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VIP] 第41章
竺玉想到上辈子周贵妃后来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坐也坐不住了。
陈皇后心胸狭隘,绕指柔下是阴险毒辣的心肠。
她嫉妒周贵妃样貌出色,即便要把人设计死也要先毁去她自己没有的国色天香。
临死之前,还派了人特意给周贵妃送去了铜镜,逼迫叫她看看当年京中的第一美人变成枯瘦如柴的骇人模样。
竺玉出了宫,她自己的伤寒也没好。
咳嗽的有些厉害,用力咳着,微白的小脸隐隐透着染着几分微醺春色。
她的嗓子干涩发疼,开了口,喉咙里灌进来的风就像那钝刀子,割的皮肉绽开,刺痛连连。
竺玉端起面前的水杯,仰头抿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好受了很多。
这会儿她也冷静了下来,即便出宫要去见周贵妃,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见她。
陈皇后生性多疑,上次就已经开始试探她。
她若是对贵妃娘娘过于热络殷勤,必定会再度引起她的怀疑,届时可就不好再糊弄过去了。
马车平缓向前,快到将军府的门前。
竺玉叫马夫掉了个头,先去她在京郊的别院。
车厢里头密不透风,燃了信香,味道闻着倒是舒心,叫人心旷神怡的。
竺玉出门匆忙,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春衫,外头裹了件琥珀绣金缎面的狐裘斗篷,兜帽上是一圈蓬松柔软的雪白狐狸毛,裹着身体倒是暖和的不得了。
暖融融的车厢里,少女的脸庞如那盛开海棠春色,好似上了薄薄的妆容,瓷白的肌肤如玉无暇,微微蹙着眉头,拢着几分焦急不安。
到了宫外的别院。
竺玉叫来了守在外头的平宣,她吩咐了下去:“你找几个人去盯着将军府。”
平宣心头诧异,接着就喜上眉梢,小主子这是开窍了啊!这还是他头一回使唤他去盯着旁人。
平宣立刻道:“奴才这就去办,殿下尽管放心,将军府上的人有任何异动,绝不会瞒过咱们的眼。”
竺玉知晓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刚准备张口,喉头发痒,咳嗽了两声,缓过气儿来的之后又说:“你只需让他们盯着周贵妃,她若是出门了,你就差人告诉我一声。”
平宣恍然大悟般的想,想来小主子是想为皇后娘娘分忧,不过周贵妃独宠后宫十几年。
陛下待旁人不算宽厚,当年连自个儿的亲姐姐求情都没什么用,任由公主哭得声嘶力竭,还是面不改色叫人砍了驸马的头,还将驸马的尸首给送到了公主府上。
可便是狠心的帝王。
在贵妃娘娘跟前,那是连一句重话都不说的。
年岁万国进贡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送到文华殿,先由贵妃娘娘挑了去,连皇后娘娘都只能挑剩下的。
平宣毕竟跟了小主子这么多年,心里有什么话也敢说出来:“殿下,贵妃娘娘是陛下的心尖宠,您可千万得沉住气,若是伤着贵妃娘娘,陛下恐怕会降罪殿下。”
这么些年。
小主子同文华殿那位拢共都没见过几面,如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倒也是好事。
若皇太子和最受宠的贵妃真闹出什么事。
陛下必定是偏向贵妃娘娘的。
就如当年陛下同公主说的那般,驸马死了,还可以再招。
死了一个还有第二个。
死了第二个还有第三个。
总归不会让她缺了男人。
这皇太子死了。
还能再生。
竺玉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尽管去办。”
平宣尽管放心不下,但也知晓他们小主子平日最是胆小,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应当也是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平宣找了几个沉稳可靠的侍卫,叫他们换了平民的衣裳,去将军府门前附近盯梢。
竺玉办完这件事,又单独出了趟门。
她去了附近的成衣铺,她今日穿得这身瞧着就很金贵,才刚进屋,掌柜就热情的迎了上来,不动声色上下的扫了她几眼,头饰玉冠,腰间坠玉,缎面锦袍用料都是极为上乘的蜀锦,袖口的纹绣都织了金线。
只需一眼。
就看得出来这是位富贵人家出身、还被娇养的很好的小公子。
掌柜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主顾。
在他眼里,这就是活脱脱送上门来的金子。
竺玉头回来这种地方还有些不大习惯,干巴巴的咳嗽两声,随即佯装淡定同掌柜的开口问道:“你们这儿可有女子穿的衣裳?”
她若是私底下悄悄的去见贵妃娘娘
自是要做足了诚意,不然贵妃娘娘不仅不会信她,怕是连听她说话都不太想听的。
掌柜笑得见了牙:“自是有的,都在里间。”
他顿了下,好奇地问:“不知公子是要买给谁?喜欢什么样的样式?身量几许?”
竺玉随掌柜的进了里间,她咳嗽两声,回道:“家中小妹顽皮,适才出门弄脏了衣裳,过两日还要去见客,急需一套合身的衣裳。”
她编造的还挺像样。
起码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怀疑。
她紧接着说:“不挑样式,只需合身就好。至于她的身量,同我差不多高。”
掌柜的沉思片刻,随后毫不犹豫拿出一套云锦绸缎做的襦裙拿了出来,“公子看看可还能入眼,”
竺玉还真不太懂女子的衣裙,什么样才是好。
她从小都没有穿过。
她瞧着还行,便点了点头,“样子还行,不过是不是还得量量尺寸?”
“自是要的。不知公子的小妹现下在何处?”
“她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见人。”
“这…可如何是好?”
竺玉故意装出也很为难的样子,深思许久,好像做了极大的牺牲,皱着眉头说:“我与她身量差不多,不妨叫绣娘先量一量我的尺寸。”
掌柜的点头:“如此也成。”
量过尺寸,确认好样式,交了银两,就算成了。
只需片刻,就能改好衣裙。
成衣铺的绣娘针线活都是极出挑的。
竺玉没等多久,掌柜就将改好的裙子送到了她的手上,他虽然收了高价,可这套衣裙本就价值不菲。
料子和样式都是最好的。
压根不愁卖。
竺玉今日出门前就知道了周贵妃这两日每天晌午都要出门,去庙里礼佛。
这庙修在长安街的西边靠中间。
是皇家人平日里礼佛的寺庙。
香火袅袅,信徒无数,从不间断。
竺玉才出衣铺的门,就碰上了熟人。
倒是十分不凑巧,正是周淮景、陆绥、还有秦衡李裴他们四人。
竺玉从前不知道周淮景和陆绥他们还有交情,私底下看起来对彼此似乎都还很熟悉。
周淮景似笑非笑盯着神色有些慌张的小太子。
她似乎不太情愿碰上他们。
还是李裴最先沉不住气,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眼巴巴的凑到她面前,但人在眼前,他就又几分忍不住。
少年眉眼处盈着几分苍白的羸弱。
看着又柔软又可怜。
李裴到了嘴边许多尖酸刻薄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罢了。
他本来就不该和太子牵扯太多,不必再对他好,反正他从来也不会领情。
李裴这样想着就又板起了冷脸,当做没瞧见这个人似的。
陆绥现在也是这么想的,男人的眼睛平静得像黑色的河流,沉默而又汹涌。
他不想在她身上再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惹得自己心烦意乱。
静都难以静下来。
索性快刀斩乱麻。
视而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往后她什么下场,都是她今日的胆大包天应得的下场。
“殿下。”
第42章 [VIP] 第42章
堂前热闹,长安街入口旁的石柱门前两尊威武的大狮子。
阳光烈烈,细细密密洒在少女粉白薄透的脸庞,面若敷粉,精致小巧的耳垂都好像晒得红透了。
周淮景打量了眼她的四周,并未见到其他人。
她的胆子出奇的大,出门不带随从,暗中也没有侍卫相护,不过京城这两年治安好,青天白日的出门倒也不会出事。
周淮景好似没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对她微微一笑:“殿下,今日倒是巧了。”
竺玉下意识避开周淮景那双带笑的眼睛,总觉着同他对视久了就会被他给吸进去。
周淮景绝不是他表现出的这么笑盈盈而又温吞的模样。
大理寺出身的刑官,哪里会真的有什么好脾性呢。
竺玉捏紧了手里包好的衣裳,下意识将手往后藏了藏,免得被他们盯上,她心里紧张,强迫自己不要放松下来,她对他们又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不必如此提心吊胆。
她挤出个干巴巴的字,听着好像是她在端着架子:“嗯。”
周淮景本不是多事的人,不过瞧见她明明紧绷的很还要装作淡定沉稳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这种逗弄,自然也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大抵也是知道她这人容易被吓唬住,故意说两句叫她惴惴不安的话,让她不好过。
周淮景的眸光漫不经心扫过她的手:“殿下这是给谁买衣裳?”
总归不可能是她自己的。
织造局每年做的衣裳,她怕是都穿不完,一天换一件,也不会重样。
经过周淮景这么一提醒,李裴才想起来太子刚刚走出来的那间铺子,是出了名的只给女子做衣裳的铺子。
用得都是好料子,绣娘的手艺也很出挑。
时兴的布料,时兴的款式,在京里很受欢迎,不是富贵人家还难买上这家的衣裳。
李裴刚才还默默地想往后该慢慢离他远些,这句话很快就又被他吃进了狗肚子里,刚刚忍回去的尖酸刻薄的话又冒了出来,“殿下这是又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周淮景听见李裴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又酸得冒泡的话,抬了下眉,李家这个小郎君还真是白长了个黑心黑肺,竟是到如今都什么都发觉。
拈酸吃醋的样子,颇为可笑。
周淮景觉着李裴这辈子都察觉不了,也不是毫无可能。
他没作声,看戏似的,看着李裴同她闹脾气。
她这温吞的、又软弱的性子,能藏这么久,属实也难得。
周淮景也很好奇她是怎么在这群没人性的豺狼虎豹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身份藏得这么严实。
竺玉虽不是绝顶聪明,但也不是个笨的。
也知道遇到事情最好不要同他们硬碰硬,能忍则忍,忍不下去了再翻脸也不迟。
何况她每次只要装出糊涂样子,拿捏了他们的心软,许多事情也就蒙混过去了。
这会儿也不例外。
她蹙了蹙眉,雪白细腻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好像被热水烫了似的,瞧着就不大好受。
她顶着悬在头上的烈日,洇红的唇瓣轻轻抿了抿,声音很轻,态度比起李裴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好了太多。
“我不过随意买了些锦缎,觉着上面的花样有些新奇。”
竺玉说的话,李裴一个字都不信。
他是太子,什么漂亮的花样没见过?单是杭州织造司每年送进宫里的锦缎,就是极好的。
李裴笃定他又是犯了滥情花心的毛病,到处沾花惹草!天天怜香惜玉!就是改不掉他这个臭毛病!
李裴气得要命,冷着张脸也不想把不悦表现得太明显,免得他好像很在乎这件事一样。
随便他。
身板细细的,别还没登基就死在女人身上。
不过就他这么急色的样子,迟早是要死在床上的。
李裴不禁想起来有一回,太子生病发烧,可能是烧糊涂了,偏说自己撞见了鬼。
在梦里吓得眼泪连连,哭花了脸,乌黑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水润润的,看着好不可怜。
就想让人将他搂抱在怀中,好生照顾着。
那时候李裴无论如何是想象不到这样软弱的像一场春雨都熬不过的、需要怜惜的人,如何在床上同其他女人颠鸾倒凤。
不过即便是在暖玉香帐中同女人行那敦伦之事,他怕也是会被弄得泪眼朦胧、脸色泛红的那个。
兴许还会哭,还会躲,还会受不了。
这年头,男女之事什么花样都有,太子虽然好色但是胆子不大,风月场所去都没去过,自然不知道男女之间可以还有许多他意想不到的玩法。
李裴心里什么恶念都走过了一遭,一张偏阴柔的冷脸倒是没什么表情,喜怒难辨。
他没再说话。
竺玉看他们也没有继续同她搭话,由衷从心里松了口气。
陆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背手而立,一袭杭绸宝石蓝的圆领锦袍,黑色大氅,英俊逼人,面无表情时威严十足。
他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打算出声。
置身之外,冷眼旁观。
对她的事情似乎也不感兴趣。
竺玉还有要事去办,对他们拱了拱手,便出声告辞。
周淮景并未再开口同她客套,遥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像着急忙慌的很赶时间。
身上玉白色的狐裘斗篷,随着她的动作,下摆轻轻的扬了些许,好似漾起的一阵微风。
她里面穿得宽松,轻衫薄衣,袖口宽大,皓白的手腕纤细的像一节生嫩的竹,白得发腻。
这样的手腕,适合被人握在掌中。
周淮景眼中,她同陈皇后的性命已经是不保。
陛下对陈皇后并无多年夫妻的感情,待其他公主感情淡漠,谈不上有多喜欢和看重。
想来陛下是忍不下被人戏耍了这么多年。
大烨朝的公主多的是,自是不缺沈竺玉这一个的。
为了以儆效尤,这般李代桃僵的人也该被处死。
周淮景自幼便是被这么历练过来的,为人子为人臣,想要撑起家族门楣,首先就得心狠。
杀伐果断,该狠就狠。
周淮景收回了目光,几人这次出门还有要事办。
佤刺来犯,父亲几个月前奉命前往辽东都司镇守,十万精兵大败佤刺的主力军,边境安定了一段时日。
可辽东都司那边的官员却大有问题。
若非父亲未雨绸缪早有准备,后方的粮草和援军都出了问题,这场仗是胜是败还真就不好说。
辽东巡抚、山西巡抚同京城的某些人,早有勾结。
粮草无端被烧,援军还被人带错了路,怕都是有人刻意指使。
如今山西巡抚已死。
他的账本却被找了出来,父亲暗中派人送回了京里,但也不打算打草惊蛇,为了掩人耳目才叫亲信快马加鞭送到了积善寺。
姑母这几日都在积善寺礼佛。
如此也不会被人注意到会有人趁机悄悄的将账本送过来。
山西巡抚同卫国公府的侯爷是连襟,卫国公府有没有牵扯进去,谁也不得而知。
但显然,周家吃了败仗,卫国公府是能得到好处的。
卫国公府的世子,没什么出息,到如今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差事。
世子爷的母亲也是陈家的嫡小姐。
陈皇后不得宠,费了很大劲,想让卫国公府的世子在朝廷里谋个有实权的差事也难。
何况,这个世子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陆家掺和进这件事也不奇怪。
陆家同将军府,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绥的父亲是阁臣,这事自是要他来查个清楚,正是因为牵连甚广,才正是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好时机。
再等,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时机来铲除异己。
朝臣没那么好做。
阁臣就更难当。
周淮景同陆绥几个转道一同去了积善寺。
竺玉也不曾想到他们去的也是积善寺,她在寺庙外就瞧见了周家的护卫,还有宫内调来的侍卫。
二十几个人。
身披盔甲,腰间佩刀,守在庙外。
有几名侍卫,她都已经眼熟了。
她这般大大方方的进去肯定是不行的,她忽然记起从前来积善寺的时候,见过一道后门。
竺玉当机立断去了后门,不曾想父皇实在宠爱贵妃娘娘,便是连后门都有二十几个侍卫守的密不透风。
看护的很紧。
似乎生怕贵妃娘娘身边会有什么危险。
竺玉觉得自己方才买的这套衣裙还真是有了用武之地,她去附近找了间小屋,花了点时间,有些笨手笨脚的,还有点生疏的换上了衣裙。
第一回穿女子的衣裙,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适才还买了帷帽,正好能挡住自己的脸,这样一打扮,少女看起来就像个年纪轻轻、身姿娉婷,还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小娘子。
风渐渐吹起帷帽前的纱巾。
不经意间露出精致小巧的白皙下巴,一张脸很是白净,又漂亮的紧。
她走出去,还浑身不自在。
十分不安的看了看四周,等走到门前,才装得镇定起来,免得引起侍卫的怀疑,使得自己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冬风寒。
沁着几分刮骨的刺痛。
她身上这套衣裙是很薄的,不过看起来是极漂亮的,裙摆如水波纹缓缓漾开,掐着腰的系带,衬得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薄薄的衣领下是好似玉做的锁骨。
少女实在惹人注目,哪怕挡住了脸,体态和气度,瞧着都不是一般人。
她没想到会那么不巧,才在长安街碰到周淮景和陆绥他们。
这会儿换好了衣裳,正巧又碰见了来积善寺的他们。
竺玉脚下的步子一顿,以为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凝神屏息安安静静的从侍卫身边经过。
第43章 [VIP] 第43章
积善寺香火旺盛,大门前植了棵香樟树,树干粗壮,几人合力都不一定能够抱住。
冬日里的阳光和煦绚烂,金灿灿的光将脉络清晰的树叶照得几近透明,石砖缝隙长满了青苔。
少女在这一片灼然的薄绿中,身形显得很是出挑。
原本是没什么人注意到她,每日到积善寺上香的京中贵女也不在少数,不过像她这般特意遮掩样貌的就是少数。
她经过时,从皮肤里透出来的香气,实在叫人觉得熟悉。
这抹熟悉的香味味道极淡,若有似无的仿佛引诱人的错觉,似那熟透软烂的樱桃,缠绵潋滟中又沁着几分叫人念念不忘的甜腻。
李裴下意识朝方才进庙的那名女子看了过去,少女今日穿了身梨花白的薄衫,腰间系带,束得细细的。
纤瘦薄瘦的身姿,像那蠢池中刚抽枝的荷藕枝条,娉婷袅袅,薄背铺满的乌色长发,乌黑细腻的发梢好似池中的水波轻轻的荡漾,又好似轻轻扫过了他的心。
她走得很快,越过门槛,进了内殿。
侧身的片刻,恰好瞥见她那修长细瘦的雪白脖颈,微微低了低头,探出雪白细腻又勾人的弧线。
哪怕用了薄纱掩面。
也看得出来,少女容姿应当是不差的。
李裴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他皱着眉头,眉眼压得也越发的低,刚才他差点以为太子也来了积善寺。
秦衡见他牢牢盯着方才小美人离开的方向,眉头微挑:“怎么?你瞧上方才经过的那位姑娘了?”
还以为他眼中只有太子。
到底都是男人,生来还是爱美人的。
遥遥瞧见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就这般挪不开眼。
李裴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他问:“你不觉得刚刚那阵香气很熟悉吗?”
秦衡:“?”
他真诚发问:“方才有香气吗?我怎么没闻到。”
李裴看秦衡这样子也不像是骗人的,深深吸了口气,只当作罢,兴许就是那么巧合,刚才那人同太子用的就是同一种香。
不过秦衡瞧李裴这兴趣不大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对刚才匆忙经过的少女动了凡心。
这样也好。
秦衡心尖痒痒,仿佛适才的微风扫过的不是少女的长发,而是拂了他的心。
他原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一见钟情的,多是见色起意。
不过他连人都没瞧见长得什么样子,就起了几分好奇。
他漫不经心吩咐身后的随从,抬了抬下巴,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指向少女离开的方向:“去查查,那是哪家的姑娘。”
心腹随从谨遵上命:“是。”
他们今日行事隐蔽,带的随从也不多。
秦衡命令完这句,才发现身旁的陆绥也还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漆黑的目光,深沉隐晦,倒看不出半分的情绪来。
*
竺玉进了庙里,又想起来即是寺庙外围都管得这般严格,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去的架势,怕是里面就更难接近。
她还得蹲守一个好的时机。
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的溜进去。
经过抄手游廊,穿过石门。
是一方僻静的后院,门前有重兵把手。
竺玉一眼就认出了守在院门前的护卫,竟是如此兴师动众的派来了锦衣卫,来护贵妃娘娘的安危。
一袭黑色的锦衣,腰间镇着嗜血长刀。
刀刃锋利,像切菜似的轻而易举就能斩断人头。
不知为何,竺玉忽然想起方才在积善寺门前,她瞧见的陆绥,身上好似也有这般浓烈的嗜血烈性。
平日在国子监里,陆绥基本都是清润温和的样子,对人淡淡的,眉眼深处不经意间透出几分矜傲。
可即便这样,他看起来也只是不太好接近的冷面小郎君。
而不像刚才那样,迎面扑来肃杀冷戾的煞气。
纵使神色如往常那般冷淡,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叫人瞧见就不由自主觉得心底发怵。
漂亮的眉眼勾勒着几分平静的可怖厉色。
他今日也是配了剑的。
竺玉记得陆绥的剑法也不差,杀人不仅不见血,连眼睛都不眨,后来死在他手里的人也不计其数。
她其实很佩服陆绥面对那些人凄惨的求饶、惨叫,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深更半夜也不怕做噩梦。
死在他手里的亡魂来找他索命。
不过想想也是,哪有小鬼敢和阎王爷索命的。
陆绥就是那阎王爷,瞧着不声不响,灭人全家的时候和切菜砍瓜似的。
他温和的好脾气,只是看起来而已。
说到底,陆绥若是手腕不够狠,当年又怎么能从陈皇后和陈家手中狠狠撕咬下一块肉来。
竺玉到现在都觉得,陆绥那时候应当也是盼着她死的,对她动了杀心,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对她下手。
竺玉缓缓收回情绪,又看了眼守在院门的锦衣卫,下一刻,她转身绕了个圈,跟着洒扫的小僧才好不容易找见一道隐蔽的小门。
竺玉轻手轻脚推开小门,悄声无息溜进了院子里。
好在周贵妃喜欢清净,里面倒没什么人,身边只留了个伺候她的小丫鬟。
隔着道门,里头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漫了出来。
小丫鬟似乎带着哭腔:“娘娘连将军府送来的补药都不肯喝,身体如何能好呢?”
随后是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女人的声音听着轻轻柔柔:“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再多的药给我吃了也是浪费。”
小丫鬟哽咽道:“娘娘,您便是不想着自个儿,也要想想夫人和老爷…小公主地下有灵,也不想…不想见娘娘这般模样。”
周贵妃没再言语,她的眼神看着有些空茫,无声攥紧了双手,若不是当年…
她那时年轻气盛,仗着宠爱和美貌,不曾将后宫的其他人放在眼里,行事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怀孕的那几个月,她亦是小心谨慎。
可即便如此,她的女儿,还是生下来就断了气。
她给女儿缝制的那些小衣服,都没有拿出来穿的机会,那张乌青的小脸,这么多年,一直在周贵妃的梦中,挥之不去。
周贵妃苦笑了声,眉眼蕴着几分淡淡的怅然:“她怕是会后悔投胎到我这儿来。”
竺玉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脸色苍白了几分。
果然,贵妃娘娘原本就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兴许她就是知道太医院每日送来的药都是有问题的!不过懒得计较,睁只眼闭只眼,一死了之。
竺玉眼眶泛红,她见着贵妃娘娘这般模样,心里不太好受。
过了会儿,丫鬟端着凉透了的汤药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竺玉躲在门柱背后,等小丫鬟走得远远,她才小心翼翼走了出来,瞧着那道开了条缝隙的房门,里面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咳嗽声。
她握紧拳头,屏住呼吸,走到了门前。
吱的一声,竺玉轻轻推开了房门,身后的光线争先恐后的钻进昏暗的屋内,大片的金辉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周贵妃站在窗边,闻声望了过来,不过哪怕被陌生人惊扰,除了蹙了蹙眉,却不见惊慌,只是目光中有几分并不怎么在意的疑惑。
周贵妃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开了口,声音很轻,“姑娘可是走错了?”
虽是这么问。
仅仅只是客气罢了。
门外有锦衣卫守着,没有她的准许,应当是不会有外人闯入。可见这位看起来纤瘦柔弱的少女,还是有些许聪明才智,特意避开了锦衣卫,偷偷摸摸的找了过来。
少女戴着帷帽,看不清她样貌如何。
周贵妃虽然吃斋念佛多年,但是耐心不多,少女迟迟不答话,她便冷了脸色,曾经的将门之女冷着脸时,也透着叫人胆颤的高贵冷厉。
周贵妃正准备出声叫门外的锦衣卫,眼前的少女缓缓摘掉了帷帽,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撞入她的视线。
门外的金光,像是给她的发丝都镀层薄薄的金辉。
一根玉簪盘起简单的发髻,仿佛枕着露水的乌黑长发如绸缎似的散开。少女脸庞似玉,白瓷似的皮肤透着滟滟的薄红,眼珠好似那纯净的不得了的黑珍珠,垂落的鸦色睫毛,密密匝匝的像把小扇子。
满京城也找不出比这张脸更漂亮的。
周贵妃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内心犹如惊涛骇浪猛烈扑了过来,不过表面依旧处惊不变,镇定要紧。
她无声用力掐紧了掌心,语气都不大肯定:“太子殿下?”
竺玉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对她点了点头:“贵妃娘娘。”
周贵妃犹疑片刻,万事谨慎为上,她唇角扯起一抹虚情假意的笑来,只装作什么都没瞧出来的样子,也不敢往另一处想,她问:“殿下因何如此打扮?”
竺玉来之前就猜到了,贵妃娘娘对她是设了防的。
她说的话,贵妃娘娘也未必会全都相信。
竺玉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间,她抓住了她的手,硬着头皮、毫不犹豫的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等行径,着实胆大。
她自个儿也面热耳赤的,十分不好意思。
“贵妃娘娘,您莫要害怕,我今日冒险前来,只是有非说不可的话。”
周贵妃无论遭遇什么事情看着都冷冷淡淡,好似那游离世外的神仙,对凡尘俗事半点兴趣都没有的人。
这会儿也被她弄得红了脸,掌心里软绵的弧度做不得假。
第44章 [VIP] 第44章
周贵妃端看着她,半晌都默不作声的。
她从前还未如此细致的打量着眼前的人,雪腮荔肤,肌骨柔软雪白,鼻尖腻着几分薄红,唇色洇着湿润饱满的绯色,好似枝头上烂熟的软桃,粉里透着红。
现下她换了身装扮,轻衫薄裙的瞧着怯弱,却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姿态。
周贵妃从前没怎么注意到这位太子,竟也从未察觉到她的身份,莫说是她,便是别人,恐怕也料想不到她看似文文弱弱,内里这般胆大。
只是——
周贵妃很好奇,这种会为全家招来祸事的秘密,她便是到死也该烂在肚子里,怎么还主动跑到她跟前说?
这不是眼巴巴的把丧命的把柄送到她手里吗?
周贵妃盯着她的目光渐渐的变了,凤眸锋利几许,寇色指甲悄声无息掐紧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打量,无声彰显着皇贵妃的威严,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与平常不大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若本宫去陛下面前揭发你的身份,你与你的母后都难逃一死。”
周贵妃手上已经许多年没有沾过人命,这么多年待谁都客客气气,眼中也见不得杀戮,起码在她跟前做事都会留一线。
权当为她可怜的女儿,行善积德。
只求她的女儿来世能投个好胎。
但这也不代表她现如今真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好人,她有的是手段。
竺玉目光也不闪躲,坦荡的同她对视,她似乎并不在乎最大的秘密被她知晓了去,反而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娘娘是不是不想活了?”
周贵妃抬了下眉。
她默不作声。
竺玉上前,情绪有些激动,她上前来紧紧握住贵妃娘娘的手,这样亲密的抓着她,薄透的皮肤莫名其妙涨得通红,她的眼圈也渐次泛起了红:“娘娘就是不想活了!”
“您分明知道太医院送来的药有问题,可您还是……”
她喉咙哽咽,后半句有些说不下去。
周贵妃垂眸,看了眼她抓着自己的手,动手的是她,害羞涨得脸色通红的还是她,质问的是她,把自己给说的委屈巴巴的依然是她。
周贵妃原本提起的那几分冷意,不知缘何,悄然散去了。
攥着她手指的掌心,温热柔软。
周贵妃素来不喜欢旁人靠近,这样被她用力握着手,竟然也没有多少反感,内心反而有种怪异的感觉。
可能因为太子还小的时候,她就不怎么讨厌她,瞧着她那略有些圆润的小脸,还觉得很讨喜。
周贵妃望着她红红的眼睛,鸦色睫毛悬着潮湿的泪珠,一声不吭便委屈巴巴的落了下来。
好像雨打蔫了的素白梨花。
可怜的要命,忍不住心生怜惜。
周贵妃原本还想寸寸紧逼,要从她嘴里撬出实话来,可瞧着她这张软白泛粉的小脸,湿漉漉的黑色眼睛,心里多了些许不忍。
连说话都少了咄咄逼人的冷肃。
周贵妃拿起素白绸缎手帕,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殿下委屈什么?又有什么可哭的?”
竺玉闻到了贵妃娘娘身上淡淡的香气,她情不自禁多嗅了两口,像只贪婪的小猫儿,恨不得把周围所有的气息都卷到自己身边来。
原本竺玉只是替贵妃娘娘觉得委屈。
两辈子的不平,想起来都要生恨。
可当贵妃娘娘轻轻柔柔为她擦拭眼泪,她的委屈就如倾覆落下的大雨,收也收不住,哭得梨花带雨。
她哽咽着说:“我…我…我不想娘娘死。”
她被泪珠模糊了双眸,情难自抑时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的:“太医院送去文华殿的药,是有毒的。”
周贵妃怔了下,落在她脸庞的拇指,顿在半空。
药有问题,这她心知肚明。
浑浑噩噩的活了十来年,活着同死了于她而言已经没什么两样。
“嗯。”周贵妃想了想还是没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顿了顿,她问:“你今日来就是想同我说这个?”
竺玉抬起颤颤的眼,珍珠般的眼潮湿望着她,少女吸了吸泛红的鼻子,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黏糊,她平时很少哭,也很少这样。
受了委屈,等到没人的地方再掉两滴眼泪。
人前总是逆来顺受的温吞模样。
“我想娘娘活下去。”
周贵妃沉默着,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还真是稀奇。
她可是陈皇后的女儿,平日里她和她可没什么往来。
“你还知道你是谁吗?你母后…”
话说了一半,就被少女轻声打断,她眼神认真,一字一顿,说话也认真的惹人喜欢:“她不是我的母后。”
周贵妃心尖微颤,兴许也有所预感,脸色渐渐的变了。
竺玉早在一袭衫裙出现在周贵妃面前时,就不想再隐瞒,无论她是信还是不信。
哪怕她现在拿不出证据,她也得说。
竺玉也不能说自己已经活了两辈子,她编了个没什么漏洞的谎,她说:“那日我听见皇后同身边的嬷嬷说起十几年前的事情,您身边的奶嬷嬷早就被皇后收买了。”
“当年皇后诞下死婴,立刻就叫您身边的奶嬷嬷换掉了两个孩子。”
这也不全是谎。
一大半都是真的。
只不过是陈皇后亲口对她说的。
竺玉强装镇定说完这段话就低下了头,她有点不敢去看周贵妃的神色,怕从她的眼中看到怀疑。
说到底,她是个胆小鬼。
过了会儿。
竺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的握住,力道不深,她缓缓抬起小脸,略显苍白。
其实周贵妃觉得她说的话有些荒谬。
但是…又觉得她没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用这种事情来骗她。
周贵妃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多用了几分力道,周贵妃还是闺阁少女时,没少拉弓练剑,她也是有些力气的。
抓得牢固,竺玉一时想抽出手都难。
仔细听着,周贵妃的声线有些颤,不过表面还是沉稳如水:“你同我长得不像。”
竺玉听见这句话,也有些垂头丧气。
她同贵妃娘娘是不大像的,五官更多是随了她那样貌俊朗的父皇。
周贵妃望着她的眼神很复杂,眼波好似湖面上闪着的粼粼金光,睫毛颤了两下,在她试图不动声色挣开手掌的时候,下意识用力攥紧了她。
周贵妃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就有了精神,不似从前那般死气沉沉的,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她说:“殿下,你说的这件事,本宫会去查的。”
奶嬷嬷。
她还真的没有怀疑过奶嬷嬷对她的忠心。
竺玉松了一口气,既然会去查,那就还有余地。
起码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贵妃娘娘应当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周贵妃想起院子内外的锦衣卫,问道:“你刚才是如何进来的?”
提起这个,竺玉便有几分难为情,却也如实回答:“我趁人不注意,从后门偷跑进来的。”
周贵妃垂眸瞧见她红得透明的耳垂,羞怯的模样很是生动可爱。
这让周贵妃想起来,在她还小的时候,她还抱过她两回。
小姑娘天生性格就容易害羞,看她看得呆了,痴痴说了声好看,逗笑了周围一圈人,随即便把自己埋在了她的怀里,撅着屁股对着众人,死活不肯抬起小脸。
想起这些快要被忘记的往事。
周贵妃的唇角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当年的事情恐怕也不好查,陈皇后到底有没有偷天换日,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贵妃觉着,哪怕找不出证据。
她也愿意相信她的话。
周贵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若她的女儿能平安健康的长到这么大,兴许…就是她这样的。
若她真是她的女儿…
想到这个假设,周贵妃的心尖蓦得一软,心尖都在颤。
回过神来,周贵妃忍着心头冒出来的几分不舍,渐渐松开了她的手:“锦衣卫不好打发,一会儿,你还得原路返回。”
竺玉点点头。
小姑娘离开时,眼睛看起来还有些红。
她穿着女裙的模样,比穿着素白的男装也招人许多,尤其是安安静静站在灼灼的日头里,莹润的小脸被绚烂的金光映照得如雪苍白,雪肤红唇,万分勾人。
落在腰间的长发,好似黑色的河流,不急不缓的往下坠。
青丝柔软似水,细瘦的脖颈白得发腻,弧度勾人。
她这张脸,美艳动人。
好比拿活色生香的画中仙,幸好出身高贵,不然极容易为她招来祸事。
难怪她这些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小心谨慎,脾气好的称得上温和。
原是如此。
她若是那惹是生非、嚣张跋扈的性子,恐怕早就被拆穿了身份,难以平安无事的活到如今。
竺玉感觉得到身后有人在看她,于是,她缓缓停下脚步,回头也看了眼贵妃娘娘,毫无防备对她展颜一笑。
这抹笑,天真单纯,明媚漂亮。
周贵妃握紧了檀椅把手,有种想冲过去将她搂抱在怀里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
等人离开之后,周贵妃的脸色就寸寸冷了下来。
心中默念着一个人名——陈皇后。
若她今日所言非虚……
周贵妃冷笑了声,陈皇后就别想好活。
女人的眼中起了几分许久未见的杀意。
*
竺玉顺顺利利从后门原路跑了出来,她做事小心,轻手轻脚倒也没惊动锦衣卫。
竺玉的帷帽落在了贵妃娘娘的屋子里,还好有个面纱遮着脸,她经过了两边的抄手游廊,快步往院外的垂花门走了过去,不巧在拐角迎面撞上了人。
竺玉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面纱完好无损。
只是院子里风大,一不小心便拂起面纱的一角,露出少女嫩**致的下巴。
她正欲道歉,抬头一看,少女神色错愕,双脚像被钉子固定在了原地,僵硬发麻,抬都抬不起来。
陆绥对上少女乌黑如珍珠的眼眸,他一声不吭的,反而叫她心中生畏。
竺玉没想到,这么不巧。
积善寺也挺大的,怎么就在这儿碰上了?
她深深呼吸,故作镇定,抬脚正欲离开。
少女的手腕忽然被人攥紧,被男人随意揉捏在掌心,指腹贴着她的手腕内侧,冰凉的温度叫她心脏都瑟缩了下。
男人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
她被抵在墙面,后背紧贴着墙,眼前的男人哪怕一言不发,也气势迫人。
不复平日的清俊平和,更是没有一点儿端正自持的清贵模样。他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径像个粗鲁的恶霸、劣迹斑斑的野兽。
他明明是最守规矩的人。
竺玉正要挣扎,就被男人的另只手漫不经心扣住了下巴,粗粝的指腹蹭着她娇嫩雪白的肌肤,她多少有些不适应,哪怕他摩挲的力道不重,她也还是觉得有点疼。
竺玉不敢出声,怕被他听出什么。
男人垂落的视线安安静静放在她身上,目光就像难缠的冰冷毒蛇,陆绥轻轻笑了声:“姑娘撞了人就想跑?”
她的眼眶还是刚哭过的那般红。
水润润的,楚楚动人,比珍珠还要漂亮几分。
陆绥盯着她的眼睛,想到她往日里哭起来也是极漂亮的,默不作声的哭,惹人怜惜。
陆绥本应该要松开她,既下定决心置身事外,就不该拖拖拉拉。
可到底是欲壑难填。
他忍不住要去想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他的时候,该会更加动人。他既不像她哭,又想看她掉眼泪。
最好她这点可怜巴巴的眼泪,都留在床榻上,叫她哭个够,再用那柔软的声音求饶几句,他肯定就放过她了。
陆绥想得远了。
一时不察,将她的下颌给捏疼了。
竺玉还是不敢吱声,只是眼睛里显然带着气,有些恼怒的望着面前仗势欺人的男人。
她以为陆绥是最重规矩的正人君子。
他还真是装得好,藏得深!
陆绥望见少女眼中的怒意,笑了声:“我说怎么不吭声,原来是个小哑巴。”
第45章 [VIP] 第45章
竺玉被扣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男人的指腹冰凉,带着几分如雪的寒气,隔着薄薄的绸纱,凉如寒水的温度丝丝缕缕沁入少女娇嫩雪白的皮肤。
他这个动作,多少有些散漫。
竺玉不由得抬眸看他,玉冠束起墨发,冷峻的五官多了些许慵懒,腰系革带,坠着蟒纹缠枝玉佩,手腕上缠着冷冰冰的护腕。男人背光而立,身形颀长,廊桥院中的绿枝被风吹得簌簌响,雪意渐落,晴光映雪般的风华,光辉熠熠。
尽管面容冷肃锋利却又实在有叫天地黯淡失色的俊美。
不过这会儿竺玉无心欣赏他的美貌,她的下颌实在有些疼了,她被他取笑是个小哑巴,当真有些恼怒,却又不能奈他何,真被气得张了口,牙尖嘴利的回应他。
可就要露馅了。
她宁愿被陆绥取笑是个哑巴,也不能作声。
只是她真没想到陆绥会是这种登徒子!随意瞧见女子就将人扯过去,动手动脚。
陆绥看她分明气得要命还不得不忍气吞声,眼中笑意更深,指尖轻轻挑开绸纱的一角,悄声无意就碰到了她的脸。
她浑身一僵,脚底生了寒意。
少女乌色的眼瞳水光颤颤,似乎有些害怕,好像生怕他揭开她的面纱。
陆绥并非不是没有如此想过。
揭穿了她的身份。
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威逼利诱。
她这息事宁人的性子,根本不会考虑多久,就会答应他。
只是陆绥没有这样做。
无媒苟合。
多少有些辱没人。
她胆子虽小,说的难听些还有些怯懦,骨子里却有些清高,许多事情不欲同流合污。
她将自己的身份看得很重,旁的都好说,不给她留几分尊严,她怕是宁愿鱼死网破的。
陆绥漫不经心抽出手指,另只手不知不觉间已经霸道的横亘在她的腰间,扶风弱柳般细细的腰肢,一只手就能圈得牢牢的。
他的手臂好似那慢慢收紧的藤蔓。
将少女的软腰缓缓圈了起来,掌心贴着后腰微微下塌的弧度。
竺玉很不适应这样近的距离,近在咫尺,气息相融。
她推了推他,用了全身的力气。
对一个身材高大精瘦的男人,这点力气兴许就和家里的小猫挠痒似的,没多少威胁。
他自岿然不动。
竺玉被他逼迫得没有办法,拿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慢吞吞的写字:“我带了丫鬟,她找不到我就会叫人来寻我。你若是不想被当成登徒子押送官府,就松开我。”
顿了顿,她低着头,后颈弯着漂亮的弧度,垂散的乌黑发丝衬得皮肤雪白,她继续写字:“你松开我,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陆绥静静看着她耳后那颗不引人注意的小红痣,眼神愈深,舌根发痒,欲念就在一念之间。
竺玉没察觉到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
她等了会儿,陆绥垂眸扫了眼被她捏着的手掌,少女的指尖轻轻滑过,好似划过的是他的心脏。
一竖一横,荡起波澜。
陆绥得寸进尺,似乎一点儿都不惧她的威胁:“嗯,在下陪姑娘等一等。”
竺玉被气得都没话可说了。
难不成陆绥看出她的身份,故意在戏弄她?想来应当不可能,陆绥和她虽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可也很难成为朋友。
他若是知道她这么大的把柄,不会让她好过,更不可能同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就只能是,他见色起意了。
竺玉虽然没有穿过女子的衣裙,但隐隐约约也知道自己长得好像还是挺好看的。
不然李裴也不会总想着往她身边来,粘着她不放。
她刚才匆匆换上衣裙,也不曾照过镜子,不过想来应该也不难看,兴许还挺漂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陆绥难不成真的敢被外人瞧见他这般轻浮浪子的行径?他不敢。
大烨朝虽然民风开放,可若是被外人瞧见男女之间这般亲密,那也清白不了的。
陆绥的父亲是官居一品的阁臣,母亲又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他的婚事,想必是要精挑细选。
不可能由着他随便抓一个人就定了下来。
竺玉蹙着眉沉思,正在她不知如何脱身时,男人的指尖抚起面纱的一角,露出精致绯白的下巴,被人轻轻拢起,接着她就感觉到唇瓣上尖锐的刺痛。
男人伏身吻了下来,这个吻仿佛要侵吞了她所有的呼吸,滚烫的舌头蛮横的撬开她的唇舌,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浑身发软。
男人的吻,平静中却无端让人觉得可怖。
那种要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的侵略感,让她只想不断的往后逃,可是逃又逃不过。
只能被抓在怀里,亲的舌尖发麻。
整个人被楼在他的怀中,被亲的好似断了气似的。
陆绥意犹未尽的收了手,似乎也知道吓到了她,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却叫男人有些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游廊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还有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秦衡心不在焉的,连李裴同他说话都没怎么仔细听:“你说辽东都司那边到底会不会有人出来咬陈家一口?”
辽东巡抚和山西巡抚。
人都没死,被扣押在狱中。
只不过这两人到现在都还没开口,倒不是他们有多忠心耿耿,想必还有更要命的东西在陈家手里捏着。
陈家的人别的本事没有,阴损的手段向来无人能及。
李裴开了口,迟迟没有等到秦衡的回话,再一看他显然没有听他说话,好像在想别的什么事。
李裴冷声问:“你在想什么?”
秦衡回过神来,摸了摸下巴,颇为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方才那个姑娘。”
李裴:“?”
秦衡啧了声,也没想到一见钟情这种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还是个连脸都没看清楚的姑娘。
不过既是来积善寺上香礼佛,费点心思,想要找到也并不难。稍作打听就知道是哪家姑娘了。
秦衡家里管得也严,但若他真的喜欢上什么姑娘,母亲也还是会为他上门求亲的。
只要对方家世清白,为人干净。
不过秦衡以前对妻子的要求颇为严格,既要足够漂亮,又要有足够的手段,能撑得起门楣,也要能处理得了后宅的事情。
他这人不喜欢在蠢人蠢事上浪费时间。
最好也不是个蠢人。
不过秦衡现在觉得,怎么着都行。
甚至清贫点、在家里不太受宠更好。
如此更好拿捏,更难逃出手掌心。
李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懒得问。
在佛门重地还能想得起情情爱爱,他比太子那色中饿鬼还要饥渴。
李裴想到太子,就又不说话了。
到底还是生气,气着太子那日屁颠屁颠去同周淮安套近乎。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隐隐瞧见了前面有人,定睛一看,那道颀长的身影都是他们熟悉的。
只不过向来不近女色的陆绥,这会儿怀里竟搂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戴着面纱,看不清楚脸。
可眼尾泛红的样子,瞧着两人之间就不大清白。
等近上前,秦衡唇边噙着的笑缓缓回落,他笑不太出来了。
李裴也认出了陆绥怀里的小姑娘,就是方才寺门前匆匆跑进去的那位姑娘。
这会儿他总算知道不是错觉。
这位姑娘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同太子身上的香气差不多。
李裴盯着少女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他一声不吭的,好像要把这个人盯出洞来。
秦衡率先开口问道:“你们这是?”
竺玉渐渐恢复了力气,趁着陆绥不注意一把用力将其推开,应付一个就够吃力的,同时在他们三个面前装哑巴,可真是要把她给难死了。
她当下只能远远逃开。
谁知李裴好像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图,不顾礼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恶狠狠的,手上的劲道也恶狠狠的。
竺玉对上他的视线,刹时被他眼中的凶光给吓住了。
李裴像盯着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冷笑了声:“你跑什么?”
秦衡不大高兴:“李裴,你抓疼这位姑娘了。”
李裴充耳不闻。
竺玉被他盯得后背冒汗,脸上的热意渐渐褪去,小脸泛起可怜的苍白。
陆绥抬了下眼皮,冷冷淡淡的目光朝李裴看了过去,言简意赅吐出的两个字带着几分的不虞:“松手。”
李裴好像没听见似的,硬邦邦的手指掐着她的腕骨,像咬住猎物的恶犬,锋利的牙齿深深没入猎物的血肉,难以松开。
陆绥上前,冷冷拽开了他。
随即扫了眼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女,男人淡淡抿了抿唇,处惊不变道:“这位姑娘正巧路过,你们还有正事要办,且让她先回去吧。”
竺玉确实被李裴刚才的举动吓得不轻,清瘦的身体犹如风中打落的树叶,骤然被握紧,又慢慢被放下。
前有狼后有虎的,实在难缠。
她的嘴巴还有点痛,刚才陆绥也一点都不客气。
竺玉是真的没想到,陆绥居然…居然会亲她?!
男人表面还像那个个端正清高的正人君子,可真比起来他方才的所作所为,禽兽都比他要温柔三分。
她的舌头这会儿还发麻,嘴巴被咬的都肿了。
第46章 [VIP] 第46章
竺玉真是怕了他了。
以前没觉得陆绥是很凶的人,他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的,说话虽然冷冷淡淡,却也是有分寸有礼数,最重规矩不过的世家子。
且不说这里是佛门重地。
即便他是见色起意,或是别的什么。
也不能随意的、任由自己想做就做什么。
一点儿都不遵循礼法。
颇有些目中无人之感。
这会儿竺玉听见陆绥为她解围,并未心生感激,若是没有他,她也不会撞上李裴和秦衡两个。
她抬步,往外走了还没两步。
李裴就叫住了她:“站住。”
竺玉装聋作哑,罔若未闻。
可她面前的去路不巧却被秦衡给拦住了,秦衡目光晦暗,仿佛能隔着面纱看清她的脸。
竺玉怕这张薄薄的面纱经不住长时间的打量,下意识低下了头,如此这般,只能瞧见精致绯白的侧脸。
一缕阳光恰好停在她的鼻尖,缀着轻薄的红色。
秦衡越看她越觉得喜欢,少女里面是件月梨白纹绣薄裙,外头罩件粉白色锦缎褙子,衣襟袖口还有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衣裳领口宽松,脖颈细长,锁骨如玉。
莫名给人一种温温柔柔的感觉。
她的眉眼看起来也令人舒服,眼睛生得很漂亮,乌黑的眼珠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媚色。
少女的乌发像是沾了些清晨的雾气,莫约是出门比较着急,或是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不擅长挽发。
她今日出门只用玉簪挽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
清水出芙蓉,也不过如此。
秦衡还未出声。
李裴这边继续咄咄逼人:“她是哑巴吗?还要你帮她说话。”
陆绥像没听出李裴话中带刺,男人抬了抬眉头,浑不在意:“嗯,这位姑娘的确说不了话。”
这下子。
李裴和秦衡都愣了愣。
李裴目不转睛盯着少女的背影,眉头皱起来又松开,松开又慢慢的皱了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大难题。
至于秦衡,心中的怜惜竟然远远多过惊诧。
她瞧着就有些怯弱,扶风若柳般,好似那枝头上需要人保护的雨打梨花,脆弱的不堪一击。
秦衡自认是个黑心肠的恶人。
心眼子多的数都数不清,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假惺惺的好人演惯了也还没忘记自己内里还是黢黑的。
偏偏对眼前的人,就是忍不住心生怜惜。
哪怕明知道方才陆绥同她不太清白,也没那么在意。
小哑巴说不出话来,已经够可怜了。
方才定是陆绥威逼利诱了她,她是无辜的。
秦衡上前了一步,眼前的少女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前面是秦衡,后面是李裴。
她这又难走脱,嘴巴还疼着,心里也委屈,都不知道今儿怎么就那么倒霉,一桩接着一桩。
这会儿又起了风。
冷风刮来,她的眼睛就更红了,纤瘦柔软的身躯轻轻颤了颤。
秦衡瞧见她蹙起了眉头,心里怜惜更甚,又瞥见她方才被李裴不知轻重恶狠狠掐住的手腕内壁,白腻的皮肤像是拓了红印,触目惊心的。
秦衡那根冷硬的心弦好似被人轻轻弹了一下,他侧身主动让开了路。
他什么都没问。
是秦衡硬生生在忍着,若不是自控力强,方才他就已经冲过去问她的闺中名。
不过,哑巴,贵女。
费点心思就能打听出来。
想来她在家中的日子也是不太好过的,身边连个跟着的小丫鬟都没有,这么冷的天,穿得也少。
看着就可怜。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秦衡已经在思量如何说服父亲和母亲,届时上门求亲。
成婚倒是不必着急。
但是可以先订婚,等他来年谋得一官半职,她跟着他也不会受委屈。
秦衡想得深,想得远。
李裴还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眸色锋利,淬着少见的冷厉,他无声握紧了拳,在秦衡面前,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秦衡对方才的事情略有不满:“李裴,你方才过分了,冒犯了人家清白的小姑娘。”
顿了顿,他继续说:“女儿家的清闺有时比命都还重要,今儿这里是没有别人,若是让其他人瞧见你们拉拉扯扯,她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秦衡是什么好人吗?
当然不是。
他从来不管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凡事都会仔仔细细的算计一遍,做的值不值当。
这么个人,忽然开口为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说话。
李裴自然觉得其中有蹊跷,他毫不客气:“怎么着?秦小公子是看上她了不成?”
秦衡说:“我好心提醒你,免得你将来害了别人。”
李裴扯了下唇角,出言讽刺:“你一个烂心肠,说这句话还真不害臊。”
李裴方才那么生气,也事出有因。
他闻着那阵熟悉的梨花香,起初只觉得是巧合,随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太子平时就喜欢拈花惹草,怜香惜玉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次,拦都拦不住,怎么说也不听。
吃了教训,第二回还要上当。
方才那位女子周身的气度同太子又十分相像,所以他误以为少女是太子养在别院的枕边人。
后来又觉得不大像。
盯着那熟悉的眉眼,心中有个悚然的猜测。
会不会就是太子?
他本来就长得漂亮,像山间笔直的箭竹,清冷有余,枝干平直,其实又十分柔软。
李裴小的时候,还真的想过将太子殿下打扮成小姑娘,穿着袄裙,戴着毛绒绒的雪白围脖,踩着精致的小靴子,浑身都香香软软的,定然是最精致漂亮的那个小姑娘。
他还会一直抱着他,不让他下地走路。
不过李裴那时候只能想想,后来渐渐长大,早就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想都不曾想过。
可是这会儿李裴想不通太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扮成女子,穿着轻衫薄裙出现在这里。
李裴觉得可能是他太多疑了。
又或者是,这段时间有意同太子疏远,实在是想他想得厉害,随便碰到个同他相像的人,就觉得是他。
李裴也忍不住的想。
若是太子真穿了女子的衣裙,应当…也很勾人。
小插曲告一段落。
一行人往寺庙深处的后院去。
秦衡看了眼走在最前头的陆绥,他平常说话喜欢拐弯抹角,叫人去猜,去琢磨。
此时此刻,像全失了耐心,开门见山地问:“鹤如,你认识方才那位姑娘?”
陆绥想了下,说:“认得。”
秦衡笑了笑:“这就好办。”
陆绥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秦衡,眼底平波无绪,好像知道他接下来还有话要说,特意停下来等他说完。
秦衡在好友面前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即便陆绥刚才和那位姑娘有点什么,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秦衡觉得陆绥是不可能喜欢什么人的。
自然也就不会对她有情。
他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人。
那陆绥就是黑心烂肠的、生来就冷血无情的、蔫坏的恶毒小狐狸。杀人诛心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
这样的人,不会有情。
所以他迎着陆绥那双淡漠的眼睛,也没隐瞒,直接说:“我想娶她。”
陆绥沉默良久,眼底的漆黑化作一团看不清的深沉墨色,过了会儿,他启唇吐字:“不成。”
秦衡眯起了眼,神色已然有些不快,表面还留有几分笑意:“为何?”
他说:“我父亲母亲那边,我自有办法说服。”
陆绥淡淡嗯了声,男人转过身继续往垂花门那边走去,他的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任何的起伏,情绪淡淡,从容不迫:“因为我也想娶她。”
第47章 [VIP] 第47章
秦衡唇角的弧度缓缓回落,一言不发看着陆绥,良久没有出声。
他说的这句话,不像是玩笑。
语气冷淡,平铺直叙,反而像是较了真。
廊下一时安静,只闻得簌簌风中。
庭院里的广玉兰姿态雄伟壮丽,叶阔荫浓,长青枝叶在雪意渐浓的冬日里尤显几分嫩绿的生机。
周淮景从后山僻静的宅院里出来,经过一道垂花门,便瞧见了游廊下显得格外沉默、各有心思的几人。
他虽年长他们几岁,也承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论起心眼,这几个人不比他少。
周淮景一身墨色的常服,腰间系着革带,身形颀长,面色淡淡,即便没有端出兄长的架子,瞧着也有几分浸淫官场的上位者气度。
他走过去,看了眼几人的面色,暗流涌动的,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几人也都不显山露水,便是周淮景想看出点什么都难。
陆绥相比较还算沉稳,默了半晌,他问:“周大人,东西可拿到了?”
周淮景在心里啧了声,难为这几个人在置气,他却还记得今日的正事,他不动声色压下心底那些好奇,淡淡嗯了声:“拿到了。”
真的账本落在他们的手里头。
山西和辽东那边留下的是假账本,等他们察觉,再将消息递到京城来,怕是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周淮景方才去见了姑母,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姑母比起从前似乎精神了不少,眉眼不再是那沉沉的死气。
一日比一日枯萎。
周淮景也知道,是他那可怜的表妹生出来就夭折了,才叫姑母这么多年都郁结于心。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他们再劝也是无用之功。
如今瞧见姑母隐隐有振作起来的打算,他心里自然也好受了许多。
既办完了正事,便没必要在积善寺多留。
一行人悄声无息的往积善寺外走去。
李裴一路上都很沉默,他这会儿压着眉眼,原本五官看起来有些昳丽,过于漂亮的脸这会儿带着三分冷厉,像那落在地狱深处的凌霄花,高贵又冷漠。
李裴脑子里还是方才对上的那双漆黑潮湿的眼眸,眼珠乌黑,浓墨般的睫毛颤颤的坠下,无端叫人怜惜。
那般纤弱的姿态,不怪乎秦衡和陆绥都会动情,却是美得天地之间都黯淡失色。
秦衡素来眼高于顶,他母亲为他相看的京城贵女也不算少了,嘴上说的好听,无心想这些,只想考取功名之后再谈娶妻生子。
实际上,就是没有看上的。
陆绥就更不必说,心思深沉,谁能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不仅他,连秦衡都看不出来。
不过陆绥是出了名的重规矩,性情克制,平日对自己亦是严苛不已的人。
方才那样的状况,若非亲眼所见。
李裴也不会相信陆绥会强行堵住人家清清白白来上香的小姑娘,仗着男女悬殊的力气,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还直白的说出想要娶她的话。
李裴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来,他看向秦衡,忍不住问:“你不觉得刚刚那位姑娘很眼熟吗?”
秦衡挑了挑眉头,眉眼瞧着俊俏风流,他问:“难道你认识?”
难怪刚才李裴如此失态,那么凶狠的抓着小姑娘的胳膊,把人的手抓得那么疼。
秦衡不动声色:“哪家的姑娘?”
他也好省去打听的时间,让母亲直接上门求亲。
李裴有些恼火,看来他是指望不上秦衡了,他火冒三丈道:“我不认识,我只是觉得她眼熟。”
秦衡不甚在意:“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少。”
可李裴就没见过那么像的眼睛,但是他的猜测又过于离谱,他说服不了自己。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揭开少女的面纱,看看到底是不是。
也好过他此时此刻抓心挠腮的好奇,偏又得不出个结果。
李裴冷着脸说:“你若是打听到了她是哪家的姑娘,告诉我一声。”
秦衡的眼神高深莫测,他似笑非笑看着他:“你也想娶她?”
李裴面色不改:“我没兴趣。”
秦衡看他不像说谎,便放下了心,他嗤笑了声:“也是,你心里只有太子。”
李裴没有气急败坏的反驳,反而像是认下了这句话。
他…他从前还能嘴硬,只是喜欢太子那张脸,觉得漂亮,才想多看了两眼。若是太子没了那张漂亮的脸,若是渐渐被色气浸染,他便不会喜欢那张脸了。
可是哪怕他最近有意疏远了他,心里头还是记挂着他的。
总是忍不住想他,看见个和他相似的眉眼都觉得是他。
李裴倒是没觉得惊慌,就算真喜欢上他了,那又如何?大烨朝也不是没有契兄弟,这般风俗还多了去了。
李裴只是觉得没有出息。
太子对他一贯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压根没有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他还眼巴巴的往他面前送,可不就是跌份吗?
秦衡见他没反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且耐心等着,往后他失了势,连太子的身份都保不住,终究还是你的掌中之物。”
被舍弃的废太子。
一个曾经的储君。
身份尴尬。
若是金陵那位小世子被推上太子之位,或是周贵妃日后诞下皇子,都容不下沈竺玉的存在。
他那样的长相,若是没了可以依仗的身份,到最后只能是权贵的帐中玩物。
秦衡忽然想起来,有一年夏日,炎炎热气,晒得个个看起来都蔫巴巴的。
他们几个人没什么顾忌,脱了衣裳就往水里钻。
便只剩下太子,站在凉亭里羡慕的看着他们,叫他也下水来凉快凉快,反正也没有旁人看得见。
太子捏紧了衣襟,仿佛生怕他们上去脱光他的衣服,防备得很,说自己身体虚弱,有寒症,不能泡凉水。
秦衡他们也没非逼着太子下水,没过多久,岸边的凉亭就瞧不见太子的身影了。
等过了会儿,秦衡回去的路上,瞧见那边的池水里有动静。
隔着簌簌扑来的花丛枝头,入目的便是一双细腻白皙的小腿,又细又直,卷起的裤腿到了膝盖。
没入清水中的那双脚,看起来很白。
脚指头好像都是粉色的。
后来秦衡很长一段时间,看见太子想起来的都是那双漂亮雪白的脚,粉白色脚指头。
叫人想咬上一两口。
他那时被自己这种下流又变态的念头给吓得不轻,事后就更讨厌这位装模作样的太子。
说着有寒症。
还不是偷偷摸摸的下了水。
防他们就和防鬼一样。
生怕他们像那恶行累累的水鬼,趁他不注意就把他拖进碧绿的幽潭里,活生生的淹死。
秦衡也还记得太子前不久穿了身玉白的锦袍,腰带将他的腰收拢的很细,衣裳看起来还很宽松,想必是还有余量。
太子身量不差,锦衣下的那般藏都藏不住的身段,怎么会不成为床上的脔/宠?
迟早的事情。
李裴听见秦衡说的这话,耳朵竟有些红,却也不生气,只是装模作样的:“你少胡说八道。”
秦衡轻轻笑了,懒得拆穿他。
都是男人,心思到底龌不龌龊,只有自己清楚。
那边竺玉从积善寺出来之后,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摘面纱,她回到原本换衣裳的那间供寺庙外香客休息的小屋,发现她藏在这里的衣裳竟然不见了。
应当是被偷走了。
那身衣裳料子极好,绣工也是一等一的,拿出去卖还能卖不少银两。
附近来烧香拜佛的,未必人人都是家里宽裕的富庶人家。
竺玉瞧着空荡荡的屋子,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这会儿只能回去再买身男装。
她急着离开,没想到陆绥他们离开的也这么快。
陆绥坐在马车里,隔着木窗,已经看见了她的身影,男人只静静望着,并未出声叫住她,也没打算叫她上来,送她一程。
方才同秦衡说的那句话。
到底真心几许。
只有陆绥自己知道。
大概是故意说的一句玩笑话。
似真似假。
陆绥自幼就受了严格的管教,父亲和母亲,凡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礼数学问,养养都得学得最好。
不能懈怠,不可放松。
时间一长,自然养成了他克己复礼、严肃端正的性子,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重规矩。
讲礼数。
是令长辈觉得骄傲自豪的陆家二公子。
可是这样一位二公子,内心其实远不如表面这般风光月霁,方才沉默间,陆绥已经想到了许多能威胁到她,且还能继续让她委曲求全还不敢声张的法子。
他一本正经思考的时候,无意间又看见了她。
这会儿盯着她看了许久,也没有挪开视线的打算。
竺玉走到路旁,感觉到一阵如芒在背,她缓缓回过头朝身后看了眼。
宽大的马车,车轮缓缓驶过平直的路。
男人坐在窗边,好似那清凌凌泉水中的一块冷玉,一派芝兰玉树的清冷之姿。
他冷瞳静默,看着她的目光极其的冷淡。
同方才将她的唇瓣咬破了皮的男人,像是两个样。
可能知道外头人多,若是同孤身女子牵扯不清,就要担负起责任来。
他是陆家的嫡子,怎么也不可能愿意同无名无姓的小哑巴扯上关系的。
竺玉这样一想,觉得陆绥也真是够狠绝的。
莫不是刚才见色起意不说,故意要等她的“丫鬟”过来,怕是盘算着毁她清白,要她为妾的念头。
男人都想坐享齐人之福。
陆绥看起来就像是会纳好几房妾室的人。
第48章 [VIP] 第48章
竺玉扭过脸,没再去看他。
她去了另一家成衣铺,买了身还算合身的锦袍,腰间系着做工精致的玉带,换好衣裳,又用玉冠束起长发。
瞧着又是清俊似竹的少年,眉目秀丽,漂亮得紧。
竺玉回了别院,平宣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瞧见小主子安然无恙的回来,可算是保住了项上人头。
平宣擦了擦额头上急出来的冷汗,表情看起来都要哭了:“小主子,您这是悄悄摸摸去哪儿了?奴才差点就要去皇后娘娘跟前以死谢罪了。”
竺玉看他脸色惨白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
倒是吓惨了他。
平宣虽然是个小太监,可是对她再忠心不过的小太监了。
跟在她身边也已经多年。
自是有些情分的。
竺玉宽慰他道:“闲来无事,随意去逛了几家书铺。”
平宣拭了拭眼角的泪光,差点就要跪下了,“殿下,您下回不论去哪儿都得让侍卫们跟着才行,若您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奴才一家老小的命都赔不起。皇后娘娘非得砍了奴才十族的脑袋。”
竺玉叹了叹气:“我心里有数。”
平宣没有再多说,怕说得多了小主子觉得心烦。
外头还是冷,寒气逼人。
平宣赶忙将手中的大氅给小主子罩了起来,小主子生得明艳,冰肌雪肤衬得院中的腊梅红艳似火。
竺玉望着院中开得烈烈的腊梅,冷风簇过,枝头绽起的梅花,轻轻颤了两下。
她的心仿佛也跟着颤了两下。
竺玉也不知道贵妃娘娘今日对她的话信了有几分,她既然说了会去查,应该也信了三分罢?
有三分也好的。
陈皇后当年事情做的隐蔽,瞒了那么多年,半点风声全无,一环扣一环,自然是天衣无缝。
没那么容易抓住证据。
可她既然能收买贵妃娘娘身边的奶嬷嬷,定是许诺了什么好处的,这世上没有无利可图的事。
只要有利益,就会露出蛛丝马迹。
她不着急,她得沉住气。
*
旬假短暂。
还有十天半个月就是年三十。
同朝堂上无形的刀光剑影相比起来,上学的日子竟然都算是轻松的。
国子监门前的香樟树,开得枝繁叶茂。
便是寒冬,也淬着勃勃生机的透绿。
这些日子倒没有再下雪,飞檐壁影上停驻了几只报喜的雀鸟,羽毛光滑亮丽,引颈高蹄,叫声传得满园子都是。
竺玉昨晚没有睡好,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子里冒出了很多人,陈皇后、长元帝还有上辈子病恹恹坐在龙椅上的自己。
父皇去的蹊跷。
她刚知道父皇的死讯,内宫就被围了起来,接着便是兵荒马乱的几日。
待彻底安稳下来,她已经成了皇帝。
脑子里涌起的往事叫她觉得头疼,等她渐渐有了睡意,天也亮了。
竺玉难得起得这么早,还没有起床气。
丫鬟们依次端来盥洗用的脸盆、瓷杯,又安安静静帮殿下穿好了衣裳。
竺玉简单用了早膳,上了马车,里面热乎乎的,进去便是一阵暖意。
马车一路走得平缓,叫人昏昏欲睡。
竺玉靠着背枕,趴在矮桌上不知不觉就睡了个回笼觉,等她睡醒,慢吞吞掀开眼皮,马车也已经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前。
匾额上朱漆黑字,是先帝提的字。
正肃威严。
她皮肤薄,细皮嫩肉养得又娇,方才趴在檀木矮桌上睡出了印子,也没察觉。
这会儿下了车,就被李裴一眼看了个清楚。
李裴今日也是早早就到了,倒不用家中服侍的丫鬟三催四请,出奇的自觉,只是一张脸覆着像能滴出水来的寒霜。
神色严肃,底下人惯会察言观色,因而今日伺候的万分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小公子的不快,这霉头就落在自己的头顶。
此刻,李裴目不转睛盯着她,漆黑的眼,眸色锋利。
李裴极少在她面前摆出这般脸色,端着都官宦大家的架子,威仪骇人,脸色沉沉。
她今日穿了身云罗朱红窄袖锦袍,外罩深色狐裘轻斗篷,玉冠高高束起少年乌黑的长发,上头嵌着颗颗精致玲珑的白玉翡翠珠。
她的眉眼生得本来就是极好的。
平日多是穿着浅色的衣裳,难得穿这么艳的颜色,反而将她的肤色衬得格外雪白,端看着五官也浓艳了三分。
是一种干净利落的漂亮。
似那高高枝头上独秀的一盏雪梅。
灼灼绽开,白梅花瓣似玉漂亮,却又透出几分凛然的傲气来。
李裴上前,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半分力道都没有收敛,连着他的眉眼看起来都多了些许惯常的飞扬跋扈来,他问:“你昨日去哪儿了?”
竺玉心里一惊,差点以为李裴昨天认出她来了。
但是看他深沉的目光,看起来也不像是已经认出她来。
何况以李裴的性子,若是认出她来,肯定当场就揭开了她的面纱,不会忍到今日再来发问。
竺玉怔忪片刻,她如今虽然也能面不改色的扯谎,但是心脏好像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其实还是很心虚的。
“我哪里都没去,你怎么这么问?”
李裴盯着她的脸:“没怎么。原本想找你去吃酒来着。”
竺玉松了口气,信了他的话,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我不胜酒力,下回你尽情去找旁人。”
李裴不爱听这话,搁在从前也就忍了。
可他忍了这么多年,再忍下去就是天生的王八,忒没出息。
李裴问:“旁人?”
他扯起笑,“我可不像殿下,有那么多能一同出去喝酒的知交好友。”
竺玉感觉得出来他的语气挺冲的。
这小霸王动不动就生气,她已经习惯了。
李裴虽然爱生气,但是往往也能把自己哄好。
于是,竺玉就敷衍似的嗯了声,没再多说。
李裴这会儿也不打算和他计较这句话,咬文嚼字,抓着不放。他盯着她的眼睛,还是觉得昨日在积善寺那个小姑娘很像他。
竺玉却没注意到他暗下去的眼神,当自己已经糊弄了过去。
李裴又闻到了昨日那阵梨花香,极其的淡,恐怕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身上蕴着淡淡的浅香。
他的目光顺着少年的衣领寸寸往下,雪白细腻的脖颈,想一株刚出水的濯枝,再往下就是若隐若现的锁骨。
李裴说不清楚内心是什么滋味,他倒是没想到瞧着懦弱的太子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
男扮女装进了香积寺。
像见不得人一样。
难道他知道昨日他们去香积寺是要去拿账本的吗?
他想打探消息,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论这些手段,他根本不是周淮景那个人精的对手。
最后还不是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还无端被陆绥给轻薄了!
李裴有些坏心眼的想,陆绥平日里可不怎么待见他,远远见到都要绕道走,半点都不想多扯上关系。
若是陆绥知道自己轻薄的人是太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恶心呢。
回过神来,李裴跟在少年身后,同他一起去了思学堂。
抄手游廊两边透着穿堂风,走到廊下尽头,再经过一道出垂花门,便到了思学堂。
李裴静静望着少年的背影,薄薄瘦瘦的,挺直的背好似青竹的枝干,蕴着凛然的骨气。
眼前的身影逐渐同昨天那道曼妙娇媚的身姿逐渐重合。
李裴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太子即便穿着女子的薄裙,容姿也远胜旁人几分。
太子穿着裙子很漂亮。
想来他应当是不排斥的,李裴心头微动,忽然想看太子再穿几回裙子,给他瞧瞧。
竺玉进了思学堂,就解开了斗篷。
她扫了眼,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只有陆绥不知去向。
位置在她身后的秦衡看起来心情好像很好,春光明媚的,像是有了什么好事。
男人这辈子值得春风得意的事只有那么几件。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离来年的秋闱还早着,考取功名自然也远着。
竺玉好奇地问了句:“秦兄遇到什么好事了?”
秦衡勾唇笑了笑,既不是虚情假意的笑,也不是阴阳怪气的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高兴。
秦衡也不介意告诉他,还装得淡然:“不过是遇到了命定的佳人。”
原来是动了春心。
竺玉对秦衡的印象就是狡猾,很能算计人心。
这样的人,也会真心喜欢上什么人?还真是稀奇。
竺玉本来以为秦衡这样的人是要抱着算盘过一辈子的。
不过这怎么说都是好事。
她微微一笑:“看来秦兄好事将近了。”
秦衡已经派人去查昨日积善寺那个小哑巴是谁家的姑娘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点了点头,连带看太子都没有从前那么烦心。
“届时还请殿下赏脸。”
“自然。”
客套过后,各自都及时止住了声。
并不打算深谈。
正在此时,陆绥也进了思学堂内,一身浸透了黑色的圆领锦袍,眉目锋利,缀着落霜,眸色极淡。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绯红的衣裳,白腻的皮肤,好似落在皑皑白雪的那朵潋滟的红梅。
娇嫩、生香。
若是以指腹轻拢慢捻,花瓣颤颤犹如春雨打浮萍。
绯红色的衣衫很衬她的肤色。
若是…
那绯红的绸裙,松松垮垮挽在她娇嫩柔软的身躯,便是关不住的满园春色。
第49章 [VIP] 第49章
兴许是快要过年。
先生都比平日里要宽容几分。
竺玉听课认真,起码态度认真。
先生瞧着也欣慰不少,做学问就得沉稳,耐得住寂寞,受得了枯燥乏味的文字。
若是心浮气躁,是读不进去书的。
课后,先生布置下来的课业也不多。
竺玉拿着先生批阅过的文章,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看过去,有些字词不是很明白。
她拿着文章,抬起脸来,转头看向右手边的陆绥。
他背脊挺直,一派端正冷肃,手里捧着本书,垂着眸,静静的看着。
一页一页的翻阅,几乎没什么声音。
竺玉抬眼看着,愣了须臾,金光落在他的身后,映着男人清辉明月般的五官,颇有几分冷厉的美感。
她随即回过神来,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刹那间竟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陆绥淡道:“殿下有何指教?”
竺玉原本忘记了昨日的事情,对上这张脸就又想了起来,毕竟不是多愉快的记忆。
血腥的铁锈味,仿佛再度蔓延在她的唇齿。
那种被剥夺了呼吸,好似断了气的感觉,想起来都后怕。
竺玉合起文章,避开了他的目光:“没什么事。”
陆绥扫了眼她手里捏着的书折,忽然抬起手,从她的掌心抽出书折,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男人的指腹有意无意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
指腹温热,摩挲了两下,好似被羽毛轻轻扫过,娇嫩的皮肤,哪怕轻轻的蹭了两下也觉得发痒。
竺玉头皮一阵发麻。
她张了张嘴,“这是先生给我批阅过的文章。”
言下之意虽然委婉,但他应该明白的才对。
不是他的东西,他怎么能随便拿走?
陆绥好像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垂眸扫了两眼:“中规中矩,没有锋芒。”
便是提出的观点,也都软绵绵的,留有余地。
从古至今,哪一位稳坐江山的皇帝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帝王天生就该断情绝爱,摈弃多余的怜惜之情。
她的文字,很是温和。
半分字字珠玑的锋芒都看不见。
竺玉被他这八个字说的有点不高兴,他虽是再普通不过的评价,可是在她耳里,就是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
竺玉一把攥回他手里纸折,压下胸腔里的那点气,她什么都没说。
陆绥看她背过身,似乎有点气鼓鼓的样子。
说句实话,她就受不了。
说她软弱不堪,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就她这般懦弱的性情,怕是将来也不敢对他们痛下杀手,顾念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少时求学的同窗之情。
陆绥盯着她的后脑勺,沉默的看了半晌。
她的脑袋圆鼓鼓的,以前没觉得,这会儿看起来竟觉得圆的有几分可爱。
若是往常,他是懒得同蠢货多费唇舌的人,白白浪费他的时辰和精力。
陆绥抿唇:“我无意针对殿下,不过就事论事。”
竺玉装聋作哑,怕被陆绥说的话活生生气死,干脆就闭紧嘴巴,免得同他起了争执,这样对谁都好。
陆绥见她依旧用后脑勺对着他,不仅如此,还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握紧拳头,表面风平浪静,眉目已经是黑沉沉的压了下来,分明不悦至极,自己却还并未察觉到这份不虞:“我也并非是在贬低殿下,先生在旁的批注也是这个意思。”
若是要当皇帝。
她的心首先就得够狠才行。
默了默。
陆绥看了眼她的脸色,忍了半晌,才缓缓开腔:“殿下,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才不利于成事。”
竺玉不需要他提醒,也知道自己心软的性子。
她是做不到像他们那般冷血无情,也做不到他们那般狠绝果断,人说杀就杀。
凡事都要把人逼到绝境。
让人恨,让人畏。
竺玉本就无意帝位,她连太子都不想当,更不想当皇帝。
天下人的性命都捏在她手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日夜都备受煎熬,若是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她也夜夜难眠,反复拷问自我。
只是他们个个都以为她很想当这个皇帝罢了。
以为她想要断人生死的权柄。
诚然,陆绥可能真的没有贬低她的意思。
但其实,他心中是觉得她不适合当太子的。
竺玉转过身,定定看着他,她便是气狠了也不会说难听的话,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很冷淡:“陆兄,我有些累。”
陆绥望着她眼中的淡漠,心尖无端被刺了一下,像软绵绵的针扎进肉里,却也是很疼的。
他绷紧了下颌,沉默不语。
一整天,竺玉都没有再同陆绥再说半句话。
陆绥在课上倒是帮她了几回,好几次帮她解围,甚至在先生面前特意夸了她所作的策论。
同先前在她跟前指出的问题,截然不同。
“殿下心怀大义,处处留有余地。凡事以百姓为重,内心仁善,是为民之福。”
竺玉都被他面不改色认真吐出的这番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上午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先生也没再抓着她优柔寡断的坏毛病,看了眼陆绥,又看了看她:“你说的也对,施政者心怀仁善,是百姓的福气。”
先生走后。
竺玉偏过脸看着陆绥,到了嘴边的谢谢终究是没说出口。
保不准陆绥是在讨好先生,而不是替她解释。
傍晚快到了下学的时辰,李裴似乎忍无可忍,迫不及待抓着她的手就往思学堂外走。
大步流星,圈着她的腕骨也极其用力。
竺玉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了两步,撞上李裴硬邦邦的后背,她有些焦急:“先生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李裴紧握着她不放:“无妨。我同监学说了我们出来解手。”
竺玉颇为无语:“你怎么解手还要我陪你?我不去。”
她说完迟迟没有等到李裴松手,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竺玉抬头,发觉李裴在用一种无比深沉的目光盯着她,过分昳丽的脸添了几分幽冷,讳莫如深般的神情,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竺玉直觉不安。
李裴忽然扔出几个字:“我昨日在积善寺看见你了。”
这句话就像是平地扔出来的惊雷。
猝不及防从她的头顶劈了下来。
竺玉的脸唰得一下就白了,握紧的掌心不受控制冒着冷汗,后背一阵发凉。
她磕磕绊绊不知如何解释,硬着头皮回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昨日一直在宫里,都没出门。”
李裴冷哼了声,忽然往前两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我又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
李裴望着她的眉眼,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上手碰了碰她的眉心,他问:“不过你昨日为何要打扮成那样?”
竺玉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她也听懂了,李裴还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只是费解她为什么要装成女子。
竺玉心惊肉跳的回了他的话:“我…我…反正事出有因。”
她咬了咬牙,轻轻扯了扯李裴的袖口,知道他就吃这套,有意讨好他:“你…你不要同别人说,不然我真没脸见人了。”
李裴本来就打算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就让秦衡和陆绥满大街去找他们要娶的小姑娘吧。
太子低垂眉眼站在他面前,轻轻扯着他的袖口,乖巧柔软。
李裴偏就吃这套,也理所当然的觉得太子对他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他心中窃喜,当不成契兄弟,也不是不能当殿下的肱股之臣。
李裴得寸进尺,紧紧攥住他的小手,咳嗽了两声说:“殿下那样穿还挺漂亮的。”
耳朵尖偷偷跑出一点点红。
李裴厚着脸皮道:“我甚是喜欢。”
竺玉手臂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她深吸了口气:“李裴,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就当昨日你在积善寺里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李裴见他眉眼都是抗拒,爽快的点了头。
但他这般好说话,也是有条件的。
李裴咽了咽喉结,静悄悄看着她:“你不喜欢我提,那不提也罢。”
停顿稍许,他说:“可你得许诺我一点好处。你大可放心,不会太过分。”
李裴也不想威胁他别的什么。
他心里想的也不过是让她去他的家中,在他的屋子里,轮着换几套衣裙给他瞧一瞧。
而且……
李裴实在好奇,盯着他平坦的胸口,差点就上手了:“殿下,昨日你的胸前鼓鼓囊囊的,着实逼真。”
竺玉面红耳赤,缓过来之后,她蹙着眉:“说好了不提。”
李裴嗯了声,他捏着她的手指头不放,过了会儿,忽然同她剖心置腹:“往后我就是殿下最忠心的臣子,尽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
话藏了半句。
只是他得是上面的那个。
不会屈居人下。
殿下性子好,八成愿意成全他。
到时候殿下只需要舒舒服服的躺着享受,就行了。
不过,那档子事,李裴心里这关还未完全过去,届时再说。
旁人绝对不行,即便是殿下,他也得好生再劝劝自己。
李裴望着她的脸,心中遗憾的想,若殿下是名女子就好了。
他也能八抬大轿,把她明媒正娶,抬着回府。
第50章 [VIP] 第50章
竺玉以为李裴讨好的好处可能就是她屋子里那些精致的小玩意,或是陪他出去吃酒。
哪能想得到他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她胡乱点点头,干脆又爽快:“这件事你只要不同第二个人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我都给你。”
李裴轻轻扬起了眉梢,只当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心下当即如春风拂面、阳光灿烂的很。
他这会儿瞧着她这张脸都忍不住心旌神摇,越看越喜欢。难怪这么些年都忍不住眼巴巴往她跟前凑。
不止喜欢这张脸,还有这软乎乎又温和的性子。
心意相通后,李裴难得多出几分难为情,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过了会儿,待从容了下来,他低声同她说:“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
竺玉想了想,好像也是如此。
李裴就是粘人了一些,什么事都要叫上她一起干,离不得人似的。有些时候难缠了些,她费些心思也能应付过去。
于是,她点点头,郑重其事:“多谢。”
李裴笑得摇曳:“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话虽如此,竺玉心里却还是记着他今日这份情的。
今日但凡换成旁人,不论是陆绥还是秦衡,又或者是周淮安,她都没那么好糊弄了事,那两个人眼尖心细,怕是当场就要她验明正身。
若是让那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保不齐暗地里都要以此来要挟她,少不得一番威逼利诱。
*
年三十前几天,国子监才给一众学子放了春假。
外院的贡生早已归心似箭,但也有宿在监舍过年的学子,回乡路途遥远,路上的路费也不少,舍不得花银子的、家中还未娶妻生子的情愿留下。
京城繁华,过年也热闹。
留下的时日,也能沉下心来巩固课业。
比起前些日子的兆雪,这小半个月一直很暖和。
竺玉每日早起也没有往常那般艰难,不会再卷着被子闷起头来把自己往檀木架子床里面蜷,掩耳盗铃般的赖床。
不仅没有迟到过,还早早就到了。
如此坚持了三天,叫思学堂一众学子刮目相看。
看来这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还真是转了性,变得如此勤奋刻苦,从前他可是没少迟到的。
遇到教学严厉的老师,叫他出去罚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大烨朝格外看重师道,便是太子,也得遵守规矩。
春假前几天,国子监里的学生多少也有沉不住气,心浮气躁盼着放假的。
先生不在的时候,也静不下心来看书。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忍不住往外看去。
其实院子里也没什么。
只有一株长青的广玉兰,可能是这两日天气暖和起来,扶光晒透了花苞,繁茂的枝头竟绽了几朵花。
竺玉也忍不住频频往院中那树广玉兰看了过去,直到听见先生的咳嗽声,众人才收敛了目光。
如此这般,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离春假又近了两日。
竺玉做什么事都很慢,总是要落人一步。
她这慢性子,叫李裴看得都着急,他催了几声,眼见催不动,索性自个儿上前来帮她收拾东西。
几本书,几支用惯了的笔。
偏偏她这人又很讲究,还得将案桌和椅子都摆得整整齐齐,瞧见才舒坦。
李裴一把用力将椅子推进了桌底,扯着她的胳膊:“走了。”
竺玉慢吞吞醒过神,不仅做事温吞,说话也温吞:“你不要着急。”
李裴还想带她回李府,怎么能不着急。
那天一会去,李裴鬼使神差之下就去买了一大堆的裙子,目测都是用太子的身量去买的。
那么多裙子,都不好让家里人知道。
付了银子后,让掌柜送到李府的后门,再叫心腹鬼鬼祟祟的去拿了衣裳。
怕被母亲的人发现,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会儿,李裴只能耐着性子陪着她,三催四请也不好使。
走到外院,竺玉远远就瞧见了影壁下那道颀长又熟悉的身影,她没想到陆绥这会儿还没走。
往常这个时候,早就不见这位的身影了。
既碰到了人,也不好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竺玉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早晨陆绥说的话虽然刺耳,但也是实话。
他以帝王的要求来看待她,达不到要求自是会颇有微词的。
竺玉上前去,本想打个招呼。
陆绥目光淡淡看着她,随即,黑沉沉的视线越过了她落在她身后的李裴身上,静静盯了半晌,什么都没说。
不言不语,似乎也不想同他们多说。
不知为何,李裴在他们面前,就忍不住要表现出自己同她关系是最亲近的一面。
他抬起手,忽然揽着她的肩膀。
陆绥的眼神在她的肩头停留了许久,眼皮都没怎么动,视若无睹,浑不在意。
仿佛李裴的若干举动很是幼稚。
树影匆匆。
金灿灿的余晖落在男人的眼底,浮光跃金般闪着粼粼的光辉,折射的金光将男人漆黑的眼瞳映成漂亮的琉璃色,像那清透澄澈的琉璃珠。
竺玉承认陆绥长得也是极好的。
她有好几次看着这张脸,都愣了好一会儿,哪怕日日相对,看得久了,目光也时不时的、忍不住般为他的五官而停留。
清清冷冷。
高不可攀。
是那枝头雀,水中月。
望得见,碰不着。
国子监的门口,陆绥的姐姐已经等了许久,身后的奴婢手里提着个精致的小食盒,里面装了她亲手做的点心。
新鲜热乎,闻起来就香甜。
陆绥看见他的二姐,也是一怔。
不知道姐姐今日会来接他下学。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长得都不差。
陆绥的姐姐看着就是极温柔的人,一身湖蓝色杭绸衫裙,罩着月白色纹绣斗篷,瞧着就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坏心的人。
“我下午刚好出门去母亲的铺子里对账,顺便来接你。”她对弟弟笑了笑,接着就让丫鬟将备好的点心拿了出来,“没想到你今日这么早就下了学,原本还想让人送进去,怕你读书累了,给你送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知道弟弟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糕点。
但是他不爱吃,总有人是爱吃的。
她落落大方朝他身后的少年望了过去,上回见面,还是将军府的寿宴,她隔着亭台水榭,遥遥的瞥了眼。
只一眼,就已满足。
她自幼就是被母亲以高门贵女培养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是样样都不差的。
不论对谁,既不过于谦卑,也不过于刁蛮。
落落大方,礼数周全。
可唯独每次看见太子,心里不再是一潭死水,总是想多看他两眼。
皇后试着拉拢陆家,试图以联姻冰释前嫌。
可她也知道,父亲和母亲都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皇后的母家实在不堪。
皇后的手段,也十足叫人恶心。
种种厉害关系。
她都明白。
可她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念想。
哪怕能多看他一眼,也心满意足,不能求更多了。
她不会让父亲和母亲为难,她终究还是陆家女。
“你若是不爱吃,就给你的同窗分了吧。”
竺玉有些羡慕的看着陆绥,羡慕他有这样温柔还善解人意的姐姐。上学都特意来送糕点,怕他饿了冷了。
还顾念着他们这些同窗。
陆绥倒也不是小气的人,叫丫鬟将糕点给分了。
旁人都不太爱吃甜腻的,只有竺玉没有推辞,接过了还热乎着的糕点。
这个点,刚好肚子有些饿了。
她忍不住尝了一块,味道比她从前在豫南糕点铺里买的还要好,甜而不腻,松软酥香。
吃了一块忍不住还想再尝一块。
她默默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再尝尝味道,眼前忽然探出一双瘦长的手,粗粝指腹蹭了蹭她的唇角。
难以忽略的触感,叫她愣了神。
罪魁祸首却已经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淡淡的解释:“殿下的嘴角有碎屑,这会儿才干净了。”
竺玉抬手摸了摸脸,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反而是他身边的李裴不太高兴,好像被碰了脸的人是他自己,李裴护犊子似的:“你少碰他。”
陆绥撩起眼皮看了眼李裴,又看了看仿佛找到倚靠的她,过了会儿,他忽然缓缓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也极少笑得这般无害。
全无算计,仿佛是最干净不过的、一个单纯至极的笑。
李裴日日与她朝夕相对,被她哄得团团转,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察觉。
积善寺都没认出来。
陆绥平静收回目光,不置一词。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身份,总有露馅的那天,且看那日她该如何收场。
骗了那么多人。
只一个李裴就不会让她好过。
竺玉看着陆绥的神色,莫名生畏。
就像被扼住喉咙的小动物,呼吸不过来,本能的想要逃窜。
陆绥叫人先将他的姐姐送上了马车,他性子冷,也是个心狠的,但是对他的姐姐,一向体贴。
家中的姐姐、妹妹。
都该由他来看顾。
他帮姐姐整理好身上披着的斗篷,紧好系带:“外头风大,姐,你先进马车里避避风。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嗯,知道。”
说着,她临别前还是往太子那边深深看了眼,似乎想将他的样貌记得更清楚些。
门前的树影随着晚风晃动,似那剪了烛心的灯火,摇摇晃晃,还能听得见簌簌的风声。
陆绥的脸隐在阴影处,五官清俊,如玉冰透,却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陆绥忽然朝她看了过来,四目隔空相撞。
竺玉无端有些心慌,好像已经被他的眼神看透了一切。