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罪除,民安的高呼发出后,行刑正式结束,囚犯被带走。并披上保暖的外衣。

    这时,乌云稍微薄了些,高悬九天的烈阳虽然仍旧没有穿破云层,但他的光亮却被无数冰晶反射蔓散开来。

    天子走下观刑台,这时皇城凸角的百姓都以为仪式就此结束。而楼台下的文武百官则感到疑惑,因为仪式结束之后,黔首及官员需要再次向天子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不行此礼,仪式就是不完整的。

    而在承天门楼台上的一众高级文武官僚却看得清楚。观礼台旁边不仅放着剑架,还有一个安置玉圭的祭台。

    天子将刻着“除罪安民”的玉圭放到祭台上,这代表“罪已除”、“民已安”。紧接着,天子戴上瓜形武弁,武弁服自此才算穿戴完全。皇帝头戴的武弁和武将军士所用的头盔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将士的头盔是布质并内藏铁片、外装铁钉,而皇帝的武弁则以皮条折缀而成,外装的铁钉也被宝石取代。

    礼部尚书徐光启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因为帽子和衣服分开穿的行为是未有先例的。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天子嘛,口含天宪,没有先例创造一个先例就是了。皇上没有学嘉靖帝往自己的头上戴绿色的香叶冠已经非常不错了。

    戴好武弁,天子又走到剑架前,将那柄宽厚的双手礼剑捧起来。

    天子回到观刑台,取下剑鞘,然后以双手握住剑柄,将剑锋对准观刑台上的卡口,然后重重地插了进去。

    “奏乐!”

    巨号再次鸣响起来,不过这次不是由远及近、渐次加强,而是巨号齐鸣。早在第一次鸣号结束之后,钟鼓司的掌印太监便按照事先的计划,指挥着宦官扛着巨号来到皇城南墙上的预定位置,与这些巨号同来的还有鼓、金、金钲、杖鼓、板等依仗专用的乐器。

    咚!咚!咚!咚咚咚!......

    鼓号之声协奏共振,在瓦片上引发了小规模的雪崩。

    这时,原本背对而立拱卫御道的大汉将军们,整齐划一地转身朝向承天门楼,然后单膝下跪。

    他们的举动带动了周围观礼的人,三千百姓面朝主君再次下跪,而皇城凸角外、锦衣卫拒马内的民众,则通过大明门两开的门洞看见御道两侧的情形,亦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从众效应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没有人下令要求跪拜,但皇城南墙外的数万黔首却再次齐跪。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恢宏的凯歌宛如天降。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大明会典》载,皇城城墙周围长三千三百二十五丈九尺四寸,约合二十一里。现在,西缉事厂全体官兵及御马监勇士营合五千五百四十人,以每六尺一岗的站位,均匀分布在整段城墙上。

    在奏乐之前,除了南墙上的一千余人,其他官兵一直在保持沉默,现在,剩下的四千余人也加入到合唱之中。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听到“六合之内,皇帝之土”的时候,司礼监的三位大太监便领头下跪了。这样一来,门楼上的文武高官又怎会不知这是一个颂圣的时刻。

    但众位大臣没弄明白皇上这是在唱哪一出,所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直到五千卫士的仿天洪音唱到“功盖五帝,泽及牛马”的时候,方从哲才反应了过来:“这是......琅琊刻石?”

    《琅琊刻石》是刊刻于秦代的一方摩崖石刻,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刻于秦始皇二十八年,共四百九十七字,其中前二百九十八字用以记述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功绩,称为“始皇颂诗”。

    而皇城五千卫士方才唱的就是“始皇颂诗”最后的四十八个字。

    “怪不得......”方从哲的呢喃被京师外城墙的骤响打断了。

    轰!安置在永定门楼上的大炮开火了!

    “世世永昌!”五千卫士在“昌”这个字上拖出了气贯苍穹的长音。

    紧接着,炮声左右蔓延,安置在北京外十三门门楼上大炮发出了惊雷般的咆哮。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轰!给最后的唱词伴奏的,是皇城四大门楼及各角楼上新置的大炮发出的龙吟。

    炮声震耳欲聋,但并未引发过大的骚动。因为唱词、炮响都结束之后,从贯通中轴的人墙,到紫禁城墙、皇城墙,再到京师内外城墙上的所有士兵都在重复着同一個词:“泰昌!”

    京师沸腾了!

    仪式进入尾声,也进入最后的高潮。

    为臣民所赞颂的天子一言不发,而是在无数的颂圣之声中抽走插在特制卡口里的双手礼剑,拾级走下观刑台。

    朱常洛走到朱由校身前,然后用皇帝的口吻命令道:“站起来!”

    “儿臣遵命。”朱由校大气都不敢喘。

    “抬起头,看着朕的眼睛。”朱常洛继续下令。

    朱由校颤抖着抬起头,用夹杂了恐惧与崇拜的眼神望向父皇。

    “这柄剑,你拿得住吗?”朱常洛问道。

    “儿臣,儿臣不敢。”这柄“剑”实际上是把修长的陌刀。但在这种场合,它就是天子剑。

    “这柄剑,你拿得住吗?”朱常洛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儿臣,儿臣现在拿不住。”朱由校对上朱常洛的眼睛,他从那里既看到了威严,又看到了期许。

    “呵,那就努力让自己拿得住吧。”朱常洛轻笑一声,收剑入鞘,然后把它递给王安。这时,剑的特殊象征意义便消失了。

    文武高官跪在观刑台下,他们的心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是在暗示长不贤则不立吗?

    “起来吧。”朱常洛走到首辅方从哲面前。

    “谢陛下。”方从哲叩头起身,发现皇上正注视着他。

    他立刻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压垮。但方从哲并未退缩,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臣子不能平视君主,否则便是僭越。因此,抬起头的方从哲还是照常将视线下移。

    “首辅,朕的答案已经给你了。你的呢?”

    “臣愿刻名于碑石之上。”方从哲深鞠一躬,答道。

    《琅琊刻石》前半部分的后二百零八字记录了李斯、王绾等随从大臣的名字及大臣们议立碑刻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