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早朝改制(一)
    按照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的传统,由皇帝和上百名官员共同参加的早朝无疑是处理小事的大会。

    说得准确一点,在绝大多数时候,早朝基本什么事情都不会处理。它存在的意义只是把之前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拿出来照本宣科,让皇帝再点一遍头。

    早朝的传统跟其他很多传统一样,起于开国皇帝朱元璋。太祖创业伊始,励精图治,又不愿意放权想把一切事情都抓在自己手上,故而规定朝廷各部有一百八十五种事情必须面奏皇帝。

    如果只有上午,恐怕得从天不亮奏到炎天光。所以,为了不让朝廷各部一上午只奏事,朱元璋很贴心地在早朝外另开了午朝和晚朝,以方便大家在领旨后及时办公、及时上奏。

    事情在正统皇帝朱祁镇的登基之后发生了第一次重大的改变。朱祁镇九岁即位,远没有太祖那种铁打钢炼的精力,所以朝中另设新规,早朝以呈报八件事为限,而且要求奏疏在前一天以书面的形式送达御前。

    此例一开,“决后再奏”便取代“面奏待决”成了新的规矩。

    之后经过百年、数代的简化,太祖定下的御前陈奏已然流于形式:早朝不集于正殿、撤除大汉将军林立两侧的排场、骏马驯象朝前嘶鸣的仪仗也全部减免不用。

    可即便简化如此,早朝仍是一个非常折磨人的事情。

    这种折磨不仅是对皇帝,更是对百官。

    皇帝就在自己家里上朝,走不了几步路就能开始垂门听政,因此就算要早起,也可以比臣子们晚一些。但官员们天不亮就得起床,跑到宫门口让纠仪官盯着。不说咳嗽、吐痰,就连没站稳打了个趔趄也得被参上一本。

    所以,在坚持了两个月后,朱常洛决定体恤官员们的苦痛。

    “这都快散衙了。”内阁首辅方从哲的面前摆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前不久递来的条子。

    “是要草拟圣旨吗?”次辅叶向高放下手上的毛笔,看向主座。

    “是。”方从哲苦笑一声。“是”字被他拖出了叹音。

    “咱们的方阁老年纪大了,体谅一下。”刘一燝奋笔疾书间仍不忘呛方从哲两句。

    “圣意,改每日早朝为每旬初早朝。早朝不单宣各部、各司事。”换言之,以后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一、廿一这三天举行早朝。而且只宣读那些有必要让所有官员都知悉的事情。

    这比当初张居正为年幼的万历皇帝专门制定的,每旬逢三、六、九日早朝的规矩还要宽松得多。

    方从哲瞥了刘一燝一眼。然后附和似的说道:“我确实是老了,所以这道圣旨就劳烦刘阁老主笔吧。”

    听到方从哲的话,刘一燝手上的笔狠狠地颤了一下。就是这个错误,导致他不得不重新誊写桌上这封即将完成的文书。“什么?”

    “我年纪大了,恐精力不济,无法完成这道重要的圣旨,所以就劳烦刘阁老你代为主笔吧。”方从哲一脸疲态,声音听起来仿佛苍老了许多。

    “对啊,刘阁老确实年富力强。今年夏天的时候还新讨了一房小妾吧?”沈?附和道。

    “与其打听同僚的家事,沈阁老还不如多关心关心‘白莲邪教’的事情。”刘一燝立刻反击,并不着痕迹地看了叶向高一眼。

    刘一燝还记得,当初利玛窦病逝,上疏请求皇帝允准将利玛窦留葬北京的人里面就有叶向高。他认为,可以尝试通过耶稣会的事情将“中立偏东”的叶向高彻底推到浙党的对立面。

    “方阁老的意思是,内阁不封驳回皇上的旨意,而是直接草诏?”韩爌抬起头,微笑着询问方从哲。

    “韩阁老的意思,难道是将旨意封还司礼监?”方从哲不答反问。

    再立西缉事厂的圣旨颁布之后,方从哲获得了“紫禁城坐轿”的恩典。这是泰昌即位之后的第一個。

    方从哲深知,这一恩典不止是殊荣,更是皇上对他形象的固化。皇上当然是以“体恤老臣年迈”为由进行的恩赏。但选在这个时间点颁赏,就是会让百官以为,成立西厂的事情是他方首辅与皇上的双簧戏。

    方从哲当然可以上表辞谢这一恩典。但在“东林”与“反东林”两派对立尖锐的情况下,拒绝皇上就意味着认负,而且新成立的西厂和成化、正德年间的西厂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东厂的案子要是搞株连,整个北京都会被搞得鸡犬不宁。但不到十天,厂督魏忠贤就向皇上递交了结案条陈。

    深思熟虑之后,方从哲决定尽可能和皇上的步调保持一致,并将自己隐匿于幕后。

    早朝改制而已,这又不是“废长立幼”这样的原则性问题。

    所以,他拿到条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反对,而是让东林党去触百官的眉头。

    方从哲心想:既然你刘一燝跳出来,那就让东林党也尝尝进退维谷的感觉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爌被呛住了。

    “那就由韩阁老草诏吧。”沈?缝插针道地反击道。“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御临会议就是韩阁老代首辅、次辅主持的吧?”

    “我......”韩爌欲哭无泪:我从头到尾只就只说了一句话!就这还被皇上抢断了。

    “诸位!”史继偕轻叩桌面。“诸位难道忘了万历十五年发生的事情了吗?”

    说得好!刘一燝和韩爌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暗赞道。

    值房内的角斗顿时归于平静。

    史继偕问题看似是在询问“诸位”,但它的实际效果却是卡住了方从哲的“乾坤大挪移”。因为这话就是在反对,而且反对得大义凛然。

    万历十五年,神宗朱翊钧连续下旨免朝。此后,君臣渐远;再后,君臣不相见。

    这时候,刘一燝和韩爌已经不需要再说话了:来吧,首辅,您忘是没忘?

    铛!钟声响起,该散朝了。

    “嗯?这是什么?”朱常洛揉了揉眼睛,然后拿起王安递过来的本子。

    “回皇上,这是锦衣卫的无常簿。”王安回答道。

    “你给朕这个干嘛?锦衣卫有事奏,直接说结论就好了。”朱常洛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翻开无常簿。

    “骆思恭说,监视西洋人的锦衣卫只能听懂对话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他们只能用汉字拟音来进行记录。但锦衣卫内没有懂洋文的人,所以只能请求皇上定夺。”王安理了理思路,回答道。

    “这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清末推广新式标点之前,读书人断句只能靠语法和语感。但这个本子上记的东西就像乱码一样,分来看每个字都认识,可合在一起,朱常洛甚至不能断句。

    “......”这问题王安也回答不了,所以只能沉默。

    “明天叫那个锦衣卫进宫,让他来给朕翻译翻译。”朱常洛命令道。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