亲就坐在自己身边，于是很自然地抱住戴嘉和撒着娇：“娘亲，你怎么来了？”
这处空间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还有窗外明媚的色彩，淼淼嗅着鼻尖熟悉的气息，家人尚在，即将与喜欢的人成婚，只觉得天底下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淼淼埋在戴嘉和的怀里，见不到娘亲的神情，只感受到娘亲抚摸自己的手，一下又一下，透着温柔和珍惜。
戴嘉和眼中有不忍，可是她还是要告诉女儿真相：“淼淼，有一件事娘亲想要征求你的意见！”
第050章 界珠
“界珠乃是汇聚了一界的钟灵毓秀和造化才能孕育出来的无上至宝, 有了它，只要这一界还残留一丝血脉一寸土地也能重新来过，可以说, 界珠就是一界万千生灵念力所汇聚而成，乃是一界力量本源。”
衡烨静静听着，原来司寇溶手中那本话本中所说的界珠竟有如此重要的作用, 可偏偏话本中只是一笔带过。
衡烨初看时也只当是什么重要宝贝，只是话本中没有更多提及司寇溶也不知晓也只能作罢，如今听到司寇樾的解释方才解了心中的疑惑, 却又有了更多的疑惑。
女主是界珠, 话本中没有提及，那现实中的奚昊知道吗, 或者说天帝知道吗？
心中既然存了疑惑, 那自然看什么都有疑点，比如奚昊册封毫无修为的女主为清凌仙子, 又比如突然点头让他们二人成婚。
虽然明面上是两界联姻，可知晓内情的人都清楚, 若非奚昱与淼淼早就暗生情愫, 人帝夫妇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衡烨这几日未见天帝, 天帝开口承诺婚事时他也未在场。
话本后的剧情已然崩塌，衡烨纵然能猜测出几分走向，可奚昊的这一举动还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既然界珠如此重要，那这场婚事就有待商榷了, 不排除奚昊有此目的。
“那陛下觉得……淼淼的身份暴露了吗？”
衡烨想知道，司寇樾是否猜测出这背后的阴谋。
可是司寇樾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淼淼身份特殊, 是她选择了我们，然后在我和嘉和面前幻化成婴孩, 在此之前，祖上流传下来的典籍中从未提到过界珠。”
“那你们不曾打听过其余五界是否知晓界珠的存在？”
司寇樾的头似乎更疼了：“原先我也派人打听过，只是这等密辛哪里是打听就能知道的。”
“也就是说你们暗中探访了几年一无所获。”
“正是，况且淼淼与寻常孩童无异，我们便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心想着，她是公主，以后纵使成家了，也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你们没想到淼淼喜欢的人是天界太子，而天帝还答应了他们二人的结合。”
司寇樾张着嘴，听着衡烨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完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疲倦更浓。
毕竟淼淼不仅是他们夫妻二人疼宠了许多年的女儿，还关乎着人界的安危，身为人界的帝王，司寇樾不得不多想几步。
“那你们的意思是……悔婚？”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衡烨放轻了语气，却也不包含更多的私人情绪，倒像是征求意见似的，哪怕司寇樾当场说这个女儿他不嫁了，天帝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他做亲家……衡烨都不会意外。
“不！”
出乎衡烨意料的是，司寇樾并不想退婚。
“我和嘉和商量过了，先看淼淼的意见，她若是想退那便退，若是想与那天界太子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只不过……”
说到这里，司寇樾停顿了片刻，故意卖了个关子，从衡烨进来后一直愁眉不展的神情难得地显出几分老狐狸似的微笑：“得生活在人界。”
这不就是相当于天界太子入赘人界了嘛。
当然，这句话只是在衡烨心里滚了一遍，他并没有说出来。
对于奚昱来说，这或许还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是不知道天帝是怎么想的。
久违的，衡烨心中竟也生出些期待，很想看看奚昊得知这个条件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衡烨脸上的笑容都显得生动许多，有种迫不及待想要看热闹的期待。
“……事情就是这样，我和你爹爹想听听你的想法。”
哪怕前后脚被娘亲告知自己不是父母亲生和这桩婚事有诈，淼淼也能强撑着不露出脆弱的一面，心中惊涛骇浪，表面处变不惊，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却忍不住攥成拳，关节都攥得发白。
戴嘉和将手搭在淼淼的手上，轻柔地将女儿的手拉开，抚摸着掌心被掐出来的月牙状伤痕，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上动作轻柔，给予无声的支持。
掌心轻柔的触感在提醒淼淼，她并不是一个人。
若是换成相处得还不太久的奚昱，淼淼说不定还会患得患失，可若是换成爹爹和娘亲，哪怕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她也有足够的底气面对。
至于这场天界和人界的联姻……听了娘亲的分析得知这场婚事或许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后，淼淼反倒是释然了。
自从天界表达出想要联姻的意愿后，人帝夫妇就一直为此事苦恼，若是干脆利落地拒绝倒还好些，关键是淼淼在此事中的态度。
虽然如今天界和人界即将联姻的传闻六界皆知，天帝为此还将衡烨调入的定婚殿，不管其真实目的如何，却足以让六界看到他重视的态度。
可实际上，人界至今还未正式答应，只不过考虑到淼淼与那天界太子之间的感情，口头上表达了意向。
爹爹和娘亲为此事整日愁眉不展，淼淼看在眼里，哪怕是奚昱来见她，欢喜也并不多。
淼淼睁大了双眼，蓦然笑起来：“那我们就退婚吧。”
戴嘉和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眼眶变红，硕大的泪滴出现在眼眶中，淼淼抬起头，顾左右而言他：“其实阿昱和我是一样的心思，如果这场婚礼注定沦为阴谋，倒不如不成婚。”
淼淼偏过头，假装自己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在娘亲看不见的地方，任由泪水落下，只是语气很平静，完全听不出异样：“娘亲，我知道的，我不会任性，也不会有机会让天帝做什么。”
戴嘉和也就假装没发现女儿的泪水，就像平时谈话一般，语气轻松道：“我和你爹爹想过了，既然你喜欢那天界太子，不如让他待在人界，他是神仙又有修为，若是需要去天界，来回也不费力。”
听了娘亲的话，淼淼强压下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如果是阿昱，他肯定会同意，但是天帝却不一定。
若果真如娘亲所说，自己并不是普通人族，而是一颗承载了一界生灵念力诞生的界珠，对天帝那样的人来说，想必诱惑极大。
自己若是有失，人界危殆！
还有上次在永安山军营，自己做的那个梦。
淼淼现在还记得那道光芒打进去时受到的阻力和沾满了手的鲜血。
那是……奚昱的血！
淼淼并不是蠢人，相反她很聪明。
这几日从奚昱那里旁敲侧击中，淼淼也就知道了，梦里的自己的那套装束分明就是天界天后的打扮，只是奚昱也不知晓天界的上方有什么。
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还成为了天界的天帝天后，她又为什么要杀奚昱呢。
难道是奚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每每想到这里，淼淼总是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她想说服自己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那场梦就如同谶言一般始终横亘在她心头。
所以在娘亲过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淼淼才能快速冷静下来，说出早就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话：“退婚吧。”
“娘亲，还是退婚吧。”
淼淼又说了一遍，像是说服自己般。
可是等了许久，淼淼也没等到娘亲的声音。
“娘亲？”
“皇后娘娘已经走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衡烨！
淼淼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回过头来，果然没见到娘亲，只看到衡烨。
淼淼松下肩膀，好像卸下重担似的，又好像肩膀上承担的重量太重了，她快承受不住了。
“怎么，担心自己的身份和这场婚事会给人界带来灾难？”
淼淼点点头，她并不意外衡烨能知道这件事，毕竟在她的认知里，阿烨无所不能。
“那你能跟我说说你二哥回来那天，你看见了什么吗？”
淼淼震惊地抬头，脸上泪痕犹在。
这件事她从未对人说过，甚至自言自语都没有，只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可为什么衡烨知道这件事？
似乎是看出了淼淼的疑惑，衡烨解释了一句：“你身上有残留的时空之力。”
衡烨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淼淼脸上就显出恍然的神色。
联想起自己做梦时的身份，淼淼很轻易地就能联想到是多年后的“自己”想要告诉她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
衡烨安静地坐下，并没有催促，只是看着淼淼，眼神平静。
可就是这种平静给了淼淼莫大的勇气。
她不需要不断的追问，也不需要带着失望意味的指责。
淼淼总感觉，这种情绪她似乎经历得多了。
当然，不是现在，而是梦里的自己。
她会下意识地回避娘亲的视线，她不想在最亲近人的眼中看到这些。
哪怕娘亲其实并没有说什么。
衡烨的平静让淼淼有足够的时间来收拾自己的心情和回忆。
“梦里我成为了天后，然后我看着自己杀了……阿昱。”
“所以你认为梦里的自己杀了奚昱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甚至于人界覆灭这样的大事。”
衡烨平静地将话本中人界的结局说了出来，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也只会让人觉得是衡烨胡乱猜测罢了。
淼淼的理智是这样告诉她的，可是在听到“人界覆灭”时，淼淼耳边轰然炸开，心脏也跟着狠狠一跳，就好像衡烨所说确确实实就是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平缓了呼吸后，淼淼尽量用平稳的声线说：“我也不清楚，但是梦里的奚昱总归是做了什么事。”
竟然连亲昵的“阿昱”都不愿意叫了。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沦落到梦里那个地步。”
举目无亲，悲愤交加，见到奚昱，心中并无爱意，有的只是绝望到死寂的空洞，连泪水都流不下来了。
淼淼清楚自己的性子，但凡父母兄长在侧，她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她短暂地成为了梦里的“自己”，感受到了她的内心。
衡烨看着淼淼面无表情，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心里免不了叹息。
在他看来，淼淼和奚昱一样，都还是个孩子呢，却要面对被话本框定好的人生。
“你是担心自己若是和阿昱成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衡烨简单直白地指出淼淼心里所恐惧的，但是语气却是和缓平稳的，没有疑问没有质疑，有的只有宽厚的包容。
所以淼淼能在衡烨面前放开心扉，坦然承认：“我与阿昱自然是情投意合，可是我却不能明知这场婚事有诈却要为了自己的幸福去赌整个人界的安危。”
也不敢赌奚昱会不会变，哪怕方才奚昱亲口许下承诺。
“阿昱方才来过了吧。”
淼淼眨眨眼，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衡烨提到了这件事，但还是点点头：“阿昱并没有待多久，来的时候为了让爹爹打开法阵磨了许久，方才也不知怎的，突然脸色大变然后消失了……”
见衡烨只是笑着听她说话，淼淼恍然：“阿烨你是故意的。”
哪怕内心困苦，在提到奚昱的时候，淼淼的眼中还是会不自觉地显出几分明媚。
“皇后娘娘临走时让我劝劝你，顺心而为。”
不必为了存在想象中的阴谋而退却让步，人界固然重要，可是你的意愿也重要，又不是穷途末路，为何不试试两全呢。
“可是，阿昱他……”
“毕竟那只是梦境不是吗。”
人总是当局者迷，不过是旁观者的一句“梦境”，淼淼便豁然开朗。
一切还未发生，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事情真相，去避免发生梦中的情形。
“我知道了，谢谢你阿烨，这个婚我不退。”
淼淼起身，语气坚定：“就看看这幕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