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监察?”朱常洛作沉思状,继续问。
“事前、事中、事后,全过程监察。”徐光启先说结论,然后分条道:
“所谓事前监察,即厂卫(指锦衣卫和东厂)行事需圣上亲令,无令不得行。然圣上不可能事必躬亲,则小事常令,大事专令,无令行事,西厂纠止。”
“小事常令,即圣上向厂卫颁行有期限有范围的授权令,过期过限即为不可,西厂纠止之。大事专令,即大案要案,非得圣上令不可为,不请圣谕自行其是,西厂纠止之。”
“如果遇见紧急的大事,来不及请令又当如何?”朱常洛提问。
“急事从权,圣上可授厂卫一次性的‘急事令’,如遇紧急大事,厂卫可据此行事,并上达天听,西厂不得纠止。同时,西厂对此进行事中跟察、事后审察!过审,则请圣上补授专令,并另造新的‘急事令’,若不过,则严拿负责人!”徐光启早有腹稿。
“继续吧。”
徐光启点头:“所谓事中监察,即厂卫行事须有西厂监察人员跟随。在厂卫的职权范围内,西厂监察员严格按照不夺权、不干涉、不建议的方针行事。如果厂卫需要越权行事,须得到西厂监察员的同意,并留下详细记录。越权后,无论任务成功与否,厂卫及监察员都将受到严格审查。如果任务失败,并确定失败的原因在于监察人员的干预或否决,那么厂卫不咎,单处西厂。”
“那事后审查呢?”朱常洛又问。
“为了减少西厂的工作量,事后监察按‘不死不查’、‘不举不纠’的原则行事。如果厂卫没有在执行过程中闹出人命,并且事后无人申诉、无官弹劾则不问。”徐光启的话说得太多,喉咙有些干,于是稍顿片刻才继续说:“如果收到申诉或者弹劾,那么西厂人员应对任务全过程的文书进行阅卷调查,并调审所有涉案人员,如申诉、弹劾属实,则严办厂卫,若不实,则反坐并罚金。”
“罚金?”刑部尚书黄克瓒不解。
“对,西厂监察员是要领取俸禄的。如果申诉、弹劾不实岂不浪费内帑?”徐光启一脸理所应当。“浪费多少,就该补多少。”
“这岂不太市侩了?”沈?和徐光启向来不对付。
“该市侩的地方就得市侩!”徐光启看见沈?这张脸就来气,当然也是毫不退让。
眼看两人有吵起来的苗头,朱常洛赶忙抛出新的问题制止冲突:“那本次针对东厂的行动就是事后监察咯?”
“回圣上,是的。”徐光启不屑地看了一眼沈?,然后躬身回答朱常洛的问题。
“嗯。诸卿以为徐卿这套不事巡查缉捕、肃反清叛,专事缉贪查漏的全过程监察法如何啊?”这可比《明史》里描述的“御史风宪”要详细得多。
“徐礼部所述之法可称谋国!”早朝时被徐光启拉了一把的方从哲第一个对此表示赞同。
更何况,方从哲没有反对的理由。在徐光启阐述“西厂监察法”的时候,方从哲一直在认真听。他发现,除了在类比的时候,徐光启用了“外廷”和“都察院”这两个词,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是以圣上和内廷为描述对象。也就是说,这个法子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犯忌讳的地方。
“臣附议。”叶向高和在场的绝大多数官员一样,认为成立这样一个新西厂确实有助于打击厂卫那种堪称肆无忌惮的嚣张气焰。
即使徐光启没敢越俎代庖地为东厂和锦衣卫定什么行事的规矩,但皇上总不至于明着说让厂卫去劫掠民财吧。
只有沈?不太高兴。可他的情绪是对人,而不是对事。要是能把徐光启换成别人,他一定会笑着附议。可惜换不得。
“既然众卿都没有意见,那朕就从善如流。按内阁、徐卿和崔文升的共同意见复立西厂。”朱常洛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什么叫内阁的意见。内阁没有意见!方从哲在心里碎碎念。他想,恐怕到时候复立西厂的圣旨上还会有自己的大名。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啊!
但幽怨归幽怨,面上还得:“吾皇圣明!”
“‘东厂贪帑勒索案’由司礼监、刑部、西厂会审。”朱常洛看向刑部尚书黄克瓒。
“奴婢领旨。”王安从朱常洛的身侧走向朱常洛的身前拱手领命。
“臣领旨。”黄克瓒起身拱手领命。
心思稍动,黄克瓒发现皇上的安排竟然是个另类的“三法司会审”,西厂是都察院,司礼监成了大理寺,只有刑部仍是刑部。不过他里跟明镜似的,只要会审里的部门里加了司礼监,哪怕是旁听,审判就只是一個形式。刑部可以审定罪名,但无法左右刑罚。
“李卿。西厂成立之后,户部立刻去提银子补发官员欠俸。朕已经打过招呼了。户部只需要把支款的手续办齐全就行。你统计核实清楚,如果有官员拮据到找钱庄借钱过日子,那就帮他们把利息还了。本金不还。”安排完审判的问题,朱常洛又开始安排官员薪酬的事情。
“吾皇万岁!臣代诸臣工叩谢圣上天恩!”户部尚书李汝华闻言,给朱常洛行了个五拜三叩的礼。
自放出风,说皇上要用抄家银补发在京六品及以下官员欠俸的那一天起,李汝华就开始陷入一种极度尴尬的境地。每天散衙后,总会有些面有菜色的低级官员跑到户部衙门来问银子的事儿。
但李汝华能怎么办?崔文升不给,他难道叫衙门里的差役去东厂去抢?至于太仓的银子......大行皇帝的陵寝才刚刚修好呢,太仓里连铜子儿都翻不出几个,哪有什么银子。
所以官员们每天来问,李汝华也只好勉强应付着。一个月后,还没拿到钱的低级官员简直都要上疏参他了。还好左光斗机械降神,一封弹章便将官员们的怒火引向东厂。否则李汝华还得悲悲戚戚地继续做他的受气包。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李汝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