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在半梦半醒间,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没有刀枪剑影,有的只是一个农家子,天上的日头很毒,晒得他满头满身都是汗,他再挥不动锄头,就靠着田垄休息。
可他还没坐下一会儿,一个长相身材都和郭威一模一样,只是穿着短褐麻鞋的人就来挨着他坐下。这个‘郭威’口中也唤他二郎,自顾自地说着今年田产如果收成好,冬天就能给他讨个婆娘。
郭信刚要问他自己婆娘是不是姓符,‘郭威’就把他从地上打起来,把锄头推到他怀里,要他赶紧干活……
郭信于是伸手去抓那锄子的杆,但摸到手上却不是硬的,而是柔软光滑、手感像是记忆里的面团。
郭信的意识逐渐清醒,他睁开眼睛,终于发现头顶不是毒辣的太阳,而是一层轻纱帷幔。可是手里的感觉仍然不变,他瞧过去,发现自己的手就抓在一片横陈的玉体上,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而是真有两个赤条条的女子和自己卧在一张榻上!
郭信警醒地坐起身子,就要四下去找衣服蔽体。
“你们是谁?此处是哪?”
而下意识问出口的同时,郭信自己就有了答案。昨晚在曹英家被武夫们灌醉,再后面的记忆压根没有了,自己还在曹家,眼前两个女子多半也是曹英对自己的款待。
两个女子被他惊醒,果然连忙称自己二人是曹家府上的女侍,昨夜受曹英安排在此伺候不省人事的郭信。
两人年纪看上去都不大,甚至算得上是少女,样貌比不得郭信在梦里想的符金缕,但至少也算得上漂亮。只是她们此刻欲遮还露的身子在郭信眼里稍显圆润,不过武夫们似乎都很喜欢这类结实丰腴的女子。
“将军这就要走?妾等为将军更衣。”
郭信找到了昨晚的衣服,两个女子见状便下来一左一右为他更衣。
郭信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她们的身子,顺带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
“主人特意交代过了,将军乃是郭侍中的郎君,还是禁军大将……天大的贵人哩,妾身二人昨晚好生伺候,不敢稍有懈怠。”
郭信听得眉头紧皱,虽然他和玉娘说过郭家男丁稀少……但在外面闹出人命总还是很麻烦的事,谁知道这两人前后会不会同样‘伺候’过别人?而且自己好色的名头似乎也更难洗掉了。
两个侍女似乎察觉到他的担忧,怯声解释道:“将军放心,昨夜将军未泄过阳气……”
郭信这才心情稍好些,暗想曹英实在过于‘懂事’了。衣服很快就穿好了,郭信便不再和她们多话,抬脚就走。
出了内院,从府上人口中得知曹英还在睡觉,郭信遂托府上管事者回报曹英多谢款待,随后还是去左厢军中。
到了军中,记室许丰先向他禀报了一件事——今早天没亮的时候,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就拿着侍卫司王殷和枢密使王峻二人的凋令,带着千余骑叫开城门往宋州去,自称是奉命前去护卫不久前刚到宋州修整的准皇帝刘赟。
“滑州有兵变之兆,此去宋州不过三百里,刘氏恐无法入京。”
郭信点点头,赞同了许丰的看法。如今朝廷和禁军上层全是参与、至少是支持过郭威当初清君侧的人,大伙要想让郭威尽快获得正统,这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刘赟入京即位之前就死掉。
见郭信沉思不言,许丰遂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
这时郭信却随口问道:“这几日没见到符二郎,他最近在东京做什么?”
“下官不知……下官其实与符二郎并不十分熟悉。”
郭信却不能相信许丰的话,在青州时符二郎会两次都选择在许丰的庄上与自己私会,会是不熟的人?
“刘铢在镇时不得人心,下官其时虽在刘铢幕府,亦受青州士人百姓所托,试图阴迎魏国公入镇,故而彼时与符二郎有所联系,但仅此而已。”
“刘铢非是忠臣,做镇帅也很失败。”
郭信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但仍对许丰的话有所怀疑。这几日他在巡检使的职事上第一回体会到有文官辅佐的方便,但一想到许丰或许早已在为符家卖命,心里难免又有些芥蒂。
到了午时,郭信正在左厢与祁廷训等几个当值的武将吃饭,外间营中突然一阵纷乱。
紧接着郭朴便领亲兵前来警卫,并为郭信带来了北方的消息:郭威昨日领军离开滑州,今晨在澶州被数千将士围住馆舍,有将士翻墙登房而入,哭诉刘氏不得复立,并有人撕裂军中黄旗披在郭威身上……数万禁军此刻正一边山呼万岁,一边簇拥郭威南返。”
“郭公已是天子,意哥儿眼下就是皇子了!”
祁廷训等人这时也停下筷子,都站起身来看向郭信。
郭信竖耳听了听外间军士们的喧闹叫嚷,又瞧着神情激动的郭朴和门外神情紧张的亲卫,便环顾身边的祁廷训等人,笑道:“在左厢谁能害我?把人撤了去,咱吃了饭再说。”
说罢自己先重新动起筷子,其实他也根本无心再吃下去,但他突然想起了昨晚曹英说的那个慕容彦超捡筷子的笑话,便想着在武夫们面前应该表现得淡定点。
祁廷训等人遂重新坐下来,但像是有许多话卡在喉咙,明里暗里拿目光瞅他。
郭信终于吃完了,当他不顾郭朴劝阻迈步出去时,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军士,见到他出来,人群骤然沸腾。
“意哥儿,意哥儿!”
“郭侍中当为天子!”
郭信想对军士们说些勉励的话,但群情激昂,将他的每一句话都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声浪里。
郭信遂回到签押房,这时祁廷训等人纷纷正式向他行拜礼,一片报效尽忠的美言。尽管大伙都知道很快就有这么一天,但当此刻真的来临时,人们仍然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身份。
郭信依旧以东京巡检使名义向诸将下令,要各军约束部下,不得在城中生乱,同时派人去东京各处城门严饬防卫,另外派人去叫赵匡胤和章承化各带一队马军前去自家的两处府第护卫,防止有人趁乱冲撞。
做完这些事,王峻的人也到了左厢,请郭信前去枢密院议事。
郭信带上郭朴和少量亲随走小门离开军营,经过宫门时,郭信再次见到了何福进,今天宫门值守的人更胜昨日,枢密院外亦有王殷的人把守。
在枢密院迎候郭信的则是魏仁浦,魏仁浦显然得到郭威在澶州称帝后的消息心情愉快,两人互相执礼,说了两句话,魏仁浦便将他带到枢密院身处的一间小厅里。
厅中除了侍卫司王殷、两位枢密使王峻和范质,便是因在宫中上值而来得更早的兄弟郭侗。
只摆了五张椅子,郭信在给他留好的椅子上坐下,猛将王殷便先说了已派郭崇前去宋州阻击刘赟一事。
范质道:“河东地远,前些日子朝中诏立徐帅继位,刘崇听闻后已罢兵卸甲,今朝再想聚兵南犯,除非联合契丹,否则几无可能。至于慕容彦超新败,亦无力再阻止大事。”
王峻紧接着道:“宗室可虑者仅剩许州一镇。可再遣一部兵马前去许州,军帅有何人选?”
王殷微微一想,便沉声道:“申州刺史马铎为我昔日旧部,其部下兵马强劲,可就近由申州以巡检名义领兵入许州。”
王峻和王殷二人几乎很快就拍板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待他们商量罢了,郭侗才有机会插嘴道:“今日事大,何不请左、右仆射共同议定?”
王峻笑了一声,道:“既然都是朝廷军事,可不与他二公知晓。”
郭信瞧了郭侗一眼,猜测他只是想让岳父王章也参与其中。王峻接着便以商量的口吻,提议郭氏兄弟下令加强城防宫禁,二人当即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