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前死劾
    “哦?刘院使的拜帖。”东阁殿大学士刘一燝从仆人的手里接过拜帖,觉得有些意外。

    虽说是族兄弟,但两人的其实是出了五服的,平时也很少来往,只有过年的时候会礼节性的客套客套。

    太医院是个很机要的地方。东林党一直想把眼线插进去,因为只要能控制太医院,就能掌握很多其他党派所不能掌握的独家消息。

    但八十多岁的刘和清是向来是个非常超然的人。他谁也不巴结、谁也不得罪。就算刘一燝进了内阁,他也没来拜会过。所以万历朝的时候,式微的东林党没能把手伸进太医院。

    “他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跟皇上有关?皇上昨天形容枯槁,今日又称病不朝......”刘一燝想起朱常洛昨天上朝的样子。“算了,见了就知道了。”

    片刻,刘一燝来到会客厅:“哈哈哈,族兄好久不见啊。”

    “阁老劳累,尽心国事。我怎么能随意打扰呢。”刘和清几乎经历了万历皇帝的整个人生,所以很不喜欢东林党。他觉得这些人就是吃得太饱了,一天到晚不是骂这个就是咬那个。搞得皇上(万历)不胜其烦了,最后干脆开摆。

    “族兄客气了。”刘一燝笑道:“都是为皇上,为朝廷分忧而已。”

    ......

    一阵寒暄之后。刘和清有些不耐烦了。这人弯弯绕绕地怎么就是不问我的来意啊?

    刘一燝也有点着急,但他得先摸清刘和清的路数。

    你要自己不说,那咱们就先这么耗着。刘一燝想。

    东林党已经商量过了。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不需要特意拉拢刘和清,这老头岁数这么大也该告老了。等朝局更稳定些就让他滚。

    刘和清心事重重,率先沉不住气:“阁老,咱们还是不兜弯子了。”

    这才对嘛。“哦?我不是很明白族兄的意思。”

    “阁老。昨天皇上叫我去给他诊疗。情况很不好。”

    这句话说出来,刘一燝手上的茶盏差点没掉地上:“很不好?刘院使,你说清楚点儿。”

    “前天晚上,郑贵妃给皇上进献了八個美女。然后崔公公又给皇上进献了一颗那种药。皇上吃了之后,很上火,一晚上临幸了7个。最后一病不起。怎么说呢?皇上的脸色像是干了的橘皮,又黄又瘪。”刘和清脸色铁青,心乱如麻。

    正常的人遇到这种事的第一反应不是压下来吗?皇上怎么会想着主动往外捅啊。这种差事落在我身上,稍不留神晚节不保啊。

    刘一燝不知道刘和清的心理活动。还以为院使这个表情意味皇帝的情况很糟糕。必须立刻进宫看看情况。

    下午巳时六刻,乾清宫。

    “皇上,内阁大学士刘一燝、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礼部侍郎孙如游、兵科给事中杨涟求见。”崔文升禀告道。

    “宣。”

    杨涟是听了消息之后硬要来的。

    他级别太低,还擅自行动,惹得东林党内一众大佬很是不满。

    众人进入寝宫之后,看见了一个他们很不想见到的人——内阁首辅方从哲。

    方从哲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众卿进宫所为何事啊?”朱常洛半躺在床上,拉着方从哲的手,声音里满是倦怠与虚弱。

    “臣等风闻陛下身体有恙,于是前来问安。”刘一燝向前一步。

    “无恙,咳咳咳!”朱常洛刚说完两个字就开始咳嗽。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听见朱常洛一个人的声音。

    圣上不豫,没有在第一时间召见东林党的人,而是召见了浙党的领袖方从哲,甚至还拉着他的手。

    刘一燝的心里升起一股危机感。

    但方从哲毕竟是内阁首辅,这也说得通。刘一燝如此安慰自己。

    为了在万历朝保住眼前的皇帝,东林党是下了死力气的。在刘一燝看来,整个朝廷没有比他们更忠于皇上的人了,皇上没理由抛弃他们选择浙党。

    “朕想要尊郑贵妃为太后。卿等以为如何啊?”朱常洛看见杨涟也来了,知道是时候了。

    杨涟听到这番话,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于是上前震声道:“外廷谣言流传,说郑贵妃向陛下进献数位美人,还命令她曾经的近侍太监崔文升向您进献虎狼之药。圣上明知妃居心叵测,却仍然受其蛊惑。初登大宝,糜烂至此,实无仁君之风,反有.......!(昏君之象)”

    站在杨涟旁边的韩爌直接懵了。

    “你要干嘛,不要命了!”韩爌猛扯杨涟的衣角,咬着牙齿用尽可能小的声音提醒他不要再说了。

    “死即死耳,涟何罪?”杨涟一把拍掉韩爌扯他衣服的手,但还是把那四个字咽下去了。“圣上欲尊贵妃为皇太后。从古至今,未有先例!如果将贵妃尊为嫡母,那陛下要把大行皇后(万历的皇后)放到什么位置?如果将贵妃尊为生母,那么本生皇后(朱常洛过世的母亲)又该放到什么位置呢?请皇上收回先前的诏令!”

    “放肆!你就是这么跟皇上说话的吗?”崔文升大喝道。

    这群人一进来他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没想到这人这么直接。再不说话要完蛋了。一定要把自己献丹的行为往皇上身上扯。只要能把皇上拉下水,那自己就是安全的。“而且我献丹药是......”

    “你什么你?你是太医吗。”杨涟抢断崔文升的话。

    “不是......”崔文升不知道杨涟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太医你给皇上献什么药!”杨涟豁出去了:“臣杨涟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包藏祸心,滥施药物,既损圣躬,又亏圣德,罪不容死!”

    死劾!不死不休!

    所谓死劾,就是用死罪来参劾被告,如果弹劾失败,原告往往会以同罪反坐。所以明代弹劾之风虽然盛行,但死劾却非常少见。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崔文升跪倒在地,一边嚎哭一边磕头。一下、两下、三下......血从头上渗出来,沾满了整张脸。

    “够了!”朱常洛咳了两声下令道:“王安......把杨涟抓起来。”

    杨涟脸色涨红,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哈哈哈哈!”他悲极而笑,脚步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陛下!请恕杨涟死罪。”刘一燝、韩爌、周嘉谟、孙如游跪倒在地。

    杨涟的仕途走到头了。但与他划清界限之前,东林党必须保住他的命,至少不能让他以东林党人的身份被皇帝赐死。

    “众爱卿,起来吧。杨涟是杨涟,你们是你们。”朱常洛语气稍宽,但仍有愠色。

    “陛下......罪臣最后还有一事,恳请圣上恩准。”杨涟拜倒,恳求道。

    “说。”朱常洛的语气像是嘴里憋了一口恶气。

    “辽事辽饷之奏疏,罪臣尚未完成,望圣上准罪臣结绝此疏。臣不胜感激涕零!”

    “准。”

    “谢圣上。”杨涟再拜。这是他为皇上,为大明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刘一燝等人松了口气。只要不立即处死杨涟,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朕乏了,都出去。王安,宣刘和清。”朱常洛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