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三六,
民国二十五年。
中国,旅顺。
“有没有精神?!”
声嘶力竭的吼声在空气中回荡,一名身穿灰绿色日本陆军九八式制服的男子正冲着台下怒吼,他的肩膀上绣着象征勤勉的红色勋章,推的像板砖一样的寸头上黑发根根直立,歇斯底里的表情配合上额头上青筋毕露的血管,给人一种恐怖的既视感。
“很有精神!”
回应听上去很是铿锵,但实际上并不热烈——这所陈旧的教室里坐着的只是一群面带菜色的半大孩子,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只有七八岁,虽然都整齐的穿着和服,但和服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不少人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显然生存状况并不怎么样。
稀稀拉拉的回应也说明,这群孩子对台上的发言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台上军装制服男人看上去十分的凶恶,恐怕回应还会更少一些。
“起这么早,哪有什么精神........”讲台下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只是声音细如蚊虫,又带着点嘟囔的模糊感,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
发出嘟囔声的是一名面目微黑的十六七岁少年,虽然脸上仍然是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但微撇的嘴角和低低的抱怨却出卖了他。
“不要惹事了,中本,”旁边一位秃头大眼,眉毛短促的少年轻轻的拉了拉名叫中本的惹事少年,张嘴跟着周围喊了一句“忠君爱国”“为天皇陛下效忠”的口号,然后又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好友。
“武运长久!”
名叫中本的少年也跟着大喊了一声,声音异常响亮,倒让讲台上的军人大为诧异,他看了名叫中本的少年一眼,发现这名少年面色严肃,神情果敢,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以示嘉奖。
“纱碧.......”
中本满脸敬仰的看着讲台上的军人,嘴上却低声说着一句周围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秃头大眼少年也听不懂,但他知道那绝不是一句好话,因为自己的好友只有在保育院克扣口粮和强制军事训练的时候才会说出那句不明所以的口音。
“也许是关西哪个旮瘩特有的方言吧!”
秃头大眼少年名叫原田浩二,作为旅顺口日本移民团模范第三保育院的一名保育生,他并不在乎好友中本俊说了什么,训话后午餐多加的那一个饭团才是他考虑的重点。
自从关东军大规模进驻平津一线以来,保育院的生活水平就每况愈下了,前线每一次增兵,保育院的饭团就会小上一圈,以至于保育院院长熊本戏称,保育院完全可以省下买《朝日新闻》和《东亚日报》的钱,因为只要看一下饭团的大小,就能准确的知道皇军战争的准备程度了。
当然,这种话是绝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只有原田浩二跟着中本俊去熊本院长屋子里偷饭团的时候,才能偶尔听到几句。
“昭和的精神,就是尚武的精神,”讲台上的军人带着血丝的眼睛威严的扫视着台下的孩子们,“自天皇陛下发动‘圣战’口谕以来,十万帝国武士已经兵临平津一线,一旦时机成熟,必将直取平津,接着挥师南下,占领整个中国!三个月灭亡滞纳,建立大东亚共荣的美好蓝图已经近在眼前........”
军官在台上讲的唾沫横飞,但台下的中本俊却并不以为然,他一面低头掩饰着自己的不满,一面嘴唇微动的跟秃头大眼少年原田浩二说话:
“浩二,想好去哪里了没有,我们下个月恐怕就要被赶出保育院了。”
“没有,”大眼少年原田浩二迷茫的眨巴着眼睛,“大概在铁路上找个工厂做工,然后找个寡妇,然后生个孩子,然后努力工作........”
“然后累死了,再把孩子送到孤儿院?”中本俊接口道。
“啊?”原田浩二挠了挠头。
应该不能吧,我身体很好的,浩二心里想。
“下面,所有人,拿起手中的武器。”平头军官指了指靠立在墙边,早已准备好的一些木棍。
又来这套,中本俊嘟囔了一声,但还是跟着所有人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拿了一根木棍。
等所有人都站起来,手中拿好木棍后,讲台上的平头军人又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画板,上面画着一座塔,他指了指画板上的塔,脸上挤出一副亲切的笑容,低头问大家:
“帝国的少年武士们,知道这是什么塔吗?”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这是滞纳首都南京的塔,他们称之为金陵塔,”平头军人得意洋洋的说,“不过,用不了多久,这座塔就会被帝国的武士们烧成灰烬,就像现在这样。”
说完,平头军人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手中的画板。
“现在,像真正的帝国武士那样,向着金陵,发动冲锋吧!”
讲台下的孩子们看着燃烧的火焰,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每个少年都有一个成为武士的梦,而讲台上的军人,则在他们面前点燃了这个梦。
“杀个滴滴!”
终于,有一个孩子率先举起了手中的木棍,向着正在被烧毁的“金陵塔”冲过去,然后,更多的孩子冲到了画板面前,他们欢呼着,雀跃着,在已经成为灰烬的画板上面不停的跳跃、践踏,就连中本俊身边的原田浩二也一样雀跃着冲了过去。
“混蛋!”中本俊咬着牙,嘴里狠狠的咒骂着,这些天,他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了,他知道,这场烧毁金陵塔的好戏过后,还会有一场解剖青蛙的血腥实习。其目的,就是为了培养日本孩子们的军国主义思想和对中国的仇恨。
讲台上的日本军官面带笑容的看着一拥而上的孩子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军部和教育部那些家伙们想出的小花招还真是有点效果,不过当他看到讲台下面依然拿着木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中本俊的时候,脸上立刻沉了下来。
“八嘎,你为什么不去?”
噔噔噔的脚步声在教室里响起,所有人都停止了狂欢,看着军官的身影出现在中本俊面前。
“野口军曹长,这孩子最近脑子有点不太正常,等我回去给他治治就好了。”
一直在门口观察的保育院院长熊本太郎满脸堆笑的冲进了教室,弯着腰向那个被称作野口的日本军官讨好。
“八嘎,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野口猛地一挥手,将熊本院长推了个趔趄。
“说,你为什么不上去,你是对圣谕不满吗?!”野口军曹长恶狠狠的盯住了中本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